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6

下午，烈日當頭。

穿射過幾片稀疏的葉子，影子斑駁地倒刻在一柄柄陽傘上。

尚懿打車到了追星娛樂報社。

一幢獨棟的辦公大樓，外觀看著破舊，有年代感，像上世紀的歐式建築風格，在一眾拔高的寫字樓裏，著實搶眼。

據沈飄零所說，這家報社開辦的年數比她還大，是她姥爺白手起家幹起來的，因為他們主營政治新聞，所以在娛樂爆料的板塊會比一般與時俱進的娛媒行業稍微滯後些，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而且在這裏工作相對輕松，沒有特別大的KPI壓力。

尚懿進入大樓後，在前臺自報了姓名。

畢竟開後門來的，前臺小姐一個眼神領會，讓另一位負責帶路的女士專送她上了頂樓。

董事長辦公室。

沈非凡見到尚懿，又是倒茶又是端點，搞得尚懿都有點不好意思。

“是飄零的同學吧，還是崇尚集團的千金，我跟你爸私下打過交道，也都認識，你就隨飄零喊我叔叔就行。”

尚懿甜甜地叫了聲：“沈叔叔好。”

她來工作其實沒想要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畢竟讓大家知道自己是個關系戶也不是什麽臉上有光的事。

所以有些話尚懿還是想先表明態度：“沈叔叔，我是真想過來上班的，簡歷什麽的也都帶了，入職的話想走正規流程，雖然記者的工作我一開始可能會不上手，但攝影方面的資質和作品我都有，所以——”

沈非凡有些意外地看著她，順手拿起剛進來被他忽視掉的，此刻正放在矮幾上的那份簡歷。

翻開第一頁，他眼睛亮了亮：“你是紐頓攝影學院的研究生啊，那是比飄零厲害多了，她那丫頭就知道搞什麽網紅，一天天的沒個正型。”

全球頂尖最具說服力的前五所攝影學院就有它的名字，這個學歷的確不用走後門也能被錄選，加上尚懿裏頭附貼的兩張獲獎作品，從當娛記這個崗位來說，有點屈才。

看完簡歷，沈非凡不禁疑惑：“小尚啊，你確定只想當個娛記？”

“是的是的，我就想從底層慢慢做起，然後陪我家孫智興一路走向流量之王。”尚懿說到孫智興來勁了：“沈叔叔，你知道孫智興嗎，他原來是在韓城男團出道的藝人，然後現在啊……”

尚懿叭叭叭講了一堆，聽得沈非凡一楞一楞。

看來這丫頭也沒什麽正型。

沈非凡打斷她，意思也都明白了，追星來的，又不想讓人知道是關系戶。

沒問題。

他叫來秘書吩咐道：“帶小尚去人事部入個職，然後把她推給娛樂板塊的藍小衛，以後跟著他幹。”

“謝謝叔叔。”

尚懿跟著秘書走了一遍入職流程，然後被領到娛樂板塊的編輯部正式報道。

娛樂部人員不多，一間大辦公室，就一張八格辦公桌。

這會兒沒什麽人，應該都出去跑任務了。

而主編的辦公室另起一間，此時尚懿正站在桌前跟藍小衛作自我介紹：“藍主編您好，我是今天新入職的新人，我叫尚懿。”

藍小衛長得瘦骨嶙峋，臉頰凹陷的程度跟《吶喊》裏的男人沒多大區別。

不過看得出來他有用力過頭地想要遮住這一點缺陷，所以燙了個任誰都看不出一絲時尚感的巨型爆炸頭。

且自以為說話幽默，其實冷到了北冰洋：“尚懿？好名字，你怎麽不叫上天呢？”

尚懿沒笑，還挺生氣的，就這麽直勾勾地盯著他看，看到他終於意識到自己剛才那話冷到要摳穿腳底板才收回了視線。

“行了，去外面跟大家打個招呼吧。”

尚懿又被帶了出去，重覆著做完介紹後，被安排在一個叫戴安娜的女生旁邊辦公。

藍小衛說：“你這兩天就先跟著這位姐們幹。”

那女生趴在桌上睡覺，看著像是老員工，桌上的家當多得如山疊，高三學子都比不上她這。

而且不光從正面看不見她，連左右兩邊都被厚厚的一摞寫真集擋的實實在在。

尚懿頓時覺得這位“王妃”可能不太好相處。

她想叫醒她，結果以她為圓心，繞著工位半天，找不到一個突破口。

就在尚懿決定從頭頂進攻之時，王妃電腦前的那本孫智興限量版寫真引起了她的註意：“啊——孫智興！”

王妃蹭地一下驚醒，如同詐屍。

差點把尚懿嚇得首項分移。

“哪兒呢，孫智興？”

尚懿抱歉地揮了揮手：“您好，王妃。”

“哦不，戴安娜，我是今天第一天來上班的新人，我叫尚懿。”

戴安娜剛睡醒，根本沒心思聽她是上億還是上萬的，直到那小姑娘拽了拽她袖子，湊過來小聲說：“姐姐，我也是興迷，粉三年了，你這本寫真，我家裏也有。”

還有十本。

粉圈裏有句話，只要你跟我愛的是同一個人，那我們就是好朋友。

戴安娜突然就對這個小新人充滿了喜愛之情：“真的啊，我也喜歡他三年了。”

“嗚嗚嗚那真是太巧了，姐姐你是不是也為的孫智興來的報社工作呀？”

戴安娜搖頭：“那倒不是，誰為他啊，我得為生活啊。”

見小姑娘稍顯失落，戴安娜大方地給她分享了一個好消息：“不過你來得實在是太巧了，他周五不是要去海選那綜藝了嗎？我跟Blue爭取到了機會去跟拍，我帶你一起去啊。”

“真的嗎，我也可以去嗎？”

“當然，不過你得偷偷的啊，像你這樣的新人一般都是先蹲機場的。”

尚懿雞賊似的揶了眼周圍，知足地點點頭。

一下午，和新同事熱絡後，尚懿發現這位王妃其實是個海王，不過不打緊，只要能隨時隨地跟到孫智興，其他的都不是事兒。

她出去上廁所的時候接到了快遞的電話，是她中午加急單買的生活用品到了。

因為早上兩人小有不快，所以一整天都沒聯系過。

但幫收個快遞應該不過分吧。

畢竟她可是幫他洗了碗的。

這麽一想，尚懿便有了底氣：[你在家嗎？待會兒會有幾個快遞，你幫我簽收一下。]

對方秒回：[你買的什麽？]

你管呢。

我愛買什麽買什麽。

但尚懿還是彬彬有禮回道：[必需品啊，沒了會活不下去的那種。]

此時，陸聿修剛回家。

餐桌上幹幹凈凈，水池裏也沒有臟碗，想到那小屁孩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乖乖把碗洗了的樣子，陸聿修扯著嘴角笑了笑。

腦子裏甚至能蹦出她當時洗著碗，但嘴上罵咧咧地說他壞話的畫面。

叮咚——

尚懿的快遞到了。

陸聿修打開門，從快遞員手上收到一個比他稍矮了幾公分的大型包裹。

沒了會死的必需品。

這麽大？

等他揭開包裝，半蹲在地上，看著沙發上那只橫倒下來足有一個人那麽大的玩偶時，他咬了咬牙。

翻過正身，果不其然，孫智興那張臉也一比一大小地貼在那上面。

毫不驚喜、毫不意外。

甚至還有點上火。

他接二連三收下幾個快遞後，經過客廳，又看見了那位不速之客。

終於沒忍住，向它伸出了魔爪。

因為第一天上班，又沒有工作量，所以尚懿到點就可以準時走人。

打車回到寰宇鴻都，憑著靠追星提升來的認路技能，尚懿自己找到單元樓上去。

她興沖沖地敲了敲門，迫不及待要去見她日思夜想了兩個晚上的孫智興。

大門被打開，尚懿自動略過門口那位，直奔客廳。

陸聿修穿了件絲質的深綠色家居服，回到沙發上看電視。

註意力不全在電視上，偶爾餘光瞥過去，看見尚懿翻箱倒出了裏面的東西，那幾箱他沒打開過，如果知道也是什麽孫智興的海報，同款以及亂七八糟的周邊的話，下場應該會和那位不速之客一樣。

“地臟了你拖啊，什麽垃圾都往地上扔。”

尚懿根本沒工夫理他，她的人偶明明顯示到貨簽收，但這堆周邊裏壓根沒有，而且以尺寸來講，也根本放不進這樣的箱子裏。

那是去哪兒了呢。

她把地上的東西又收回了箱子，屁股往後一跌，趔趄著盤腿坐在地上。

垂頭喪氣。

“怎麽了？”陸聿修見縫插話。

尚懿還是覺得奇怪，但快遞的電話這會兒又占線打不通。

她回過頭看著陸聿修，非常沮喪：“我老公不見了。”

“我不在這兒嗎？”陸聿修挑了挑眉，被尚懿嫌棄地翻了個白眼警告：“不好笑。”

很快到了飯點。

陸聿修做了西餐邀請尚懿過來吃。

她沒胃口，拒絕了。

然後一想，陸聿修這個直男肯定不會同意她“粉飾”臥室，不如趁他現在在吃飯，先潛進房間作案？

尚懿邊腦內策劃邊急著把那幾個箱子偷運進臥室，貼到一半的時候，快遞給她回電話了。

“餵，快遞大哥，你把我那個一比一人偶送去哪兒了，我沒收到啊。”

快遞員小哥一天到晚接手的貨物數不勝數，但像那巨型人偶的大件東西，印象還是很深的：“那玩意兒不是給你送上門了嗎，一個高個兒男人簽的啊。”

什麽那玩意兒。

說活註意點行嗎？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最後一句。

高個兒男人，陸聿修，那沒錯啊。

尚懿道了個歉掛掉電話，顧不上繼續裝飾，她現在心存了滿腔怒火要往陸聿修身上潑。

都簽收了還裝什麽沒看見。

虛不虛偽。

餐桌前，擺了兩份西冷牛排，她那份因為長時間沒動，醬汁正慢慢固結成塊。

陸聿修雖然在軍隊生活了十好幾年，但對生活還是保有一份儀式感。

他領口微敞開，掖了塊白色餐巾，慢條斯理地切著盤子裏的牛排，對火急火燎從房裏跑出來的尚懿熟視無睹。

“陸聿修，我人偶呢？”

男人放下刀叉，看了眼對面那盤沒人動過的牛排。

再看向她，話不對題：“真的不吃嗎？”

吃個屁啊。

“我在問你我人偶去哪兒了。”

“哦，”陸聿修淡道，“扔了。”

“扔了？那是我花錢買的東西你憑什麽給我扔了？”

“那我問你，你要那東西幹嘛？”

“抱著睡覺啊。”

“我不能抱？”

“……”

不是，尚懿差點被他繞進去了。

但很快清醒過來，昂起頭力爭主宰這次吵架的C位：“現在的問題明明是你未經我允許，把我的所有物給扔了。”

陸聿修叉起一塊牛肉，入嘴，嚼了兩下：“所有物？”

算了，跟這種人再解釋也不會懂。

幹脆直接點。

尚懿掃了眼桌上那份半冷掉的牛排，繞過桌邊，端走，徑直走去廚房倒進了垃圾桶。

緊接著，陸聿修聽見盤子擦著大理石桌面，發出滋啦一聲刺耳又難聽的聲音，尚懿擡著下巴，眼底壓著火，看向他。

你既然可以扔我心心念念的人偶。

那我就可以扔你辛苦做出來的食物。

扯平。

“尚懿。”陸聿修突然叫她，咬著牙槽，臉上卻沒什麽情緒。

甚至平靜地斷了下文，讓尚懿不自覺地舔了下幹澀的唇，莫名心虛起來。

分明是他有錯在先。

但這會兒總覺得自己做得太不厚道。

沈默了兩分鐘，一氣之下的勁頭也到了頂，現場的氣氛變得難以言說起來。

尚懿垂著頭，聽見椅子被推開的摩擦聲時，條件反射地擡起眼，陸聿修起身離開，去了走廊盡頭的書房裏，隔了一會兒，孫智興的巨型人偶被前面那位沈默的男人連拖帶拽扔到了沙發前的地毯上。

物件完好無損。

連外面套的那層塑料膜都好好的封印著。

尚懿忽然覺得喉頭像被魚刺卡住了似的不舒服，她走上前兩步，已經模擬好要上去拉著他衣角，裝蒜賣萌地說一句“哎呀，你騙我幹嘛呀，明明藏起來了說什麽扔了啊”。但陸聿修沒給她這個機會。

他眉骨很高，此刻耷拉著，看上去好像有了點情緒，不過並不好，還不如沒有。

懶得多說，陸聿修直接給尚懿出了道單選題。

“要麽和你的所有物在沙發上廝守到天亮，要麽進來乖乖睡覺。”

言下之意。

孫智興的人偶要是敢進房，那就是個死無全屍。

尚懿很認真地分析了一下當前局勢。

一、陸聿修在生氣，雖然剛才她更生氣，但情況逆轉打得她措手不及。

二、她的“孫智興”今天剛入住新家，肯定不能不管。

見她思忖著猶豫不決，唇瓣被咬得淤成了深粉色。

半晌，清甜的聲音穿透進空氣，伴隨她膩歪的一聲笑：“那我守到三點，再進來睡到八點怎麽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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