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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章:驚心動魄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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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麽?蘇公指使……

這一次,已經不再只是堂中嘩然了,便是堂外聽審之人,也都嘩然起來。

“怎麽可能,堂堂內閣大學士,怎麽可能……”

內閣大學士,乃是朝野都敬重的存在,這裏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朝中德行和才能的化身,他們最是德高望重,也最是位高權重。

蘇公,怎麽可能會指使陳凱之殺人呢?

這像是一個笑話,又不像一個笑話,讓眾人詫異的同時,也是萬分心驚呀。

那一直淡然地坐在那裏的高見深,此刻已經繃不住了!

是蘇公啊,蘇公可是內閣大學士,他的一舉一動,都可以決定自己的榮辱,自己一個小小的京兆府,倒是不懼一個宗室,只要證據確鑿,倒沒什麽擔心的。

可蘇公不同啊。

蘇公是內閣大學士,自己的前程如何,都要看蘇公的態度呀。

如果說,陳凱之和他京兆府尹是互不統屬,根本不在一個系統,陳凱之的死活,他自然是懶得管。

而這蘇公,則是和他這京兆府尹真真切切的在同一個系統裏。

最重要的是,蘇公對高見深而言,乃是高不可攀的存在,高見深只能高山仰止,蘇公的一個提攜,可以令他平步青雲,而蘇公翻翻手,也可讓他跌入山澗裏,永不翻身。

這是內閣大學士啊。

跟他息息相關,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轉念間,高見深再不猶豫,頓然的拍案而起,一雙眼眸張大了幾分,只盯著陳凱之,冷冷呵斥道:“胡……胡說……”

那梁同知也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若是真的關系到了蘇公,那他的兒子豈不是死有餘辜?

因此,他不由的慌了,連忙說道:“對,胡說,胡說八道,胡亂攀咬,罪……罪加一等!”

看著堂上坐著的倆人都慌了神,陳凱之卻是笑了,他竟是自口裏一字一句地道:“莫說你是宗室,便是皇子來了,而今殺人,本官既是權責所在,在這證據確鑿之下,怎麽容得下你,老夫剛正不阿,這天子腳下,若是今日放了你,本官如何對的起朝廷的厚碌,本官早說過,本官乃是董宣,今日無論你是誰,這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也休想逃之夭夭!”

這一番話道出,那梁同知一呆,嘴角微微顫了顫,囁嚅著:“什……什麽……”

陳凱之笑吟吟地看著粱同知,格外認真地提醒梁同知道:“大人,這是你方才說過的話啊,我對梁大人實在欽佩不已,梁大人口口聲聲的說自己剛正不阿,想來也是兩袖清風,既然連皇子犯罪,大人也絕對姑息,大人也決心要做董宣,要做強項令,那麽現在既然牽涉到了內閣大學士蘇公,大人難道不該立即命人去內閣請人,請蘇公來此當堂說個清楚嗎?莫非大人是不敢得罪蘇公,又或者是,在大人的心裏,蘇公比皇子更大一些,以至於寧願得罪皇子,也不敢審問內閣大學士?”

“倘若是如此,那麽我陳凱之,自然是心服口服的,可現在,我陳凱之不過是受蘇公所命,去殺了那惡少,大人若是只審問我陳凱之,對我陳凱之判罪,卻對蘇公不聞不問,那麽……敢問大人當真是大公無私,這一場審判,當真是公正嗎?”

陳凱之字字句句的道出,鏗鏘有力,完全是步步相逼。

顯然,陳凱之的話還沒說完,只見陳凱之眸光一閃,隨即又道:“既然要審,那就要審個水落石出,還請蘇公來,當堂對質,若是如此,我陳凱之但凡有什麽罪責,也絕不推脫,自當願意伏法,可若是大人心裏存著包庇的念頭,那我陳凱之可就不服了,我是宗室,若是這京兆府公平,便是被打死,那也值了。可若是京兆府自身不幹凈,卻胡亂定我的罪,你們以為我陳凱之是軟弱可欺的嗎?”

他話音落下,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其實早在一炷香之前,便已有一批勇士營的人下山來了,他們倒是沒有帶任何武器,只是聽說陳凱之惹了官司,呼啦啦的將士們便俱都來了這京兆府。

他們不做聲也不惹事,只一個個的堵在這京兆府的外頭。

也有書吏,躡手躡腳的到了府尹和梁同知耳畔,將這些狀況低聲細語給兩位大人知曉。

只一下子,梁同知的臉便徹底的垮了下來,整個人顯得非常的不安。

若是關系到蘇公,那他……

他頓時感覺自己像是吃了蒼蠅屎一樣的難受,話都說不出來了。

公平公正,現在陳凱之是給了他的機會了。

可若是不公,勇士營就在這外頭,而且據說,這陳凱之本身就是力大無窮,到時說不準人家瘋了,直接將這京兆府拆了都有可能。

若是做到公平,就真的去請內閣將蘇公請來審問嗎?

現在……到底該怎麽辦?

倒是高見深先是下了決定,啪的拍案道:“夠了,這件事,到此……”

“不!”梁同知連忙大聲打斷了高見深的話,他顯然也給逼得臨近瘋的邊緣了。

到此為止,無非就是拖,將這個案子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他怎麽能同意,這不等於讓他兒子死得無聲無息嗎?

這……他是一千萬個不願意呀。

若是這般處理,自己的兒子,豈不是枉死,豈不是死有餘辜了?

他很清楚,事態到了這個地步,府尹大人是想要退縮了。

可是……他不能退。

梁同知咬牙切齒,他冷冷地看著陳凱之。

現在,他陷入了一個悖論,自己要收拾陳凱之,唯一的機會,就是學董宣,以自己公正不阿的名義,直接快刀斬亂麻,可是……現在這陳凱之,竟是把內閣大學士牽涉了進來,這……這……

不去召喚內閣大學士來過審,就意味著自己包庇,而包庇,就意味著自己徇私,連自己都徇私,怎麽義正言辭的給陳凱之定罪呢?

他一聲不,便是不願意將這件事捂住。

高見深一聽梁同知這一聲不字,方才還氣定神閑的樣子,現在……卻也怒了。

知道你姓梁的死了兒子,你想要整死陳凱之,為子報仇,那也由著你,我這上官,也算是夠講情分了吧。

可是到了現在,牽涉到了內閣的蘇公,你還想做什麽?你還想將蘇公也牽涉進來嗎?你知道不知道這是什麽後果,只怕到時候不只是你遭殃,就連他這個上官也得被連累。

高見深眼眸輕輕一瞇,直看著粱同知,嘴角輕輕一勾,冷笑起來道:“本官已經做主,此案內情覆雜,陳凱之,你暫且回去,到時,若是京兆府按圖索驥、順藤摸瓜……”

“不!”梁同知直接打斷了高見深,他面如豬肝,此刻,卻像是瘋了般,竟是激動得喊了起來:“大人,不可,京兆府決不能冤枉了好人,卻也不可放縱一個罪人,而今有人當街殺人,怎麽可以敷衍?此事……無論牽涉到誰,都改秉公而斷,否則,只怕朝廷怪責,下民……不安哪!”

高見深打了個冷顫,這姓梁的是真的瘋了。

現在在這外頭,這麽多人在聽審,自己想要壓下去,可你姓梁的說什麽,你說本官不能秉公而斷,還說什麽朝廷怪責,下民不安,你這是什麽居心,意思是說我包庇嗎?

莫說高見深是他的上官,就算是至親,話說到這個份上,也忍不住想翻臉了。

高見深冷笑,心裏想說,你……這是在找死!

你為了兒子不要前途,那是你的事,可我要呀,我可不會陪你耗下去。

可此時,當著這麽多人的面,他能說什麽,於是他冷面對梁同知道:“此案,本是由你主審,一切……依你便是……”

梁同知卻沒有松一口氣,雖然一切依著自己,可他也分明看到了,說出這番話時,那高見深殺氣騰騰的目光了。

他身子打顫,心裏只想著報仇,看了看陳凱之,最後狠狠地拍案道:“來人,傳喚蘇芳!”

“傳喚……蘇芳!”

“傳喚蘇芳……”

這衙外,一個個聲音,在接力傳遞。

而陳凱之,卻是笑了。

呵,蘇芳想要利用自己,想要借刀殺人?

他雖然不知道,這蘇芳要對付的人是誰,想要針對的人,又是什麽人,可是……陳凱之絕不願意做別人的棋子和傀儡,無論這個人打著什麽旗號,用的是什麽理由。

所以……蘇公,不好意思了,只好拉你下水了。

嗯……他輕輕的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還好,自己的良心,似乎並沒有覺得痛,看來……嗯……這樣挺好的。

堂外聽審的人,已是越聚越多,一聽到牽涉到了內閣大學士,還關系著近來風頭正勁的輔國將軍陳凱之,大陳無論是府是縣的審問,俱都可以容人聽審,這是太祖高皇帝在時,就傳下來的老規矩,現在,這堂外,早已是人滿為患,無數人濟濟一堂了。

高見深則顯得極焦慮,今日……真是驚心動魄啊,他此時也不知說什麽好了,暫時……也只好坐壁上觀。

那梁同知,亦是渾身在顫抖,他心知,自己是在冒險,冒著巨大的風險,可現在……似乎已經……騎虎難下了。

他的腦子裏只有那個死去的兒子。

此仇不報,不共戴天!

而與此同時,早有人領了京兆府的拘牌,那領了拘牌的都頭,臉都綠了。

京兆府,從未沒有簽過任何一張侍郎級別的拘牌啊。

說難聽一些,到了侍郎這個級別,就已算是高官了。

這樣的人物,京兆府府尹見了,都得乖乖的行禮,叫一聲大人,可現在,這拘牌上寫著的名字,卻比侍郎要高了不知多少,侍郎之上,乃是尚書,尚書之上,才是內閣大學士,這其中的區別,實在太大了。

梁同知很清楚自己將要惹上的是一個怎樣的人物,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咬著牙堅持,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他不僅僅是要替自己的兒子報仇,更重要的事,他方才說了,自己剛正不阿,不管是誰,他都要審,說出去的猶如潑出去水,覆水難收呀。

若是這時候因為這個人是內閣大學士就止步,那只會將自己陷入更糟糕的境地。

因此,他只能硬著頭皮審下去。

此時,在內閣裏,戶部司庫清吏司的人已是到了,蘇芳正好整以暇地打開一本本賬簿,大抵的看過。

幾個戶部來的官員,則大氣不敢出,偶爾,蘇芳擡眸,問起道:“江南的錢糧,怎麽比去歲少了一成?”

一個戶部的官員便連忙回話:“近來江南改糧為桑的多,據說是因為出現了許多織坊,桑麻的價格足足高了兩成,官府倒是想殺一殺這風氣,可改的實在太多了,這股歪風,一時也剎不住。”

“原來如此。”蘇芳眉宇輕輕挑了挑,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旋即他只點了點頭,淡淡道:“此事,記下來。”

頓了一下,他朝著身邊的書吏,又道:“修一份交姚公那裏,這不是小事,農乃國本,而糧為農本,沒了糧,可是要出大事的。”

他總是顯得心平氣和的模樣,若是陳一壽曉得這事,少不得要將案牘拍的啪啪作響,再要痛斥幾句,可蘇芳卻極有耐心,交代完了這事,便又垂下眼簾,漫不經心地去看。

幾個戶部的官員倒是長出了一口氣,顯然這位蘇公的好脾氣,讓他們自以為本要受的責罵算是躲過了。

卻在這時,一個老吏急匆匆的進來,幾個戶部官員見這老吏腳步匆匆的樣子,不禁覺得奇怪。

只見這老吏往蘇芳的身側走去,似乎是想要附著蘇芳的耳畔低語。

蘇芳卻在此時輕輕擡眸,掃視了一臉狐疑的幾個官員一眼,隨即擺了擺手,對這老吏淡淡開口說道:“有什麽話直接說罷,不要這樣鬼鬼祟祟的,這裏是公房。”

老吏的眉宇微微一蹙,顯得為難,猶豫地道:“老爺……這……”

蘇芳卻是不以為然的笑了笑,坦然道:“公門裏,怎麽能藏著私事呢?說罷。”

這老吏見蘇芳幾番這樣吩咐自己,他也沒法子幫忙遮掩了,只好道:“京兆府來了人,想請老爺過去一趟。”

這話一出口,幾個戶部官員就更加一頭霧水了,一臉不解地看著老吏,下一刻,他們的面色不由變了,有些難過。

京兆府?

這京兆府有什麽資格請內閣大學士蘇公跑過去?

簡直是奇聞一件。

蘇芳顯然也沒想到,他不由微微皺眉,卻依舊是和顏悅色的樣子,一臉困惑地看著老吏,徐徐問道。

“噢,過去?有什麽事嗎?為何他們不自己來?”

“這……牽涉到了一樁案子,殺人的案子……”

老吏悄悄地打量著蘇芳面色,小心翼翼的道。

那幾個戶部的官員一聽,一個個都不禁目瞪口呆起來。

雖然這話說的極隱晦,可是……有心人都能聽明白。

這是京兆府傳喚蘇公,蘇公涉案了。

京兆府真是好大的膽子啊,是瘋了嗎?

而且……堂堂內閣大學士,居然牽涉到了……

幾個戶部官員心裏都驚得說不出話來,面面相覷地相互看一眼,倒是見蘇芳面色雖有些沈重,卻還算恬然,他們哪裏還敢留,忙起身道:“蘇公,下官告辭。”

蘇芳也只是微微頷首點了點頭,這幾個戶部官員,便一溜煙的走了。

等人都撤了個幹凈,蘇芳的眼裏頓時掠過了殺機,有些生氣地看向老吏道:“出了什麽事?”

老吏在蘇芳的怒目下,遲疑了一下,才道:“是……是這樣的,那陳凱之殺了京兆府梁同知的公子,去了京兆府,那姓梁的自然不肯罷休,可……可也不知怎的,後來陳凱之,居然說……是這是蘇公指使的,這……這……”

“……”蘇芳瞬間有些無語,真是千算萬算,萬萬沒有算到,自己本是借刀殺人,結果卻被陳凱之直接拖下了水去。

這種事最可怕之處就在於,其實事情的真相並不重要,因為誰也不能證明,自己到底有沒有指使陳凱之殺人,可只要陳凱之一口咬定,就極有可能引發天下的震動,造成無可挽回的影響。

蘇芳略一細思,臉色變得蠟黃起來,眉宇皺了皺,嘴角輕輕一勾,卻是冷笑起來道:“陳凱之……這小子……這樣的賊?”

是啊,這樣的人,怎麽不賊呢?

本來還將他當做一柄刀,誰曉得,這家夥直接砍到了自己的身上。

直接將他給拖下水了。

不曾想到借了刀,這把刀卻硬生生的砍自己了。

蘇芳心裏有些無奈,更是有些錯愕。

此刻,老吏見蘇芳有些無措的樣子,不由說道:“要不然,小人這便去將京兆府的人打發走?”

老吏憂心忡忡的,很是為蘇芳擔心。

蘇芳卻是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連忙說道:“此事,肯定要傳開,怎麽會捂得住?捂不住了,人若是打發走,這無數流言蜚語,照樣要鬧得滿城風雨……”

蘇芳雖是無奈,可還算冷靜,他輕輕地磕著案牘,雙眸微微一沈,格外鎮定地笑了笑道:“老夫要去,但是也不能……好吧,去吧,你來,老夫有話要交代。”

內閣裏的消息最是靈通,只一會兒功夫,消息便傳開了。

誰也料不到,竟會發生這樣的事,無數人議論紛紛,緊接著,他們便看到蘇芳出了內閣。

而在京兆府之外,更是人滿為患,事情已經越來越覆雜,聞訊而來的好事者竟是接踵而至,一時人潮將這京兆府圍得水洩不通。

陳凱之安靜地佇立在正堂,整個人顯得從容優雅,一雙眼眸微轉著,四處巡逡了一圈,此刻他的臉色,反而比高見深和梁同知要好一些。

過不多時,外頭便傳來消息:“內閣大學士,蘇公到了。”

來了……

梁同知心裏咯噔了一下,可隨即又燃起了一絲希望,他就希望蘇公因為陳凱之攀咬他,從而震怒,對於此事,蘇公自然是抵死也不會認的,只要不認,事情就好辦了,這陳凱之攀咬蘇公,這算是罪加一等,萬死莫恕。

在他的心裏,他只認一個理,他的兒子是死在陳凱之的手上的,至於陳凱之再多的辯駁,他毫不在乎,他只要那個殺死自己的兒子的人付出代價就行。

此時,只見外頭的人群,自動的分開了一條道路,蘇芳一副好整以暇的態度,徐徐的踱步進來。

他只一擡眸,便看到了陳凱之。

陳凱之與他對視,能看到他這平靜之中,所刻意壓制的巨大怒火。

陳凱之心裏想,這可怪不得我,一切都是你們咎由自取的。

你們想殺人,就殺人吧。

偏偏要利用我,將我當傻瓜一樣的耍,那我陳凱之自然是不客氣的,敢利用我,也得付出一點代價吧。

因此他反而顯然輕松自然。

蘇芳進來,高見深便忙起身,不敢坐在正堂之上,快步迎上去道:“蘇公。”

他要行禮,蘇芳卻是擺擺手道:“今日你們是主審,老夫是待罪之人,不必如此。”

高見深哪裏敢說什麽,忙道:“來人,給蘇公看座。”

早有差役搬來了一把胡椅。

蘇芳倒也不客氣了,直接大喇喇的坐下。

而那高見深,自是乖乖的站在一旁,完全將這件事情交給梁同知去處理了。

陳凱之忍不住抗議:“為何蘇公有座,我沒有座?”

“夠了!”到了這時,梁同知已感受到了蘇芳眼眸裏對陳凱之噴出來的怒火,他心裏了然,這敢情好,今日既然連蘇公都驚動了。

正好,將你陳凱之碎屍萬段!

他皺著眉宇,朝陳凱之厲聲道:“陳凱之,你方才不是說這一切都是蘇公指使的嗎?那麽,現在蘇公就在這裏,孰是孰非,一問便知!”

他面帶獰笑,陰鷙的目光裏帶著得意,陳凱之雖然給自己制造了一個巨大的麻煩,可無論如何,現在蘇公總算來了,這蘇公會承認他指使了陳凱之嗎?這是絕不會的,既然不會,這就是誣告了,誣告是罪加一等。

此時,梁同知看向蘇芳,正色道:“蘇公,下官敢問,陳凱之口口聲聲說今日清早,是蘇公授意陳凱之殺人的,此事,可是有的嗎?”

所有人都盯著蘇芳,恰好這時,已有差役給蘇芳斟茶過來。

蘇芳接過茶水,不疾不徐地呷了口茶,方才擡眸看了陳凱之一眼,又看了梁同知一眼,才淡淡道:“清早?”

“是,清早。”梁同知一臉殺氣騰騰的樣子,只等蘇芳否認,便和這陳凱之來個魚死網破。

“這個啊……”蘇芳放下茶盞,繼續淡淡開口道:“倒是有的。”

倒是有的。

這四個字,輕描淡寫的自他口裏道出。

頓時,滿堂接驚……

在此之前,大家都以為蘇公必定否認的,可誰也不曾想到,蘇芳居然認了。

梁同知竟是驚得一時失了魂,他怎麽也想不到蘇公居然會認罪,心口一顫,他幾乎是一屁股跌坐下去,牙關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這事真的和蘇芳有關系?連蘇芳也認罪了……這麽說來,自己兒子這案子,還辦不辦?

辦……怎麽辦下去?

不辦,難道殺子之仇就這麽算了?

梁同知的心一片慌亂,突的,他面目變得可怖起來,語氣多了幾分犀利:“蘇公……這是什麽意思?”

蘇芳卻在無數人的震驚之中淡定自若,他捋了捋胡須,才徐徐說道:“教唆殺人倒是沒有,不過今日清早,老夫倒是授意了陳凱之,這洛陽城中有一惡少,橫行不法,讓陳凱之教訓一頓,自然,老夫也是沒有料到陳凱之竟是失手將人打死了。”

失手……

只是教訓……

可堂堂的內閣大學士,居然教唆陳凱之如此?

這……

陳凱之這時則是冷冷一笑,清澈的眸子淺淺一瞇,直直地看著梁同知,厲聲道:“聽明白了嗎?我早已說過了,方才只是毆鬥,我只踹他一腳,當時並沒有死,此後他自己死了,怪得了我嗎?”

這句話,實在野蠻。

可無論怎麽說,誰也沒有想到,蘇芳居然毫不猶豫的站在了陳凱之的這一邊。

梁同知此刻如遭雷擊,他面色慘然,整個人都在發顫,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般,哆哆嗦嗦的道:“就……就是你殺的,就是你殺的!”

他說著,臉色變得越加灰白起來,面容因為氣怒而變得扭曲,竟是再不顧官儀,一下子沖到了陳凱之的身邊,一把扯住了陳凱之,雙目發紅地瞪著陳凱之道:“你們……你們……”

事實上,陳凱之也是壓了一肚子氣,此刻也不客氣了,冷聲反駁道:“我可以證明,人並非是我殺的。”

“什……什麽……”本是在崩潰邊緣的梁同知,一時失神。

就在他失神的功夫,這時,陳凱之突然揚起手,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他的臉上。

啪!

這一巴掌,很是清脆,格外刺耳。

梁同知腮幫子頓時高腫,他忙捂著腮幫子,疼得大叫:“大膽,大膽,沒有王法了……”

就在幾個差役要沖上來的時候,陳凱之突然正色道:“你看,大人,當時我踢了梁寬一腳,而梁寬事後死了,我便算是殺人,倘若今日,我打了你這一巴掌,大人過了幾日,運氣不濟,倘若也死了,那麽今日,我是否也算是殺了大人呢?”

“……”這分明是狡辯。

只不過是陳凱之,想借機打這龜兒子一巴掌罷了。

“你……”梁同知已徹底的瘋了,整個人氣呼呼的,一雙目光瞪著陳凱之,他頓時想起了什麽,厲聲道:“可無論如何,既是蘇公授意,那麽……那麽,你們二人俱都難辭其咎。”

“難辭其咎?”蘇芳此時卻是一笑,眉宇微微一挑,很是冷漠的看著梁同知。

一旁的高見深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蘇芳卻是慢悠悠的道:“老夫做事,只求武無愧於心,今日正好……”

他說著,外頭竟傳來了鳴冤鼓聲。

高見深意識到了什麽,正色道:“何人鳴冤?”

有差役火速進來道:“大人,外頭來了一個婦人,狀告梁寬殺了她的丈夫。還有一酒肆的東家,狀告梁寬……”

高見深一怔,下意識地看了蘇芳一眼,隨即,他全明白了。

緊接著,他義正言辭的走到了堂前,大喝一聲:“都叫進來。”

可用不了多久,鳴冤鼓聲又起,又有差役急匆匆的進來道:“有人要以民告官,狀告梁同知……梁同知……霸占了他家的田產,還有一人狀告梁同知,收受了他的賄賂……”

可這話還沒說完,卻聽外頭鼓聲依舊如雷,竟是絡繹不絕。

蘇芳能成為內閣大學士,自然就不是一個頭腦簡單之人,既然他淡定的來了這京兆府受審,顯然是做好了一擊必殺的準備。

剛剛還氣憤不已的梁同知,此刻已經震驚得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怎麽回事了,整個人像是在發楞。

高見深此時還有什麽猶豫的,立即道:“來人,將犯官梁武暫且拿下,本官要一一審問。”

蘇芳卻已站了起來,朝著眾人正色說道。

“梁武此人,貪婪成性,仗著自己在京兆府任同知,縱容兒子梁寬不法,洛陽不知多少百姓深受其害,老夫早就聽聞此事,一心想要懲治,可梁武,竟有通天之能,勾結某些不法之徒,包庇梁寬,想到每日都有人受他們父子的戕害,老夫心憂如焚,才讓輔國將軍,來‘收拾收拾’他,這固然於法不合,卻也是無可奈何之舉,若是因為如此,觸犯了什麽法紀,老夫與輔國將軍陳凱之,自會上書,自陳其罪,好了,時候不早了,老夫可以走了嗎?”

一下子的,從一個唆使人犯罪的嫌疑人,這蘇芳便成了一個綱紀的維護者,他只一甩手,平靜地看向高見深。

那頭,梁同知已被人按倒,他萬萬料不到,今日竟是這樣的結局,口裏喊冤,可此時沒有任何人多看他一眼。

高見深心裏很是萬幸,幸好自己沒插手此事,不然說不定自己也成了階下囚了。

高見深打了一個冷顫,忙朝蘇芳、陳凱之拱手作揖道:“蘇公,陳將軍,得罪。”

陳凱之則是微微一笑,不可置否的樣子,淡淡詢問高見深:“這樣說來,我也可以走了?若是此案還有什麽不清楚的地方,盡管來問,好了,告辭。”

他轉過身,見這外頭早已是人山人海,這人群之中,有人痛罵梁家父子,更多人,則是對蘇芳的稱讚。

陳凱之心裏搖搖頭,從人群中擠出來,便見著京兆府之外,依舊有許多人滔滔大哭,各種各樣的苦主,竟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來,甚至還有人披麻戴孝,有人痛徹心扉的滔滔大哭。

這個陣仗,實在讓人咋舌。

果然,但凡內閣大學士要辦什麽事,永遠都是滴水不漏啊,這叫打蛇打七寸,甚至陳凱之深信,就在此時此刻,已經有無數的官員正在搜腸刮肚的開始搜羅梁家父子的各種罪證,準備在這個時候彈劾這梁家父子各種不法的事了。

到時,這梁家父子被釘在了恥辱柱上,而這個案子,往大裏說是殺人,若是小裏說,不過是尋常的毆鬥罷了,量刑的標準,十之八九,都在京兆府一念之間。

若只是毆鬥,以陳凱之的身份,至多也不過是罰俸的事,甚至可能,陳凱之除了一害,還能得到無數的讚譽。

陳凱之不願理會這些看熱鬧的人,便想著尋了自己的護衛,騎馬回去,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身後,卻有人叫住了陳凱之:“陳將軍,我家老爺請你稍等,他有話和你說。”

陳凱之回眸,這是一個老吏,其實陳凱之不需問,就知道他家老爺是誰了。

這裏自然不是一個說話的好地方,陳凱之笑了笑,便道:“告訴你家老爺,這裏不遠便是洛水,那裏有一家茶肆,我在那裏虛位以待。”

老吏點點頭,陳凱之則步行到了那茶肆,上了二樓後,在一個臨窗的位置坐下,等了一會兒,便見有人也上了來。

是蘇芳。

蘇芳面帶著笑容,似乎這時候,在重新審視陳凱之,眼睛打量了陳凱之片刻,才帶著微笑道:“陳將軍除了京中惡少,用不了多久,這洛陽上下,必定對陳將軍讚不絕口,可喜可賀啊。”

陳凱之卻是板著臉道:“是嗎?蘇公,那麽我是不是也該恭喜蘇公呢?”

陳凱之的話語自然帶著幾分冷,蘇芳似乎並沒有生氣,又或者說,在外人跟前,他的臉上是永遠不會有生氣的。

他跪坐在陳凱之的對面,端起了早就備上的茶杯,從容的抿了一口。

陳凱之則凝視著他道:“我最討厭有人利用我,這是第一次,我也希望是最後一次,下一次,可就不是如此了。”

蘇芳依舊微微笑著。

陳凱之慢吞吞地繼續道:“其實從一開始,我便覺得奇怪,奇怪的倒不是蘇公推薦了那個鋪子,真正奇怪之處是蘇公為何臨走時,還要特意叮囑一下。”

蘇芳似笑非笑的道:“然後呢?”

“所以……”陳凱之對蘇芳勾唇笑了笑道:“其實當初,我可以選擇不去,因為蘇公雖然叮囑,可我畢竟不是朝臣,去了,也未必能攀上蘇公,可不去,蘇公也奈何不了我。”

“可我還是決心去看一看,蘇公知道為何嗎?因為我有好奇心……”

陳凱之將所有的事情直接點破。

“一切都如蘇公所希望的那樣,我看到了那位梁公子,這就更加奇怪了,梁公子這樣的人,一看就是常客,可是這樣態度,顯然他非要去那裏不可,可同時,他在那兒仗勢欺人,怕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就很奇怪了,蘇公對那兒了若指掌,想必也一定知道這位梁公子的兇名吧,既然知道,以蘇公的地位,其實根本不必費什麽心思,只需要一個條子交給下頭,就必定會有人將這一對父子解決掉。可蘇公……卻沒有如此做,而恰好,卻讓我去嘗一嘗那裏的糕點,那麽……我再細細一想,這梁家父子,一定是蘇公不想親自解決,卻又想要解決掉的人。”

“又或者說,蘇公摸透了我陳凱之的性子,我陳凱之這個人,有時候遇到了不平的事,總是性子比較毛躁,蘇公所希望的,其實就是我和梁家產生沖突。”

蘇芳聞言,只是微笑,旋即卻又嘆了口氣,才道:“是老夫看輕了你,這是老夫最大的錯誤。可既然你都知道了,卻為何還要惹出這事呢?”

陳凱之見蘇芳不溫不火的態度,清雋的面容依舊保持著笑意。

“因為蘇公說對了,我這個人,若是看不過去的事,總是不免不計後果,當然,其實……我也想看一看,蘇公到底打著什麽算盤。”

“直到我對梁公子動了手,路上打聽到他父親的身份,我才可以確定了,蘇公這從一開始就是想要借刀殺人,想借我陳凱之這把刀,和京兆府的同知發生爭執。”

“那梁寬,既然能養出那般囂張的性子,必是很受父親梁同知的看重,可現在這兒子死了,梁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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