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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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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元旦節燈花千裏,明燈如晝,周嘉也陪著我走遍了一整條文和街,只要我一回頭,就能看見他。 ◎

張楠楠和蔣檸很快回來,一進來就看著站在我面前的周嘉也,震驚程度不亞於剛才的我。

有了座,周嘉也讓我們坐過去。老板娘過來給我們點菜,看到周嘉也,皺眉道:“你還病著呢,怎麽下來了。”

周嘉也接過本子,懶洋洋道:“這我同學,我來招呼,等會兒就上去。”

老板娘走後,我震驚望著他,跟周嘉也四目相對,大眼瞪小眼。

後知後覺想起來那時候他進了收銀臺。

而周嘉也慢條斯理沖我彎了個笑,“想吃什麽。”

張楠楠和蔣檸仍然目瞪口呆望著他,“周嘉也,這是你家開的啊?”

他吊兒郎當的轉著手裏的筆,“是啊。”

“我的天,你家生意太好了吧。”

“確實還行。”他沒有點要謙虛的意思,敲了敲筆,“點菜啊朋友們,吃點什麽。”

張楠楠和蔣檸回歸正題,跟周嘉也有商有量點了一堆,還不忘問我吃不吃,我沒有什麽忌口,通通點頭。

周嘉也給我們點好了菜,還不忘給我們倒上茶水,“吃好喝好,我先上去了。”

他把杯子遞給我後,我終歸是沒忍住,小聲叫住他:“周嘉也。”

他腳步停頓,側身回頭:“怎麽了?”

“你病了?”

他只笑一聲,“我以為是什麽事兒呢。沒多大點兒問題,吃點藥躺一天就好了。”

雲霧繚繞,人來人往。

他背過身穿進人群,高高的個頭格外顯眼。可我想到這一天他的興致缺缺,似乎在現在才得到一個結論。

他送我的千紙鶴還捏在手心,紅色的紙,星星和千紙鶴都寓意著許願,他在遞給我的那一刻卻仍然是那副燦爛明亮的模樣,滿眼笑著說聖誕節快樂。

後來直到吃完飯結賬都沒再見到周嘉也。

是老板娘給我們結的賬,老板娘知道了我們是周嘉也的同學,連半價都不打了,直說這頓免單。

我們實在過意不去,推脫了許久。說到周嘉也,我不由問道:“剛剛聽您說周嘉也病了,他怎麽了?”

“沒多大事兒,就是著了涼,有點發燒,這孩子皮實,明天在家休息休息應該能好。”

做這一行的似乎都察言觀色很細致,老板娘塞了個蘋果給我,“小姑娘是不是不是南苔本地人啊,看你不怎麽能吃辣,一晚上都沒吃多少,拿個蘋果墊一墊。”

那是我收到的第一個聖誕節蘋果,我一時喜出望外,竟然忘了客氣話,是張楠楠和蔣檸結完賬拉著我走了。

從火鍋店出來,已經是八點多了,街道上仍然擁擠熱鬧。

我們沿途挑了蘋果,一人一個,然後在車站告別,各自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這一晚上的喧鬧在此刻才開始走向寂靜,可我手中始終捏著那個千紙鶴,手心小心翼翼的合攏保護著它,睜眼閉眼都是周嘉也對我燦爛笑著說聖誕節快樂的模樣。

也許那只是周嘉也當時精神不濟隨手折來哄我玩。

可是不管過去多少年,我都記得這個聖誕節,記得我一轉頭他出現在我的身邊,記得他低懶笑著問我這樣算不算他的共犯,記得他一張開手就垂落下來的千紙鶴。

記得那一夜人潮擁擠,他背過身穿進人群,像我今後追逐的每一個背影,可是那時我叫住他的名字,他還會為我有片刻的回頭。

元旦節那天難得的放了三天假,高一的時候課業壓力還沒有那麽大,即使再過一個月就是期末考試,到了放假也仍然一心在玩上。

我帶了作業回家,還有我寫了密密麻麻的本子。

周嘉也給我買的那一摞本子已經被我寫完了一本,那是我為數不多的解壓方式。

放假期間我只出過一次門。

給我做飯打掃的阿姨說元旦節那天文和街有燈會,說得很熱鬧。我原本不會去湊這些熱鬧,因為別人都是三三兩兩,要麽父母家人,要麽朋友結對,而我孤零零的一個站在人海,會讓我的孤獨感更重。

可她說到文和街,到了夜幕落下時,我還是悄悄去了。

街上跟聖誕節那天一樣熱鬧,只是這次不同,這次我是一個人來的。

四周熙熙攘攘,每個人都在對身邊的人笑,只有我是深陷其中,像一幅絢爛的油彩畫上忘記被塗上顏色的那一抹。

我隨著人群,如同被熱鬧放逐,直到走到了周嘉也家的那家火鍋店。

生意還像那天一樣好,門前屋內坐滿了人,雲霧繚繞。我站在門口好了好久,任由身側人群川流不息,卻始終沒有看見周嘉也。

天氣很冷,站久之後手腳僵硬冰涼。

許是我站得太久引起了註意,店員出來招呼我,問我要進來嗎,現在排號很快。

我眨了眨眼睫上熱氣凝落的霧,假裝借口了一個理由,我說我只是在這裏等人,我跟人約好了在這兒見。

店員小哥噢了一聲,也不趕我走,反倒好心道:“外面等多冷啊,你進來等唄,這裏面熱氣多點。”

他這樣反倒讓我不好意思起來,我連忙說不用管我。

也是這時,我看見了周嘉也,隔著幾重人群,他撩開後廚的門簾從裏面出來。他個子很高,出來時要微微彎腰,在大堂通亮的燈光背處,光線只照了他一個模糊的影,可他一出來,我第一眼就看見。

他端著飲料出來,朝著前面的一桌放下,看他唇形猜不出他在說什麽話,但他笑眼恣意的模樣,說的話惹得客人很開心在笑。

他放下飲料後還伸手招呼了一下,回身要回廚房。

也是這一個側眸,視線就要朝我這邊看過來了。

我什麽都沒想,第一時間就背過身躲去,腦海只空白了一下,迅速朝著長街的人群裏跑去。

我到了對面的一家店門,門口在賣關東煮,站了許多年輕人在挑選煮串。

老板見我站過來,連忙給了我一個小杯桶,我背對著長街對面,低頭跟旁邊的人一樣在關東煮裏挑挑選選。我也是在此時才聽到自己的胸腔突突突跳個不停,剛才急促跑來,呼吸也還沒有勻稱。

面前的熱氣蒸騰擋住了我的視線,四周嘈雜喧鬧,可也無法遮掩我在這一刻快要沸騰的跳動。

我拉高領子,淺淺擋著小半截臉,從人群的縫隙中偷偷回頭。

這一眼沒料到周嘉也就站在他家的火鍋店門口,我們隔著街道對面,還有川流不息的人群。

前幾天的聖誕節裝飾已經拆卸下來,屋檐下掛著幾盞大紅燈籠。此時天色已經落入垂暮,在昏暗裏發著紅色的光。

周嘉也就站在門口的燈籠旁邊,懶懶散散的模樣,微微垂頭在聽旁邊的店員小哥說話。

我不知道店員小哥在跟他說什麽,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顧這樣藏在人群裏偷偷望著他。

他微微側頭,光線模糊地照亮了他的半個側臉,我看見他唇角微彎,像是心情忽好的笑起來。

他拍了拍店員小哥,示意他先進去忙。

店員小哥走後,他仍然站在店門口,視線似不經意轉過來看向了前方。

我連忙回頭,朝著人堆裏面再靠了靠,把自己藏進去。選好了關東煮,我遞給了老板,然後靜靜等待著我的關東煮。

天氣很冷,來買關東煮的人很多,老板見有人過來就招呼著遞上杯桶。

我怕礙著別人,又往裏靠了靠。

由於人很多,我等了好一會兒,也漸漸被越來越多的客人擠到了最裏面。

等到終於拿到了熱乎乎的關東煮,我試圖從我面前已經堆滿的人群裏鉆出去,直說了好幾次借過。

店裏暖和,讓時間仿佛融化蹉跎而過,我等的這一會兒感覺好像過去了很久,本來不怎麽餓,拿到手之後已經有些餓了。我連忙叉起一顆丸子,但是沒想到這顆丸子有點燙,我忍著燙直呼熱氣。

我低頭專心跟關東煮作戰,好不容易含淚吞下。

等了這麽一會兒,周嘉也應該早就進去了吧。

這是我拿到關東煮時的想法,所以也沒怎麽註意就直接從店裏出來了。

可當我把那顆很燙的丸子呼了幾次熱氣才吞下時,我看見街道對面,已經落下的暮色沈沈,冬夜的寒風仿佛卷著冷厲風雪,大紅的燈籠下,周嘉也吊兒郎當的蹲在臺階上,一只手支著腦袋看著我。

四目相對,他懶懶地挑了下眉,唇角微彎。

我僵硬捧著手裏的關東煮,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直到身後要出來的人推了推我,讓我讓開一點,我才恍覺我已經逃不掉了。

街道上仍然人來人往,我緩緩穿過街道,走到他面前。

我的喉嚨僵硬,只遞上手裏的關東煮:“排了很久的隊,你要吃嗎?”

他蹲在那兒,挑著眉好以整暇地笑著,只問了兩個字:“燙嗎。”

“……”

我剛才被丸子燙到的樣子,他是一點都沒漏下。

我假裝不知道,淡淡回他:“燙。”

他低笑一聲,緩緩站了起來,懶洋洋靠著身後的門框。他個子很高,忽然視線就變成了仰著頭看他。

他問道:“來這兒看燈會?”

我遲疑著,點了頭。

他笑了起來,“怎麽還猶豫,看樣子不只是看燈會?”

“……”

我搖了搖頭,“一個人在家太無聊了,想出來看看熱鬧。以前沒來過,不敢自己一個人來,上次跟楠楠她們來過以後,就想著自己過來走走也不是不可以。”

“這樣。”他道。

我連連點頭。

“來了也不找我?”

我驀然擡頭,望著他不知道說什麽。

他仍然那副懶懶散散的模樣,笑得幾分真誠幾分散漫,“我們什麽關系,都知道我在這兒了,來了也不打聲招呼,多見外。”

我望著他,“等以後分班了,我路過你這兒,還能找你嗎?”

“什麽時候來都成。”他伸手叉了一顆我的丸子,腮幫鼓鼓的,英俊的五官忽然像只大狗狗。

我低頭看著我手中的關東煮,其實是有些難過,“你朋友那麽多,以後分了班不怎麽見了,說不定你都不會記得我。”

“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活在當下就好。”

“……嗯。”

他又叉走了我一顆丸子。

我一共就拿了兩串丸子,這就剩最後一顆。在他再一次朝我丸子下手,我連忙護住我的關東煮,“周嘉也,你不能再吃丸子了。”

他哈哈笑了起來,鼓鼓的腮幫子,眼角彎著,像個明亮快樂的大狗狗。

身後卷過冷厲的寒風,冬夜是漫長的黑和無盡的幹枯,可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離我很近,這一刻我仿佛也終於成為了這幅畫卷上絢麗顏色中的一抹。

最終周嘉也還是沒放過我的丸子,他是誠心的惹我,還不忘點評一下我的關東煮,“關東煮吃得這麽淡,下次讓老板多加點辣椒。”

我皺著臉,轉過頭不想搭理他。

但那天他陪著我走遍了整條文和街,凡是熱鬧排隊的小吃,他都會去排隊給我買。他扣著我的頭把我的腦袋轉正,“林薏,走啦。”

我依然皺著臉,但是滿心歡喜的跟著他。

我從前不在南苔市,如今才回南苔市半年,平時也是阿姨給我做飯,很少在外面吃東西,所以南苔市的當地小吃我大多都沒吃過。

周嘉也每問我要不要吃什麽,我都兩眼茫然望著他,搖頭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

他繪聲繪色描述那些小吃有多誘人,試圖讓我心甘情願變成一個只會吃的飯桶。可他不知道的是,我每個故作為難真的吃飽了不想再吃了的表情,都是想看他繼續對我喋喋不休連哄帶騙的樣子。

那是我從記事以來,頭一次有人為了哄我吃東西而天花亂墜說一大通。

他本就生得好看,一雙眼笑起來比太陽還燦爛,我早就已經丟兵棄甲。

可我勉為其難的樣子點頭說好吧,他就會咧著嘴說你等會兒,然後就飛快跑去給我買回來。

那一年元旦節燈花千裏,人群熙攘,我站在人海裏等著他回頭,他在哪裏都是一眼就望見的顯眼。

他隔著人群遠遠沖我揮手,問我加不加香菜,我不挑食,朝他點頭。然後我聽見他跟老板說要香菜不放辣,老板詫異南苔人還有不吃辣的,再三問他少放點兒還是一點兒都不放,周嘉也說不放不放,我朋友不是南苔人,吃不了。

那時候我們的距離只有那麽點兒,我一回頭,就能看見他。

南苔市是個南方小城,常年不見雪,元旦那天也不例外。

可是我們踩著大紅燈籠落了滿地的紅光,我一路都在吃,他的手裏替我拿著我還來不及吃的零食,高高的個頭走在我左側。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都有人陪,那天的我也是。

那天我們說了很多,基本上都是他問什麽我答什麽。

他問我以前是不是不吃辣,以前是哪兒的人。

我含糊答了個北方。

他直接就猜到:“帝都?”

我嗯了一聲。

“帝都多好啊,怎麽回了這個小縣城?”

我慢吞吞吃著手裏的東西,許久後,還沒想好該怎麽回答他。他似乎是覺得讓我為難了,笑著說算了,而後換了話題:“來這邊,給你看個今晚的壓軸節目。”

我一臉茫然,“什麽啊?”

周嘉也把手裏替我買的零食往我手裏一塞,“我給你表演個扣籃。”

我手忙腳亂接過那一堆還沒來得及吃的零食,茫然道:“沒有籃球怎麽扣籃啊……”

我的話只縹緲在了夜風裏。

旁邊就是一家居民樓下的籃球場。

周嘉也已經三兩步跑到了籃球架下,他高高一躍,單手重重扣在了籃筐。這裏遠離商業街的喧囂,他扣到籃筐的重響在我心裏一顫。

他回頭朝我走來,吊兒郎當的模樣,滿臉自信恣意:“怎麽樣,帥不帥。”

他帥是真的。但他故意耍帥的樣子反而更像在逗笑我,我真的沒忍住笑,一口辣椒差點嗆到,一個勁兒直咳嗽。

周嘉也連忙遞上給我買的奶茶,一邊細心拍著我的後背,一邊無情嘲笑我:“林薏,倒也不用著迷成這樣。”

我咳得眼泛淚花,好不容易緩過了勁兒,還是給面子的緩緩給了他一個大拇指,聲音還有些想咳,“帥。”

他楞了一下,沒想到我還不忘給他捧哏,而後哈哈笑起來,“成啊,下學期等我進了校隊,我的球賽拉拉隊必須得有你的位置。”

我眨了眨眼:“下學期你要進校隊?”

“嗐,老秦跟我打了個賭,如果我期末考試能進全班前二十,他就再也不管我打球了,甚至還親自推薦我進校隊。”他笑起來明晃晃的,燦爛又明亮,仿佛志在必得。

我恍然明白了他忽然開始好好學習的原因。

我真誠道:“那你要加油啊,下個月就期末考試了。”

晚風吹過他的發梢,他滿眼的自信臭屁,“必須的。”

他送我去了回家的公交車站,等車的功夫,他轉身進了身後一家奶茶店,我回頭踮著腳試圖看看他要做什麽。

可是奶茶店的人太多,我的視線被擋了許多,只能看到他在那面貼了許多便利貼的心願墻旁低頭寫著什麽。

他很快就從奶茶店出來,我不由問他去做什麽了,“你剛剛是去奶茶店裏的心願墻裏寫心願了嗎?”

聞言,他微挑眉看向我。

而後他扯著唇笑:“對。”

我好奇,試探著問:“寫的什麽啊……?”

下一秒,他一伸手,把一張便利貼貼在了我腦門上。

我茫然摘下來,才看清上面是一串數字。

還沒來得及想這串數字是什麽,就聽他說道:“這我電話,到了家給我說一聲。”

公交車即將到站,周圍同樣在等車的人嚷道車來了。

我探頭望了一眼路口緩緩開過來的公交車,拉開包找零錢,公交車停靠站,他朝我揮了揮手,“拜拜。等你電話。”

我點頭說好,而後隨著人群準備上車。

回頭時看見周嘉也還在那裏目視著我,夜已經深了,千萬盞燈光如同流淌在他肩上的星河,他的發梢在夜風中吹拂,泛著銀河的光。

我在最後一刻跑回他面前,在他疑問前搶先說道:“周嘉也,新年快樂!”

然後又飛快跑回公交車門口,氣喘籲籲的上了車。

車上很擠,好不容易找到地方落腳,也只留了一點縫隙可以看見窗外,元旦節的燈花盛開了滿城,仿佛這一夜永遠不眠,讓人無法忘記。

那是第一次有人陪我走遍了整條繁華的街,只是陪我過元旦節,那或許也是我此生唯一僅有的一次。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他說活在當下。

所以在最後,我想說的話一定要告訴他。如果要許願,那就許願明年的元旦節還能見到你。

周嘉也,新年快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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