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淩思睿仍然有些擔憂，“其他同學不會覺得奇怪嗎？”

郝可拿起藍色水筆，敲了敲黑板：“信我，其他同學不僅不會覺得奇怪，還會覺得一一很羨慕！”

羨慕？

淩思睿不敢想，羨慕他嗎？他有什麽好羨慕的？羨慕他的老破小，還是羨慕他的奇怪爸爸？

“關鍵就在於，你們兩個都覺得那是很快樂的一段時光。”郝可沖淩思睿眨眨眼。

這時，他感受到旁邊射來的目光，他的視野稍微往邊上挪了挪，便發現淩旭正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看我幹嗎？郝可下意識用手背蹭了一下臉。

“好，好吧……”淩思睿仍然有些不敢相信，但是，既然郝可覺得這樣沒問題，那就、先死馬當活馬醫吧。

郝可先在黑板上畫了一個三個山峰，表示群山，然後又把最前面那座山的輪廓勾勒出來，最後在山頂上畫了一個小房子。

“基本結構是這樣的吧？在群山之中，有一座山，是屬於淩思睿和他的爸爸的……”

在群山之中，有一座山是屬於乘黃部族最後兩只大妖怪的。

其中一只年長些，一只年幼些，他們不知道自己是從哪兒來的，又將去往何方。

除了彼此，沒有別的生命和他們相似了，他們就是彼此最後的血緣親妖。

年幼那只，從有意識起，就生活在這片山林中了，那時候，他還不會化形，是一只小小的狐貍狀妖怪，每天呆在山頂那座石頭壘起來的小房子裏，看日出日落，雲卷雲舒。

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大，那麽可怕，腳下的懸崖，遠處的雪山，還有時不時尖叫著掠過頭頂的鷹聿，每一個都能要了小狐貍的命。

小狐貍宅在房子裏瑟瑟發抖，等待著他那個厲害的血緣大妖怪把吃食帶回來。

一開始，大妖怪是很溫和的，會根據小狐貍的喜好調整投餵的食物，風大的晚上，也會用暖呼呼的身子盤著小房子，給小房子裏的小狐貍取暖。

可是，隨著小狐貍、不、小乘黃漸漸長大，背上冒出了尖尖的角，大妖怪開始變得嚴厲了。

大妖怪會故意把小乘黃往懸崖邊上拱！

有幾次，小乘黃甚至都要掉下去了，大妖怪還不罷休。

從此以後，大妖怪取代了懸崖峭壁、遠方地雪山以及偷襲的鷹聿，成為了小乘黃最害怕的東西。

每當夜晚到來，小乘黃最害怕的就是看到兩盞黃澄澄的大燈籠亮起來，那是大妖怪的眼睛。

“嗚嗚……”淩思睿想到此處，情不自禁地小聲嗚咽起來。

童年陰影太可怕了！

郝可疑惑地看著淩思睿，怎麽，不是要說快樂的時光嗎？為什麽這座山才畫了個輪廓，淩思睿就一副快要嚇哭的樣子。

“淩思睿，你確定你在這座山裏度過的是快樂的時光？”郝可問道，“如果不快樂，還是忘了的好，我們重新選個地點？”

“不……”淩思睿低下頭，小小的左手握住右手，“只是想到了一些別的事情……”

淩旭也疑惑的看向淩思睿，似乎對他這樣的反應十分不解。

郝可無奈，繼續說道：“那我們來說說山洞吧，山洞在什麽位置，你是怎麽發現它的？”

怎麽發現山洞的？

這就要說某一天，天氣晴朗，陽光明媚的時候。

小乘黃宅在屋子裏，看著外面的陽光，心裏癢癢的，它想出去曬曬太陽。

小乘黃偷偷摸摸地走出來，左顧右盼一番，發現大妖怪不在，天上也沒有鷹聿的影子。

他便開心的支起身子，一搖一擺地走到草坪上，啪嗒一下坐下來，又大又毛的尾巴搖來搖去，舒服地享受著日光浴。

突然之間，一陣氣流從身後沖過來，大妖怪從天而降，落在了小房子門口，而後把尾巴一掃，小乘黃便飛了出去。

嗖的一下子，就像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的小朋友，被爸爸的後掃腿上車式一下子蹬了出去，沒有一點點防備。

小乘黃飛出去時，看見了大片的藍天，左邊是藍天，右邊是藍天，腳下竟然也是藍天！

他的大尾巴帶著他在風裏翻了兩翻，頭暈暈的，然後，它掉在了厚厚的樹冠上，就像一只毛球落在麥草堆裏。

小乘黃發現自己並沒有摔死，而是可以乘著風飛行，這很奇怪，他沒有翅膀，為什麽能飛呢？

但是，他確實可以飛了。

他坐在樹冠裏，有種做夢的感覺，而後他又分開樹冠，試著跳下地去，依然是輕飄飄的，大尾巴幫助他平衡身體，他緩慢地蹬踏著空氣，像是在水裏浮著的那種感覺，只是周圍沒有水，什麽也沒有，他就這樣悠閑地交換著四條腿，輕易地降落在地面上。

“嘭”，屁股落在沒有人到過的野林子裏，地上是厚厚一層落葉，下面形成了松軟的腐殖質，小乘黃抖了抖尾巴，坐在地上，好奇地左顧右盼。

陽光從上面樹冠的縫隙間漏出來，一縷縷照射在草葉上，光斑點點，落滿小乘黃蓬松的毛毛。

晴朗的白天，樹林特別好看，仰頭看去，那些綠色的葉子就像在發光一樣，是一種晶瑩剔透的綠。

樹林裏開著紫色的、白色的小花，有鳥兒不斷地嘰嘰咕咕，議論林子裏突然到來的不速之客。

“我第一次發現那個山洞的時候，”淩思睿頓了頓，“是淩旭為了讓我學會下山，所以強迫我從高處滑下來，我滑到了一個林子裏，林子裏有很多好看的紫色、白色小花，我一邊摘花，一邊往前走，就看到了山洞。”

“滑”下來？

郝可皺了皺眉頭，為什麽聽起來這麽不安全？讓小孩子學這個，會不會太危險了？

但是又一想，淩旭和淩思睿本來就住在深山老林裏，可能滑草之類的算是基本的求生技能？就像普通人騎自行車一樣。

怪不得淩思睿跳上跳下那麽靈活，原來是郝可少見多怪了嗎？

“郝老師，山洞大概在那座山從山頂往下數三分之一的位置。”淩思睿指給郝可。

郝可照著他說的位置畫了一個山洞：“在這裏？”

“對。”

“那你滑草滑的距離可夠高的。”郝可對這種危險行為滿臉的不讚同，“山洞裏有什麽？你說它能通到山頂？”

“嗯。”

雖然小乘黃學會了乘黃一族的乘風技能，但是他還是很不高興，他被驚嚇到了，他決定也嚇一嚇大妖怪。

於是，小乘黃躲進了山洞裏。

小乘黃別的本事不成，宅著的本事特別厲害，在黑黢黢的山洞裏，一呆就是一天一夜。

當天夜裏，小乘黃如願聽到了風中大妖怪的叫喚，聲音裏帶著罕見的焦急。

“我聽見淩旭在外面叫我，但是我找不到出去的路了。”淩思睿說道，“洞裏黑黢黢的，什麽也看不見，我又往裏面走了一點，聽到了水流滴答的聲音，特別嚇人！”

郝可下意識攥緊了藍色水筆，想也知道，一個小孩，晚上在一個黑不溜秋的洞裏呆著，又有奇怪的水滴聲在響，該有多害怕！

所以說，這到底是什麽快樂的時光！

“是山上流下來的泉水，”淩旭解釋道，“說明山洞是通到山頂的。”

“我只好也叫起來，希望淩旭能聽見我的聲音，就過來找我，但是我等了好久，他都沒來。”淩思睿抱怨。

“洞裏聚聲，外面的聲音能聽到，洞裏的聲音傳不出去。”淩旭分析道，“不過我估計他就是鉆到哪個洞裏去了，所以在落點附近找了找，很容易就找到了這個洞。”

“很容易你還找了那麽久！我差點被洞裏地那個鬼嚇死了！”淩思睿揚起小臉，憤憤地控訴淩旭。

“什麽鬼，就是一塊水滴石，長得圓了點，淩思睿，你膽子也太小了！”淩旭無情地嘲笑道，“你，還得多鍛煉鍛煉。”

“鍛煉個屁！”淩思睿脫口而出，突然意識到旁邊還有郝可，他的乖寶寶形象要碎裂了，那郝老師就不喜歡他了。

淩思睿偷瞄了一眼郝可，發現郝可不僅沒有責備的意思，還在笑。

郝可的眼睛彎起來，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溫溫柔柔的，像是晴天晾曬在樓頂的白床單，讓人看了就覺得幹凈又暖和。

淩思睿於是又有了和淩旭鬥嘴下去的動力。

“反正等你來了，黃花菜都涼了。”淩思睿把剛學會的一個俗語用上，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涼了的是黃花菜而不是別菜。

“事情是這樣的。”淩旭跟郝可解釋，一邊努力把嘴角繃起來，不要讓自己的嘲笑太明顯，“我趕到的時候，這家夥把滴水石撞斷了，滴水石掉下來，砸到了他的腳，他坐在地上哭，你說好笑不好笑？”

“那也不能怪我，都怪你來的太晚，而且我沒有哭，我只是疼得哼哼！”

“好你個疼得哼哼，我背你上去的時候，背上的毛都濕了。”

“那是你太虛了，是你出的汗。”淩思睿撲到淩旭身上，捂他的嘴巴，不讓他繼續說。

“淩思睿，你是不是皮癢了？”淩旭一手扳著淩思睿的小胳膊，一手去撓他癢癢。

淩思睿很快倒在沙發上，只剩招架之力，父子倆一頓打鬧。

郝可在旁邊都插不上話，雖然兩人的話語中會時不時迸出一兩個奇怪的詞，比如“背上的毛”什麽的，但是明眼人都能感覺到，他們之間親密無間的氣氛。

這就是血緣親情，令人羨慕的感情。

郝可站起身，給仨人各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幾上。

淩思睿似乎從來沒有這麽放開鬧過，這會兒小臉紅撲撲的，圓溜溜的眼睛裏全是開心的笑意。

淩旭則坐直了身體，望著淩思睿，臉上一向冷硬的表情有了微妙的變化。

“淩思睿，把水喝了，上去把你的山洞畫完。”郝可說道。

淩思睿這才想起來還有正經事，他有些驚奇地說：“這個山洞……真的可以當作業來交嗎？可是，我要怎麽解釋它呢？”

手工作業交上去之後，張老師會專門留一節課的時間來，讓同學們講一講自己的模型背後的故事。

淩思睿無法想象，等他把一座山的模型搬到班裏去，要怎麽去講那些聽起來就很古怪的事情，同學們真的不會把他當成野人嗎？

“放心，就按照你剛才說的講，沒問題的。”郝可說道。

淩思睿將信將疑地去白板上補完了山洞內部的大概走勢，又在郝可的提醒下，畫了山泉、嚇人的鐘乳石和山洞外開著紫白小花的樹林。

“好了，我們就做這個。”郝可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設計圖有了，等會打印出來，周二拿去交作業吧。”

過了一會兒，郝可拿客廳裏的打印機打印了一份設計圖，交給淩思睿。

“這麽……容易？”淩思睿望著手中的圖案。

“容易是因為它本來就在那裏。”郝可揉了揉淩思睿的腦袋，“真實總是很容易的，難的是虛假。”

淩思睿和淩旭同時想到了什麽，都楞了一下。

雖然郝可並不知道真相如何，但是好像又一不小心戳中了問題的實質。

“謝謝你，今天。”臨出門時，淩旭回過身來，捏住門把手，沈聲說。

“不客氣，應該的，”郝可笑笑，“畢竟你也不容易。”

淩旭頓了頓，忽然往前湊了一些，在空中嗅了嗅。

郝可僵了一下。

“你很幹凈，健康。”淩旭說，“不過紙紮店那種地方還是少去。”

看到淩旭一本正經地叮囑他，郝可簡直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

等等，為什麽要嗅一嗅他啊？

他的頭發早上剛洗過，應該沒什麽不幹凈的吧？

淩旭從門口抽身離開，只剩下郝可在門內風中淩亂地捂住的發頂。

周二，手工課。

張老師將收上來的設計圖一張一張夾起來，掛在教室中間。

比起上次的作業，這次的設計圖看起來正常多了。

張老師笑瞇瞇地走上前，看得出，他對這次作業還是比較滿意的。

不過一一

“同學們看到了嗎？我們14號淩思睿同學的設計圖格外與眾不同啊，就讓他先來講一講他的設計理念吧！”

三年二班的同學們揚起小腦袋，望著淩思睿的設計圖，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在圖中看到任何四四方方的室內設計，而是一座山，對，山的形狀的東西，中間還有一個大黑點，和曲曲折折的線，這是什麽地方？

“淩思睿，來，給大家講講你畫的是什麽吧。”張老師鼓勵道。

淩思睿慢吞吞地走到張老師旁邊，站在他的那張設計圖前。

郝老師說沒問題的，那就那麽講吧！

淩思睿開始講述“一個通往山頂的山洞”的故事。

從周圍的環境條件，到山頂的小房子，再到一次不小心掉落在無人的小樹林裏，發現了這座山洞。

夜晚，終於找到淩思睿的淩旭，背著他，沿著水流沖刷出的坡道，一直往上走，和黑暗中偶爾閃閃發亮的螢石和鐘乳為伴，一直走到山風吹拂處。

浩瀚的星空在頭頂延展，爬出洞口的一刻，仿佛墜落於無限銀砂之中。

正因為經歷過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才會意識到星空有多美。

而這些，因與家人相伴，並無恐懼，只有冒險的快樂。

“這就是我的設計圖，我和家人度過快樂時光的一個空間。”

淩思睿講完之後，班裏鴉雀無聲。

大家都一臉震驚地望著淩思睿。

很快，張老師帶頭鼓起掌來。

“精彩，太精彩了！淩思睿同學的選題角度，語言描述能力，和事件本身的新鮮度，都非常令我意外！”

“啪啪啪啪啪！”

同學們也跟著使勁兒地鼓起掌來，前排靠近淩思睿的杜騰達甚至嚷嚷起來：“太好聽了，我還想再聽一個！淩思睿，再講一個！”

“再講一個！”

杜騰達本來對淩思睿挺看不上的，因為淩思睿曾經拒絕過他一起上廁所的邀請，但是這一次，杜騰達是真的被這個“山洞”給吸引住了。

“只有這一個。”淩思睿沒想到大家反應這麽熱烈，不由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發。

“喔一一”杜騰達失望，但是很快，他又燃起了新的興趣點，“淩思睿，這個山洞在哪裏啊，你能不能帶我去！”

“我也想去，我也想看星星！”

S市雖然環境治理卓有成效，畢竟不能和山頂的能見度相提並論。

何況，語言永遠是最美的，在孩子們無窮想象力的加持下，淩思睿的山洞已經成了世界上最值得一去的旅游景點！

“這……那座山沒有路可以進去……”淩思睿對於同學們的熱情有些不知所措。

一張張熱切的小臉擠挨過來，都想問問淩思睿關於山洞的第一手消息。

眼看著平素不與同學交往的淩思睿，反而成了眼下最受歡迎的人，有些習慣了做人群中心的人就不高興了。

苗林永鑫撅起嘴巴，嬌聲嬌氣地說：“沒路可去的山，那不就是荒山野嶺嗎，聽他說的那麽好，如果真的好，怎麽會沒人開發成景點呢？”

苗林永鑫這麽一說，其他同學也覺得有點道理，但這不妨礙他們想去，畢竟想看的是山洞和星星，又不是風景。

苗林永鑫見沒人理她，大家還在往淩思睿身邊湧，嘴巴不由撅得更高了，快要能掛住油瓶。

“有錢人怎麽會去荒山野嶺裏，住什麽山頂的破房子，還在未開發的溶洞裏爬來爬去？”苗林永鑫拖了長腔，“我看，淩思睿，這些都是你編的吧？”

“苗林永鑫，沒有證據的情況下，不可以誣陷同學，”張老師正色道，“而且，淩思睿同學的形容非常具體詳實，不是他這個年齡的孩子能編的出來的。”

“不是他編的，也有可能是他爸編的呀。”苗林永鑫不甘不願地壓低聲音叨叨。

淩思睿有些惱火，正要說話，就聽見一向見多識廣的高采菲開腔了。

“那是你見得少，他爸這一套完全是老總級別的減壓套餐，先是參加廟裏的禪修班，要不然那煙熏火燎的地方是什麽，就是禪修的地點，但是他爸爸還不滿足於此，一定要去真正的荒山，”高采菲一副“我什麽都懂”的樣子，“真正的荒山，現在還有多少啊？不容易找啦！而且山頂還有小房子，說明是禪修班的高級服務，不住在廟裏，住在真正的荒山上。”

苗林永鑫一直以來和高采菲都是井水不犯河水，這會兒突然被高采菲頂了一下，她更加不高興，立刻反駁回去：“那你說，淩思睿被他爸爸從山上踢下去，這又是什麽禪修班的服務？這分明就是謀殺！”

“你才沒見識，什麽謀殺，這是速降，荒野求生的技能，你沒聽見淩思睿說了嗎，是為了培養他下山的能力。速降，很難的，只有真正的極限運動教練才敢訓練別人，淩思睿的爸爸，一定是專業的，這種愛好很燒錢，我爸爸說，不是一般的高級打工仔玩得起的！”

苗林永鑫被高采菲說得無言以對，氣得一甩手，把臉轉到一邊去了。

高采菲洋洋得意，沖淩思睿點了一下頭，表示不要感謝姐，都是姐見識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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