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九十九章 蓬山此去無多路(中)

關燈
山市的瓊英巷口坐著一名拉胡琴的瞽者,穿著綴滿補丁的藍布道袍,瘦得好像一根風幹的竹筍,稀稀拉拉的胡須在胸前拂動。

他每日在此賣唱,唱的都是些山歌野調,不算難聽,也不算悅耳,路過的妖魔鬼怪或人類修士偶發善心,會往他面前的粗瓷大碗裏丟一兩塊靈石。

他在這裏唱了許多年,究竟幾多年,誰也說不清,連他自己的記憶也模糊了。大家都叫他藍瞎子,很少有人知道藍瞎子的另一個身份,地藏街的引路人。

地藏街是山市最神秘的一條街,傳說街上的店鋪賣的都是稀世珍寶,入口變幻不定,只有引路人知道。

胡琴伴著粗啞的歌聲在夜色中飄蕩,阿繡穿著黑紗長衫,石榴紅的緞子裙,戴著黑紗面冪,穿過茫茫白霧,走到藍瞎子面前,從袖中摸出一塊靈石,丟在碗裏。

“唱個《真相思》我聽。”

藍瞎子咧嘴笑道:“俺是薄幸人,不會唱《真相思》,只會唱《假相思》。”

阿繡嘆息道:“真相思人煞有薄幸處,薄幸人煞有真相思處。那便唱個《假相思》罷。”

禿癩痢,梳了個光光油鬢。缺嘴兒,點了個重重的朱唇。白果眼兒把秋波來賣俏,啞子說話教聾子去聽。薄幸人兒說著相思也,這相思終欠穩。

一曲唱罷,藍瞎子站起身,手持竹杖點著地面,領著阿繡走向巷子深處。

地藏街上只有一家藥鋪,主管姓裴,經營了兩百多年,裴主管見過的客人不計其數,印象最深的是一名女子。

她頭一回來是二十年前的事了,穿著黑紗長衫,石榴紅的緞子裙,戴著黑紗面冪,自言姓卓。之後每年都來一兩回,每回都是這副裝束,驗貨付錢,從不多話。

她買的不是藥,而是燈油,一種鮫人熬成,滋養魂魄的燈油,三萬靈石一斤。

二十年來,她總共買過三百六十斤。這麽大一筆開銷,若非名門大派,世家豪族,誰負擔得起?

裴主管實在好奇這女子的身份,莫名其妙跟丟三次,心知利害,不敢再跟蹤她。

今夜鋪子裏沒有客人,燭光照著裴主管和他身後大大小小,一千多個抽屜。風卷著外面本堂法制應癥煎劑的幌子,影子像一條蛇被門檻壓在地上扭動。

裴主管坐在椅上,看了會賬本,便望著門檻發呆。

那女子已有半年沒來了,剛想到這節,一只蓮瓣似的紅繡鞋邁了進來,往上看,是石榴紅的緞子裙,黑紗長衫,黑紗面冪,烏雲般的發髻。

裴主管好像被蠍子蟄了屁股,噌的一下站起身,滿臉堆笑,拱手道:“卓姑娘,一向可好?”

阿繡點點頭,一雙眼透過面冪,在裴主管臉上,身上捕捉到幾絲異常,聲音沙啞道:“裴主管,近來生意怎樣?”

裴主管笑道:“托姑娘的福,還算不錯。”領著她穿過後面的天井,進了一間廂房,叫夥計上好茶。

這裏的茶點,阿繡是不吃的,但她畢竟是大主顧,禮數不能缺。

十五斤燈油裝在一個白釉蓋罐裏,阿繡打開蓋子,低著頭驗貨。裴主管目光顫動,仿佛燈油摻了假,生怕她發現,雙手按在膝頭,不住地冒汗,把長衫都洇濕了。

驗了一盞茶的功夫,阿繡付錢離開,和往日差不多。裴主管卻覺得格外漫長,送她出門,望斷她的背影,長舒了一口氣。

半個月前,他正躺在家裏的床上睡覺,一把刀架上他的脖頸,他從夢中驚醒,嚇得魂飛魄散。持刀的黑衣人交給他一只琉璃小瓶,裏面裝的也是燈油。

“將這瓶燈油摻入那位卓姑娘買的燈油裏,事成自有重酬,不成便殺了你。”黑衣人的聲音比刀鋒更冷。

裴主管唯唯諾諾,心道:卓姑娘,我雖然賺了你不少錢,但也沒必要為你搭上性命啊,你可莫怪我。

殿外風如拔山怒,雨如決河傾,幾樹桃花被打得滿地殘紅,雷聲陣陣,殿內金蟾嚙鎖的香爐噴著青煙。東方荻在煙霧中打坐,心裏是一片風和日麗。

巃縱崖一戰,重創了掬月教的兩大高手,而自己只折了一個光音尊者。現在只要找到掬月教的所在,便有十成的把握得到謫仙之力,打開那條通往天界的密道。

他預感強烈,自己就要成功了。這種感覺令他心跳加速,血脈僨張,青春煥發。

須羅尊者走進來,行了一禮,道:“堂主,燈油昨晚被那女子買走了。”

“好極!好極!”東方荻喜形於色,站起身,興沖沖地走了幾步,道:“你這就去準備,明晚我們便會會那位謫仙。”

晚晴和霍砂還在秋水峰養傷,阿繡回到掬月教,見湖上有一團燈光,一人坐在燈影裏垂釣,意態閑逸,正是桑重。

阿繡飛身上前,落在舟頭,道:“大敵當前,你還有心情釣魚?”

桑重瞟她一眼,道:“那你說我該做什麽?”

阿繡道:“練劍啊,有道是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桑重笑了笑,又看她一眼,道:“燈油買回來了?”

阿繡拿出罐子遞給他,眼神得意又不屑,道:“那個裴主管一副做賊心虛的樣子,實在不會演戲。可惜了這十五斤燈油,不能用了。”

四十五萬靈石,桑重的年俸都沒有這麽多,確實挺可惜的。他打開蓋子,燈油的顏色氣味與阿繡以往買的並無不同,銅雀堂的功夫是細的。

蓋上蓋子,桑重道:“難怪你們到處偷盜搶劫,原來是為了這筆開銷。”

阿繡道:“也不全是,我們偷的搶的都是有名有錢的高手,也算是一種挑戰,本身就很有意思。”

桑重能理解,但不能讚同,至少表面上不能。阿繡坐在他身邊,望著他釣上來三條魚,都沒再說話。湖面柔波漾漾,岸邊弱柳煙拖,夜鶯一聲接一聲。往常這個時候,總能在摘星閣的窗牖上看見辛舞雩的影子,今晚卻看不見了。

“桑郎。”阿繡輕喚一聲,眼皮半垂,道:“倘若奴不是你喜歡的樣子,你待如何?”

桑重側首諦視她,唇角泛起笑意,覆又看著湖面,道:“你倒是說說,我喜歡什麽樣的?”

阿繡掰著手指道:“美貌,柔弱,聰明,又不能太聰明。”

桑重道:“這樣的女孩子我見過不少,可我並不曾對她們動過心。”

阿繡道:“因為她們不夠有手段。”

桑重搖了搖頭,道:“喜歡一個人是玄之又玄的緣分,沒有規律,無法定義。我喜歡你,所以你怎樣都好。我不喜歡她們,所以她們怎樣都不好。你可明白?”

雖然這話將來未必作數,但當下,阿繡無比受用,握住他的手盈盈笑了,柔聲道:“這可是你說的,將來若是食言,奴要你好看。”

東方荻在燈油裏摻了一種屍油,只有蠱蟲能發現。次日天一黑,他便帶著四名尊者在內的十六名好手,無量觀的束觀主,龍門派的謝掌教,跟著蠱蟲來到一個僻靜幽深,被法陣籠罩的山坳。

束觀主道:“這法陣雖然覆雜,並不難破,交給我罷!”

他和謝掌教聽東方荻說了密道的存在,都心動不已,對東方荻馬首是瞻,搶著立功。

謝掌教不甘示弱,道:“我來幫你!”

不多時,兩人破開法陣,只見樓臺影影,殿閣沈沈,沒有絲毫動靜,顯得岑寂荒涼。

謝掌教笑道:“莫不是那位謫仙知道城主來了,嚇得不敢出來了?”

話音剛落,便聽一把冰冷的男聲響起:“堂堂青帝城主,行此強盜之事,實在令人不齒。”他聲音不大,但沈穩有力,每個字都在山坳間回蕩。

謫仙是名女子,這說話的男子是誰?眾人心中疑惑,循聲走到一座兩層小樓前,見黑地金字的匾額上書:摘星閣。

廳門開著,一條頎長的人影走將出來,白衣勝雪,玉冠烏發,在石階上負手而立。東方荻看清他的模樣,臉色驚變,這分明就是玉宸帝君的模樣,只是年輕許多。

“你……你是玉宸帝君的兒子?”

“不錯。”辛長風目光冷峻,宛若一雙寶劍刺在他臉上,倨傲地擡起下巴,道:“你就是東方荻?”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