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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學旨來了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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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否則我怎會不聽先生的話?哼,這狗一樣的東西!此人晦氣,本王非要將他趕走不可。”

趕走?

方吾才心裏陰暗地想著,人趕走了怎麽成?

於是他嘆了口氣道:“哎,殿下覺得他只是晦氣?”

陳正道濃眉猛地皺起,道:“什……什麽意思?”

方吾才嘆氣道:“原本這些事該當殿下自己去參悟的,也罷,老夫索性就說了罷。老夫想問殿下,陳凱之是什麽?”

“狗賊!”陳正道不假思索便道。

方吾才撫掌微笑:“不錯,他就是狗賊,不過老夫問的是,陳凱之的身份是什麽?”

“翰林?”

方吾才拿起了案牘上的羽扇,緩緩搖動,卻是神秘莫測的樣子搖搖頭。

“學子?”

方吾才這才停止了羽扇的搖動,欣賞地看了陳正道一眼:“殿下真是聰明,那麽……那糜賢弟呢?”

“學候!”

“殿下,果然天縱英才,一點就透。”方吾才毫不吝嗇給予陳正道溢美之詞。

陳正道猛地身軀一震。

他臉色一變,經過方吾才的點撥,他突然一下子找到了這彼此之間的巨大聯系,氣惱地道:“這陳凱之和糜益二人是一夥的,他們狼狽為奸!”

陳正道氣得發抖,死死地盯著方吾才,尋求答案。

方吾才手中的羽在虛空中一揮,用一種神秘莫測的口吻道:“殿下,這是一場驚天的陰謀啊,衍聖公府試圖對殿下不利。”

“果然!”陳正道臉色鐵青,這方先生不點撥還好,一點撥,陳正道瞬時有一種總有刁民想害朕的既視感,他不禁打了個哆嗦:“這就解釋得通了,那姓糜的既是學候,為何要做本王的門客?還有……那陳凱之處處占了本王的先機,每一次本王要動他,只要沾了這糜益,就準要壞事。他們……這是要害死本王不成?本王做錯了什麽,他們……”陳正道嗓子顫抖:“他們竟如此險惡。”

方吾才一聲嘆息,徐徐起身,面朝著軒窗,留下一個神秘的背影給陳正道:“殿下的賢明,宇內皆知,老夫能觀到殿下的天子氣,難保這衍聖公府城中不會有人觀到殿下的天子氣,一旦殿下他日成了大陳天子,勢必威震宇內,殿下允文允武,有吞噬宇內之心,到了那時,豈不是要效仿始皇帝的偉業?而一旦殿下一統天下諸國,衍聖公府豈不也是危如累卵嗎?”

陳正道感覺很不可思議,可此時,卻又覺得這一場精心編制的陰謀是如此的真切,他嚇得顫抖:“先生……先生……救我。”

方吾才回眸道:“殿下以後要小心,任何事都需向老夫稟報,老夫在衍聖公府倒是有不少的關系,可是直通衍聖公府至高層,倒是可以想方設法打探一下,不過……既要打探,就需要人手和財帛……”

陳正道毫不猶豫便道:“先生需要多少,盡管開口便是。”

方吾才又嘆了口氣:“你將老夫當什麽人了,什麽叫做需要多少,老夫視功名利祿和那財帛如浮雲焉。”

“是,是,小王錯了。”陳正道不禁道:“只是先生為小王打點,所費幾何?”

“也不過十萬八萬兩銀子而已。”

十萬八萬……還特麽的是兩。

陳正道突然感覺自己的心在淌血,這些日子,真如過山車一樣,轉眼之間,自己竟可以做天子,又眨眼之間,一場對自己這未來聖君的陰謀正在醞釀和編織。

他突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對啊,自己就如太祖高皇帝一樣,在得到天下之前,遇到了不知多少艱難險阻。

想著,他感激地看著方吾才,若不遇到先生,只怕他自己被人害死了,還尚不自知,便道:“先生,小王這幾日就想方設法準備,請先生寬心。”

方吾才只留他一個高大背影,無喜無悲的臉上,那一雙帶著睿智的眼眸,遙遙眺望著窗外的亭臺樓榭。

陳正道心放寬了一些。

不知怎的,方先生雖依舊是那副淡漠之態,可他現在看著這方先生,沒來由的令他感覺心裏有了一些依靠。

看來,以後要多向方先生討教才是。

不過今次吃了一次大虧,卻也是因禍得福啊。

陳正道亂七八糟地想著,從前,他對自己的天命所歸還有所懷疑,可是現在,他已確信無疑了,果然……自己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個不凡之人,想不到將來竟可以成就如此偉大的功業,他心裏隱隱期盼起來。

於是他擡眸看向方先生,心裏不免滋生出了一些感激。本王若無方先生,實是萬古如長夜啊。

“先生……”

方吾才回眸,很輕巧地瞥了陳正道一眼:“怎麽,殿下還有什麽疑惑?”

陳正道道:“小王在想,這糜益竟勾結了陳凱之,想要謀害小王,此人是不能留了,不過他畢竟乃是學候,否則小王非要親手剮了他不可,現在也只能將他趕出去作罷。”

方吾才搖搖頭道:“殿下不必急著趕人,既然殿下慧眼如炬,已經洞悉了他們的陰謀,那麽,又何懼之有呢?倒不如暫不揭穿他們,老夫到時自有用處。”

陳正道皺了皺眉,不過又覺得方先生說的話字字珠璣,沒一句沒有道理的,便道:“那個該死的死騙子,竟是戲弄小王,在他們眼裏,一定是覺得小王愚不可及,不過幸好他們自以為自己聰明,卻不知道小王更勝他們一籌。”

隨即,陳正道想到了什麽,眉目糾結地問道:“至於那陳凱之,方先生以為當如何?”

方吾才笑了笑道:“不如我們將計就計。”

“嗯?”方先生的思維,總是令陳正道有時候覺得無法企及:“先生什麽意思?”

方吾才道:“殿下,他們既然有意謀害殿下,殿下已經洞悉了他們的陰謀,那麽為什麽不借機接近他們,向他們示好,暫時先麻痹住他們?比如……離間計!”

“離間?”陳正道的臉上依舊浮著不解。

方吾才笑吟吟地道:“這陳凱之和那糜益二人裏應外合,殿下不如突的對陳凱之示好,那糜益此時會怎樣想呢?”

似是被一言驚醒,陳正道恍然大悟地驚道:“小王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是,小王先引起這糜益的疑心,最後讓他們狗咬狗?”

方吾才瞇著眼道:“殿下真是有大智慧的人啊,果然是一點就通。”

陳正道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接著冷哼一聲:“若非先生,小王怎麽能洞悉這陰謀呢?好極了,小王這一次便將他們耍的團團轉。”

陳正道想著自己將要整治那兩個可恨的家夥,心情不禁又大好起來,隨即便起身,向方吾才告辭。

出了碧水樓,便見那糜益焦灼地在外等待了,他一見到陳正道出來,心急火燎地來行禮道:“殿下,學生慚愧,是學生思慮不周。”

陳正道恨不得直接剮了這個吃裏扒外的家夥,可想到自己未來的神聖使命,又按捺住怒火,平靜地道:“罷了,本王細細想來,本王與陳凱之,也算是無冤無仇,何況這陳凱之也向本王澄清了誤會,本王大人有大量,此事就作罷了。”

糜益卻是呆了一下,忍不住道:“殿下……這口氣怎麽能咽的下,他一個小小的翰林……”

陳正道心裏冷笑:“到現在你還想害本王?”

他的面上卻是笑吟吟道:“好了,這件事已過去了,上一次,那陳凱之武試,竟沒有一匹良駒,本王很願意和陳凱之交個朋友,他今日也對本王推心置腹,哈哈……你在本王的馬廄裏挑選一匹寶馬送去給他,就……”陳正道微微踟躕了一下,最終還是下了血本:“就將那匹‘白麒麟’送他吧。”

“啊……”糜益的臉唰的一下漲紅了,這可是殿下最心愛的寶馬啊,乃是邊鎮的吳都督贈給殿下的,據說花費了重金,自西域的商賈那兒求購,萬裏挑一,殿下怎麽轉過頭,就送給陳凱之……

陳正道見他面色慘然,心裏又是冷笑:“果然露出馬腳了,你一定意想不到本王會突然對這陳凱之如此關照吧,此時是不是在想,那陳凱之向本王坦白了什麽?呵,不急,看本王如何慢慢的戲弄你。”

陳正道拉長了臉道:“本王說了什麽,你照做就是。”

糜益本想再勸說一二,可看陳正道的臉色,到了嘴邊的話只能又吞了回去,面色又青又白,卻還是不斷點頭道:“是,是……”

“公子,公子……你看這馬……這馬真漂亮。”

今日乃是沐休,難得的,陳凱之睡了個懶覺,卻在這時,聽到小煙在院落裏歡快的聲音。

“公子,有客人來了呢。”

陳凱之聽到有客人來,便一軲轆趿鞋而起,心裏嘀咕,這個時候,什麽人來呢?

他整了衣冠開門,卻是臉色微微一冷。

竟是糜益。

卻見糜益此時牽著一匹通體雪白的馬,這馬極為神駿,高大無比,每一塊肌肉,都勻稱無比,陳凱之甚至忍不住讚嘆,這是馬中貴族啊。

只是再看一眼糜益,陳凱之的臉色就不甚好看了,霎時便恢覆了平淡,徐步上前道:“糜先生,不知有何見教?”

糜益的臉色很難看,他實在不願和陳凱之打任何交道,因此,雖是想笑一笑,只是這笑卻比哭還難看:“吾奉北海郡王之命,特來贈馬。”

陳凱之嚇呆了。

我去,這一定有陰謀吧,北海郡王那廝,怎麽可能會有這樣的好心?

他連忙搖搖頭道:“謝過郡王殿下的好意,只是無功不受祿。”

糜益卻是道:“吾只是奉命行事,這是殿下的意思,此馬,吾便留在這裏了,告辭。”

他居然很痛快地放開了馬繩,轉身就走。

陳凱之楞在原地,此時大腦飛快地運轉,似乎是在思考,這北海郡王到底又在打什麽主意?

誰料那糜益走到了院門,突的回眸,冷冷地看了陳凱之一眼:“他日,老夫還會向陳子請教。”

他故意將陳子二字咬得很重,這意思仿佛是說,你記住你自己的身份,不過是個學子罷了。

說著,他再不停留,匆匆而去。

“公子,公子……”小煙雀躍地看著這馬,波光粼粼的眸子,帶著無比歡快的情緒:“這馬……真是郡王送的?真是好馬,奴……奴在東山郡王府的時候,也不曾見過這樣神駿的馬兒,那北海郡王殿下真是好人,他待公子可好了。”

陳凱之頓感汗顏,這話若是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

他很小心地圍著這馬轉圈,總是覺得這馬或許有什麽問題,是偷來的禦馬,然後想要栽贓?又或者,這馬裏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越想,越不對勁啊。

足足看了很久,卻找不到什麽頭緒,陳凱之索性抓了馬鬢,旋即一個鷂子翻身,直接坐上了馬背,這馬前蹄刨地,接著希律律地揚起前蹄,人立而起。陳凱之感受到這馬身上充斥的力量,死死地坐在馬上,頓感一股豪情自體內油然而生。

難怪古人愛良駒,甚至花費百金千金去求購,原來一匹好馬,會給人這種奇妙的感受。

他安撫住了這白麒麟,方才翻身下來,小煙看得眼睛都癡了。

小煙一臉期待地問道:“公子,這馬養著嗎?”

“養著吧。”陳凱之點了點頭。

無論那陳正道弄什麽鬼名堂,可人家送了這麽一匹良駒來,自己難道將這馬趕出去?這是犯罪啊,陳凱之一直想尋覓一匹良駒,不過市面上的馬大多都是駑馬,真正的良駒,都是那些豪族養著的,那是真正價值不菲的好馬,可這些豪族,卻絕不會賣馬,陳凱之想買,也買不著。

而眼前這馬,比尋常的寶馬似乎更矯健得多,陳凱之撫摸著它油亮的毛發,已是愛極了。

陳凱之想了一下,便道:“不過,這裏想養也養不成,得送去飛魚峰養著才好,讓人在山門下蓋一個馬廄,還得專門雇請兩個熟練的馬倌。”

陳凱之大致算了費用,也不禁咂舌,這七七八八算下來,除此之外,還需給這馬準備精飼料,一個月的花費,足夠自己和師兄天天吃許多只雞了,這才是真正的奢侈啊。

完全看不出陳凱之臉上那肉痛神色的小煙卻是神往道:“公子總說飛魚峰,不知什麽時候,我們才可以搬去那裏,奴也很想看看,那飛魚峰是什麽樣子。”

陳凱之見她俏皮的模樣,心裏不禁生出一些憐愛:“下月怕是就要住進去了,不過那兒許多東西還需要收拾,更需要雇請一些仆役,那地方太大了,若是沒有人照料起居,也是沒法兒住的。”

小煙小雞啄米地點頭:“嗯嗯……”

陳凱之的目光,隨即又落在了這匹神駒上,心裏不由想,以後住在了飛魚峰,拿這馬來代步,這可真比坐任何官轎都要拉風十倍百倍了。

至於那北海郡王是否拿這馬打什麽壞主意,到時候再行應變吧!

陳凱之漸漸發現,在這個時代,作為一個富人的開銷有多大了。

仆從雖然買來得便宜,可你卻得養著,這得需要錢吧,白麒麟這樣的千裏馬,雖是別人所贈,可開銷也是驚人啊。除此之外,還有各種意想不到的花費。

不過,幸好現在的他已有了賺銀子的來源,不再是從前那個空無一物的窮小子。

而今除了支付飛魚峰繼續營造的所需之外,陳凱之手裏還有幾萬兩銀子,而金陵那裏的分紅,也是愈來愈多,雖然許多銀子砸去再投資,可這一筆筆的數目卻還是驚人的。

唯一讓陳凱之心裏踟躕的,便是那北海郡王了。

這北海郡王究竟為何送馬呢,到底有什麽陰謀呢?

陳凱之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啊。

雖然陳凱之一直奉行見機行事,隨機應變的心態,可這世上,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人就怕防不勝防啊!

不過這白麒麟是難得的好馬,正常人也不舍得不要,陳凱之實在愛極,暫時先放在了鄧健租住的院裏養著,一面招募馬倌,讓人在飛魚峰修建馬廄。

小煙甚至生怕這馬丟了,一宿都睡不著,隔三差五出去院裏看看。

陳凱之次日見她一對熊貓眼,不由哭笑不得,心裏卻在感慨,還真是單純的孩子啊,而自己城府就深了許多,總是惦念著那北海郡王的圖謀。

昨天在宮裏,這北海郡王才在他這裏吃了虧,現在突的就送了良駒來給他,這讓陳凱之如何想得通?

他深知北海郡王的性格,很有可能是個陷阱呢。

所謂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因此他時刻提醒自己要小心。

小心歸小心,但是這日子依舊是過下去了,邀了師兄,便一起早早的趕去當值。

只是剛踏進翰林,梁侍讀便急急地催促道:“凱之,快,入宮,內閣陳公喚你去說話。”

陳凱之不禁一楞,旋即說道:“我還未點卯呢。”

梁侍讀一臉焦急地道:“老夫已替你點了,陳公有命,你還敢耽誤嗎?”

陳凱之只得點頭,便匆匆忙忙地入宮去。

他先到待詔房候著,過了一會兒,便有書吏來道:“哪個是陳凱之?”

這態度依舊倨傲,口吻裏帶著冷漠。

堂堂的翰林官進了宮,就一錢不值起來了,不只是宦官們趾高氣昂,便是內閣的小書吏,態度都拽得不行。

這些書吏,大多數都在內閣裏公幹,和內閣大學士們是時常接觸的,他們才是溝通內閣的橋梁,就相當於皇帝身邊的宦官,確實一般的翰林不敢得罪,因此他們完全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陳凱之起身,擡眸道:“下官在。”

只是他擡起眸,看到這書吏的時候,卻是一呆……是王養信!

這家夥竟然做了書吏!

自古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當然,陳凱之也沒將王養恩當做仇人,只是不喜歡王養信這種人罷了。

可王養信就不同了,他心裏對陳凱之是厭惡透了,幾乎說是憎恨也不為過。

因此王養信冷冷地瞥了陳凱之一眼,旋即將心裏不快揮去,面無表情地朝陳凱之努努嘴道:“走吧,陳公有請。”

陳凱之便也假裝不認識他的樣子,頷首隨這王養信出了待詔房。

等一出了待詔房,王養信就板起了臉,嘴唇輕動,面上是規規矩矩的,口氣卻是非常的冷:“哼,想不到吧。”

“想不到什麽?”陳凱之自然知道王養信是恨透他的,不過他倒顯得很是淡定,含笑著瞥了王養信一眼,完全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態度。

王養信朝陳凱之呵呵一笑,滿是嘲諷又帶幾許得意地說道:“想不到我入了內閣。”

他這又是開始要裝逼了吧。

陳凱之似乎已經在習慣中免疫了似的,卻是一笑,這笑中帶著恬然:“哦,入了內閣,莫非做了學士?”

“……”

王養信本想說的是,我王某人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中不了文試,可以去嘗試武試,中不了武試,可以被安排進內閣,來做文吏。

可是話沒說出口,就被陳凱之的一句話堵得猶如鯁在刺,竟是再無法開口裝逼了。

王養信憋得難受,鐵青著一張臉,最後咬牙切齒地道:“據說鄧健要和那賤婦成婚了?呵……真是奸夫yin婦……”

說到這個,他仿佛自己受了巨大的羞辱般,自己的女人,居然要嫁給別的男人。

這讓他無法忍受,面色變得極度難看起來,那一副要吃人神色,像是自己被人給背叛了一樣。

此刻,他顯然忘了,當初寫休書的,正是他自己。

陳凱之嘆了口氣道:“這不正是學王兄促成的嗎?”

王養信冷冷地挑眉道:“什麽意思?”

陳凱之朝王養信淡淡一笑,笑意自然滿是譏諷之意。

“當初你們王家,不就是覺得劉家不過是學官,沒有什麽前途,所以才休了劉氏嗎?而如今,恩師已貴為翰林侍讀學士,你呢,不過是個舉人,小小舉人,能有什麽前途?可我師兄不同,師兄堂堂翰林修撰,將來的前途不可限量,何況師兄與師姐兩情相悅,所以……”

王養信的臉色唰的一下白了,嘴角隱隱抽了抽,深瞇著眼眸瞪著陳凱之,從牙齒縫裏擠出話來:“所以什麽?”

“所以,你算老幾?人家欲成百年之好,與你何幹?輪得到你來多嘴多舌!”陳凱之毫不客氣地道:“師姐已經跟你沒有半分關系了,你們只是陌生人而已,所以你還是閉嘴吧。”

對別人,陳凱之還曉得客氣,可對王養信這種分明是自己無恥,鑄成大錯,卻還不知悔悟的人,陳凱之半分客氣都沒有,口氣冷漠,態度凜冽。

王養信的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起來,氣呼呼地道:“陳凱之,你不要忘了,我現在乃是內閣的文吏,我的父親,還是兵部侍郎,你們……如此辱我,我非要你們好看不可。”

說話之間,已到了內閣,王養信倒是極聰明,一到這裏,便頓時住口,面色也是恢覆如常,像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

陳凱之也是一副並不在意的樣子,再不跟王養信多說。那王養信進去通報,過不多時,便去而覆返,他狠狠地瞪了陳凱之一眼:“陳公請你進去說話。”

陳凱之給了他一個鄙視的目光,再不理會眼眸頓時給氣得快要冒火的王養信,便信步進入了一處公房。

走進這公房,陳凱之便見陳一壽高坐於此,此時,他正垂著頭,直直地盯著一份公文沈吟不語。

陳凱之行禮道:“見過陳公。”

陳一壽依舊是默然無聲,卻是伸出了手,手指伸出,朝下點了點,示意陳凱之坐下。

陳凱之便跪坐於側。

陳一壽依舊是皺眉看著那公文,隨即道:“養信。”

王養信一直垂立在公房之外,聽到陳一壽叫他,連忙走進來:“在。”

陳一壽淡淡道:“兵部的錢糧開支,為何這裏少了一塊?你去兵部問問清楚,還有,給光祿寺下個條子,令寺卿朱時正正午來,老夫有事問他。”

“是。”王養信忙告辭而去。

陳一壽這才擡眸,看著陳凱之,面上微微泛起一絲笑容:“陳凱之?”

陳凱之忙道:“是,學生正是。”

陳一壽便頷首:“今日,我見了翰林大學士,說你在待詔房事務熟悉得很快,是極聰明的人,平時也還算謙虛謹慎,不錯,你有才學,卻不驕不躁,這是很難得的事。”

人都是喜歡被表揚被誇讚,可一般聽到頂頭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這樣誇獎自己,陳凱之卻是覺得心裏發寒。

臥草,一般情況之下,這句話之後,不是該一句但是,就應當是,現在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了。

陳凱之正色道:“陳公謬讚,下官不敢當。”

內閣大學士,親自召見一個小修撰,這本就是極罕見的事,這就如,上一世的總li,會沒事找一個辦公廳的小科長來談心嗎?

所以陳凱之顯得極小心,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此時,陳一壽微笑道:“老夫就知道你會這樣說,你這樣的年輕人,便是璞玉,好生雕琢,將來必定能大放異彩,你的那篇《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老夫就曾拜讀,很好,這才是經世的學問啊,可見汝並非只是死讀書的書呆子。”

陳凱之已經感覺自己嚇尿了。

還誇?

這下要糟了。

他可是久聞內閣的四個大學士之中,陳公的脾氣是最壞的,就算是自己上司的上司的上司,那位翰林大學士,也沒少被責罵,沒理由這位陳公特意將自己找來,就是為了狠狠的誇獎一番。

陳一壽撚著胡須,突的道:“嗯?你既來了,想必口幹舌燥吧,怎麽不喝茶。”

陳凱之座前,早就有斟好的茶水。

陳凱之只得抱起茶盞,輕抿一口,這茶倒是津甜,可惜,陳凱之的心裏卻是苦的。

陳一壽也呷了口茶,這才又繼續道:“勇士營的事,你可知道嗎?”

他帶著幾許笑意看著陳凱之,卻是一副考教的意思。

對上陳一壽帶笑的眼眸,陳凱之想了想,才道:“勇士營乃青州本地鄉勇組成,元祐十七年,北燕侵入,勢如破竹,當時主政的楊彪楊公力主決戰,乃命人至青州募兵,組建勇士營,此後,勇士營屢建奇功,以區區六千之眾,殺賊數萬,方才解了洛陽之圍。此後勇士營被並入禁軍,成為特殊的存在,所有的官兵,俱都是父死子繼,可漸漸的,他們仗著自己的軍功,漸漸驕傲起來,一直到如今,已發生了數十起擾民之事了,朝廷念他們祖上的功績,並沒有懲戒他們,雖是極力約束,可是效果卻是甚微。據說,這勇士營,不只是軍紀敗壞,便連操練,也早就疏懶下來,營中竟無敢戰之士,除了樂於私鬥,卻是怯於國戰,七年前,朝廷曾命他們前去剿匪,誰料四五千人,竟被千餘流寇打的落花流水,死傷甚重,自此之後,羽林衛便不承認這勇士營隸屬於羽林衛,而勇士營更加難以管束了。”

陳凱之對勇士營也算是有所了解,陳一壽像是很滿意的樣子,笑了笑道:“不錯,朝廷這些年都在徐徐的對勇士營縮編,而今也不過將其規模,降至六七百人而已,可即便如此,依舊還是天子和太後頭上的頑疾,陳凱之,你果然是熟讀經史,不錯,不錯。”

尼瑪,陳凱之心裏忍不住想罵人,是個翰林都熟讀經史好嗎,這有什麽不錯的?這陳公,還真是逮著機會就對自己一陣猛誇啊。

他越如此,陳凱之的心裏就越是發寒了,整個人更加緊張起來,這是挖坑要埋了他的節奏啊。

此時,陳一壽又道:“若是你,此事當如何解決才好呢?”

被問到這個問題,陳凱之很斬釘截鐵地道:“裁撤!”

陳一壽又點頭:“不錯,裁撤了,就一勞永逸的解決了問題,不過……雖是如此,可想要裁撤,卻不容易啊,你可知道勇士營有一個小伍長,此人叫許傑,是個不起眼的人,是不是?”

陳凱之不知陳一壽為何特意要提起此人,便露出不解之色地看著陳一壽,一副等陳一壽說下去的態度。

“可就是這個人,他的祖父,就曾在洛陽之戰時,背著當今榮國公的父親脫離了戰場,當時我大陳的軍馬與北燕軍鏖戰,一支北燕軍竟是突襲了榮國公的大營,可若不是這小小伍長的祖父,榮國公只怕早已死了,到了現在,榮國公府,可還記得這份恩情,你……能明白老夫的意思了嗎?”

“這樣的事例,實在太多太多了,何況當初勇士營,不少立下大公之人,如今都被封為了公侯,他們雖已不在勇士營了,可多多少少,對於勇士營,還是頗有感情的,一旦裁撤,他們表面雖不會說,可心裏不免會覺得遺憾,甚至覺得朝廷過於苛刻,這於以後許多事無益。”

陳凱之點點頭,這……確實是個難題。

不過,往細裏想,其實這也不算什麽,恐怕根本的問題就在於,當今朝廷的局勢比以往的時候更覆雜,太後與趙王都希望爭取到更多從軍中的支持,正因為如此,所以誰也不願開這個先河,做傷人感情的事吧。

如此一來,沒有人肯做這個惡人,這勇士營,自然而然也就愈發的不可收拾了。

陳一壽嘆了口氣,接著道:“就在不久前,他們又是肆意打砸,傷了不少人,可朝廷要追兇,這勇士營上下,到現在,還沒有查明那些領頭肇事之人,你看,陳修撰,這樣下去,可如何得了?”

突的,陳一壽深深地看著陳凱之,換上了認真之色,道:“而你,文武雙全,不但是翰林修撰,更是崇文校尉,朝廷思來想去,非要有一個雷厲風行之人,整肅一下勇士營,所以……老夫已經上奏,命你來教化勇士營了,你看,如何?”

陳凱之心頭猛地一挑,忍不住在心裏道:陳公,你這是坑我啊,這一群抱團無法無天的家夥,我如何教化?

這尼瑪的若是教化有用,還要軍紀和王法做什麽?

陳一壽見陳凱之一臉不樂意的樣子,似乎也知道這確實有點坑人了,轉而又微微一笑,道:“老夫其實也知道這裏頭的難處,可正因為難,方才借此來磨礪你,你的履歷,老夫是看過的,何況崇文校尉對此本就是責無旁貸,命令,明日就會下達了,至於如何教化,怎麽整肅,這……老夫不幹涉,兵部也不幹涉,你自己拿捏就是。”

什麽?

不幹涉更坑,就等於所有人都置身事外,然後讓他陳凱之一個人跑去跟幾百個目無王法的死丘八講道理,一直等到下一次,這群該死的丘八再滋生出什麽事端,然後論起責任的時候,陳凱之就被推出來把黑鍋背了。

陳凱之幾乎已想好這麽一個程序了,心裏叫苦,便道:“陳公,上憲有命,下官自然不可不遵,只是下官在翰林院,尚有公務,只怕分身乏術。”

陳凱之只想著找個借口避禍,陳一壽卻是淡淡道:“莫非你希望老夫暫停了你在待詔房的職責?”

這老狐貍……

陳凱之怎麽不明白這意思?暫停了,他就得乖乖去做一個武官了,然後每天和一群丘八愉快的在一起廝混嗎?

陳凱之只好搖搖頭道:“下官不是這個意思。”

陳一壽似乎也知道該見好就收,事實上,他給予陳凱之的,乃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完全是因為勇士營已經不得不去過問了,可問了又沒什麽用,不得已之下,只好找個人來搪塞罷了。

找到陳凱之,也是無可奈何之舉,因為兵部所奏陳的所謂“教化”,大家都知道絕不可能完成,既然完不成,誰肯去觸這個黴頭?何況想要教化,只能讓文官去,可武官都約束不住勇士營,何況是文官呢?

唯有這個陳凱之,既是翰林,又兼著一個崇文校尉的差遣,現在就差一個可以做這事的人,你也別謙虛了,就你了!

是以,陳一壽又和顏悅色起來,這就好像,兩軍陣前,你讓人做敢死隊,沖殺在最前,明知對方是十死無生,所以總要好言寬慰一下,陳一壽道:“不妨如此,往後待詔房沒有重要的事,你可以不來當值,老夫會和你的上官下條子,使你可以心無旁騖地放手去做,好好幹,此事成了,就是大功一件,老夫會親自上疏保舉你。”

他還有選擇嗎?陳凱之只好道:“是。”

接著,陳一壽大手一揮:“好了,你且退下吧。”

陳凱之便心裏郁郁地告辭而出。

只是看著陳凱之離開的背影,陳一壽卻是有些恍神。

他的心裏不禁有些遺憾。多單純的一個年輕人啊,原本這仕途上大有可為,前程似錦,誰料無端的飛來了這個橫禍。

也罷,這便是命啊!

接著他又垂下了頭,身為大學士,日理萬機,一個小小翰林的前途,於他來說,實在是沒必要擱在心裏,就如尋常人,誰會關心地上的螞蟻如何覓食,或是關註它的未來?

對於陳一壽而言,手頭的任何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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