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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永漏迢迢鴛幃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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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濟堂內,黃伯宗坐在掌門的寶座上,捏著雙鋥亮的鐵膽,嘮叨坐在下首的聶小鸞。

“師弟,你身為長老,又是修仙界鼎鼎有名的高手,一言一行對弟子們都有莫大的影響。我知道你向來不拘小節,但君子不立於危墻下,一些來路不正的朋友,你還是少與他們來往的好。”

“一些來路不正的朋友?”聶小鸞咀嚼這話,故作不解,目光清澈地看著他,道:“師兄,你指的是誰?”

黃伯宗笑了笑,道:“你心裏清楚,何必讓我說出來。蘇荃派人到處找他不著,偏偏叫你碰上了,我看這事有些蹊蹺。你心思單純,仔細被人當刀使。”

聶小鸞也笑了,道:“原來師兄你怕蘇荃。”

黃伯宗眉頭一擰,揚聲道:“我怕他?一個碌碌無為,把希望都寄托在兒子身上的老匹夫,有什麽可怕的?”

聶小鸞理了理衣袖,眼中流露出罕見的狡詐,道:“你若真不怕他,便勿要管我交朋友的事。你也不必擔心弟子們被我帶壞,這樣的朋友,他們是交不上的。”

他用激將法,黃伯宗不上套,冷著臉道:“師弟,你又不是女人,休要胡攪蠻纏。”

聶小鸞變成女子模樣,斜眼睨著他,面若桃花,嬌聲道:“我就胡攪蠻纏了,你待如何?”

黃伯宗一陣頭疼,閉上眼,擡手按住緊擰的眉心,半晌無力地揮了揮手,道:“隨你罷,我累了,不想管了。”

紈扇抵著下頜,聶小鸞眼珠子轉了轉,又把他看住,道:“師兄,五師弟與霍砂也有來往呢,你怎麽不說他?”

黃伯宗瞟他一眼,道:“五師弟比狐貍還精呢,從來只有他占別人便宜,幾時見他吃過虧?因此我不擔心他,只擔心你。”

聶小鸞不知該為他擔心自己感動,還是該為他說自己傻生氣,一時表情覆雜,無言以對。

黃伯宗將了他一軍,翹起唇角,有點小小的得意。

桑重走進來,看看黃伯宗,又看看聶小鸞,道:“四師兄,你為何在掌門師兄面前這個樣子?”

聶小鸞不懷好意地瞥了眼黃伯宗,挺起豐滿的胸脯,道:“師兄說他好久沒見過女人了,讓我變給他瞧瞧。”

桑重神情驚訝,目光轉回黃伯宗臉上,豎掌道:“無量天尊,想不到掌門師兄還有這等心思。”

黃伯宗淡漠地看向門外,手背青筋凸起,一雙鐵膽被捏得咯吱咯吱響,像猛獸咬牙切齒。

長嘆一聲,他道:“若不是看在師父他老人家的面上,我真想砸死你們兩個。”

桑重這才笑出來,在聶小鸞旁邊落座,說了逼問碧如絲的經過。

聶小鸞道:“她是銅雀堂的人?銅雀堂為何要暗算霍砂?”

桑重和阿繡從杭州回來的路上便在琢磨這事,被銅雀堂盜走又被鐘晚晴偷回來的天璇鐘,被銅雀堂帶走的袁彌,鬼斧門,蓮鶴方壺,霍砂,銅雀堂感興趣的人和物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聯系。

“會不會是謫仙之力?”阿繡這話點醒了桑重,不錯,正是謫仙之力。

掬月教如此神秘,霍砂和鐘晚晴如此厲害,原本就對謫仙之力感興趣的銅雀堂不難想到這上頭。

但桑重不能把謫仙的事告訴黃伯宗等人,至少現在不能,因為他尚不確定黃伯宗等人對謫仙之力是否感興趣,畢竟這個誘惑太大了。

阿繡信任他,掬月教信任他,他必須對他們負責。倘若保不住掬月教,他不僅愧對阿繡,他那自命非凡的驕傲也會碎裂。

於是,他決定禍水東引。

端起案幾上的青花茶盅,桑重呷了一口,註視著茶湯底部的海水龍紋,輕紗般的熱氣罩住他的眼,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只聽他道:“也許和蘇島主一樣,為了《隱芝大洞經》。”

黃伯宗順著他的話一想,道:“莫非蘇荃與銅雀堂有些茍且?”

聶小鸞點頭讚同,道:“蘇荃這個人,逼急了,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黃伯宗沈吟不語,桑重目的達到,將抓來的那名老漢交給他,告辭出來,回到秋水峰。

夕陽將珠塵院的海棠染得錦繡燦爛,花下坐著兩個美人,大呼小叫地行酒令,正是朱唇得酒暈生臉,翠袖卷紗紅映肉。

桑重走進來,作揖笑道:“鐘姑娘,別來無恙?”

鐘晚晴也不起身,噙著笑道:“桑道長,你真是好本事,短短幾日便讓阿繡回心轉意,原諒你不辭而別的事了。”

桑重道:“鐘姑娘謬讚,畢竟還是阿繡通情達理的緣故。”

鐘晚晴道:“道長不必自謙,阿繡對別人可沒有這般通情達理,畢竟還是你手段高明。”

說到這裏,她才站起身,施施然地繞著桑重走了兩圈,將他上看下看,嘖嘖道:“幸虧你是個男人,若是個女人,這天底下的男人都禁不住你玩弄。”

桑重但笑不語,阿繡看著鐘晚晴,悠然道:“別人奴說不準,但澹雲閣的那位溫閣主想必不會被桑郎玩弄,畢竟連你都拿他沒法子。”

鐘晚晴瞪她道:“你怎麽知道我拿他沒法子?”

阿繡本是根據她吃酒時流露出來的淡淡惆悵猜測,看她被戳中痛處的表情,愈發肯定了,用絹子捂住嘴吃吃笑起來。

鐘晚晴眼裏迸出火星子,身形一閃,便出現在她身後,伸手撓她肋下,道:“讓你笑,是不是她告訴你的?”

“她才不會跟奴說這種事!”阿繡一邊躲,一邊笑,紅撲撲的臉上烏眸忽閃忽閃,道:“是奴用六合天局推測出來的呀。”

鐘晚晴一怔,道:“我才不信呢。”

阿繡眼皮一剪,道:“隨你信不信,這都是實話。”

桑重由她們鬧,自己向石凳上坐了,用一只沒用過的琥珀杯斟酒吃。阿繡推開鐘晚晴,甜膩膩地叫了他一聲師父,奪過他手中的酒,吃了半盞,遞還給他。

桑重被她叫得骨頭發酥,垂眸微笑,將剩下的半盞一飲而盡,道:“鐘姑娘,霍教主在蒔園被人暗算一事,你知道了麽?”

鐘晚晴蹙著眉頭,一臉酸倒牙的表情,點頭道:“阿繡都告訴我了。”

桑重道:“銅雀堂多半是沖著謫仙之力來的,這一點我並未告訴師兄他們,他們現在以為銅雀堂也是為了《隱芝大洞經》,甚至懷疑蓬萊勾結銅雀堂。他們這邊,你們暫時不必擔心,但銅雀堂那邊,務必警惕。”

鐘晚晴捏著翡翠杯,勾起唇角,冷笑道:“銅雀堂敢算計我的人,該警惕的是他們。”

桑重道:“其實我有一點疑惑,阿繡說過,你們尋找《隱芝大洞經》是因為鐘妃告訴辛姑娘,凡間有個叫費元龍的人,醫術高明,能起死回生。實際上,連我都不知道《隱芝大洞經》裏有起死回生的丹方。鐘妃飛升應該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她怎麽會知道費兄?蘇荃又為何肯定經書裏有救蘇煙羽的丹方?”

這一點,阿繡沒想過,鐘晚晴更沒想過。

二女對視片刻,阿繡道:“費元龍的事,娘娘並不曾對小姐說過,是奴聽娘娘提起的。”

桑重一楞,道:“鐘妃第一次提起費兄,是什麽時候?”

阿繡仔細想了想,道:“娘娘只提過一次,是五十多年前。那晚,娘娘在寢殿裏看書,只有奴陪著她。她忽然就說:阿繡,凡間有個叫費元龍的名醫,你聽說過麽?”

“奴不曾聽說過。他很厲害麽?”

“他出身寒微,自小父母雙亡,被一名老道士收養。老道士沒什麽本事,但對他視若己出。長大後,有許多高人看中他的天資,要收他為徒,他都不肯。老道士再三勸他:孩子,人要往高處走,莫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他說:師父,前程是自己掙來的,不靠別人,我這輩子就你一個師父。老道士無可奈何,後來他果然靠自己名揚天下,你說他是不是很厲害?”

鴛幃寂寂,永漏迢迢,天界的夜比人間更冷清。鐘妃註視著躍動的燭火,臉龐煥發出異樣的光彩,聲音輕柔,仿佛在描述一個夢裏的人。

阿繡至今都記得她那時的神情語氣,像寶相莊嚴的菩薩忽然動了凡心,俯身低進了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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