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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拔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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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射出的炮彈,宛如流星,紛紛而落。

而在那原來的焦土上,當燕軍想要搶救傷者,尤其是當有人反應過來,想要救下燕承宗的時候,一聽到火炮的聲音,他們頓時嚇得再不敢前進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竟是不自覺都發顫起來。

其實論起來,這開花彈的威力,放在上一世,不過勉強是十八世紀末期的殺傷力水平,至多,也不過是黑火藥的巔峰時期而已。

可放到了這裏,卻宛如大殺器。

最重要的是,這種新的武器,還有新的戰爭方式,讓北燕軍根本無從招架,當他們還停滯在中軍在千步之外,就可安全無虞,或者是軍隊應當密集的集結起來,這樣才可以發揮巨大威力的認知時,卻不知,這幾乎等於是送死。

即便是千步之都不認得你,密集的集結起來,無論是沖鋒,還是保護中軍,都等同於是自殺。

在上一個世界,起初的時候,因為武器的攻擊力低,遠程武器比較落後,再加上威力不足,這就導致軍隊作戰,最喜歡集結在一起。

隊形越是緊密,殺傷力和凝聚力就越大,可隨著遠程武器攻擊力和射程的增加,尤其是重型火炮的威力越來越大,步兵就漸漸不再以容易遭受巨大炮擊傷害的密集隊形來編組了。

倘若這個時候,燕軍能夠分散一些,猶如撒出去的豆子一般,在各個小隊或者是單兵裏形成一定的距離,眼下這火炮的威力,作用可謂乏善可陳。

可現在,他們顯然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們見到了這火炮的威力,頓時開始不安起來,而不安的官兵,卻做了一件最愚蠢的事,不安的人,下意識的會願意聚集在一起,因為在他們的認知裏,越是人多的地方,反而讓人覺得安心,這是人的本能,他們畢竟沒有任何相關於應對火炮的經驗。

心裏只是覺得人多力量大,也許就可以抵抗這炮火。

於是,在這中軍,許多官兵烏泱泱的朝著人密集的地方湧去,似乎只要集聚在一起,就可以躲避這炮火一樣的,然而這時,炮彈開始落地。

這一次,射偏了。

或者說,這個距離,火炮本來就沒什麽準頭,二十多枚火炮落下,並沒有落在燕承宗身邊,有十幾枚,直接飛入了人堆裏。

當那巨大的爆炸聲音響起,災難發生了。

轟隆……

一處人流密集之處,炮彈炸開,飛沙走石,硝煙彌漫,瞬間方圓十丈之內,無數人的斷臂殘骸飛出,無數的鋼珠將更遠的官兵打的渾身都是孔洞,血冒如註,這一枚炮彈的威力,殺傷力驚人,當場死亡的,足有三十多人,受傷者,不計其數。

無數人哀嚎,口裏發出嗚咽,更多人下意識的,又隨著人流跑散。

接著,一個個炮彈炸開。

整個中軍營,大亂。

在這刺鼻的硝煙裏,燕承宗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切,四周都是屍體,空氣都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他瞬間感覺這個世界很恐怖,一時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惡意。

他拼命的咳嗽,雖是撿了一條命,可整個人完全是狼狽不堪,身上滿是血汙,也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別人的,尤其是他的肩頭,竟還掛著一根斷指,他已無心去理會了,這兩輪火炮的突襲,使中軍營的損失,超過了五六百人,這……還沒有算上傷者。

而真正可怕的還不是如此。

這五六百人中,有為數不少的,都是北燕軍濟北三府大營裏的武官,還有自己身邊最精銳的隨扈,至於傳令兵、掌旗兵,更是沒什麽運氣,幾乎死絕了。

有人終於將他抱著,匆匆開始後撤。

整個中軍其實都開始在後撤,可怕,他們腦海裏此時此刻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離開這裏,這裏太可怕了,再留這裏,這不是找死?

可中軍一退,後營也有些慌了,方才那爆炸還有中軍升騰起來的硝煙他們也是看到聽到,現在看到前頭的人蜂擁而退,一時之間,竟以為敗了,於是乎,眾人高呼:“陳軍打過來了,陳軍打過來了。”

這裏是後隊啊,陳軍若是能打到後隊,這還了得,不曉得的人,還以為陳軍從四面八方殺到了,於是後隊也開始退,有人如驚弓之鳥,什麽都顧不上,於是相互踐踏、推擠,更有人擡眼,想要看看中軍在哪裏,可一擡到,哪裏見得到帥旗,於是心裏更加慌亂。

後頭的事,前軍沖鋒的將士還沒反應過來,他們已密密麻麻的殺至城塞之下,甚至有不少人,渡了河,在這護城河裏,到處都漂浮著屍首,岸上,屍首更是堆積如山,數千的北燕軍,終於開始架起了雲梯。

而此時,火銃依舊朝城下狂射,府兵們也開始忙碌起來,他們開始瘋狂的朝城墻下丟滾木、巨石,一鍋鍋的熱油,亦是傾瀉而下,偶爾,城樓下飛來幾支冷箭,城墻上的人跌落下城墻來,可北燕軍最慘,無數人被熱油燙的渾身氣泡,瘋狂的嚎叫,跳進護城河裏,有人直接被滾木和巨石砸成了肉泥。

胡人的先登營像瘋了一樣,依舊是拼命的朝雲梯攀爬,直到一個個雲梯,被城墻上的人狠狠的叉出,最後直接懸在半空,朝後翻倒,雲梯上的人,頓時口裏發出一個個嚎叫,自半空落下來。

勇士營手中的火銃銃管,竟已是燒的發紅,乃至於連水都無法一時冷卻,城上城下,所有人都殺紅了眼睛。

瘋了,所有人都瘋了。

乃至於那李東正,也帶著官吏們上了城墻道,他們瘋狂的幫著人將巨石和熱油送上城墻。

炮隊們已經開始重新校準,這一次目標,再不是燕軍的後隊和中軍,而是朝著城下攻城的前鋒軍,數千悲壯的人,此刻損傷已超過了兩成。

可那些急於覆仇的先登營竟好似是不要命,在這些胡人們的勇氣鼓舞之下,其他各營也俱都爭先恐後,一旦殺紅了眼睛,在這四處都是喊殺聲的戰場上,便再沒什麽可顧忌的了,理智,已變成了累贅。

許傑額上全是細汗,呼吸也是有點喘,他有些慌,倒不是怕,而是因為,他發現要重新校準,實在太慢了,這些火炮,看來還需繼續改良,不過此時,他倒是不吝炮彈起來,反正不是自己的錢,就當這錢是大風刮來的,他口裏大吼:“開花彈,開花彈!”

“點火……點火……”

校準的目標,是在前鋒軍隊伍的中段,如此一來,可以形成一個無人區,截斷燕軍,使燕軍收尾不能呼應。

而這個著落點,完全是在有效射程之內,許傑咬著牙,厲聲道:“射啊。”

轟隆隆,轟隆隆……

火炮轟鳴,格外震天動地。

炮彈開始宣洩在戰場上,這些密集沖鋒的燕軍,頓時人仰馬翻。

而前隊的燕軍,被火銃還有府兵的弓箭,以及滾石、熱油所阻止,後隊的燕軍,眼看前頭損失慘重,他們不曾見到如此犀利的火炮,頓時不安起來,等他們回頭,方才知道,中軍和後隊早已去遠,跑了……

終於,有人膽怯起來,原本展開源源不斷攻勢的前鋒燕軍,不少在後的人索性倉皇而逃,而護城河裏,陳屍無數,竟生生的填平了河道,前頭的先登營,發出了最後的沖刺,他們咬著牙,瘋了似得繼續架梯攀爬。

此時,有人開始攀上城墻。

到了這個份上,城上之人所需要面對的,乃是越來越多,攀上城墻的燕軍先登營,而其他的人,要嘛留在城墻下,要嘛……跑了個幹凈。

陳凱之拔出了劍,現在靠著火銃和弓箭射擊,已經沒有了意義,在這狹隘的過道裏,拼的就是刀劍。

陳凱之眼眸微微一瞇,嘴角輕輕勾了勾,掠過一絲冷笑,旋即便厲聲發令:“無關人等,所有府兵、官吏、民夫,全部撤下城墻!”

人多手雜,留在這裏的人越多,越無法有效的進行反擊。

與其如此,就撤下這些根本沒有什麽殺傷力反而礙手礙腳的人。

“勇士營!拔刀!”

“拔刀!”

“勇士營拔刀!”

陳凱之一聲令下,大量的官吏,還有無數膽戰心驚的府兵和民夫,這時候清醒了,他們知道,接下來,就該是短兵相接,這時候,他們倒是不敢再這裏停留了,一個個不安的撤下城墻,身邊的勇士營將士與他們擦身而過,他們自覺地自己是幸運的,無論如何,他們不想死,想到要去面對面的迎擊燕軍,便覺得頭皮發麻。

可與他們擦身而過的勇士營將士,卻如釘子一般,迅速的開始向身邊的小隊集結,身邊,一個個聲音在傳遞:“無關人等退下,勇士營拔刀!”

“拔刀!”

一個又一個帶著疲憊的嘶吼,沖破雲霄。

一柄柄長刀自腰間拔出。

閑雜人等撤了個幹凈,這城墻的過道,頓時變得寬敞起來。

三五人成為一個小隊,雙手將長刀握緊,手中的長刀沈甸甸的,即便方才不斷的射擊,好在消耗的體力並不多,所以勇士營的將士並不覺得疲倦。

便連炮隊的許傑,亦是帶著人拔出了刀。

手中的長刀異常的鋒利,在日光下顯得閃閃生輝,顯然養護得極好。

此時,所有人屏息等待著。

終於,一個先登營的胡人自女墻之後冒出了頭,他噗嗤噗嗤的喘著粗氣,隨即瘋了似的一躍,便朝過道舉刀撲來。

沒有什麽喊殺聲,三個人勇士營將士,似有默契,兩個人依舊各自護住左右兩翼,只有中間一人猛地將手中長刀前刺,不等這人落地,刀鋒已直沒心臟。

長刀鋒利得過了頭,且力氣極大,於是瞬間便貫穿了這胡人的前胸。

這胡人那雙方才還血紅的眸子,驟然失去了神采,身子隨即萎靡了下去。

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一個個雲梯裏,越來越多的人冒頭,他們個個異常興奮,沖上城頭,實在不易,這一路,不知多少人被火銃擊殺,多少人掉落進護城河,多少人遭遇炮轟,多少人被熱油澆淋,還有滾木和巨石,這一路殺來,剩餘的人,已是十不存一了,而這一個個還能冒上城墻來的,可謂是幸運兒。

只是……這些先登營的人胡人,他們的運氣也只是到此為止了。

他們原以為,只要沖上了城墻,這些龜縮在城墻之後的人必定不堪一擊,也正因為憑著這股信念,他們才拼了命的沖上來。

可他們很快意識到,躲在城墻後的人,遠比他們想象中要堅強得多。

沒有人退縮,也沒有人急匆匆的殺敵。

他們所面對的敵人,竟宛如屠夫,一個個冷著表情,當他們攀上來,迎接他們的,是一雙雙冷靜淡定的目光,這冷靜的背後,是無以倫比的漠然,猶如蟄伏了很久的獵手,緊接著,兩個人從側翼開始向前,中間的人長刀動了,這長刀的鋒芒竟是如此的耀眼,削鐵如泥的長刀,最終斬落,就如屠戶斬在死豬肉上,啪……鮮血飛濺……

比勇氣更可怕的,並不是與之相同的熱血噴張,不是那紅著眼睛面目猙獰的喊殺,而是冷靜,即便面對敵人,生死一線時,也隨時保持著與同伴的協作。

胡人們氣喘籲籲,幾乎剛剛落地,便是如羔羊一般的被斬殺,無一例外。

沒多久,城墻的過道上,便到處都是屍首,橫陳在腳下,這時,他們不只感受到了死亡的氣息,更感到了一股絕望。

他們一個個攀上城墻,以為迎接他們的是肆意殺敵洩憤,可顯然他們想錯了。

敵人,比他們所以為的人數更多,比他們的刀劍更加鋒利,比他們更狠,比他們更冷靜,比他們更協調,最重要的是,居然連氣力,竟也比這些自幼便放牧為生的胡人士兵要大上許多。

雲梯下的胡人,終於開始膽怯了。

他們固然不知道城墻上發生了什麽,可他們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上頭沒有喊殺的聲音,似乎也沒有廝殺在一起的金鐵交鳴,那種亂糟糟的聲音,一丁點都沒有。

於是,最後的一點熱血終於冷卻了下來,他們下意識地回頭看去,竟發現大軍早已不見蹤影,身邊的人愈來愈稀少,根本就沒有後隊補充,卻到處都是屍首,屍體堆積成了小山。

終於,他們的膽怯戰勝了他們的勇氣,隨即倉皇而逃。

城塞又恢覆了寂靜。

大戰之後,沒有歡呼,甚至連陳凱之都懶得歡呼,他身體倒是並不疲倦,只是方才高度的緊張,精神一直緊繃,現在稍稍放松下來,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倦意。

依在墻垛上,看著這上上下下無數的屍首,甚至城外的護城河,早已被鮮血染紅,在陽光下閃動著血紅色的光芒,令人徒然有一種莫名的悲壯之感。

大夫們終於陸陸續續的上了城樓,與官吏和府兵們一起,開始將傷者擡下去。

陳凱之深吸一口氣,隨即抖擻精神,道:“傳令,勇士營就地休息,這裏的防守,暫時交給府兵,李知府呢,將他叫來。”

此時的李東正,真真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他盡力地踮著腳在滿地的屍首裏走著,看著陳凱之,不禁恍惚。

猛地,李東正終於意識到了什麽……

這位宗室中尉,還真是非同凡響啊。

既是宗室,又立下大功,文武雙全,將來的前途……

朝中有人好做官,這個道理,李東正如何不懂?他二話不說,便道:“見過都督。”

陳凱之道:“你帶著人,將這裏收拾一番,戰果,等我歇一歇之後再來稟報。”

李東正忙作揖道:“是。”

他連聲應下,不敢怠慢,雖然此時他也覺得疲倦,卻還是強打精神,吆喝著人開始分派工作。

陳凱之已是下了城墻,渾身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倦意。

等到一覺醒來時,天色已經昏暗,外頭靜悄悄的,想來,燕軍並沒有重整旗鼓繼續進攻,這一次給他們的打擊太大,那燕承宗現在也不知是死是活了,正好可以消停幾日。

他剛出來,便發現李東正已在外頭等著了。

原來李東正想來稟告,可見陳凱之還在睡,他性子也不急,索性就在外頭一直等著。

陳凱之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疲倦,其實李東正雖沒有親自上陣,只怕白日也是神經緊繃,到了下午,又忙碌著善後的事宜,此時早已疲憊不堪。

陳凱之對他臉色稍緩,再不像從前那樣愛理不理了,道:“怎麽不去休息一會兒?”

李東正道:“下官有事要稟告。”

陳凱之頷首:“說罷。”

“賊軍的屍首,只能大略的在城頭上清點了一下,只是粗略的數字,只怕死了,不下四千人。”

四千人……

這個,其實連陳凱之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要知道,那燕承宗也不過帶了兩三萬兵馬來啊,現在這一下子的,等於是將大半個前鋒營報銷了。

不過,這戰果固然出乎意料,陳凱之現在卻沒有得意的心思,他更關心的是守軍的損傷。

此時,只聽李東正繼續道:“至於守軍,死了十七個,府兵居多,都是沒來得及躲閃,被城下的箭射殺的,勇士營那兒,有不少人重傷,大夫們都說,好幾個,本可能性命該不保的,雖然沒有命中要害,可畢竟血流不止,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不過這勇士營的將士體魄極好,竟是硬生生的熬了過來,現在正在上藥,只是沒有一些日子,是下不得地了,輕傷的也不少,至於其他的損傷,就不多了,噢,那炮隊的人說,開花彈已消耗掉一半了。”

陳凱之先是松口氣,這樣的傷亡,算是在陳凱之的接受範圍之內。

可是聽到許傑那混賬居然把開花彈消耗得差不多了,不禁感到心塞。

陳凱之按捺心頭的郁悶,隨即又問道:“還有呢?”

李東正便又道:“城外的消息,所知就不多了,不過城外的燕軍,後退了十裏,已在那兒紮營,想來是穩住陣腳了。”

陳凱之點點頭道:“有勞了,早些去歇了吧。”

這一次,可謂是大獲全勝,將這燕軍打得足夠狠的,燕軍肯定是士氣低迷,按理來說,是暫時不會攻城了。

“還有……下官的報捷奏疏已經寫好了,都督要不要過目一下?”說著,李東正抽出了一份水墨已幹的奏疏,小心翼翼地送到陳凱之面前。

陳凱之接下,這份報捷奏疏如實稟告了這裏的情況,而且這李東正倒是不敢搶功,將所有的功勞都放在了陳凱之的身上。

陳凱之卻是毫不遲疑地搖搖頭道:“此戰難道只憑我陳凱之一人就可得勝的嗎?這是大家的功勞,而今大捷,要盡量為大家報功才好,你重新寫一份,這城塞中的人,俱都要添上,一個都不能少,否則我有什麽面目見這城塞中曾一起同生共死的兄弟和部眾?你暫去歇一歇吧,明日再重新寫一份來給我看看。”

李東正倒是覺得意外,要知道,這種報捷的奏疏,大家搶功都來不及呢,奏疏中涉及到的人越多,這功勞就越是大打折扣。

李東正現在是有心靠攏陳凱之,自然按照原有的規則,想著將一切功勞都凸顯在陳凱之的身上了。

誰料陳凱之反而不滿意,他不禁佩服地看了陳凱之一眼,心裏說,難怪勇士營敢用命呢,遇到這麽個都督,老夫也敢拼命啊。

於是他忙道:“是,這是下官的疏忽,慚愧得很,還請都督勿怪。下官回去後重新起草。”

此時,終於撤離了戰火彌漫的戰場,在狼狽撤退後,敗軍總算站穩了腳跟,卻再也不敢靠近城塞,只遠在十裏開外方才駐紮下來,接著開始四處搜尋其他敗兵,即便是在十裏開外,他們依舊是驚魂未定。

燕承宗渾身是血,被帳下的親兵攙扶著,緊急地送到了大帳,幾個隨軍的大夫火速地趕了來,他們所見的,實是觸目驚心。

太可怕了。

濟北王渾身上下都是燙傷和無數砂礫、鋼珠劃破的皮膚,幾乎沒有一處完好,也幸好,這些都是滾燙的鋼珠和砂礫,而燕承宗和炸彈也有一些距離,所以這些彈片、砂礫、鋼珠的穿透力並不強,又因為滾燙,所以入了肉後,迅速地炙燒了身上的血肉,卻沒有引發大出血,而是嵌入了他的血肉裏,與燒焦的肌膚黏在了一起。

濟北王,神奇一般的……還活著。

可是大夫們,卻是繃著神經,屏住了呼吸,雖然人還活著,可接下來,能不能取出一個個砂礫、彈片和鋼珠,卻是驚險無比的事,這些東西若還留在血肉裏,是極容易引發潰爛的。

“酒,酒!”燕承宗疼得齜牙,意亂煩躁地大叫著。

是啊,這時候若是能喝酒,倒是能緩解一些痛苦,可一個大夫焦急地道:“殿下,萬萬不可,一旦喝酒,血氣上湧,這可就……請殿下忍一忍。”

“你們先退下,退下!”燕承宗暴怒著大吼,他道:“召人來,來人。”

就在這帳外,僅存的一些將校都在不安地等待著,一聽到濟北王的叫喚,連忙進來。

大家還未行禮,便聽燕承宗咆哮著道:“這些無恥的陳狗,這一次是中了陳狗的奸計。將城圍住,圍住,困死他們,不可輕易……呃……啊……不可輕易的攻城,只要不攻城,將他們困死。還有,立即奏報,奏報陛下,臣下燕承宗,有辱大燕國體,今遭大敗,實……咳咳……”

“告訴陛下,臣若不將陳凱之的頭顱獻上,絕不……絕不……”

“是,是,明白了,殿下先養著身體。”一個將校還不等燕承宗說完,便連忙應諾著,怕就怕燕承宗這句話沒有一盞茶功夫也說不完,還使得殿下過於激動,牽扯到了傷口,這就完了。

於是一匹帶著快報的快馬,十萬火急地朝著燕京城而去。

到了次日的下午,這匹快馬終於抵達了燕京。

此時的燕京,一片太平。

在這座寒風凜冽的都城裏,少年天子總是顯得精神奕奕的,他精力充沛地召集著大臣,在商討著官員東邊的倭患,還有來自於南方的戰事。

不過對於南方的戰事,並沒有說太多,畢竟只是一夥幾百人的陳軍而已,實在沒有太多令人感到憂心的威脅,讓他們奪下了城塞,雖讓人驚愕,可有濟北王在,憑著幾萬的精兵,怎麽也不會成為大問題,想來也不過片刻的功夫,就會有捷報傳來了。

更令北燕大臣們憂心的反而是倭患,倭人已經愈發的得寸進尺了,樂浪全境已經告急,而且據說,樂浪南部的一些百濟諸部,似乎也有和倭人勾結的跡象。

百濟人主要在樂浪郡南方活動,他們大多靠捕魚和貧瘠土地中耕作為生,而今他們不曾立國,分散為了三大部族,漸漸也開始接受漢化,現在倭人拿下了樂浪,截斷了百濟與北燕的聯系,這些百濟人便也開始攝於倭人的兇殘,有低頭的跡象了,如此一來,倭島便有源源不斷的倭人,可以直接穿過海峽,經由百濟,便可抵達樂浪。

一旦讓他們紮了根,可就真的不好辦了。

更何況,倭人屠戮了不少的軍民百姓,這才是北燕朝廷所憂慮的地方,倭島的內亂,導致大量倭人出海為生,而樂浪,顯然就成為了倭人們湧入的一個據點,長此以往,樂浪不但再不覆北燕所有,甚至是北燕遼東的諸州,也極有可能受到威脅。

此時,一個大臣正向少年天子稟報道:“陛下,現在倭人派了百濟人,想要和我們議和,只要北燕放棄樂浪,便可相安無事,樂浪,畢竟是苦寒之地,臣以為,倭人這實屬獅子大開口,只不過,談一談,也沒什麽不可。”

少年天子瞇著眼,此時他想起了方先生對他說的話,他的宏圖,是自東邊的倭寇開始,若是議和,且不說有辱祖先,更可能遭受六國的唾棄。

“濟北三府,還未有奏報傳來嗎?”

不知怎的,比起大臣們,這少年天子竟更關心濟北三府的事,似乎捷報不傳來,他便放心不下。

“只怕很快就有捷報了,陛下倒不必將此放在心上。”說話的乃是燕九齡。

少年天子只頷首,他用手磕了磕案牘。

“倒是聽說,洛陽傳來了消息。”燕國國相趙茹說道。

少年天子卻是皺眉,冷笑道:“這些,朕已知道,陳國歷來都喜虛張聲勢,他們絕不敢貿然擴大事態的。”

對陳國,少年天子倒是頗有信心的,若真是雙方開戰,大燕倒是一點都不畏懼。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少年天子皺眉,便見一個宦官快步進來。

這宦官拜倒,戰戰兢兢地道:“稟報陛下,濟北王急奏,急奏……”

“捷報傳來了?”少年天子眉毛一挑,卻一點都不高興。

其實說是捷報,可對天子而言,一點大捷的意思都沒有。

原本北燕軍就吃了虧,無聲無息的被人奪了城塞,現在讓數萬大軍去踏平這些陳軍的數百人馬,稱得上什麽大捷呢?

可他還是打起了精神,無論如何,南邊總算是穩定了下來。

只是,這宦官卻沒有一分半點報喜的樣子,而是誠惶誠恐,小心翼翼地將奏報送到了天子案頭。

這殿中的其他幾個老臣,雖都是面無表情,心裏倒是頗有幾分期待,這一仗,是殺雞用牛刀,可想到這些來犯的陳軍被殺了個幹凈,還是很能解心頭之恨的。

天子打開了奏疏,面上還帶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可剎那之間,他的表情凝固了。

只見上頭寫著……大敗。

而且是一場根本讓人無從想象的大敗。

若不是這急奏上頭,有濟北王的王印,天子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而且居然會敗得如此……之慘。

太慘了,城塞中,不過千人,可一日功夫,就令燕軍損失了數千,加上傷者,差不多高達上萬了,曾經赫赫有名的先登營,更是全軍覆沒,濟北王燕承宗受了重傷,軍中的將校,折損也是近半。

發生這一切的,只是一天,才是一天的時間啊。

天子感覺自己有些發懵,這些信息顯得很不真實。

可終究,他倒吸著涼氣,不可置信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終於,他還是接受了事實,目光越加冷冽,狠狠地將這急奏摔在了地方,氣呼呼地道:“燕承宗誤國,誤國啊,他叫朕如何對得起列祖列宗,如何讓朕對得起列祖列宗!”

燕九齡等人大驚,忙道:“陛下息怒,若只是遭遇了小挫,畢竟是攻城,城塞急切之下,難以拿下,也是情有可原,濟北王畢竟是老將,總不會出什麽大的差錯。”

“是啊,陛下息怒,所謂欲速而不達,何必急於一時。”

他們以為,這奏報之中,只是燕承宗在攻城中遭遇了一些挫折而已,其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城塞比較堅固,想要一下子拿下,也沒這麽容易的。

“小挫?”天子眼睛發紅,目光狠戾地掃視他們,隨即一腳將腳下的禦案踢翻,怒道:“你們以為這是小挫?這是大敗,是大敗,三萬人攻不下一個小城塞,只第一日,就折損了三成,那先登營已經覆滅了,我大燕,一日之內,便沒了一個副將,三個游擊將軍,還有數十個參軍,以及不知多少個都尉和校尉,哈……哈哈……”

他怒極反笑,咬牙切齒地繼續道:“區區不到千人,竟連他們都攻不下,朕,讓祖宗蒙羞啊

聽到這些,所有人都懵了。

怎麽可能?這實在太匪夷所思了,怎麽……事情會到這個地步?

燕九齡更是詫異到極點,驚愕地道:“莫……莫非陳軍主力出擊了?”

是啊,也只有這種可能了,一定是陳軍的主力出擊了,否則在如此懸殊的戰力下,怎麽可能敗得這樣慘?這戰績,絕不可能是城塞中不到千人的陳軍就能打得出來的。

絕不是!

而少年天子,面色已是慘然,這蒼白的臉色之下,卻是一字一句地道:“你們錯了,正是他們,正是這些陳軍,這數百陳軍的戰果……”

其實,若不是奏報,他也根本無法想象,事態竟會如此嚴重。

可是眼前的奏報……已令他不得不信,非要接受不可。

可,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啊,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

連這天子也不禁在捫心問自己,猛地,他想起了什麽,瞪大了眼睛,驚道:“兇兆,大兇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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