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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七章:神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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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清亮的聲音,在落針可聞的殿中回響,顯得尤其的……刺耳。

眾人都不禁看向了小皇帝。

小皇帝無意識的樣子,似乎對這句話情有獨鐘,他見許多人朝自己看來,以為是自己的話吸引到了大家,於是繼續道:“子曰:學而時習之。”

糜益感覺自己要瘋了。

一開始,小皇帝念出這一句的時候,他真是欣喜若狂,就恨不得手舞足蹈。

可現在……這反反覆覆,像是癡兒囈語的聲音,給糜益的感覺是……小皇帝像是張開臂膀,啪啪的一個個耳光打在自己的臉上。

人家學了幾個月,一群丘八已能將四書五經倒背如流,自己教了一個月,就學會了這個……

凡事……就怕比啊。

他從不可思議,到現在已接受了這個現實,突然覺得心口疼的厲害。

這……怎麽可能!

終於,陳一壽激動的一拍手:“大喜,這是大喜啊,這陳凱之,教學之高超,實在是罕見!”

姚文治頷首點頭,其他兩個大學士,無論懷著什麽心思,此時此刻,也都不得不為之點頭了,這是什麽,化腐朽為神奇,連勇士營的丘八都可以教化,這世上,還有什麽人是陳凱之不可以教化的?

神了!

陳贄敬微微皺眉,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麽,這時候,即便他再如何不願意承認,也不得不佩服這陳凱之實在是天縱之才。

因為沒有人相信,有人可以將勇士營調教成童生,這……只能用奇跡來形容。

陳一壽面色一冷,猛地想到了方才陳凱之所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方才他不好說話,是因為實在沒有充分的理由,可現在,他厲聲道:“糜先生,認為陳凱之的教學,是錯誤的嗎?”

秋後算賬了!

陳一壽可是內閣大學士,這可是堂堂正正的宰輔,現在,他怒視著糜益,語氣帶著咄咄逼人,全無方才的尊敬。

糜益呆了一呆,方才他還底氣十足,現在竟是啞口無言,沈吟了良久,他為自己辯解:“吾……吾以為,這陳凱之……”

“休要狡辯了!”陳一壽很不客氣的打斷他的話:“先生教了陛下一個月,可有什麽功勞?”

方才大家覺得欣慰,是因為皇帝第一次背出了書中的內容,認為這是一個極好的開始,可現在呢……現在回過味來,尤其是將糜益和陳凱之一比,頓時便是雲泥之別啊。

你大可以解釋,陛下年紀還小,所以需要時間和耐心。

自然,若是沒有這一場縣考,大家是願意接受你的理由的,因為陛下確實不太愛聽講的樣子。

可那些勇士營的丘八們,難道就不頑劣嗎?這些人的頑劣,只怕比熊孩子還要甚之十倍、百倍,陳凱之一個人,教化三百多人,而你糜益呢?

糜益呆了一下,他感覺到了羞辱,陳一壽是在毫不客氣的羞辱自己。

他忙道:“陛下和勇士營的將士不一樣。”

“看?”陳一壽步步緊逼。

這位內閣大學士,現在可一點顧慮都沒有了。

陳凱之的功勞,是顯而易見的,你糜先生算什麽?

從前敬你,一方面是因為你受了衍聖公府的舉薦,可你到現在,竟只教了一句學而時習之,還因為陳凱之的三字經,對陳凱之大家撻伐。

好嘛,上一次,陳一壽上山,看到陳凱之教授勇士營將士的,就是三字經,那麽……這該如何說?

糜益氣血上湧,陳一壽對他的冒犯,使他孤立無援,因為現在每一個人的表情都很怪異,即便是趙王殿下,想為他開脫,似乎也是無詞。

陳贄敬倒是真想為糜益解釋一下,畢竟對他來說,糜益乃是衍聖公推舉的人,此人將來可能會成為自己得到衍聖公府支持的關鍵。

糜益惱羞成怒,他頓時想起自己的處境,想到自己在北海郡王府本來受人禮敬,清閑自在,結果一個方先生來,讓他受盡白眼,想到北海郡王,竟是屢起袖子,對自己動手。想到自己入宮,可謂是廢寢忘食,一心只想調教這位天子,可現在……他意識到,一切成空了。都成空了。

他勃然大怒:“這怪的老夫?幹老夫何事?老夫哪裏有半分懈怠,每日在此教授陛下讀書,可陛下呢?陛下不是要吃ni,便是打盹,不是哇哇大哭,便是突然說一些囈語,你教老夫如何?老夫又當如何?教授陛下之難,比之勇士營的那些人,要甚於十倍百倍,你們如何知道這其中的艱辛,老夫將論語學而讀了上千遍,可是敢問,陛下記住了嗎?倒是記了,卻只記得這一句子曰學而時習之!”

糜益憤怒了,心裏的怨氣,積攢了這麽久,終於爆發了出來。

只是……當他說只記得這一句學而時習之的時候,坐在一旁的小皇帝,仿佛又引起了共鳴,他搖頭晃腦:“子曰:學而時習之……”

“……”

這下……氣氛又有些尷尬了。

糜益臉變得慘綠,他突然覺得,這個小皇帝仿佛是在嘲笑自己似得,他不禁有些後悔,早知如此,自己當留在曲阜,而不該來洛陽,最後的結果,卻是費盡了心思,卻是什麽都沒有得到,如今,卻還得到了嘲諷和抱怨,他咆哮道:“天子如此,陳公,你讓老夫怎麽辦?”

這句話,顯然是糜益開脫的理由。

而事實而言,糜益說的確實也沒錯。

要教陛下讀書太難了,不能打不能罵,哭了你得哄著,連嚇唬都不可以,他要是不聽,你一分半點辦法都沒有。

只是……

陳贄敬的臉卻是拉了下來。

原本,陳贄敬還想為糜益解釋幾句,可如今,卻是臉色陰沈的可怕。

糜益蠢就蠢在,他想為自己辯解,辯解也沒關系,偏偏他書生氣太重了,口不擇言,竟將這一切的責任推到了小皇帝頭上。

這番話全部的主題就是:這不怪我,都怪皇帝又蠢又笨,還頑劣不堪,孺子不可教也,這樣的人,不是老夫水平有問題,都是皇帝有問題。

糜益沒有入仕,他這一輩子,除了靠著這個學候的招牌,受到無數人的禮敬之外,到處成為達官貴人們的座上賓之外,對於廟堂這一套,認識並不深刻。

這也是為何,陳凱之當初心裏鄙夷他愚不可及的原因。

他哪裏知道,自己的這一番話,已令陳贄敬的眼眸裏,掠過了一絲殺機。

天子可以蠢,可以頑劣,是不可教的孺子嗎?

不可以!

更何況,天子是趙王的嫡親血脈,是趙王所有的希望。若是今日,糜益的這番話傳出去,後果會如何?

這形同於是指著小皇帝說,這個人不配為天子啊。

這將會使多少臣民為此憂心忡忡?

將來,等陛下年長一些,趙王還希望能夠盡快的讓自己的兒子從太後手裏奪回權力,早一些親政,可單憑這句話,就足以讓不少人為之顧慮了,因為太後當政,天下還大體承平,誰都會擔心,小皇帝若是親政,會帶來什麽樣的景象。

而有了這重顧慮,太後的地位便更加固若金湯了。

更可怕的是,皇帝畢竟是親王之子,並非是絕對的正統,一旦在外滋生了這些議論,後果不堪想象!

他瞬時,與內閣大學士成岳交換了一個眼色,成岳的面色,也驟然的變了,這時不再是陳一壽出面對糜益提出質疑了,成岳厲聲道:“夠了!”

聲震瓦礫。

內閣大學成岳,當年乃是詹事府的學士,先帝還是太子時,就曾教授先帝讀書,不過當時,與先帝一起陪讀的人,還有趙王。他乃先帝的老師,也是趙王的老師,在內閣之中,是最傾向於趙王的。

他平時謹言慎行,惜字如金,可是今日,卻突的爆喝:“糜益,你太放肆了!”

直呼其名,此時此刻,在他心裏,糜益連先生二字,也配不上了。

糜益看著這殺氣騰騰的臉,呆了一呆,他心裏只有萬分的怨恨,怎麽,難道自己說錯了嗎?自己哪裏說錯了,自己所道出來的乃是實情,這裏的情況,誰人不知,誰人不曉,難道你們自己心裏沒有數?陛下是如何讀書的,難道你們不知道?

他顯然不明白,自己說的明明是大實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可偏偏,換來的卻是如此。

糜益變得有些膽怯了,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肅殺的氣氛,他舉目眺望,竟發現,每一個人,看他的眼神,有的是漠然,有的是殺氣騰騰,有的人……就如趙王殿下這般,雖是面上還帶著笑,可這笑容背後的冷漠,卻令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陳贄敬這時慢悠悠的道:“糜先生辛苦了,請回去休息吧。”

糜益急促的呼吸,顯得憤恨難平,可這時,他卻發現陳贄敬的話仿佛帶著魔力,這好似是寬慰他的話,卻令他有一絲絲的恐懼。

他想了想,忙向陳贄敬行了個禮:“殿下,學生絕無虛言,還望殿下體諒。”

絕無虛言……

陳贄敬心裏念著糜益所說的這四個字,縱使再如何“人情練達”,現在竟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這位趙王殿下,城府深沈,可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啊。

以往的時候,他一個眼神,身邊的人都能體察到他的心思,可像眼前這位糜先生,到了如今,竟還用如此誠摯的話語,對自己說……絕無虛言。

一口咬定了小皇帝無藥可救嗎?

他在自己的面前尚且如此,那麽在衍聖公府那兒,會怎麽說呢?

他在士林,又會對人說什麽呢?

陳贄敬的心裏轉過許多的思緒,額上暴起了青筋,他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實在無法適應世上竟有這麽一個“蠢人”。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畢竟他不是北海郡王,還需在意自己的賢王之名,極度隱忍地道:“先生累了,下去吧。”

糜益看著陳贄敬,目中失望透頂,他感覺最後一點希望也沒有了,這個趙王,除了客氣之外,竟無一點表示,於是他只好悶著臉道:“學下告辭。”

他木訥地作揖,接著轉身快步而去。

陳贄敬看著他的背影,嘴唇緊緊地抿著,看著這個背影,他似乎能感覺到這人身上的滔天怨氣。

陳贄敬此時所冒出來的念頭,便是這個人……如今竟成了一個燙手山芋。

此人不是阿貓阿狗,是衍聖公府的學候啊,何況還曾入宮教授小皇帝讀書,一個這樣的人,走出了這個宮殿,又為了推卸自己的責任,他對外說的任何話,都可能造成極大的影響。

“殿下……殿下……咳……殿下……”姚文治見陳贄敬神態恍惚,忍不住咳嗽提醒。

陳贄敬這才回過神來,他擡起眸,卻沒有去看姚文治,而是迅速地與成岳交換了一個眼色,而成岳,方才亦是震撼了老半天。

衍聖公府,竟推薦了這麽一個貨色……

現在……竟有些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子曰:學而時習之……”

此時,不明狀況的小皇帝咯咯的笑起來,當他感覺到,自己每回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有格外精彩的表情,於是這便成了小皇帝的游戲了。

“……”

殿中很安靜,每一個人都在胡思亂想,除了小皇帝。

說句實在話,現在陳贄敬只要聽到了學而時習之這句話,就有股想要擼起袖子揍人的沖動,他似乎沒有遇到過這樣尷尬無比的局面,竟有些拿不定主意。

而成岳,似乎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二人目光交錯碰撞,最終,成岳繃著臉,只是淡淡地道:“老夫想起在內閣還有一份奏疏沒有票擬,殿下,諸公,告辭。”

他朝眾人作揖,便匆匆離開。

姚文治笑吟吟地看著成岳,再看看趙王殿下,面帶微笑,卻也沒表示什麽。

陳一壽此時也道:“殿下,老朽也告辭了。”

陳贄敬忍不住狐疑地看著陳一壽,道:“陳公也有事要辦嗎?”

陳一壽道:“老夫該去看看陳凱之。”

陳贄敬恍然大悟。

他差點忘了,陳凱之是被糜益趕走的,現在人被趕走,可結果呢,大功一件!

當然,人被趕走,一切的責任,固然可以推卸在糜益的頭上,可今日從陳贄敬到陳一壽等人,竟放任這樣的事發生,某種程度來說,這不啻是代表他們都沒有識人之明啊。

現在陳凱之立下這樣的大功勞,大家還能無動於衷嗎?

陳贄敬轉念一想,最後下了決定,便道:“本王也去。”

說罷,他便準備動身,因為他陡然發現,經過了這場變故之後,自己兒子的教育問題,似乎成了一個大疑難,這陳凱之……年輕歸年輕,倒還真是有幾把刷子的,一個人能讓幾百個丘八乖乖讀書,而且數月功夫,能熟讀四書五經,這是何等了不起的事啊。

……

而另一頭的陳凱之,自文樓裏出來後,心裏倒不覺得委屈,就是有點惱火,惱火之處也只是在於,糜益這種人,簡直就不按常理來出牌啊。

因為已經習慣了勾心鬥角,某種程度上,陳凱之也算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人,所以即便和人沖突,那也是打機鋒的多,尤其是做官之後,已經極少看到這種動輒拉下面皮的事了。

可糜益這人呢,手段實在是渣一般的存在,頗有些像破皮無賴的意味,這種手法,反而讓陳凱之有點蒙圈了。

臥槽,能不能專業一點。

可偏偏就是這種是人都看得出來的業餘手段,一頓王八拳下來,雖然沒有對陳凱之造成什麽實質傷害,卻還是讓陳凱之灰頭土臉的。

他只好回到了翰林院文史館。

翰林院的人,消息總是傳得很快,竟早有人風聞,陳凱之從文樓裏被人趕出來了。

鄧健坐在這裏聽到這個消息後,便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依舊聽到隔壁幾個翰林竊竊私語:“待詔房那兒傳來的,千真萬確,當真是趕了出來,一點客氣的餘地都沒有。”

“這……不可能吧。”有人覺得不信:“畢竟是翰林修撰,即便打發出來,也不至如此。”

“這還有假,陳凱之前腳趕出來,後腳就有宦官去了待詔房,直接請待詔的翰林暫先去頂替了,千真萬確,待詔房已讓楊編修去了,那陳凱之多半不敢從崇文門出來,怕被人瞧見,理應是自洛陽門出宮,兜了一個很大的圈子……”

說話的是那編修楊振興,早些日子,就和鄧健有點過節,還差點打了起來,所以他竊喜的樣子,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態。

鄧健惱火,他突的一拍案:“嚎叫什麽?”

幾個翰林忙擡頭看向鄧健,有幾個翰林見鄧修撰發了脾氣,也不好繼續再說了,連忙低下頭,假裝忙碌的樣子。

楊振興覺得受了鄧健的氣,這翰林官,尤其是年輕的翰林官個個都是大陳精英中的精英,個個都是眼高於頂,哪裏受得了鄧健這等侮辱?於是笑呵呵地道:“鄧修撰,令師弟,這一次遇到大麻煩了,選去了文樓,想來出了大差錯,竟被趕了出來,你看,從此之後,誰還敢……”

“住口!”鄧健氣咻咻地拍案而起:“楊振興,我忍你很久了,你除了每日造謠生事,還知道做什麽?我師弟犯了什麽過錯,由得了你說?”

楊振興這一次卻覺得自己占了上風,唇邊勾起了盡顯嘲諷的笑容,口裏道:“侍讀的翰林被人趕出來,這就是大過,一個有大過的人,還不能讓人說?我偏說,你能如何?”

鄧健怒極,直接撿起了案頭上一部書,直朝楊振興摔去。

論起打架互毆什麽的,這翰林簡直就是小學生的業餘水平。

這書不偏不倚的砸中楊振興,有那麽點點的痛,可對楊振興而言,卻是奇恥大辱啊,他毫不猶豫的,也卷起了案上的書,便朝鄧健砸去。

鄧健氣瘋了,這一次楊振興沒有砸中他,不過他案頭上的書,分明是這楊振興所編修校對的書稿,鄧健便將它撿起,冷笑道:“我將你的書撕了。”

“你撕,你若是不敢撕,我便撕了你的書。”

其他翰林看得目瞪口呆,這時反應過來,紛紛來勸架。

正在這時,卻有一人,徐徐自外頭踱步進來,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朝這人一看。

來人正是方才他們話題中的主角陳凱之,他手上提著筆墨紙硯的籃子,面上很是平靜,就像無事人一樣。

這時候,罵也不罵了,書也不撕了,勸架的也不勸架了。

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看著陳凱之。

陳凱之看著這一地雞毛,忍不住道:“怎麽回事?”

鄧健坐了下來,默不作聲。

陳凱之不由道:“師兄,你又和人起爭執了。”

鄧健的臉色不好看,方才這些人在議論陳凱之被人趕了出來,他還有些不信,可現在陳凱之果然回到了文史館,這個時候,應當是小皇帝上課的時間,就算不上課,陳凱之也不會回來。

看來……傳言果然是真的。

鄧健覺得悶氣得很,怎麽就被趕出來了呢?

這一趕出來,整個翰林院都會沸騰,這天底下,哪裏有翰林官在職事的過程中,中途被人打發走的啊,到時別人會怎麽看,會怎麽想,這豈不是告訴天下人,自己的這位師弟辦事不利?

鄧健拉著臉,心裏亂七八糟地想著,心情煩躁極了。

那楊振興餘怒未消,現在看到陳凱之回來,頓時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朝周遭的翰林交換了眼色,便嘻嘻哈哈地道:“陳修撰,你回來了,這個時候不該是在文樓裏當值麽?怎麽,今日陛下不上課?”

陳凱之只搖了搖頭道:“糜先生令我回文史館,從此不再入宮侍讀了。”

“呀……還有這樣的事……”楊振興等人故作驚訝。

陳凱之當然知道,這呀的背後,實則有幾分看熱鬧和幸災樂禍的心態。

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都是年輕翰林,個個都是自視甚高,自己入宮侍讀,本是風光得意,現在倒黴了,被人看笑話也實屬平常……

陳凱之自然能從楊振興他們的表情看出了他們的心思,可他沒有半點的惱怒之意,找了個座位坐下,反而看到鄧健一臉怒氣沖沖的,心裏不禁啞然失笑。

其實陳凱之覺得自己回到了文史館對他更有好處,至少這裏清凈,更可以讓自己有足夠的時間默書。

重要的是,終於不用繼續聽糜益那反覆不停的“子曰,學而時習之……”了,耳根終於清凈了,整個人也是感覺愜意了不少呀。

現在陳凱之最期待的,則是他的圖書館。

現在這些書籍,只是開始罷了,等未來有了基礎,他自己還要修一些書進去,也不必特意去將知識灌輸給別人,喜歡看的人,自然去看,不喜歡的人,強求也沒有用。

所以他需要很多的時間,與其將時間耗在每日聽那子曰學而時習之,陳凱之覺得,文史館更適合現在的自己。

可不是人人都懂這文史館裏清閑,而又愜意生活是一種享受啊。

那楊振興等人見陳凱之面無表情,忍不住朝陳凱之擠眉弄眼,他們自然認為,陳凱之的淡定是偽裝出來的,可陳凱之對於他們置之不理,他們也就不敢再做聲了。

多多少少,他們對於陳凱之還是略有敬畏的。

此時,陳凱之伏案,拿出了筆墨,他心裏想著的,乃是前些日子天人閣那兒默記下來的一部關於煉丹的書。

煉丹之術,早已有之,到了秦漢時期,推到了頂點,那時候煉丹的術士,簡直可以和大儒相提並論,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是到了本朝,太祖高皇帝認為術士弄虛作假,所以對術士多有打擊,長生之術,自然也就沒落下來。

而至於煉丹的書……

咳咳……慚愧得很,如今只怕都成了壞人心術的東西了。

當然,這一百多年來,煉丹術又有了興盛的征兆。

陳凱之對於這煉丹,倒是沒有什麽興趣,他的興趣在於,想要借煉丹術的殼做自己的事。

這世上,不存在所謂的化學知識,就算陳凱之想要推廣,多半別人也沒什麽興趣,甚至覺得陳凱之這廝是危言聳聽,不但不會有人接受,陳凱之也不可能強迫別人去學。

不過……

辦法也不是沒有。

借殼上市。

這部煉丹術,作者是個叫候生的人,書名呢,叫大樂術,這位候生,曾是秦始皇身邊最有名的方士之一,據聞此人見過仙人,他撰寫的這篇《煉丹》的指南,許多人只是耳聞,可實際上,早已被銷毀了。

既然現在這個世上,沒有人看過這部書,那麽……陳凱之便將這部書進行改造。

他將煉丹與化學的基礎知識開始結合,從一氧化碳和二氧化碳開始,接著是水的方程式,這是最基礎的入門,好處就在於,它是可以輕易得到驗證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從這辦法中煉出水來,此後,難度開始增加一些。

當然,一切都需偽裝在煉丹的外皮之下,煉丹的目的是追求長生,單單這個長生之術,固然很多人不信,甚至嗤之以鼻,不過在這個世上,依舊是無數達官貴人所追求的目標。

有了需求,就會有人去迎合這個需求,有了這《大樂術》,便可算是化學的入門了。

陳凱之已經忘記了今天所發生的那些不快了,完全陶醉於改編自己的書,想到若是有一日,一群琢磨著煉仙丹的家夥們興沖沖將這部書吃透,結果成為大陳的第一代化學家,陳凱之忍不住噗嗤一聲,樂了。

楊振興等人被陳凱之的笑聲所吸引,這楊振業開始還對陳凱之頗有些不爽,可見他突的一笑,不禁生出了同情之心。

可憐啊,八成是瘋了,怒火攻心,腦子出了問題,被人踹了出來,竟還笑得出,哎……

可憐了好好的一個狀元。

想必,心裏急瘋了,也氣瘋了,所以才會怒極反笑吧。

遇到這種事情,又怎麽會有人真心笑得出來?

除非是腦子氣瘋了。

眾人悄悄地看去,卻見陳凱之依舊伏案,甚至忍俊不禁的開始哼著曲兒,一面愉快的樣子,下筆如飛,在寫著什麽東西。

這,真的瘋了……

雖然有一些齷蹉,可看到陳凱之自娛自樂,沈浸其中的樣子,楊振興等人心裏還是搖頭,有一些些的惋惜,好端端的一個人呀,就這樣被氣瘋了,真是可惜了。

鄧健見陳凱之這模樣,不禁越加憂心,這師弟……沒事吧……

都這個時候了,還能自娛自樂,還是真的有什麽問題?他擔憂地看著陳凱之,陳凱之卻沒有註意到那許多對他註目過來的同情目光,依舊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歡快地寫著東西。

卻在這時,突的聽到外頭有人道:“趙王殿下駕到,陳公駕到。”

只一下子的,整個文史館裏的人都楞了一下。

趙王殿下……怎麽會來這個地方?

難道他們將陳凱之踹出來還不滿意,還要來痛斥他嗎?

一時間,眾人越發擔心的看著陳凱之,那目光裏的同情越加明顯,一位狀元公,就這樣要被毀了?

眾人思忖間,趙王和陳一壽二人便已步入其中,翰林院的一些學士,也紛紛陪著進來。

沈聚在自己思路裏的陳凱之,終於感覺到了一點什麽,停下了手上的功夫,恍然的擡眸,正好看到陳贄敬和陳一壽走進來,他們的眼睛也剛好的落在他的身上。

陳贄敬顧盼自雄,卻沒有做聲。

陳一壽則是輕聲喚道:“凱之。”

嗳?

這語氣……不應該是怒氣騰騰的嗎?竟是這麽溫和?

這……算是趙王殿下與陳公特地來探望陳凱之嗎?

面對突然間的情況轉變,楊振興諸人的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這陳凱之何德何能啊,不是說被趕出來的嗎?怎麽可能……

陳凱之也是頓感意外,但還是連忙站了起來,朝二人行禮。

陳一壽走到陳凱之的跟前,才笑吟吟地道:“凱之,你受委屈了。”

“委屈,什麽委屈?”陳凱之自己反而糊塗了,一臉不解地看著陳一壽,似乎詢問,這是出什麽事了?

陳一壽反而有些惱怒了,這家夥,到現在還在裝,不過他卻沒翻臉,而是依舊笑吟吟地道:“殿下與我,是來道喜的,勇士營兩百六十七人中了縣試,洛陽縣已經震動!”

陳凱之竟也呆住了。

這個成績,連他都不曾想到。

陳一壽看著陳凱之震驚的樣子,心裏也明白,陳凱之應該也是沒想的,這個成績可以說是非常的驚人。

因此他捋須繼續道:“所以殿下特地來向你取經了,怎麽,你還楞著做什麽?”

勇士營……竟是二百六十七人中了縣試!

這震驚的何止是陳凱之,整個文史館裏的上上下下,都一臉感覺自己已經瘋了的表情。

勇士營總共才三百多人,這就是說,這裏頭有八成的人都有資格成為童生?

這是一群大字不識的丘八,竟短短數月之間,就可以……可以……

這簡直是神一樣的存在,無人超越呀。

現在連趙王和陳公都來向陳凱之取經,這陳凱之單憑這個,就算是祖墳冒了青煙啊。

隨來的幾個翰林學士,也都震驚無比。

大陳最推崇就是教化,因為儒家的原因,所以朝廷崇尚的乃是以德治國,而這個德從哪裏來呢?按著儒家的理論,讀書,方才能明事理,明白了事理,才曉得是非,曉得了是非,於是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最後,才衍生出了德。

所以幾乎每一個人都深信,只有推廣了教化,將教化盡力的普及出去,人皆為堯舜,那麽才可以得到大治之世,幾乎每一個人,都深信這個道理,沒有絲毫的動搖。

那麽……如何教化呢?

誰都知道,問題出在教化,可要推廣教化,卻是不易的事啊。

朝廷對於地方官的考核,除了修河還有訴訟,最重要的就是教化了,可論起來,這教化的推行,多是流於形式,其實也怪不得別人,推行教化需要資源,地方官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對於絕大多數庶民而言,就算讀了書,又有什麽用呢?何況他們也讀不起。

可陳凱之在數月功夫間,竟實實在在的教化了一群混賬一般存在的勇士營丘八,這……是何等的顯赫功勞啊。

在許多人的眼裏,只有聖人,方可以做到有教無類,比如孔聖人,就有三千弟子,其他的聖人,亦是以弟子眾多而著稱。

對,取經……

於是每一個人都熱切地看著陳凱之。

現在,只剩下唯一一個疑問了,陳凱之是如何將這些人調教出來的。

陳贄敬的唇邊微微的透著親和的笑意,此時開口道:“本王欲上奏太後,請你來輔導天子讀書,如何?”

他毫不客氣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從今日起,只要你肯點頭,你陳凱之便是皇帝的老師了。

這顯然,也是陳贄敬借機招攬的心思。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羨慕起來,一個小小修撰,直接成為天子的老師?

這是國朝未有的事啊。

大家聽了陳贄敬,都很是羨慕地盯著陳凱之,都恨不得自己成了陳凱之。

估計平常人聽到這個,心裏都該是狂喜,而後立馬就應下來。

可陳凱之看了陳贄敬一眼,卻是搖搖頭道:“有糜先生,下官哪裏敢越庖代廚?”

陳贄敬微微一笑,只當陳凱之還記恨著糜益:“本王已將他譴放了出去。”

這意思是,糜益已經被一腳踢走了,他的位置已經空下來給你了。

陳凱之頗為意外,因為在他的印象中,糜益無論如何都是學候,而且得到了衍聖公的推薦,就算趙王為了天子的教育,希望再招募自己,可也沒必要一腳踢開他。

這糜益……究竟做了什麽事?

陳凱之不明白,不過他細細一想,道:“下官不敢!”

下官不敢四個字,就形同是拒絕了趙王殿下的好意。

此時,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陳凱之,還真是心夠大的啊,一旦成為了小皇帝的恩師,將來的前程是何其的遠大,可是這家夥……竟是拒絕了。

陳贄敬也是始料未及,不由一呆,隨即臉色微微帶著幾分慍怒:“嗯?”

陳凱之想了想,正色道:“想必殿下一定很好奇,下官是如何教化勇士營讀書的。”

陳凱之笑了笑,繼續地道:“其實很簡單,那就是讓他們意識到,讀書,其實並不是難事,而是一件愉快的事。”

讀書是一件愉快的事……

而且還要讓丘八們認為?

在眾人各種古怪神色中,只聽陳凱之又道:“下官沒事就讓勇士營的將士在飛魚峰裏長跑,這一跑,便是幾個時辰……”

陳凱之掠過了操練的細節,接著道:“每一次,他們都是氣喘籲籲,一個個都是筋疲力盡的,甚至有人哭爹喊娘,吃了這一份苦之後,對於他們而言,若是能夠讓他們舒舒服服地坐在課堂上,用心地聽一聽講,對他們而言,非但不再是痛苦的事,反而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了,就如……嗯……一個人不喜歡吃飯,他的心很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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