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聲喧吵尖促。

“老師怎麽還沒有過來？”

“這會兒是午休時間，剛才林月去過辦公室了，但是沒人啊。”

“班上誰帶手機了，快打120！”

“真的要打嗎？”

“打！立刻馬上打！”

……

各種人聲混雜在一起，亂成一鍋粥。而此時，人聲戛然而止，背景音樂響起，那是一段節奏歡快的電子小提琴曲， Diana Boncheva的《Purple Passion》的高潮部分。而與此同時，慢鏡頭掃過教室中的每一位同學的臉孔，特寫著他們的一張一合的嘴巴，焦慮的眉眼，還有女主角牧雨遲急得哭出來所流出來的眼淚。

背景音樂的快，和畫面的慢，以矛盾的方式組合在一起，卻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荒誕感，強烈又震撼。

音樂在最高潮出忽然停住，鏡頭轉至在了成徹的身上，從下向上，最終定在了他的面容上。他面無表情，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因為哮喘發作而狼狽不堪的趙臨，嘴角忽然以細微的弧度彎起，像是笑意又不像是笑意，而下一秒則轉為了震驚和驚恐。他用手捂住臉，手部不由自主地顫動著。

畫面從室內轉向窗外，然後以俯拍角度向外面延伸。屏幕伴隨著救護車的鳴笛聲暗了下去。再次亮起時，是身著校服的同學坐得整整齊齊的教室，而放眼望去，只有兩個座位是空著的。

一個是趙臨的位置，而另一個是牧雨遲的。

班主任在講臺上宣布了兩個消息，一個是牧雨遲轉學的事情，而另一件則是趙臨去世。下課時分，教室中議論紛紛。下課後，坐在成徹正後面的話癆戳了戳他的背部：“吶，我跟你講，拿走趙臨書包的人是九班的幾個人。”書包裏有趙臨一直攜帶的哮喘藥。

“九班的？”

“對，你也知道，九班大部分都是走後門進來的。聽說那幾個人家裏都挺有背景的，唉。對了，我之前想跟你說什麽來著？”話癆撓了撓頭發，“噢噢，據說那幾個家夥是因為自己喜歡的女生在追趙臨，這才想欺負一下他的。”

成徹的同桌聞言也加入了聊天：“我也知道這個，他們把書包扔到了學校東側的垃圾堆去了。”

“是啊，這些人也太過分了。你說光扔書包也就算了，居然還往課桌裏面塞老鼠。”

“可是我聽說，他們不肯承認塞老鼠這碼事情啊。”

“咳，你是不是傻？他們要是承認了塞老鼠這件事情，那不就等於全權承擔害死趙臨的責任嘛。他們怎麽敢承認？”

“確實是這個理。”成徹的同桌點了點頭，頗為讚同話癆的意見。

整個過程，成徹沈默不語。

鏡頭再次轉動，黑板上的日期變成了201X年11月15日，正是趙臨出事的那一天。午休時間，陽光明媚，教室空無一人。忽有一人推門而入，鏡頭只給了下半身。那人走到了趙臨的課桌前，駐足停留。鏡頭緩緩地往上移去，從鞋子，到手，卻最終只定格在了對方的脖頸處，雪白的脖子右側有著兩點小痣。

是的，即使不用露出面容，這人的身份也昭然若揭。在那一日，趁著午休無人，將死老鼠放進趙臨桌子，導致他過敏發作的人是成徹。

時間線拉回到了現在。

在夢中見到了這一切的葉雨在教學樓的門外偶遇了成徹，女孩猶豫再三，終於問出了那個她心中所想的問題。和影片第一幕相連。

“那個，你有過非常後悔的事情嗎？”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成徹有些訝然地看著她，似乎沒有料想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他用鼻腔發出一聲好聽的嘆息，又像是輕笑聲。他擡起頭，仰著臉看向了天空。

“已經發生的事情，再怎麽後悔也沒什麽意義吧。”他收回目光，回給葉雨一個燦然的笑容，“你說呢？”

而葉雨看著那個明媚的笑容，腦海中卻浮現出了那個名叫做趙臨的少年的笑容。

鏡頭回轉，大屏幕上出現了趙臨站在球場時笑容，他的笑容也是這樣的燦爛熱烈，可以驅散陰霾。角度和現在的成徹很是相似。

葉雨的內心獨白再次響起：“他並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那張神奇的黃紙只讓我知道了事情的結果，但結果並不意味著全部的真相。在得知事情朝著不可控的方向發生時，他心裏究竟在想什麽？愉悅亦或是懊悔，只有他知道。”

而鏡頭也伴著獨白聲緩緩切至最後一幕。成徹站在空無一人的教室，夕陽的餘暉給房間鍍上了一層玫瑰金。他靜立在趙臨的桌前，背挺得很直。但頭卻低下來，望著那張空著的桌子。鏡頭拉近，對著他的嘴唇。他正在說著些什麽，但是並沒有任何聲音，只有風兒沙沙作響、吹動教室窗簾。

最終畫面定格在他的下半張臉，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樣。

☆、第 24 章

當大屏幕變黑，顯示出一排排白色的電影制作人員名單時，現場掌聲如雷。

程予安看著眼前的大屏幕，忽然有了想哭的心情，不是因為難過，是因為激動。她從來沒有想到，用大屏幕播放他們的作品，居然會有如此出色的效果。

她忍不住去伸出手臂和身邊的吳嫻詩抱了抱，這才發現對方眼睛裏淚光閃爍，但嘴巴張開，露出潔白的牙齒來，嘴角的弧度向上翹得老高，那是個快樂的笑容。

很快，下一部片子開始播放起來。

但很遺憾，從主持人口中說出來的那個片名，並不是他們的《只有他知道》，他們沒能獲得今日真正的大獎，最佳影片獎。雖然他們做好了沒有得獎的準備，因為和他們一同入圍的另外三部片子都非常精彩，有的劍走偏鋒，大玩不同敘述視角下的羅生門；有的舉重若輕，將歧視的主題描繪得感同身受；有的上演黑色幽默，在無數個笑點中探討人性的貪欲。

但是在大屏幕上看見了自己的作品，那種震撼絕非是能用電腦屏幕所能感受到的，因而總是會升起一絲期待。所以當希望落空時，苦澀和失落是有的。

“怎麽大家不開心？”吳嫻詩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我們作為新手，第一次拍出來的東西就能得到別人的認可已經超牛逼啦。走走走，吃飯去，餓死我了。”

飯桌上，大家吃得很開心，也喝得很開心，一掃沒能得最終大獎的郁悶。沈茜夏果真千杯不醉，端上桌的啤酒有一半都進了她的肚子，但臉色卻一點兒都沒變，說話和平時一樣字正腔圓，舌頭根本不打結。馬小川一向話不多，即使在這種時候也只是默默地看著大家，面帶靦腆的笑容聽著旁人講話。

程予安跟坐在自己旁邊的劉澤赫打趣道：“沒想到你這張臉，意外地很適合大屏幕啊，要不幹脆畢業後去當演員吧。”

“不錯不錯，好提議。”沈茜夏聞言插話進來，“你現在的演技，也可以秒殺很多小鮮肉了呢。”

“那是我的功勞好不好？是本人的技術才把他拍得這麽帥。”陸冉一貫地嬉皮笑臉地粘過來。

劉澤赫摸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而這時，吳嫻詩忽然清了清嗓子，大聲地說了一句：“謝謝大家了，正是因為遇見你們，和你們齊心協力去做這部片子，才能讓我留下如此美好的回憶和作品。”她微微停頓，目光熱烈像火，“我愛死你們了。”

她又成為了第一個帶頭哭出來的人。明明是這種豪爽大姐大似的性格，淚點卻這麽低。

程予安心裏這樣吐著槽，眼睛也卻忍不住濕潤了。她明白，從此以後他們七個人應該很難再像今天這樣聚在一起吃飯喝酒了，這大概是屬於七個人的離別開始。微電影比賽的事情告一段落，而他們也將去忙各自的事情。雖然一定會在校園中偶遇相見，但這樣作為戰友為同一個目標而彼此支持、彼此奮戰的情誼也許會在時間中慢慢消散吧，不覆今日今時這樣的濃烈。

“敬我們。”薛煦站起來，端起杯子朝空中舉起。

而眾人也一一站起身，將杯子盛滿酒，舉起，在空中形成一個近乎圓滿的圓。然後幹杯，異口同聲一句“敬我們”後，一飲而盡。程予安也不例外，從來不沾酒的她，今天破了例。她將杯子置在唇邊，然後抿了一小口。

真苦。

酒的味道，一點兒都不好喝，苦澀地一點兒都不像這一刻的風華正茂。

* * *

周六風和日麗，最高溫度居然快奔三十度了。

去漫展就是要圖個早，要是吃完中飯再去，那估計啥都看不到了。程予安八點起床，將更換的衣服和假毛裝進袋子，就跑去敲120宿舍的門。黃亞路PASS，周西卉周末回家，高司沁要去約會，而動漫社的那幫人跑去出外景，所以她昨天晚上費勁口水，終於說動了章宛和董宣兩個人陪她去。

其實那兩位都不是二次元愛好者，所以從出發到會展的全程，程予安都在一直對她們進行一些最為基本的科普工作。她本來也想讓她們也穿上cos服的，結果對方誓死不從。雖然程予安本身不出cos照，但她一向覺得去漫展的話，cos是融入那種氣氛最佳的途徑。

“哇塞，漫展還挺有趣的樣子啊。”章宛還陷入會場的氣氛之中，明明她們都已經坐車回到了學校的地鐵站。“下次我可以穿漢服過去。”

程予安聞言忍不住對她翻了個白眼：“所以我都說了讓你今天穿啊。”

“我之前又不知道cos會有古風打扮。”章宛有理有據。然後下一秒後，她就把話題扯到了別的地方：“漫展帥哥美女好多啊，怎麽質量都那麽高。臉蛋又好，身材又棒，是不是喜歡動漫的人顏值都很高啊？”

“不過那個cos張起靈的男生真的好帥。”董宣插話道。

“怎麽？你現在後悔了？”章宛挽起對方的胳膊，“剛才讓你跟人家合照你又不肯。”

“我看看就好，我可不像你那麽花癡。”董宣也懟回去。

章宛也是個標準的顏控，其嚴重程度比程予安還過分，她對男生的要求就剩下了長相這唯一的指標了，是個連身高都不care的牛人，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只看臉”。不過她超級聰明，大一時候，天天看見她翹課，考試第一個交卷，但是最後成績輕輕松松90多，平均績點3.9，完全有資本只看臉。畢竟，有多少異性的智商能比她還高？

三人說說笑笑地從地鐵站出來往學校的方向走。

一出地鐵站，就是往來穿梭的人群。沒走幾步，前面就是一個十字路口。黑壓壓的人潮聚在路口，她們三人也裹挾其中，正等著過馬路。

隨著信號燈從紅轉綠的瞬間，人潮似水一樣像前方移動。此時已經是下午快四點左右，但陽光依舊充足，照在人的身上有些暖洋洋的。

程予安側著頭和同伴聊得眉飛色舞，一個不小心就和對面的一位低頭玩手機的男人撞到了肩膀。

對方擡頭見是個漂亮的女孩子，也沒說什麽，只是神色不太愉悅地走了。

程予安則揉了揉被撞的胳膊，倒也不疼。好吧，看來過馬路還真不能分心，還是得好好看著前面的路。她直起頭，視線與地面平行，筆直地朝面前的方向望去。

而這一眼，卻看見了一位她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在她前面的那條街上，隔著這半條還未過完的馬路，從她眼前橫穿而過。他穿著灰色的飛行服夾克外套，淺色牛仔褲以及一雙白球鞋，正走在靠街的外側。此時他的馬尾隨著他的動作，在空中小幅度地甩來甩去。

竟然是晏嚴。

好巧！程予安正準備大聲喊他的名字，這才註意到他並不是一個人。他側過臉，和身邊的一位嬌小少女正說著些什麽，笑得一臉燦爛。而那少女則似乎也被他逗笑，伸出手嬌俏地朝他輕輕捶了幾下。

這一刻，程予安覺得世界好像靜了下來。那麽多人從她身邊來回走過，而她卻聽不見一絲動靜。視力也變得奇怪起來，明明還有一段距離，怎麽能就一眼就在人群之中看見了他，還將他的表情看得如此清楚，就仿佛是一個極慢極慢的慢鏡頭。

他笑起來彎彎的眉眼，他揚起的唇角，他被陽光鍍上光的高挺鼻梁，甚至他脖子上的喉結，她都看得一清二楚，就連那腦後馬尾擺動的幅度也像是被人刻意塞進腦子裏，閉眼之後再睜眼，依舊盤旋在腦海中。

“程予安，你發什麽楞啊，快走。”身邊的章宛扭頭發現人居然不見了，連忙回過頭沖她喊了一聲。

程予安這才驚醒一般，連忙小步快跑地跑完最後一段路程。她站在那裏，再次看向了那兩個已經漸漸遠離她的身影。

一高一矮。那女孩嬌嬌小小，只到他的肩頭。大概這就是傳說中最棒的身高差了吧。

程予安望著那看上去很和諧的背影，心口憋得慌、刺得疼。

原來，她真的不只是把他當做普通的朋友。好朋友的話，一定會為他開心才對，就像她得知陳知轍戀愛那樣。那天黃亞路打趣自己之後，她有考慮過那個問題。

那時分不清的朋友之間的喜歡還是男女之間的喜歡，在剛才的那一眼中有了答案。

自己是喜歡上晏嚴了。要不然以自己原本的個性，一定會叫住他，然後大大方方地朝大聲招呼，直接調侃他一兩句。怎麽會像現在這樣，像個賊一樣只能在後面畏畏縮縮地看著而已？

如果不是今天撞見他和女孩兒這樣親密說笑的樣子，她可能還要好一陣子才能意識到她對於他遠不止朋友之情。

這也沒辦法，誰讓她這是第一次喜歡別人？反應遲鈍點，也情有可原。

只是希望不要太晚，讓她才初戀就失戀。

☆、第 25 章

在宿舍勉強呆到了八點時，程予安所有的耐心就用完了。她在宿舍裏轉來轉去，活像個多動癥晚期。和黃亞路聊天也完全不能消減她的煩躁之感。她現在、立刻、馬上就想知道答案。

今天她看見的那個女孩到底是不是晏嚴的女朋友？畢竟距離她上次問他是否有女朋友的話題，已經過去很久了。

她伸手抓了一件外套，然後走出了宿舍。

黃亞路看著那扇“吧嗒”被關上的門，感慨道：“還真是個急性子。”

校園中的路燈幽幽地泛著黃光。路上的學生還是很多，途經籃球場的時候還能看到許多穿著短袖短褲打球的“熱血”男同學，如果不熱血，那肯定會被凍死。

程予安就這樣走到了勤山樓。她站在樓下，揚起脖子看向了205宿舍。那個房間拉著窗簾，裏面亮著燈，還能看見人影晃動。她駐足張起耳朵仔細地聽了半天，卻並沒有聽到任何琴聲。

晏嚴，他現在在宿舍？還是說，還在外面和那個女孩在一起？

程予安不打算再猜了。她從口袋中掏出電話，然後撥通了對方的手機號。自從兩個人變熟之後，便彼此留了電話號碼方便聯系。

手機裏傳來熟悉的嘟嘟聲，一聲又一聲，但卻沒人接。

天！這是玩得太high了，所以才沒有聽見嗎？程予安看著手機屏幕，正準備掛斷時，電話卻接通了。

“餵。”是他的聲音，很清晰。

“你今天什麽時候有空？”程予安單刀直入，“我有事找你。”

“你在哪兒？那我等下過來找你。”晏嚴並沒有問她到底有什麽要事。

“我現在在你宿舍樓下。”程予安立刻回答道，“我就在這兒等你。”

“知道了。我立刻下樓。”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是鄭重，大概以為她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來找他吧。

程予安站在勤山樓門口的那顆梧桐樹下，抱臂等著他。

幾分鐘後，晏嚴就從那道透明的宿舍大門中走了出來。他的穿著和白天見到時並不一樣，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衛衣和黑色長褲。他頭發還是濕漉漉的，看樣子是才洗完澡，連頭發都不曾擦一把，只因為她的電話，而急匆匆地趕下來。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朝她大步跑了過來。

程予安也連忙迎了上去，她看著他頭發還往下滴水的樣子，忍不住說道：“好歹把頭發擦幹了再下樓。你這樣會感冒吧。”

“沒事。”晏嚴搖搖頭表示並不在意，他面上帶著一絲笑問道：“你不是有事找我嗎？怎麽了？”

“...”程予安無奈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指著宿舍的大門說道，“你現在先上樓把頭發弄幹，再穿個厚點的外套再下來。”她攤攤手，“不然你這個樣子，讓我很有負罪感，問不出口啊。你弄好了再下來，OK？”

“真沒事，你說吧。”晏嚴卻不肯上去，“我天天鍛煉，身體素質好的很。”

結果他剛說完，一陣冷風吹過，春寒料峭。於是他忍了又忍，卻終於忍不住，背過身去打了個噴嚏。

被打臉的速度還真是夠快。

程予安笑了，她不由分說地推著晏嚴的背，硬是將他給拉扯回宿舍大門裏。

“吹個頭發又費不了多少時間，我等得起。你這個樣子反而很見外。”

晏嚴終於點了點頭，快步沖上了樓梯。

等他再次出現在程予安的面前時，其實時間也不過十分鐘都不到。這一次，他加了一件藏藍色的外套，頭發並沒有完全吹幹，松松散散地披著。洗發水的清香從他柔順的發絲上彌漫出去，很是好聞。

“我想問你個問題，”程予安直勾勾地盯著晏嚴的眼睛，“你有女朋友嗎？”

他訝然地挑起眉毛，絲毫沒有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

“沒有。”他搖搖頭，“你不會又想要給我介紹女朋友吧。這種問題你在微信上說就行了，沒必要非在這裏等我。我還以為你有什麽要緊的急事。”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外套上。

得到答案的程予安如蒙大赦般地松了一口氣。她看著眼前的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那就好。”

然後未等晏嚴反應，她繼續說道：

“晏嚴，我喜歡你。”

她面上裝得一臉鎮定自若，可是心臟卻在胸口跳得砰砰直響。她觀察著他的神色變化，他先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弄得有些吃驚，眼睛微微睜大。

而下一個瞬間，他望著她露出一個笑容，宛如月出於雲，驀然照耀夜色的雪亮。

“程予安，我也喜歡你。”

這句話，在程予安的耳中猶如天籟。他也喜歡自己！此時，她覺得自己仿佛中了五百萬大獎，那種幸福感沖上腦門，整個人都有些暈眩。表白前，她緊張得有些小鹿亂撞，而現在，心情舒暢地如同在在寒冷的冬天淋了一場大雨後在浴室洗了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所有的負面情緒都被一掃而空。

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真好，這種感覺真好。

晏嚴看著她一臉燦爛的笑容，比平時更能打動人心，也笑了起來。

程予安忽然擡起手，向他披在肩上的頭發摸去：“我早就想這麽做啦。你發質手感真好！”她笑得像偷吃到魚兒的貓咪，口中說著煞風景的話，原本浪漫的氣氛瞬間就如同被戳破的肥皂泡，一下子灰飛煙滅，連個殘渣都不剩。

他的頭發摸上去柔柔順順的，因為未沒有徹底被吹幹，而有點濕冷冰涼。

晏嚴笑笑，他先是用右手抓住了她那只在他頭發上摸來摸去的手腕，從肩上移了下來，這才一把握住她的手。

“我送你回宿舍？”他憋出這樣一句話。

被他握住手的程予安正在感慨他的手好大，手心傳來的熱度讓她心中一顫，好不容易生出的一絲絲少女心，被直接擊得粉碎。

“餵，你就這麽快不想見到我了？”程予安有些哭笑不得，雖然她早就知道對方的直男不會撩妹屬性，但是沒想到□□人的重任居然就這樣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回想當時，她還在為他未來女朋友默哀，原來是在自己給自己點蠟。

“至少陪我逛逛校園啊。”她毫不客氣地給了他一個白眼，“笨蛋。”

兩人就這樣順著校園中的馬路，毫無目的地游逛起來。逛校園當然不是重點，在一起走路才是。

程予安捧起晏嚴的手，讚嘆道：“為什麽你的手一點骨節都沒有，而且還這麽白嫩。”對方的手確實白得可以，在夜色中特別明顯。

“…”晏嚴咳嗽了好幾聲，這話他真的接不下去啊。

“對了，差點兒忘了問你，”程予安語氣正經了起來，“讓你拋棄和我去漫展的那個女生是誰？”她盯著他，“我今天下午在地鐵站附近看見你了。”

晏嚴聞言，卻笑了起來，嘴角揚起：“原來如此，難怪你忽然跑過來問我有沒有女朋友。”

“她是我一個朋友，叫柯佩。她和人組了室內樂，他們下次表演有一首鋼琴五重奏，我被她拉過去彈琴。今天是去排練的。”他解釋得很仔細。

“這樣。”程予安聽完之後，也不再計較。

兩人又慢悠悠地在校園裏晃了一圈，這才有些不舍地回到了北三樓，也就是程予安的宿舍。

程予安和晏嚴揮了揮手，然後朝宿舍大門走去，走到門跟前時，她回頭望了一眼，卻看見他仍然站在原地，正在目送自己，臉上掛著笑。

見她回頭，他把原本插在兜裏的右手伸出來，朝她晃了晃。

程予安覺得心裏甜絲絲的，這感覺，簡直可以讓她飄起來。她又看了他一眼，這才快步推門進了大樓。

☆、第 26 章

戀愛能讓人改變。這句話對於程予安和晏嚴，都不例外。

程予安雖然性格還是之前那樣直來直去，有事說事的坦率性子，沒什麽女兒家的嬌羞，但是她還是變了。她變得特別喜歡用言語調戲晏嚴，沒事還喜歡動手動腳一番。講真，程予安特別喜歡摸晏嚴的手。

程予安的手長得很像男孩子，原因就在於骨節略大，戴戒指非常容易就卡在中間的位置下不去。而和她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晏嚴的手，不僅大，而且白；不僅白，而且還纖細；不僅纖細，而且手背摸上去特別光滑。可以說，這是程予安見過最漂亮的手了，雖然是像女孩子的手。

不過顏控的最高境界就是男女通吃，沒事就拿起晏嚴的手看來看去、摸來摸去的程予安認為自己已經逐漸在朝這個方向穩步前進了。

程予安還喜歡勾著對方的腰走路。對此，她是這樣戲稱的：

“從後面看，大家肯定認為我才是攻的那一方。”她還美滋滋，渾然不顧對方滿頭的黑線，並且想把她扒在自己後腰上的手給拍下去。

到了後來，晏嚴也懶得反抗，只是學會了把一條胳膊搭在了她的肩膀上，這樣可以稍微把氣勢奪回來一些。然而這樣的後果就是，從後面看他們二人走路，特別像是兄弟情深，畢竟是傾情演繹“勾肩搭背”。

不過在最開始，程予安動手動腳的程度也始終停在這一層上，最親密也不過是在宿舍分開始時來個抱抱。但是她言語之間調戲撩人的功夫見長，甚至在她這個“好師傅”的帶動下，晏嚴也偶爾“語出驚人”，不覆剛在一起時的那種笨拙樣子。可以說，他學習速度杠杠的，孺子可教也。

所以晏嚴的戀愛情商與日俱高。

有一次程予安去上毛概課。晏嚴先是把她送到教室前門看她落座後，然後轉身卻繞了一圈，從後門走過去，坐在了她身邊。

聽到動靜的黃亞路也轉過頭，朝著程予安擠眉弄眼一番。

“你怎麽來了？”程予安不理她，壓低聲音偷偷地問他。

晏嚴將書包放進桌兜，然後朝她身邊靠了靠：“我還沒有陪你上過課。”

程予安笑了，這也算是進步，現在居然學會了制造驚喜，不錯不錯，值得鼓勵。

“可惜你挑錯課了，這老師講課超級無聊。”程予安一邊攤開書本，一邊裝作目不斜視地望著前方的黑板假裝認真聽課，“無聊到相當於謀殺生命的程度。”

“就是因為聽說無聊才過來陪你。”晏嚴偏頭對她一笑，“要是你上線性代數之類的，我肯定不來。”

“為什麽？你討厭數學？”

“怕打擾你學習。”

“我這麽有定力，才不會被你的美□□惑。”程予安嘴上這樣說，卻在桌子底下又摸了摸他的手，“除非，你給大爺我笑一個？”

晏嚴聞言，沈默了幾秒後，卻朝她挑挑眉，然後真笑了一個。

而且笑得特別明媚動人。雖然他是個男兒身，但架不住臉長得比一般女孩還清秀。這麽挑眉一笑，看得程予安忽然吞了吞口水。

然而此刻，她憑借第六感感受到了一股來自講臺方向的殺氣。她擡起頭，就看見杜老師不悅地敲了敲桌子，目光掃向自己：“第六排靠窗戶的那兩個女生，上課時不要說說笑笑，不然我請你們出去！”

程予安連連坐正，用餘光瞪了一眼罪魁禍首。坐在自己前排的黃亞路和高司沁身子則微微顫抖，明顯在偷笑。

休息時分，黃亞路還轉過來調笑了晏嚴一句：“有沒有興趣來我們宿舍參觀一下啊？舍管阿姨肯定不會攔你的。”TJ大學一貫的傳統是，女生可以串男生宿舍，但是男生不可以去女生宿舍。女生要是電腦壞了，就必須自己拎出去找人修。唯一可以進入女生宿舍的男性，大概就只有送桶裝水的大叔了。

戀愛之後，生活也因為多了一個人而多了很多與以往不同的事物。不過對於程予安而言，和晏嚴談戀愛之後，生活中最大的變化是和音樂開始有了交集。而這是她之前從未想過的事情，畢竟她是個音癡。

程予安沒有打算去在音樂方面和晏嚴找共同語言，在她看來，那等於是不自量力的白日做夢。愛因斯坦能和一個物理白癡聊什麽相對論嗎？但不管怎樣，因為有時陪他練琴、或者看他演出時，她還是會受到一點音樂的“洗禮”，可惜對於改變她的音癡屬性來說還是太微不足道。

晏嚴之前和那個朋友柯佩的室內樂表演，程予安自然也去看過。那是兩人剛在一起後的幾個星期後，地點在一家五星級酒店裏的宴會廳，和酒吧駐場的形式差不多，只不過是給下午茶做背景音樂。

程予安從他嘴裏套出了地點和時間後，便直接打電話過去預約了座位，要求要挨著舞臺的座位。她不懂音樂，更加不懂古典音樂，剛開始還盯著晏嚴的身影，到最後就埋頭吃起了糕點喝起了茶，除了間隙鼓一下掌，倒真像是專程跑來享受下午茶的。

演奏的包括晏嚴在內的五個人，氣質都非常迥異，並沒有有一絲絲因為音樂而產生出相同的感覺。比如，晏嚴是那種君子如玉的氣場。而那個拉大提琴的男生則完全是土豪本壕，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特別有錢的感覺，而且是高逼格的那種。後來她才知道，這人就是這家酒店的公子哥，他們才會有在這裏表演的機會。

而開始讓她誤會的柯佩則是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甜”。柯佩是拉小提琴的，她身材嬌小，比自己都低了快一頭。她留著一頭栗色的卷發，氣質甜美，有著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笑起來，連她都覺得世界明亮了好幾分。

幸好她長得相當不賴，外貌給了她自信。

被她拉來作伴的黃亞路，對於這裏的價位表示嘖嘖稱奇，然後再次感慨壕的慘無人性。其實也不過人均兩三百，對於工作的人來說也算不上奢侈，但對於每月只有生活費來源的窮學生而言就有些hold不起。黃亞路表現地比程予安更像一個合格的女朋友，還拿出手機哢嚓嚓地對著臺上照起相來。

“我現在覺得晏嚴和你在一起，真是白瞎了他的音樂才華，你這個人一點兒都不懂得欣賞。”黃亞路無語。

“呵呵，但是我美啊。”

“水仙花。”黃亞路給了她一個白眼，“話又說回來，你喜歡他什麽？”

程予安哼了一聲：“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她那天這樣回答，也是真的這樣想的。她以為喜歡是不需要理由的，但是很久很久之後，她才終於明白了喜歡一個人絕對是有理由的，有人喜歡才，有人喜歡貌，有人喜歡錢，而她喜歡晏嚴在舞臺上發光的模樣，熠熠發光讓人移不開眼，那是她理想中的自己但卻在現實中沒有做到的投影。

和星辰在一起，就好像自己也變成了星辰。

* * *

其他的校園情侶所會做的事情，程予安和晏嚴也全部來過，比如一起吃飯、一起逛校園、一起去自習。有時候程予安也會去看他打籃球，他超級喜歡這項運動，那身摸上去硬邦邦的腱子肉也是拜籃球所賜。站在籃球場外的她，看著他被汗水打濕的衣服下的漂亮線條，以及上籃的利落姿勢，愉快地想，以後堅決不吃籃球這個小三的醋。

晚上壓校園這事兒他們並不經常做，兩人腦洞一致地認為，專門散步聊天太浪費時間了，不如去幹點別的事情。而對於他們而言，幹點別的事情的選項就是去自習室去看動漫。

不得不說，他們這種行為是在學校中最被人討厭的，特別是那些一個人跑來學習的單身狗。好在學校自習教室特別多，程予安和晏嚴一般都是去頂層的教室，那裏往往會有沒人的空教室。偶爾也會有單身狗誤入其中，朝著他們投去一個鄙視加不爽的白眼後，然後憤然離去。

剛開始的時候，兩人只帶了一臺筆記本，然後追追海賊和一些新番，以及再重溫一下各自的最愛。每當看銀魂的時候，兩人笑得都快喘不過氣，特別是晏嚴這個笑點奇低的家夥，可以笑得跟被人點了笑穴一樣，一集看完，臉都是紅撲撲的。而看海賊司法島篇章時，程予安哭得稀裏嘩啦，晏嚴口袋裏一整包餐巾紙都被用完了，卻還是不管用。晏嚴像哄小孩子一樣，伸出手拍拍她的背，換回來的卻是程予安將他衣袖一扯，眼淚鼻涕全抹在上面。

當討論到彼此二次元的男神女神的時候，場景就更加“浮誇”了。

“你居然最喜歡綾波麗？！”程予安明目張膽地翻了個白眼，“那還真不好意思了。我最多也只能是個明日香。”綾波麗，始祖級別的三無少女，冷得跟座冰山一樣，用腳趾甲想都知道完全和程予安不屬於一個人設裏的。

“...”晏嚴無辜地看著她，然後誠懇地說了句，“沒事，你發型挺像的，染個色就一模一樣。”

程予安此時的白眼已經翻到快看不見眼黑了：“你還會不會聊天？你這樣是會註孤生的啊，大兄弟！”

晏嚴摸了摸自己的後頸，然後笑了：“怎麽會，這不是有你嘛。”

於是，程予安的白眼翻不下去了，成功破功。

不過這些都是後事了，先讓時間回到兩人剛在一起還沒多久的時候。

☆、第 27 章

對於程予安和晏嚴在一起的事情，還是驚訝到了許多人。雖然之前有禮堂烏龍事件的鋪墊，但當他們兩個真在一起時，很多人的眼珠子都快掉了出來。特別是像章宛這樣的重癥顏控少女，她跑到114宿舍，對程予安的選擇痛心疾首。

“程予安，就算陳知轍另結新歡，你也不能這樣自暴自棄啊。就算你喜歡長得和女孩子一樣美的type，晏嚴也不是這個類型裏面長得出眾的。”她沈吟片刻，冒出一句讓程予安哭笑不得的話，“猛一看像是個女生，但仔細一看又像個男生，完全讓人捉摸不透性別啊。”

“你眼瞎呀大姐，他那一米八的大高個，那肱二頭肌，女生有那種身材的都是練舉重的好吧。”程予安故意把眼一瞪，“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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