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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學旨來了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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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得急匆匆的,就怕落在最後面,沒多久,總算陸陸續續的上了山來。

到了上魚村,看著陳凱之,卻是個個都是氣喘籲籲的。

陳凱之勾起一笑,便將花名冊取了出來,這是他昨兒記下來,回家之後重新默寫的一份。

第一個到達的,正是那王陽,此後還有那武官,叫鄭虎,陳凱之一一記下,等到了辰時,上來的竟有七八十人。

陳凱之命人將銀子、鐵盆、雞蛋都擺在一邊,這裏頓時有了生氣,有人彼此叫罵,有人寒暄,有人嘻嘻哈哈,有人想要動手去搶雞蛋。

於是陳凱之用力拍了拍案牘,這吵吵嚷嚷的局面才漸漸消停了一些。

陳凱之道:“正午的時候,大家就可以領,但是現在,都靜一靜,且聽我授課。”

“授課?”有人頓時哀嚎起來:“授個鳥課,走走走,快將蛋給我……”

倒是那王陽還有那武官,以及兩個領了鐵盆的人竟很自覺地給陳凱之維護秩序,王陽高聲道:“吵什麽吵,叫魂嗎?陳校尉要授課,聽一聽又何妨?粗鄙之人!”

那叫鄭虎的武官也是虎著臉道:“是啊,吵嚷個什麽,都坐下。”

他們是既得利益者,畢竟有銀子和鐵盆領,所以更希望維護住秩序,免得到時候人財兩空。

“講授什麽課?”

看著總算安靜一些的場面,陳凱之笑吟吟地道:“今日所授的,乃是北燕國主貿然進犯,大陳北地盡失守。”

北燕國主……大陳……

議論聲又小了一些。

其實這些事跡,他們略有一些耳聞,都是從父輩那兒傳下來的。

陳凱之便娓娓動聽地道出:“從古相沿,剝中有覆:虞、夏、周、秦、漢至今,天下分六,諸國原本相安,卻道那北燕國主雄心勃勃……”

陳凱之所講的故事,乃是北燕入侵大陳的那一樁往事。

當然,故事的整理,是參考了類似於三國演義和隋唐演義這些書籍,再將那數十年前的人物嵌入其中。

這種演義式的故事,流行於上一世的明清時期,是一種老少鹹宜的娛樂方式。

演義的故事,自然是多有誇張,可正因為誇張,方才顯得有趣。

一開始,大家還是嘈雜,可漸漸的,卻發現故事頗為有趣。

尤其是陳凱之的演義裏,將一些他們有所認知的東西結合起來,就愈發的令他們興趣濃厚了,於是漸漸都用了心的聽。

“卻說青州有一人,姓鄭名成……”

那鄭虎眼睛猛然一亮,急急地道:“這是我祖父,哈哈,我祖父……”

“住口!”陳凱之瞪他一眼。

其他人都笑了,其實這時候,若是鄭虎暴怒,或許事情就變得不可收拾起來了,偏偏鄭虎還惦記著他的鐵盆,何況,現在說的乃是他的祖父,他竟也不惱,只笑呵呵的。

而其他人,見鄭虎不惱,自然也樂於嘲笑鄭虎。

其實陳凱之知道,這一句住口,並沒有惹翻這些人,某種程度來說,其實就是一種潛移默化。

陳凱之便繼續徐徐道:“此人夜宿客棧,忽得一夢,乃有仙人曰,汝有三世之德,今天子蒙難,汝既自幼習得一身武藝,善使槍棒,何不勤王用命?鄭成詫曰直到被夢所驚醒,三五日後,竟有天子詔令而來,方知北燕國起兵三十萬,著雲蔽日,日夜兼程,殺奔洛陽而來……”

鄭虎全神貫註地聽著,竟發覺這故事愈來愈有意思起來,其實他也曾從自己的爹那兒聽說過一些吹噓祖父的事跡,不過……說句實在話,這爹也只是如車軲轆一般,反反覆覆地吹噓祖父打死了多少多少人,再之後,便沒有了,可陳凱之不一樣,陳凱之的演義承前啟後,裏頭的人物也有趣,令人不禁有種仿佛身臨其境的感覺。

陳凱之道出了一個個人物,坐在這裏的人越來越鴉雀無聲,直到一個人物出現,有人就哄笑:“這是吳老六他祖父,哈哈……”

那被哄笑的人便大叫:“別嚷嚷,都聽校尉大人說。”

足足講了一個時辰,陳凱之方知這時代,演義故事,對於這些丘八們來說,簡直是致命的,尤其是那什麽八結義之類的事,陳凱之明顯地能看到他們面上顯露出的不同情緒。

陳凱之已喝茶了幾盞茶,依舊還是口幹舌燥,看時候差不多了,才道:“好了,今日就講到這裏。”

“就講完了?”鄭虎急了,意猶未盡的樣子道:“再講一些,再講一些,朝廷的欽差,不是該來招募兵勇了嗎?快講。”

其他人也紛紛鼓噪,平時這些人,甚至花錢去聽說書,可那說書人所講的故事,哪裏及得上陳校尉的一半令人感到有趣,不只如此,人家講的,還是關於自己祖父輩的故事,現在只聽了一截,後頭的故事不聽,實在難受得很啊。

陳凱之便笑吟吟地道:“後頭的故事還沒出,今夜本官得好好的想一想。好了,都不要鼓噪了,發銀子、鐵盆和雞蛋了。”

說罷,陳凱之便將所有的東西都放在自己的案牘前,接著拿著花名冊開始唱名:“王陽……”

“來了,來了……”

王陽一臉遺憾,他還想聽故事,卻是接過了陳凱之的五兩銀子,掂在手裏,笑呵呵地道:“謝大人。”

“鄭虎。”

一個個東西發下去,陳凱之本來就記性好,每一個人上來領東西,他便將這個人記牢了。

沒多久,七十多人都領過了東西。

陳凱之這才道:“明日你們還來嗎?”

“來,當然來啊,為何不來?”

“明日要多講一個時辰。”

“誰來誰是我兒子……”那鄭虎大聲咧咧。

於是眾人一齊鄙視他。

此時,陳凱之笑容可掬地道:“不妨如此,我教你們認一個字,你們記下來了,回去無論是拿著柴棒還是筆墨書寫下來,明兒咱們再開講,不只如此,明日還有銀子、鐵盆和雞蛋發放,不過記不下這字的人,可是不發的。”

只一個字?

這很容易嘛。

看眾人都沒有反對的樣子,陳凱之很滿意,擡了個板子來,接著手裏捏著一個炭筆,一筆一劃地在木板上書下一個‘陳’字,隨即道:“這個是‘陳’字,乃我陳凱之的姓,也是我大陳的國號,你們拿著指頭來筆畫筆畫。”

或許是因為大家覺得這個陳校尉很順眼,至少沒有了多少敵視,畢竟又有獎品,還給你講故事的地方實在不多。

最重要的是,陳凱之在講故事的過程中,漸漸潛移默化地傳遞給了他們陳凱之乃是自己人的觀念。

若是別人,敢讓他們住口,又或者說一聲肅靜,他們多半不但不會理,說不準早一擁而上的動手了。

可陳凱之呢,在講故事的時候,一句住口、肅靜之類的話,大家也肯聽,一方面是因為利誘,另一方面,陳凱之制止某個人的喧鬧,而其他人非但不覺得這是冒犯,反而和陳凱之感同身受,都希望那鼓噪的人住口。

這一來二去,親切感,或者說,陳凱之的稍微約束,就能夠令他們接受了。

只見已有人看了看木板上的字,而後低著頭,手不知覺的筆畫起來。

“好了。”陳凱之丟了炭筆,便道:“大家都散了吧,不過……若是想留下,倒也無妨,這座山裏,你們可以隨意走走,這都不打緊的。”

眾人還有些不願意走,那分了雞蛋的人,已經開始剝了雞蛋吃了。

這是第一天的授課,有些艱難,陳凱之甚至覺得,自己更像是幼稚園裏的園丁。

不過萬事開頭難,許多事,只能靠著潛移默化去做,現在……至少已經和這些丘八們建立了聯系。

那陳公讓他來教化這些丘八,陳凱之的內心裏,其實是覺得自己被坑了。

可陳凱之十分明白,他沒有別的選擇,遇到這種事,若只是抱怨是沒有意義的,雖然在許多人眼裏,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於自己而言,與其抱怨,不如一點一滴地去做,就算做不成,至少也沒有遺憾,起碼他努力了。

心態……才是最重要的啊。

過了半響,這人群終於散去了,沒多久,便陸陸續續的離開了這裏,陳凱之坐在這個又恢覆了清冷的教堂裏,心裏卻是古井無波,接著俯身開始為明日的演義籌備。

到了正午時分,猛烈的陽光透進來,哄得人燥熱,外間的仆役卻是過來道:“臻臻小姐求見公子。”

“請進來吧。”陳凱之依舊垂著頭,為明日的故事寫著大綱。

也不知什麽時候,一聲輕咳,陳凱之擡眸,便見臻臻小姐已亭亭玉立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看著臉上帶著淺笑的臻臻,陳凱之也朝她一笑道:“上一次,多虧了你。”

臻臻忙搖頭:“哪裏的話,公子於奴家有大恩大德,公子有命,奴怎敢不盡心盡力?”

陳凱之莞爾一笑:“我請你來這時候來,是還有一件事想請你幫忙的。”

陳凱之擱了筆,隨即笑了笑,便又道:“記得上一次,我和你說過,漆雕之儒想要覆興,就必須走出一條新路嗎?”

臻臻眸光一亮,期許地看著陳凱之,忙道:“莫非陳公子已有了法子?”

陳凱之笑吟吟地道:“法子倒不是沒有,想要覆興,其實不過是傳播你們的學說罷了,而今天下的讀書人都已經被其他七派瓜分殆盡,遍布在天下的各種經學世家,早有派別,莫非臻臻小姐以為可以說動他們,轉而學這雕漆之儒嗎?”

“這……”臻臻嘆了口氣,這確實是不可能的事。

陳凱之說的不錯,各大學派的基礎,其實在於地方上的各種所謂世家,這些世家培養大量的子弟,而這些子弟,才是各派的主要力量。

陳凱之繼續道:“小姐必須要走出一條新路了,現在跟前就有一個機會,勇士營……”

勇士營……

臻臻頓時尷尬起來:“我聽說公子奉命來教化勇士營,只是這勇士營……咳咳……”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陳凱之語重心長地道:“一開始就放棄了,怎麽能成得了事。不試試,怎麽會知道結果呢?這也是我此次請你來的原因,你們雕漆氏可有一些年輕的門徒,我希望你挑選幾十個送上山來。”

臻臻想了想道:“這倒不成什麽問題,只是……”

陳凱之笑了笑:“不需什麽只是,請他們上山吧,其他的事,我自會安排。”

陳凱之表現得一副自信滿滿的樣子,倒是令臻臻終於有了一些信心。

臻臻便道:“好吧,過一些日子,我挑選三十人來。”

陳凱之點了點頭,三十人,對陳凱之來說足夠了。

今天夜裏,陳凱之便在這山上住下,次日一早,勇士營的人又來了,只不過這一次,不再只是七十人,而是足足兩百人。

他們一個個氣喘籲籲的,為了趕緊上山,自勇士營到山下,需半個時辰,而這上山,本就是一件消耗體力的事,數百臺石階,令他們一個個累得進了孔祠之後,便不肯動彈了。

陳凱之看著這些人,心情十分的好,命人去給他們斟了茶來。

其實對於這些丘八們來說,每天讓他們從勇士營來這裏,本質上就是一次體力的鍛煉,雖然談不上什麽越野多少公裏,可這一通晨練下來,卻也夠嗆。

當然,這些人未必只是為了一個五兩銀子而非要跑來,這其實只是內心深處的競爭意識罷了,昨日是王陽得了第一,許多人自然不服氣,只要有人不服,就不擔心會有人悠哉悠哉。

一盞盞的茶水斟上來,山上已經雇請了廚子,所以在喝過了茶之後,接著便是一碗碗熱騰騰的面,雖只是素面,用的卻是精鹽,上頭撒了一些蔥花。

眾人都覺得餓了,想不到來了這裏,竟有這樣的待遇,頓時歡快地狼吞虎咽起來。

待吃過之後,眾人滿足摸了摸肚子,覺得甚是痛快,到了後來,倒也還有一些人陸陸續續的來了,只是可惜,這面只是給辰時前抵達的人吃的。

那些姍姍來遲的人,頓時捶胸跌足,忍不住又是一通叫罵。

陳凱之在這些官兵面前,總帶著淺淺的笑容,永遠都是一副淡定的樣子,接著便是開始授課。

這一次,大家學乖了,知道陳凱之講授演義的時候,是不許有人插嘴的,即便有人喧嘩,也很快會被自己夥伴們用眼神制止。

有了昨天的經驗,陳凱之講得越加的繪聲繪色,直接將那趙子龍七進七出的故事帶入進了這勇士營的故事裏,眾人聽得大為過癮,結果只殺了三個北燕將軍,陳凱之便住了口:“好了,時候不早了,今天就講道這裏吧。”

眾人頓時又哀嚎起來:“別呀,校尉,再講一些吧。”

陳凱之含笑道:“後頭的還未想好,明日再聽也是一樣的。來,我來唱名冊了。”

“張廣……”

“在。”

陳凱之念了一個名,便有人自動上前來領獎品。

待獎品領完了,陳凱之才道:“昨日的那個陳字,都學會了嗎?張廣,你先來寫寫看。”

“啊……”今日是那張廣最先來,得了五兩銀子,心裏美滋滋的,這時聽陳凱之叫自己,他擡眸,看著陳凱之將碳棒伸出來:“來,寫寫看。”

張廣一臉吃了蒼蠅的樣子,不願上前。

邊上的人便哄笑道:“趕緊上去,校尉喊你呢,你得人錢財,叫你上去你都不肯?”

“不上去是我兒子。”

“快快快。”

這給人講課,不是會幾個字就行,做老師的,還得有點方法,才能教出好學生。

而現在……這便是趣味性,或者說,這是分化的策略。

原本勇士營上下都是一體的,同仇敵愾,若是有人對勇士營的人不客氣,這勇士營的人便異常的團結。

可陳凱之卻是用做游戲一般的態度,反而使大家都希望看張廣出醜了,更願意和陳凱之站在一起,逼迫張廣寫字。

張廣在大家的催促下,只好聳拉著腦袋,接了碳棒,思考了很久,才歪歪斜斜地寫了一個陳字。

陳凱之見他竟沒有寫錯,忍不住道:“寫得很好,獎勵一個蛋。”

“啊……”張廣呆了一下,其實他看著自己狗爬一樣的字,還有一些不好意思呢。

誰料陳凱之這般鼓勵他,他頓時覺得面上有光了,神色一換,趾高氣昂地朝著下頭的人道:“哈哈,老子也會寫字了,來啊,你們方才不是起哄嗎?你們來寫寫看。”

其實有不少人,昨日是認真記下了這個陳字的,畢竟只是一個字而已,也不算很難,於是有人道:“我來寫,我來寫。”

那些沒學會的,心裏反而心虛了。好在有張廣做了示範,於是忙朝木板上的那個字看,生怕再記不住,到時被拉出來丟人現眼。

陳凱之又點了幾個人名,眾人一一寫了,雖都是歪歪扭扭的,竟也沒什麽大的差錯。

陳凱之便在木板上,又寫了這個字,方才道:“這陳,固然是我大陳的國號,可這陳,也有陳舊的意思,《廣雅》中有言,陳,列也,就如故事之中陳兵布陣一般。”

陳凱之講完之後,又拿著炭筆,在板上寫下了壹、貳、叁、肆、伍五個字,接著道:“今日我們學五個字,五個字你們看著很難,可用著的時候卻多,比如方才張廣就得了五兩銀子,這個五,便在這裏……”

陳凱之顯得極耐心,盡量使自己所說的風趣一些,待講完了這些,才道:“明日在講完故事之後,我要考校,大家可要記仔細了。”

接著,他讓一個仆役開始發放一根根的竹片,這山上到處都是竹子,讓人削了之後,陳凱之請了人專門在這竹片上寫下了今日要教授的五個字,一一發放之後,陳凱之笑吟吟地道:“這山上,乃是本官的宅邸,不過最近雜草叢生,一直希望有人能夠清理一下,有人願意幫忙嗎?”

這些官兵反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雖只是兩天的時間,卻足夠令他們真切的感受到陳凱之和別的官的不同了,別的官滿口都是綱紀,而陳凱之呢,卻永遠都是溫和的樣子,讓他們上了山,說給銀子就給銀子,說發雞蛋就發雞蛋,不只如此,講故事也是一流,原本也沒說請大家吃面,可還是準備了熱騰騰的面食,這面的口味,可比營中的食物要可口得多。

最重要的是,陳凱之的演義裏,講的都是他們祖先的故事。

而在陳凱之口裏,他們的祖先一個個都是忠勇之士,最不濟,都是鐵骨錚錚,講義氣的漢子,每一次陳凱之講到一個人物,便有人興沖沖地跳出來,忍不住向所有人宣告,這人是我的祖先。

你看,榮譽感有了,現在陳校尉想找人幫忙,人家講義氣,你總不能不講義氣吧。

此時,那鄭虎捋了袖子,興沖沖地道:“這算什麽難的,自家兄弟,不過是除雜草罷了,陳校尉是自己人,來來來,誰要走,就不是東西,是我兒子。”

這一次,再沒人罵鄭虎了,也有不想留的,急著想下山去耍錢,不過也不好意思下山。

其實陳凱之分明已經感受到了,在不經意間,大家已將陳凱之當做是同鄉了,這是這些勇士營的人對陳凱之的認可。

陳凱之笑了笑道:“對了,還有一事,我講授的這些故事,過兩日要請書館的人印刷出來,編造成冊,兜售出去,自此之後,天下各個州府都知道這故事了。”

許多人的眼睛猛的都亮了,這是好事啊。

陳校尉真仗義。

其實於他們這些人來說,他們生下來,雖不是大富大貴,可生活都還算優渥,靠著祖宗的恩蔭,至少可以在羽林衛裏當差,所以這一輩子,都可謂是渾渾噩噩,天不怕地不怕,操練嘛,不太像樣子,丘八出身,識個鳥字,這輩子唯一值得誇耀的,也就是自己的祖先了。

這些祖先們的事跡,可能作為子孫後輩的人,一個個記憶猶新,可是天下絕大多數人,卻都已經遺忘了。

即便大家知道有一場洛陽之戰,那驚天動地的戰役,勇士營立下奇功,可是那只是一個概念,而現在他們又有了更深刻的了解,這勇士營乃是一個個鮮活的人組成,他們並非數字而已。

這使得這些人,覺得為陳校尉的山門除草,也是一件愉快的事,眾人各自取了鋤子和鐮刀,還有鐵鍬,在這烈日當空下,卻一個個自得其樂。

一連幾日起來,這些勇士營的官兵每日都起得很早,故事還沒講完呢,心裏有些癢癢,何況那熱騰騰的面味道確實不錯。

他們可以找出很多這樣的理由上那山去。

可要上山,就需卯時起來,接著經過了漫長的小跑,到了山下,已是幾公裏了,這時又需登上石階,為了銀子,為了鐵盆,更多的,或許只是不服輸吧,畢竟得了錢的人,總不免要得意洋洋,恨不得把全營的人都嘲諷一番,於是乎,想要退縮或者索性甘願落後的人,也不得不咬牙切齒了。

最重要的是,這是一種習慣,若是一開始,還是靠著新鮮勁來維持,到了後來,每日清早想睡個懶覺,結果卯時竟自動醒了,沒法子,起來吧,餓了,想吃面,還有雞蛋,嗯,走吧,莫要遲了,於是又是一路小跑。

懶散是習慣,登山……也成了一種習慣,它仿佛一種慣性一般,那山上總是有吸引他們的東西。

於是上山,吃面、吃茶,聽書,陳凱之也總會布置功課,功課其實並不難,最重要的是,陳校尉總喜歡拿著木板教他們上來寫字。

都是漢子,平時吹牛逼習慣了,在大庭廣眾之下,若是寫不出,那可就丟人了,其實要記住也不費勁,畢竟每日幾個字而已,權當是游樂了。此後,陳凱之總會想方設法的將他們留在山上,除除草、種種樹,當然,這絕不是白幹的,因為正午的時候,會有熱騰騰的米飯和一大鍋的羊肉在等著他們。

於是,他們在山上折騰得筋疲力盡,身上的贅肉也漸漸的少了,人則是顯得比從前要精神一些。

等下了山去,他們才發現自己又困又倦,雖然想著去找點樂子,或者去耍點錢,找幾個姑娘,甚至想買點小酒,可這時候,卻發現渾身都像抽幹了一樣,只想睡覺,一睡下去,一夜不醒。

這便陷入了一個死循環,睡得太早,起得更早,睜了眼就不斷的想,今日不去了,得歇一歇,爬山太辛苦,可這一大清早,睡又再睡不下了,起來竟也無所事事,看到有人三三兩兩的往飛魚峰去,哎……去吧,閑著不也閑著吧。

於是,半個多月後,勇士營的面貌一新,而每日點卯的時間,也越來越早,陳凱之則是變著花樣的消耗著他們一切的精力,為此,獎勵也越來越豐富,故事愈發精彩,雞蛋、香噴噴的米飯,大鍋的羊肉,甚至……還有榮譽……

陳凱之從不吝嗇去恭維和誇獎他們,給他們灌輸的,也是他們的父祖們如何講義氣,如何忠肝義膽。

而今日,當他們如往常到達這裏的時候,陳凱之點卯,現在勇士營實到的人數,一直都維持在三百五十人上下,這幾乎算是滿員了,其他的一些從未上山的人,陳凱之直接將他們的姓名從花名冊裏刪去。

看著這一個個精神飽滿的人,再不是一臉頹廢的樣子,反而因為大量的鍛煉,身子結實了不少,更因為豐富的肉食,顯得極為精壯,有著良好的生活習慣,再不見那種懶散的樣子。

而今日,與其他時候不同,因為大家發現,這裏竟還坐著一群讀書人,三十多人,年紀和自己相仿,一臉的書卷氣,頭上戴著綸巾,這種人,平時勇士營的官兵是最喜歡欺負的,可現在有陳凱之在這裏,他們不敢造次。

陳凱之和往常一樣,這三十多個雕漆之儒的年輕人,都是秀才功名,不過雕漆之儒不講究求功名,所以到了秀才,便到此為止了,現在他們被送上了山,陳凱之現在用的,乃是摻沙子的策略。

單憑自己一人,是無法影響到所有官兵的,現在這三十多人,便摻進了勇士營的官兵裏,雖然一開始,彼此之間會看不慣,不過人就是如此,陳凱之讓這些人在一起,一起吃,一起聽書,甚至一起除雜草,慢慢的,當相處成為了一種習慣,相互之間,便會漸漸的影響了。

接著是吃面,是聽書,今日陳凱之讓人每人發了一頁紙,上頭是三字經的內容,他讓所有人對照著紙開始帶著大家朗讀:“人之初、性本善……”

這裏頭的字,這些勇士營官兵有的認識,有的不認識,不過陳凱之念,他們是吃人嘴軟,何況也早已習慣了,便也跟著念。

“性相近,習相遠……”

孔祠裏,響起了郎朗的讀書聲。

等一篇三字經念完,許多勇士營官兵已經開始有些抵觸了,陳凱之卻是笑了笑道:“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這《勇士營三百壯士》已經印刷出來了,開始行銷兜售,用不了多久就要面市了,不過現在只出了

第一卷。”

眾人聽了,剛才的不悅頓時忘了,又抖擻起了精神,大聲歡呼起來。

陳凱之抿抿嘴道:“今日的功課,便是這篇《三字經》,若是讀得好,到時每人送你們一本,這都是你們祖先的事跡,等本官贈了你們書,你們總不能一個字都不識吧?噢,還有,今日正午殺了一只羊,還準備了一些酒,算是慶祝,不過酒不可喝多,下午你們得幫著在下魚村翻翻地,將來得種上一些瓜果,等這瓜果到了收獲的季節,本官請大家吃。”

大家又興高采烈的歡呼起來。

陳凱之總會給他們制造一些新鮮的東西,就比如翻地,這是苦差事,可將來收獲了,有瓜果吃,雖然這是很久之後的事,卻使人生出期待,其實重點不在於這點瓜果,享受的卻是在那果樹成蔭下,這群本是無所事事的人,那種分享的感覺。

“好了,繼續讀書。人之初……”

反反覆覆的,陳凱之親自領著來誦讀,讀上了很多遍後,才放下了書道:“三日之後,我要檢查功課,背不出來,可要受罰的。”

丟下這些話,上午算是完事了,陳凱之便坐下,接著道:“這飯還沒有熟,不如來做游戲吧,我們一個個來,說說看,自己想做什麽人?”

鄭虎率先起來道:“我要做大將軍。”

有人道:“我要娶個好婆娘……”

陳凱之問到那些書生,這些讀書人,還有些不習慣,卻還是有人站了出來道:“我想做個先生,桃李滿天下。”

這時倒是有人問陳凱之:“校尉大人,你想做什麽?”

當初接了教化這些人的任務,陳凱之也是無可奈何,可是對他來說,就算是難,也得迎難而上,可是陳凱之更明白,要做成一件事,就絕不能敷衍,得講究辦法。

顯然,看著現在的這一個個能夠和睦相處的人,陳凱之知道自己算是踏進了成功的第一步。

他很清楚,要對付這種同鄉之間的關系,最好的辦法不是將他們拆散,而是融入進去,通過這種閑聊,將所有人融入其中,無論是陳凱之,又或者是這些雕漆的讀書人,讓彼此之間朝夕相處的友誼去掩蓋同鄉之誼。

而這種閑聊,其實是最容易增進彼此的關系的!

被問到自己,陳凱之浮出一笑,想了想道:“我想開一個太平之世。想培養出許多人,讓他們像當年那些青州勇士一樣,保國安民,可能當初他們出身貧賤,可能當初,他們只是草莽之人,他們可能大字不識,可卻都為了同一個目標被征召起來,建立了一個又一個奇跡,所以……我想創建一個奇跡,使千百年之後,每是我身邊的那些朋友、夥伴,就如我們現在提到了當初那些勇士一樣,心裏生出敬仰。”

呼……

這些勇士營官兵,若是在以往聽到這些,一定會不以為然的哄笑一番,可今日,他們聽了陳凱之所說的,居然都繃起了臉,誰也沒有笑起來。

陳凱之則是抿嘴一笑,繼續道:“自然,這只是理想而已,理想終究只是在心裏想,但是有人想了,便想去做,雖然要做到很難,可在我看來,千裏之行始於足下,若永遠不去試一試,怎麽知道可不可以呢?而我願意走出第一步,也願意朝著這條荊棘之路繼續走下去,絕不回頭!”

“哈……”鄭虎很尷尬,吐了四個字:“我沒聽懂。”

眾人這才笑起來,紛紛道:“是啊,陳校尉的話,我們聽不懂。”

聽不懂嗎?陳凱之心裏想笑,他們是聽得懂的,只是不願意聽懂罷了,不過不要緊,慢慢你們就懂了。

磨合期總不免會出現問題的。

比如在這一天,一個叫蘇昌的讀書人,便被楊光揍了。

陳凱之趕到自己的果園的時候,便見二人廝打在一起。

勇士營的其他人在旁紛紛的都叫著好,而讀書人們則顯得很無措。

陳凱之皺起眉頭的快步上前,見那楊光笑嘻嘻的樣子,而蘇昌則是灰頭土臉。

等楊光看到了陳凱之,卻是不知覺的有些氣短了。

也不知為何,這些日子的相處,讓楊光對陳凱之多多少少還是有些敬意的。

陳凱之上前,徐徐道:“怎麽回事?”

楊光不答,其他人也是鴉雀無聲,顯然,這些勇士營的人,又充分發揮了相互包庇的精神。

陳凱之挑了挑眉,臉色多了幾分肅然,道:“楊書吏,你覺得你很厲害是不是?若我沒記錯,你的父親,十三歲便隨軍,立了不小的功勞,是不是?”

“我……”楊光盡力地露出吊兒郎當的樣子,他害怕自己若是顯得怯弱,從此就會被人嘲笑。

陳凱之搖搖頭,臉帶失望之色,道:“你的父親,這般的勇敢,可生下了你,卻只曉得欺負一個讀書人,這就是你的本事嗎?你這麽有本事,不妨和我來打。”

“啊……”楊光狐疑地看著陳凱之,視線在陳凱之那副看起來甚是瘦弱的身軀上掃過。

真要打?

卻見陳凱之輕描淡寫的神色,在這裏,一頭牛正悠哉悠哉的游蕩,這牛是用來幫著犁田的,陳凱之一擡腿,狠狠地朝這牛的腹部猛地一踹。

所有人驚呼了一聲。

原以為這牛定是平安無恙的,陳校尉這是瘋了,沒事和一頭牛去較什麽勁,可這時,那牛卻生生被踹翻了,發出了一陣狂吼,硬生生的側翻在地,四蹄亂蹬之後,突的一下不動了。

死了……

竟是死了?

而楊光嚇尿了。

他瞪大眼睛,依舊看著陳凱之修長而不顯壯士的身軀,腦海裏卻在想象著,假若自己是這牛的話,只怕現在

若說此前,大家對陳凱之還只是隱隱的尊敬,可這一腳後,卻是令人覺得生畏起來。

陳凱之則是目光一轉,深深地凝視著楊光,道:“要不要來和我試試,我一只手指頭和你打。”

楊光訥訥的不敢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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