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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驚心動魄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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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一見陳凱之,張昌忙上前,汗顏道:“將軍大恩,張某代萬千燕國軍民……”

陳凱之已從座位上起來,亦是上前,迎著他坐下後,才笑容可掬地道:“這些客套話,就不必多說了,我幫助你們燕人,也是為了幫助我們自己,胡人猖獗,若是諸國不能團結一心,遲早會被他們個個擊破;怎麽,雁門關那兒的戰事如何了?”

“這……”張昌的眉頭微微一皺,很是猶豫的樣子,不過他還是如實跟陳凱之交代了。

“我來此,就是為了想要向將軍告知這件事,最新來的軍情,前幾日,胡人本是要東進,或許是因為得到了從洛陽來的消息,突然開始收縮兵力,已經開始有大量的胡人斥候有南下的意圖了。”

“南下……”陳凱之頓時皺眉,臉色陰沈下來。

果然,這一次,他徹底地將那胡人大汗惹怒了,殺子之仇,再搭上了胡人的五百個鐵勒飛騎,這胡汗,怎麽肯善罷甘休。

估計那胡汗的心裏,巴不得要將他碎屍萬段了。

若是這個時候,胡人大舉南下,不顧一切的要和大陳決戰,這就等於是大陳自己作死,惹來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到時一旦開始出現巨大的傷亡,無數的沃野變成了荒蕪,按著秋後算賬的老傳統,理應他就是罪魁禍首了吧。

屆時,趙王那些人,自然是要捉住這個機會,死咬住他不放的。

陳凱之在心裏嘆了一口氣,可他並不後悔,也並不害怕,自從殺了巴圖開始,他的心裏就已有了準備。

因此他只是朝張昌笑了笑,道:“此事當真嗎?”

張昌猶豫了一下,才道:“是的,不過懇請放心,天子已送來了密信,大陳與大燕休戚與共,若是胡人南下,我大燕也絕不會置之不理。除此之外……除此之外……”

看著張昌猶猶豫豫的樣子,陳凱之挑眉,不禁追問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麽?”

張昌露出苦笑,道:“除此之外,大燕天子請我代為傳話,感謝方先生和陳將軍,將來定有重謝。”

陳凱之像是吃了蒼蠅一般,瞬間無力吐槽了。

臥槽,老子出進了力,和胡人的鐵勒飛騎血拼,甚至還惹出了一身麻煩,到頭來,首先感謝的,竟是方師叔?他也是醉了,師叔這魅力,真是無人可及呀。

不過他卻朝張昌一笑。

“哪裏,只要兩國通商就可以了,希望將來,燕國的商隊能夠帶著無數大燕的奇貨到濟北去,噢,這位乃是濟北知府李東正,想來這是你們的第一次相見,你們聊聊,我還有一些事,正午就請張兄在此留著吃個便飯吧。”

張昌便笑著道:“多謝。”

而李東正立即就明白了陳凱之的意圖了,濟北的商貿離不開與燕人的互通有無,此時,確實是最好的時機,自己這個知府,理應和燕人多打交道才是,將軍這明顯是在給他創造機會啊。

陳凱之預備要走,張昌卻突然想起了什麽,連忙叫住他:“將軍。”

陳凱之回眸看著張昌,一臉好奇地問道:“什麽事?”

張昌卻是一臉擔憂的看著陳凱之。

“現在各國的使節,其實都是各懷鬼胎,現如今,胡人若是試圖南下,難保不會有人想要落井下石,將軍還是要小心了。若要聯合各國一起抗胡,就離不開衍聖公府的支持,衍聖公府若是此時肯站出來,尤其是衍聖公肯頒發學旨,則對將軍有莫大的幫助。”

他是好意提醒,陳凱之的心裏頓時了然。

自己負責和各國交涉,可是真要放下利益,而為了大義,關內諸國同氣連枝,單憑一個抗胡的旗號,卻還是不夠的,衍聖公府畢竟在各國有著巨大的信服力,必須得由衍聖公親自出面,只有如此,才能具有最廣泛的號召力。

畢竟各國儒生眾多,一旦衍聖公府頒發了學旨,即便內部再有爭論,憑借著這個也足以讓人放下暫時的成見,一起對付胡人。

陳凱之微微皺眉,有些不敢確信地說道:“一封學旨就夠了?”

“這……可不太好說。”張昌訕訕一笑:“各國可能會陽奉陰違,胡人之所以敢入關南下,本質上,就是知道各國之間,也是矛盾重重,除非各國團結一心,聯合抗胡,才可徹底震懾住胡人。”

陳凱之心裏記下,又道了一聲:“多謝。”

“不必!”張昌依舊保持著笑意:“該是多謝將軍才是。”

陳凱之說著,卻是出了書齋,對於今天和張昌的對話,很多事情,他已是心裏有數了。

而他現在較為關心的,乃是下魚村的一處作坊。

等到陳凱之抵達作坊的時候,此時,只見荀雅已在此了。

荀雅今日穿著一身粉色羅裙,身姿曼妙,帶著一股與生俱來的清雅,頭上倒是戴著輕紗,令人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了一雙明亮如水晶般的眼睛。

她並沒有在作坊的工房,而是在這作坊的賬房裏,此時正俯著身,聚精會神地查著賬目。

遠遠的看上去,此刻的她整個人透著雍容和優雅,完全是一副當家女主的姿態。

在一旁,正有四個面容姣好的貼身女婢環伺著她,這些女婢,俱都讀過書,已經成為了她的幫手。

一見男子進來,有女婢一驚,剛想喝問,卻在看到陳凱之那張俊秀的臉孔後,便連忙行禮。

陳凱之只是對她們無聲地擺了擺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只凝視著荀雅,邊上前邊笑吟吟地道:“雅兒竟是比我先到了。”

荀雅蔥蔥玉手合上賬目,很有女主人的風範,朝著陳凱之嫣然一笑。

“嗯,這兩日,鐘表終於開始開售了,現在不過只生產了三百臺,先讓鹽商們搭售,貨倒是出了,可洛陽鹽商手裏的貨,到底有沒有人買,我心裏放不下。”

陳凱之對此,也甚是關心。

鐘表不比紡織,眼下每一個鐘表,占地都是不小,雖然經過了許多次的改良,這鐘卻都有一個胡凳大,裏頭是無數的齒輪和機關,精雕細琢,所以價格也是不菲,一臺鐘表的價格,眼下定價是一百五十兩銀子,這完全屬於奢侈品的範疇了。

可鐘表的推廣,其實對陳凱之而言,卻是最重要的。

紡織業若占據了規模和人力吸收的優勢,而鐘表業,因為牽涉到了太多的機械構件,所以某種程度來說,乃是陳凱之重工的起點,只要這些鐘表能風靡,獲得大量的訂單,陳凱之就可以招募更多的能工巧匠,既可以從中掙錢,最重要的是,在掙錢的同時,還能培養人才。

想想看,若是一個人能夠精通鐘表的結構,這就代表,他已經精通許多的物理學知識了,對於機械的原理和構造,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可若是制造鐘表能掙錢,而且還能掙大錢,那麽每一個鐘表匠就都是人才,陳凱之完全可以支付不菲的薪金。

這鐘表匠,自然而然也就成了所有人眼裏的香餑餑。

那麽,將會有多少人立志於成為一個鐘表匠呢?

假若種地,一年能得一兩銀子,而成為一個紡織匠人,則可以獲得五兩銀子,那鐘表匠,一年下來,卻是輕而易舉能有百兩銀子的薪俸,在這效應之下,只怕根本不需陳凱之推廣所謂的物理學和機械制造學,便會有無數優秀的人才對此趨之若鶩,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學習這些知識,希望成為人上人。

要知道,在這個世界,年薪百兩的事,可不太好找,尋常的小地主,若家裏有幾百畝地,也未必有這收成呢。

如此一來,陳凱之就算是打通了一條捷徑,這條捷徑在於,你不需要讀一輩子書,從而成為秀才、成為舉人,成為老爺;你完全可以花費幾年的時間學習另一種知識,成為另一種人才,它的社會地位,可能遠不如秀才、舉人,可是能一輩子衣食無憂,足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

只有這樣的人多了,那麽物理和制造學,才會不斷的發展,他們會對鐘表進行改良,他們會提高各種制造的工藝,最終,若是這些知識應用在其他機械制造上,亦是相通。

所以……對陳凱之而言,這鐘表業,將是自己一切的起點。

荀雅看了陳凱之一眼,不由蹙眉道:“我看過賬簿,也派人下山去摸清了一些情況,許多人對這鐘表,還是有所顧慮的。其中最大的抱怨,是這鐘表移動運輸不易,除此之外,也容易損壞,昨天夜裏,就有一個鹽商的大鐘,竟是壞了。”

陳凱之汗顏,雖是成品,鐘表作坊的匠人們也大致已經開始熟悉了工序,可畢竟這是這個時代,第一次制出如此精巧之物,這東西成本本來就高,價格也是高昂,若是容易損壞,確實會給人極大的顧慮,畢竟任何人的銀子都不是大風刮來的。

陳凱之沈吟片刻,便道:“那麽不妨保修吧。”

“保修?”荀雅一呆,滿是不解地看著陳凱之,似乎有些不懂陳凱之的意思。

不過陳凱之卻明白,於荀雅來說,不懂也是正常的,因此這個時代還沒有保修這個概念。

陳凱之苦笑著搖頭,連忙給荀雅解釋起來:“就是向人承諾,只要買了我們的鐘表,只要出了問題,我們就負責派專人前去維修,維修的人員,就從匠人裏抽調。”

“不過,單靠這個可不成,我得再想想辦法。”陳凱之知道,這個趨近於保守的時代,想要讓人接受新鮮的事務,可不容易,那些大富之家,家裏可都有專門報時的人,就算沒有,不還有日晷,當然,雖然鐘表先進,可畢竟那些老辦法,人家早已習慣了,想要改變人的固定習慣,讓人接受新生事物,這真不是容易的事,得再想想辦法才行。

陳凱之皺著眉,沈默了片刻,才徐徐說道:“這樣吧,你讓人給我制幾個大鐘,這大鐘要氣派,最好用金銀來打造,不要在乎工本。”

荀雅雖不明白陳凱之為何這樣要求,但是她卻知道,這一定有陳凱之的原因,她只要相信陳凱之有辦法就行了。

於是荀雅很清脆地應道:“好呢。”

這裏人多嘴雜,陳凱之也不好多說什麽,便不再多說鐘表的事,朝她一笑道:“這些日子,辛苦了你。”

“哪裏。”荀雅撫了撫額前的亂發,倒又恢覆了那嬌柔的女兒家樣子,搖頭道:“這都是該當的。”

該當的二字,其實比許多情話更真切一些,所謂海誓山盟,濃情蜜意,哪裏及得上這平淡中的三個字。

陳凱之笑了笑道:“待會兒,我得去禮部一趟,而今,可是忙碌得很,現在身兼數職,家裏的事,你多擔待。”

說是去禮部,實際上只是述職罷了。

荀雅素來是懂事得體的,所以也不再耽擱陳凱之的時間,便讓陳凱之早些下山。

陳凱之到了禮部後,負責迎接他的,乃是司客司主事。

這位主事大人,臉色很不好看,雖然面上盡力顯得客氣,可陳凱之看他陰沈的樣子,便也可看出端倪。

陳凱之坐下後,端了起茶盞,輕輕呷了口茶,才淡淡開口說道:“關於各國……”

“哎。”主事看了陳凱之一眼,旋即忙嘆了口氣:“關於此事,下官還是給陳將軍攤牌吧,各國的使節,已經和司客司還有鴻臚寺都交涉過了,北燕國倒還好,至少沒有落井下石,現在傳來了消息,說是胡人可能南下攻陳,要為那巴圖王子報仇雪恨。所以今日清早,南楚的使節便來了,說希望大陳能夠奉還江陵府。”

江陵府……

陳凱之一呆。

說起來,這江陵府說和濟北三府一樣的概念,不過這是幾百年前的舊事了,當年大陳南征,原想一統天下,可最終卻沒有降服南楚,不過也不是完全沒有成功,至少這荊襄之地的江陵府,卻總算是落入了大陳的手裏,以至於南楚,只占據了後使廣東一部、廣西、雲貴以及越南北部,這些多是峻嶺之地。

南楚一直希望能夠收覆江陵一帶,現在他們趁此機會,竟想落井下石。

這意思,難道還不明顯嗎?

胡人可能南下,若是大陳不交還江陵府,南楚即便不對大陳動兵,只要將兵馬駐紮金陵一線,就足以讓大陳不能全力在北方抵抗胡人了。

這是擺明著想要過河拆橋啊。

更擺明白了他們的態度,若是不還,恐怕就和胡人一樣攻打大陳朝了。

這是很氣人的事情。

雖然覺得可氣,但陳凱之的面上,反而顯得很平靜,其實這些,他不是沒有預料,本質上,各國的利益盤根錯節,各自都有自己的小算盤,即便是當初,北燕被襲,大陳內部,不照樣多數人希望聯合胡人滅燕嗎?

現在輪到大陳,諸國自然想著跟著胡人滅大陳了。

可這樣的心思,確實讓人覺得惡心啊。

主事此刻氣急敗壞地說道。

“不只是如此,便連南越人,也希望獲得我大陳在東境的一些海島,他們說,願意花費金銀購買,呵……說是購買,可實際上,越人最擅的便是水師,若是占據住了東境的諸多海島,則我大陳任何船只下海,俱都要穿越越人的海境,平時還好,若是到了戰時,那麽……”

這樣的局面簡直是四面楚歌,大陳的各處邊界隨時都可能爆發戰亂。

陳凱之卻顯得極為淡定,再一次抿了一口茶水,看著這主事,問道:“還有嗎?”

這主事迎視著陳凱之的目光,眉頭不由皺了起來,憂心忡忡地道:“眼下西涼、蜀人還沒有派人來接洽,不過,依著我看,他們也會是差不多,所謂落井下石,便是如此,哎……”

顯然,這主事方才這話只是開篇罷了,真正想要說的則是後頭的話。

此時,只見他接著道:“下官也和陳將軍一樣,也是滿心想著抗胡的,大燕與我們,是唇亡齒寒,這沒有錯,只是陳將軍還是做的太過了,以至於現在……哎……現在各國都在獅子大開口,便連衍聖公府……”

陳凱之瞇著眼:“衍聖公府?”

主事說到衍聖公府,反而顯得有些忌諱了:“衍聖公府責難我們,說大陳給予的祭物越來越少,大為失禮。”

國家大事,在戎在祭。

當然,這個祭有兩種,一種是天子祭祀自己的祖先。

不過另外一種,卻是祭祀至聖先師。

因此各國每到了聖人的祭日,便都會不約而同的派出使臣,帶著祭物至曲阜,進行祭祀。

這個祭物,其實不只是單純的祭品,事實上,裏頭還包括了許多的珍寶以及金銀,本質上,曲阜不過是一縣之地,既有衍聖公,還有七大公,更別提還有這麽多大儒和讀書人了,這些人,俱都不事生產,那是靠什麽養活的呢?

歸根到底,就是各國的供奉罷了,正因如此,所以這祭物,大抵相當於是聯合國的會費,你不給我,至聖先師的香火且不說還能不能延續,可圍繞著這孔廟的諸公們,可都要餓死了。

其實對於這供奉,各國一般都不會缺斤少兩的,可曲阜對大陳也是頗有怨言的,各國之中,大陳的物產最是豐饒,人口也是最多,財力自然更為雄厚,可大陳素來和其他各國,交的都是一樣的份子錢,因此曲阜那兒,自然怨言不少。

他們希望靠大陳賦稅的多寡來決定祭物的多少,而大陳朝廷,自然不肯的,這等於是讓大陳交別人幾倍的金銀,憑什麽?

現如今……

陳凱之不禁道:“衍聖公府那兒,只指責了這個?”

主事猶豫了一下,才道:“下官和衍聖公府也算是有過一些交涉,其實……相比於各國,這衍聖公府,其實是最貪心的……”

說到這裏,他壓低了聲音,似乎覺得在此抱怨衍聖公府是極不妥的事,低聲道:“他們也是最難纏,別看平時總是仁義禮信,可隔三差五,都是打著修葺孔廟還有公府的名義,索要財物,朝廷也是不勝其煩,可一旦滿足了這個,後頭又會有新的要求接踵而至了,說實在話,我等敬重至聖先師,且都是聖人門下,可這衍聖公府……哎……過了啊。”

陳凱之聞言,不禁面色冰冷:“這麽說來,現在所有人都樂見於胡人南下,正好借此機會,好來敲咱們大陳一筆竹杠了?”

主事頷首,旋即深深嘆了一口氣,很是無力地說道。

“而今又有什麽辦法呢?其實這麽多年來,下官在禮部,這種事見得多了,大陳有難,他們便趁機勒索好處,可若是南楚若是遇到了大災,我大陳不照例也高價賣糧嗎?說來說去,都是各為其主,只是這一次,他們是獅子大開口,過頭了。”

他頓了頓,又接著道:“我大陳,是斷然無法接受他們的條件的,可一旦不肯接受,若是胡人到了城下,他們俱都落井下石,只怕……這是要地動山搖,國本動搖啊,若是胡人長驅直入,勝了也是慘勝,到時屍橫遍野,還是要血流成河;可一旦輸了,哎,後果更是不堪設想。”

說著,他的口氣陡然一變,目光也是往四周看了看,確定沒人偷聽似的樣子,他才小心翼翼地提醒陳凱之。

“陳將軍,你可要小心了,真要到了那個時候,你便是千秋罪人了。”

陳凱之心裏自然是明白的,不過心裏還是很感激這主事,畢竟這還是他第一次見面,他倒是好心腸。於是他不由頷首道:“多謝提醒。我到時,自然會和他們交涉看看。”

主事卻顯得絕望,一臉無奈的搖頭。

“只怕……難,現在唯一欣慰的,是那北燕人,至少還算講一些信義,那位張大使,一再要和大陳聯合抗胡,其他的嘛,這對他們來說,何嘗不是天賜良機,哎……”

他的口氣很是頹廢。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這些,陳凱之都知道,估計諸國現在也在考慮著那方更有利。

那主事顯得荼蘼,覺得陳凱之跟各國交涉,不過是多此一舉。

陳凱之卻是不願再聽這主事嘆氣下去了,所以緩緩起身。

“總要試一試才好,好了,在此告辭。”

說罷,陳凱之便出了這主事的公房,恰要繞過影壁,正在這時,正好見一個紫紅袍子的人在眾人擁簇下進來,陳凱之與他在儀門下見了。

對方駐足,微瞇著眼打量了陳凱之一番,才淡淡開口問道:“可是輔國將軍陳凱之?”

陳凱之上前,依稀對這人有些印象,應當是在廷議時見過的,想了想,便道“莫不是禮部夏部堂。”

這夏部堂便是禮部的尚書夏炎。

說到這夏炎,也是一號大人物,歷經三朝,地位崇高。

此時,只見他臉色鐵青,只略對陳凱之點點頭,便沈聲道:“各國交涉之事,如何了?”

陳凱之朝他作揖道:“正在交涉。”

“只怕交涉不了吧。”夏炎正色道:“老夫可聽說了一些風聲,事情沒有這樣簡單,你……真是誤國啊,也罷,老夫也懶得和你說什麽了,老夫就是一句話,若是因為你而惹來了大禍,老夫定要彈劾你,這千錯萬錯,都錯在你的身上。”

陳凱之聽罷,也只是點點頭:“噢,那我走了。”

“你……”

陳凱之開始的時候,客客氣氣的,而這位夏部堂,畢竟是三朝元老,地位尊崇,他還真沒將一個小宗室放在眼裏,畢竟就算是親王、郡王見了他,也是以禮相待的。

禮部負責的,就是和各國交涉之事,眼看著胡人那邊要翻臉,而各國的態度耐人尋味,一旦出了大事,他這禮部尚書,也是難辭其咎。

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在災禍來臨之前先申明好責任,出了事,也是你陳凱之惹的,和禮部無關!

可誰想到,這陳凱之還真是現實,自己批評他幾句,他就翻臉了,一句輕描淡寫的噢、我走了,這……是什麽態度。

陳凱之果然不做停留,他懶得聽他的嘰嘰歪歪,大喇喇的走了出去。

對現在的陳凱之而言,他可沒時間和心思聽這些人說廢話,眼下似乎是麻煩纏身了。

胡人且不說,既然人家打定了主意南下,眼下多說無益。可各國若是不能和大陳同氣連枝,就是天大的麻煩了,想想看,大陳和各國都有接壤,若是當真有人落井下石,大陳就真的四面楚歌了。

陳凱之略深思,眸光一閃,想來,問題的關鍵就在衍聖公府吧。

他騎著駿馬,索性又趕回了飛魚峰去,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書齋,在桌案跟前,鋪開了紙便修書了一封,隨即命人火速,將其送去了曲阜。

眼下,還是先需要試探一下衍聖公的態度。

至於各國的使節,暫時還是不要接觸為好,就算是接觸了,十之八九,狗嘴裏也吐不出象牙。

陳凱之歷來就是如此,做任何事,都需要有章法,就算是天塌下來,也必須得比所有人都要冷靜,只有冷靜,才能更好地找出問題的關鍵所在,然後再根據實際問題,去解決主要的矛盾和問題,才有破局的希望。

否則,情緒再如何激動,其實都於事無補,沒有任何的意義。

與此同時,自己還得托付自己的師兄鄧健,從文史館裏取出一沓沓與各國交涉的一些資料,這些資料,彌足的珍貴,陳凱之必須弄清楚,各國和大陳之間的各種恩怨。

鄧健自然也聽說了此事,對此憂心忡忡。

下了值,他便帶著許多的文史上山來了,也不將自己當外人,見到陳凱之就道:“弟媳怎麽不來見禮?也罷,現在是非常之時,你要的實錄還有各種文案,我俱都帶來了,你要查什麽,我來幫你翻,就怕你看了也不懂,你我師兄弟一起來翻找,也方便一些,哎呀……這樣一說,我餓了,去溫點酒來,噢,再來一點下酒小菜,我還沒吃飯。”

自己這師兄,歷來就是這樣熱心的,不過師兄弟二人,因為平時各忙各的,尤其是他成為侍讀之後,便更加忙碌了,所以這些日子,也少有交集,可但凡是有什麽事,他總是比別人更上心。

鄧健一面說,一面壓低著聲音道:“上次我來見恩師,恩師和我談琴曲的事,我差點就睡著了,今次上山,你莫去和師父說,我們師兄弟現在是在辦正事呢,哎,凱之,師兄很為你擔心啊,哎,不說了,不說了,事情都已發生了,說這些做什麽呢,還是辦正事重要,來,你要衍聖公府的?”

夜幕已經降臨,在油燈之下,二人將許多的經史俱都整理起來。

在這暗淡的油燈下,陳凱之一直看到了子夜時分,而一旁的鄧健,更是眼睛都被燈熬紅了,他逐字逐句地看,生怕有所遺漏,格外的認真。

突的,鄧健竟是站了起來,一臉興奮地拍了拍自己腦袋。

“我竟忘了。”

“忘了什麽?”陳凱之一呆,眉宇微微一蹙,很是不解地看著神色怪異的鄧健。

“衍聖公府。”鄧健見陳凱之一臉呆樣,便嘆了一口氣,才緩緩道:“你可見過衍聖公府的一個文章嗎?是衍聖公親自撰寫的?”

陳凱之更不明就裏了,這和文章有什麽關系?

鄧健挑眉,一臉開心地回答陳凱之:“那文章,是衍聖公紀念他恩師的文章啊。”

恩師……

在這個時代,師之所以在前頭加一個恩字,便是因為,人們認為,學問的傳承,是一種以恩情傳遞的方式進行的。

這和後世不同。

後世所謂的師生,情分已是越來越少了,為人師者,只將其當做是一份職業,而作為學生的人,則認為自己不過是交了錢來此學習而已。

可這個時代,師恩、皇恩和父母恩卻是一樣的分量。

懷著報答恩情心理來看待師生關系的人,才是這個世上的內核所在。

陳凱之不由追問鄧健道:“衍聖公也有恩師?”

“難道衍聖公讀的書,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嗎?”鄧健心一窒,頓時被氣得難受。

這師弟平日很聰明的樣子,可現在,也真是太不開竅了!

因此鄧健瞪了陳凱之一眼,氣咻咻的道。

“天子還有恩師呢,作為衍聖公,自然是自小便請了大儒教授讀書了,所以那高高在上的衍聖公照樣也有自己的授業恩師,只是想成為衍聖公的恩師,道德文章,俱都要無可挑剔。衍聖公有許多文章傳世,其中為數不少,都提及到了他的恩師,此人姓晏,晏先生當年可是名滿天下,不過近年來,年紀越來越大,便極少露面了。”

鄧健將知道的都告訴陳凱之,說著眼睛放光起來,似乎看到了希望。

“若是這個時候,能夠請晏先生幫忙,衍聖公無論如何,看在這師生的恩情上,也不至對我大陳落井下石的。”

陳凱之對這衍聖公,多少有點成見的,不過那衍聖公好幾次都派人來自己這裏求藥,或許這些藥可以拿捏住衍聖公,可陳凱之還是覺得把握不大。

衍聖公是什麽人,絕不是你輕易能拿捏的住的,甚至若是以藥威脅,反而可能徹底的惹怒他。

指不定還會把事態擴大了。

可是……這個叫晏先生的人,可以影響衍聖公嗎?

陳凱之有些懷疑,衍聖公這個人性情寡淡,怎麽可能會聽從自己恩師的?

他略微沈吟了片刻,才神色淡淡地提醒鄧健:“那聖公,我從別處知道一些,據說他是個涼薄之人,只怕未必會肯看晏先生的面子。”

“你傻了呀。”鄧健幾乎要跳了起來,很是激動地看著陳凱之道:“平時你挺聰明的,一直都比我這師兄聰明得多了,可今日,卻怎麽就糊塗了呢?你想想看,衍聖公是什麽人,衍聖公代表的乃是至聖先師啊,至聖先師,最重忠孝,也最是提倡尊師重道,衍聖公的存在,便是要倡導這些,所以無論衍聖公的性情如何,他難道會冒著流言蜚語紛紛的危險,而對自己的恩師不顧嗎?所以,只要這位晏先生肯為了天下大義而站出來,那麽事情就算是成功了一半了,而只要衍聖公府願意站出來,倡導大義,其他各國,就算心裏不滿,難道他們還能唱反調嗎?且不說別的,就說他們國內的儒生,怕也要指責自己的朝廷了。”

“我看,這條路行得通,對,就從晏先生入手,總要試試,宗比找不到辦法的好,凱之,師兄還是很有辦法的。”他頓時得意洋洋,隨即下巴微擡,背著手,舉重若輕的模樣道:“畢竟是你的兄長嘛。”

陳凱之汗顏,他似乎也覺得師兄的話不無道理,自己有時候,竟是將上一輩子的經驗,不小心的帶入到了這個時代了,這反而陷入了某種思維上的盲區之中。

於是他忙道:“師兄,這晏先生此時在哪裏?”

“就在洛陽。”鄧健格外激動地看著陳凱之,一雙眼眸發亮,整個人很雀躍的樣子,旋即便很是認真地追問陳凱之:“聽說過天心閣嗎?”

天心閣?

陳凱之皺眉搖著頭道:“我只聽說過天人閣。”

“……”鄧健嘆了口氣,才道:“好像所知的人確實不多,這天心閣,其實許多年前,只是一個寺廟,不過後來,有位得道高僧到了那裏,他學問極高,便吸引了許多儒生去求學,因此在那兒,儒僧道雜居,等那高僧死了,他的弟子便將他的學問整理起來,建立了書庫,同時依舊在那兒講學,在那裏的人,無一不是大儒,而且這些人……也和僧人一樣,厭倦了塵世……”

“且慢。”陳凱之像是想到了什麽,忙是打斷了鄧健,深深皺著眉宇,格外認真地問道:“他們厭倦了塵世?”

“是啊。”鄧健點了點頭,旋即佩服地道:“所以他們放下了功名利祿,進入了天心閣,自此不問世事,只專心治學。”

如是這樣,這就麻煩了。

陳凱之搖頭苦笑起來:“既然都已和尚們一樣,四大皆空了,只怕想求他幫忙,怕也不易吧。”

“不是說了嗎?總要試一試的,試了指不定還有機會,不試就定會什麽都做不成。”

鄧健皺眉想了想,其實覺得陳凱之說的也有道理,可是他不甘心,這麽好的機會怎麽就這樣錯過了?

因此他嘆了口氣,格外鄭重的凝視陳凱之。

“凱之,師兄說句不該說的話,其實……你現在的處境,可謂到了絕地,你想想看,衍聖公肯定是以曲阜的利益為重的,其他各國,除了北燕,俱都如此,你若是無法從中找到一個突破點,這一切的後果,就都要你來承擔了,而且,一旦胡人南下,而各國心懷鬼胎,大陳北境,勢必屍橫遍野,你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該為這些蒼生百姓想一想才是。”

說著,鄧健便擔憂地看著陳凱之。

“不管怎麽說,我們都得試試,總比束手無術的好吧。”

陳凱之聞言,認真地想了想,倒也覺得鄧健說的有理,似乎現在也只找到這麽個辦法了。

“意思就是,要請這位先生出山?”

“對,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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