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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學旨來了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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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玉食,令你一輩子富貴無憂。”

陳凱之籲了口氣:“我乃是大陳的臣子,幫助錢兄,乃是出於朋友之義,如何能抱著受你恩惠的想法。”

錢盛卻依然道:“大恩大德,永世難忘!”

此時鐘聲已響起,原來是下值的時候到了。

錢盛似乎不願和太多人交際,又朝陳凱之行了個禮,便道:“告辭。”

陳凱之點頭道:“你等著消息吧。”

送走了錢盛,方才回到待詔房,收拾了一下,接著去了文館尋了師兄。

二人回到家中,只見小翠早已做好了一桌酒菜,小煙則是帶著一臉憨態,窘迫的樣子上了菜來。

陳凱之看她面色通紅的樣子,不由道:“小煙,你紅著臉做什麽?”

小煙窘著臉道:“沒……沒有呢……”卻像是自知陳凱之看破了她的謊言,只得到:“方才和小翠姐說話,她說,聽說翰林都是很了不得的官,公子和鄧公子這樣厲害,竟還如此清苦,真是罕見。”

陳凱之便道:“這不怪我啊,要怪得怪我師兄,我的官才剛做,他可是做了許多年了。”

鄧健冷哼了一聲,擡起了驕傲的臉:“我……兩袖清風!”

有些時候,窮……某種程度就是最大的原罪。

至少因為這個,能足以壓下許多人的腰。

鄧健便覺得自己被侮辱了。

不過對於這個死要面子的師兄,陳凱之倒已經習以為常了。忽略掉師兄那張不爽的臉,匆匆的吃過了飯,喝了口茶,陳凱之心裏邊則心心念念地想著那西涼國使即將到來的事。

這種事情關乎到得是那錢盛的性命,可既然已經答應了錢盛,那他就會盡他所能得說到做到。

時間依舊在靜靜地度過,很快又過去了幾天,這翰林的職事,說是清閑,倒也清閑,陳凱之漸漸上手了業務,對於聖旨的書寫,奏疏的存檔,變得愈發的得心應手起來。

到了第五日,陳凱之入宮待詔,卻有小宦官急匆匆的趕來道:“幾位翰林請至內閣。”

陳凱之等人就不敢怠慢了,動身趕去了待詔房不遠處的內閣。

在這大陳朝,內閣的權柄不小,可這內閣大學士們辦公得地方,其實也只是一個低矮的建築群,在這宏偉殿堂林立的宮中,格外的不起眼。

其實這又說到儒家恪守中庸,所以無論裏子是什麽,卻是恪守簡樸的,雖然很多時候,這等簡樸其實並不必要。

陳凱之雖是第一次來這裏,卻曉得這裏乃是天下行政的中心,無數的政令,都是從這裏發出,數不盡的讀書人都將這裏當做理想之地,對於讀書人而言,若是能一朝進入內閣,成為宰輔,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當今內閣,有四個大學士,首輔大學士便是陳凱之的座師姚文治,其次便是內閣大學士張煌、陳一壽、江津。

此四人,乃是當今宰輔,專門為宮中處理許多繁雜的軍政事務,歷來是無數人推崇和敬仰的對象。

喚陳凱之等人來的,乃是內閣大學士陳一壽,他此時正在內閣的萬壽廳裏高坐,梁侍讀領著大家向他行過了禮。

“見過陳公。”

陳一壽是個顯是一絲不茍之人,只板著臉頷首點頭,接著撫案道:“待會兒有西涼國使來,遵照成發,汝等負責記錄,備詢。”

某種意義來說,翰林學士,就相當於是後世的無,所以但凡有什麽正式的事,除了需要翰林將其記錄在案,就是詢問了。

梁侍讀道:“是。”

說罷,便領著陳凱之和另一個翰林到了一側,梁侍讀才朝陳凱之道:“凱之,你來記錄。”

陳凱之點頭,到了角落,熟稔地取了筆墨紙硯,將紙一攤,準備好了墨水之後,便開始陷入了百無聊賴的等待。

陳一壽則不再理會這幾個翰林了,或許在他眼裏,即便是梁侍讀,畢竟二者之間的身份也過於懸殊,他倒是一邊提筆,在案牘上寫著什麽,接著淡淡道:“人來。”

便有人進來,向他行了禮。

陳一壽將寫的東西卷成了一個書劄,隨手送了:“送兵部。”

接著又像是憂心忡忡似的,詢問另一側的文吏道:“山越人今年的歲貢呈上來了嗎?”

“回陳公,還沒有。”

陳一壽便拉長了臉,沈聲道:“記錄一個條子,送姚公。”

書吏便忙取出一個薄木板來,手裏提著筆,躬身站著道:“請陳公示下。”

陳一壽語速飛快地道:“山越人歲貢,拖延至今,吾恐有變,不可不防,懇請姚公,奏請太後、陛下,責令江南諸路軍馬,嚴加提防。”

“是。”

陳一壽突又道:“南越國和南楚國,也需派出使節,觀測他們的一舉一動,江南的一部分糧賦,可以暫時緩一緩,不必急著讓他們押解入京。”

他說著,便垂下頭,又提起筆來,似乎拿了一份奏疏,在上頭批註起了什麽,而那書吏,則躡手躡腳地匆匆而去。

一旁看著的陳凱之,不禁在心裏感嘆,這內閣……相比於清閑的翰林院,還真是看著都操心啊。

在這萬壽廳之外,似乎有許多人都在等候著召見,果然,過了一會,陳一壽擡眸道:“戶部的庫房清吏主事來了沒有?”

這話才落下,便立即有一個官員匆匆進來,拜倒行禮。

陳一壽皺眉,看著這官員,狠狠地將手中的奏疏拍在案牘上,聲音帶著不悅道:“半月前自洪州等地押送來的桑稅,為何至今沒有入庫?”

“這……其中有些地方還沒有核實。”這官員嚇得臉色慘白。

陳一壽眉頭輕皺道:“先入庫,再核實,這都快要入夏了,還在磨磨蹭蹭,想等到什麽時候?”

“可是……”

陳一壽鐵青著臉冷道:“在老夫這裏沒有可是,辦不成,老夫就讓人替換你,汛期將至,戶部的錢糧還核算不清,就是你的責任。”

這官員得深意顫了一顫,連忙道:“下官明白了。”

陳一壽似乎不想再理會此人了,便揮揮手:“去吧。”

他擡眸,突又想起了什麽:“兵部的人呢?”

外頭早有候命的官員快步進來,陳一壽見了來人,臉色緩和了一些,因為進來的,乃是兵部右侍郎王甫恩。

他垂頭看了看一個名冊,接著擡眸道:“甫恩,聽說你推舉了自己的兒子,想來內閣任文吏?”

王甫恩行禮道:“犬子無狀,屢試不第,玉不琢不成器,下官希望他能夠磨礪磨礪。”

陳一壽笑了笑,這才從忙碌中解脫出來的樣子,端起茶盞呷了口茶,才道:“磨礪是好的,這不是壞事,既如此,你報請一下,老夫這兒算是準了。不過……”

他的臉色又隨之溢出凝重,接著道:“汝等是兵部,這羽林衛和你們本是無關,可多少還是有監督之責,羽林衛的勇士營,何以又鬧出了事端,竟是砸了一座酒坊,這是天子腳下,這樣的沒有規矩,兵部就這樣等閑視之嗎?”

王甫恩忙道:“兵部並沒有管轄羽林衛的職責,下官……下官人等……”

陳一壽突然一改方才的和睦,冷聲道:“老夫不管這些,老夫只知道,此等事決不可再犯了,羽林衛不在內閣管轄,內閣也不能去責問,可出了事,就非問你們兵部不可,如此惡劣之事,這京畿重地,再不管,將來還要生亂。”

王甫恩便道:“勇士營本是沒有編制的,問題要追溯起來,還在數十年前,北燕國入侵的時候,那時候北燕軍長驅直入,洛陽告急,當時的楊彪楊公,聽聞青州的壯丁最是驍勇,時常與人因為爭水爭田毆鬥,一聲呼喚,便數百數千人搏命,每年都要死數百人才罷休。當時情況緊急,於是命人招募了一批青州加壯丁,果然,這些人為抵禦北燕軍立下汗馬功勞,明宗皇帝便下了旨,令這些青州青壯編入羽林衛,設為勇士營,令他們的子孫都入勇士營供之差遣,如今承平日久,這些人不但疏於操練,戾氣卻是不改,只是朝廷一直不肯遣散,這才接二連三的闖禍。”

“老夫知道這些典故,老夫要的是解決的辦法。”

“問題的關鍵在於,他們自成體系,用同鄉的關系粘結一起,就算朝廷派的欽差去整肅,也約束不住啊。如今,勇士營愈發的尾大不掉,下官思來想去,單靠約束,只怕是不成的,不如……施以教化?”

教化就是個筐啊。

陳凱之心裏有些想笑,管都管不住,還想教化,讓他們洗心革面嗎?

陳凱之覺得,這王甫恩的業務水平,怕也不過如此。

陳一壽卻是居然覺得有理,即便是如此老練的人,竟還是擺脫不了儒門讀書人習氣,總覺得教化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他沈吟著道:“如何教化?”

王甫恩目光一閃,便道:“不是聽說羽林衛設了一個崇文校尉嗎?”

臥槽……

陳凱之這才明白,這王甫恩的險惡用心,這崇文校尉,不就是他這個金科武狀元嗎?

一群懶散的丘八,平時到處抱團一起,欺負良善百姓,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還是抱團一起的同鄉,團結起來,怕是任何外人都嗤之以鼻,自己一個校尉跑去宣傳什麽……宣傳讓世界充滿愛?

只見陳一壽卻是有些猶豫:“若是單憑一個崇文校尉就可以解決,那就太簡單了,如此尾大不掉的勇士營,朝廷這些年也算是使了渾身解數,甫恩,你想的太簡單了。”

接著王甫恩便道出了一個類似於人生雞湯的回答:“試一試,總是好的。”

陳一壽還在猶豫,倒是這時,一個書吏從外頭匆匆地進來道:“西涼國使到了。”

陳一壽目光一張,便朝王甫恩擺擺手:“汝先退下,此事還需商榷,老夫報請姚公,再議一議看,兵部拿出一個章程來吧。”

王甫恩朝陳一壽行了個禮,便旋身告退,只是這旋身的時候,卻是特意地朝角落裏的陳凱之看來。

他朝陳凱之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後,才闊步而去。

陳凱之則只是板著臉,對此視若無睹。

這時,他的心思都在記錄今日國使的事上頭,便鋪開了紙張,做好了準備。

過不多時,便見一人進入了萬壽廳。

此人……竟是個和尚。

這也並不奇怪,不過陳凱之看到那陳一壽的臉色,分明變得不自然起來。

這其實也很好理解,讓僧人來做國使,對於倡導獨尊儒術的大陳來說,實在是一件無法接受的事。

此人光著頭,頜下長須,身披著袈裟,信步到了廳中,顧盼自雄,接著朝陳一壽宣了佛禮:“見過陳公,貧僧奉大涼天子之命,特來貴國,今日有幸先來拜見陳公,實是有幸。”

陳凱之提筆開始速寫,將這和尚的話一一記錄。

陳一壽很快調整過來,起身作揖道:“請,不知貴使高姓大名。”

和尚淡淡道:“陳公若是不棄,喚貧僧鎮海便是。”

鎮海……

這法號倒是別致。

陳一壽請這僧人坐下,鎮海才道:“此次前來,欲將拜訪大陳天子,除此之外,是探望錢盛皇子,不過……”

說到這裏,鎮海的面色有些冷下來:“據聞錢盛皇子在洛陽多有浪蕩行徑,貧僧來時,曾見過金山寺的法海禪師一面……”他很有深意地看了陳一壽一眼,才接著道:“總之,有些事可能需要陳公協助。”

陳一壽不由皺眉道:“協助什麽?”

鎮海道:“需請陳公代為稟奏大陳天子,請大陳朝廷交還錢盛皇子。”

陳凱之在旁記錄著,心裏一驚,看來錢盛還是沒瞞住。

其實這可以理解,很多事,只需要調查一下就很清楚了。

“而且據聞,貴國還有一人,是叫陳凱之的。”鎮海道:“竟四處詆毀寺廟,本來他是貴國之人,與我西涼無關,可他勾結我大涼皇子,便萬惡難恕了。”

陳一壽的臉色愈發的不好看起來。

儒家倡導的乃是敬鬼神而遠之,陳凱之說什麽,大陳肯定不會治罪的,可問題在於,這鎮海打著的,卻是勾結大涼皇子的名義,這性質顯然就不同了。

“勾結貴國皇子?”

“是。我大涼宣教司,已查明了陳凱之與皇子錢盛勾結一起,有謀篡我大涼之心,罪惡種種,罄竹難書,所以貧僧希望能夠將此人一並帶回大涼。”

雖這涉及到了自己,但陳凱之一一記錄了下來,心裏卻忍不住冷笑,還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啊。不過細細想來,自己當初寫的那幅字,由這錢盛送回了國中,原是希望這幅提字能夠使他的父皇幡然悔悟,可誰料居然惹來這個麻煩呢?

陳一壽則是臉色一冷:“陳凱之乃我大陳狀元及第,為我皇剛剛敕為翰林,何況他還是衍聖公府的學子,貴國當真決心將他索去嗎?”

這意思是,陳凱之的身份,怎麽可能讓你們大涼說帶走就帶走,大陳朝廷的臉,還要不要了?

顯然,鎮海今日有此舉,絕不是貿然而來,似乎早料到會是這個結果,他神色從容道:“他的言行,已惹得天下寺廟怨聲四起,莫說是大涼,便是貴國,亦是抱怨頗多,何況大涼和大陳,歷來和睦,當年北燕侵犯大陳,我大涼亦是曾出兵協助,莫非陳公已經不顧兩國邦交了嗎?”

當年北燕侵犯大陳,西涼也確實派兵助戰,不過這並非是西涼人好心,事實上,當時南越、南楚都曾派兵協助,其本質並非是因為邦交,而是害怕北燕侵吞了大陳,而導致北燕一家獨大,行那秦始皇一吞七國之事而已。

可現在鎮海提出來,依舊還是頗為殺傷力的。

陳一壽搖搖頭道:“此事,非老夫可以做主,不過老夫奉勸貴使一句,我大陳風氣不比大涼,此事,宮中是絕不會同意的,便是老夫,也絕不能容忍。”

鎮海濃眉一挑,道:“難道有人想要謀篡吾國天子之位,大陳也可以包庇嗎?”

談話到這裏,似乎到了僵局。

還不等陳一壽反駁些什麽,鎮海便又道:“若是在西涼,有人收容大陳的反賊,放縱他們陰私圖謀,大陳會采取什麽措施呢?貧僧所代表的,乃是吾國天子與國師之意,若是貴國對此不予協助,只怕於兩國邦交有礙。大陳與大涼,歷來相安無事,還望陳公深思。”

這話裏的意思,倒是有幾許要挾得意味。陳一壽卻不理,開玩笑,他可是內閣學士,這麽多讀書人眼裏的陳公,雖說他和陳凱之沒有任何的關系,甚至懶得管陳凱之是死是活,可讓他作勢交出一個衍聖公府的學子,給大涼治罪,還是以褻瀆神佛的名義,只怕他也沒臉繼續在此混下去了。

鎮海看陳一壽久久不說話,便明白了幾分,不免有些惱怒,卻還是一笑道:“既如此,貧僧知道陳公的心意了。此事,貧僧會另想辦法,陳公,告辭。”

說罷,他直接長身而起。

此時,陳一壽不禁道:“國書之事,貴使不談了嗎?”

這鎮海笑了笑道:“眼下,還不是談下去的時機。”

朝陳一壽行了個禮,宣了一聲佛號,鎮海便告辭而去。

等他走了,陳一壽的臉色便完全冷了下來,想了想,又伏案:“下條子。”

有書吏忙預備了簡牘,提筆記錄。

陳凱之在角落,也是飛快地下筆狂書。

大涼的那個國師,還真是有仇報仇啊,話又說回來,這大涼的使臣,現在非要索要自己不可,朝廷想必是不會同意的吧,可是……這也說不準,畢竟這關系到兩國邦交的大事。

事情似乎比他之前所想象的更要覆雜一些了,陳凱之在心裏亂七八糟的想著,倒是一點也不後悔自己在金山寺的行為,只是恪盡職守的繼續作著記錄。

此時,只聽陳一壽慢悠悠地道:“責令關中大都督加強關內的防禁,尤其要提防西北的大涼鎮東軍,各地的烽火臺,都要日夜派人值守,不可懈怠。再令鴻臚寺要極盡善待北燕、南楚、西蜀、南越諸國使節,這一段日子,若是遇到了紛爭,要盡量忍讓一些,北燕那邊……現在與倭人作戰,大陳要表現出一些善意,資助一些錢糧。”

他說罷,便靠在了椅上,似乎是在私咐什麽,惱怒道:“那個陳凱之,現在在何處,他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做嗎?”

這時,陳凱之的筆一頓,臉色古怪起來。

哎呀,很尷尬啊,這一句要不要記錄呢……

罷了,不記錄了!

他站了起來,對著陳一壽訕訕道:“下官,正是陳凱之。”

陳一壽倒是給他嚇了一跳,在他看來,方才進來的只是幾個備詢和記錄的翰林,哪裏知道,剛剛給他制造麻煩的陳凱之,還真在這裏。

只楞了一下,陳一壽便冷起了臉,看了陳凱之一眼:“噢。”

然後低頭,不理會了。

想來,他也挺尷尬的,本來是在人後罵一句,誰料是當面破口罵,偏偏以他的價值觀,其實又發現,這陳凱之也沒什麽好苛責的,讀書人嘲笑和尚的多了去了,大陳對此,都沒有因此而責罰的道理。

陳凱之尷尬地又坐回椅上,陳一壽則繼續不吱聲地垂頭擬著奏疏,陳凱之也樂得清閑,索性在這裏發呆。

好不容易捱到傍晚時分,陳一壽擱了筆,才起身道:“下值吧。”

陳凱之和梁侍讀等人如蒙大赦,便忙起身朝陳一壽行了個禮,預備離開。

陳一壽這時才又將目光落到陳凱之得身上,輕描淡寫地道:“陳翰林,你是如何招惹這些人的?”

陳凱之尷尬道:“下官提了個字。”

陳一壽似乎覺得很棘手,這家夥惹來了大麻煩,他總的知道是怎麽惹得吧:“嗯?”

陳凱之只好道:“作事奸邪任爾焚香無益,居心正直見佛不拜何妨。”

陳一壽呆了呆,這才知道為何人家惱怒了,這簡直就是砸人飯碗啊。

他不禁有些氣惱地道:“好好讀書,非要誹謗神佛做什麽?”

陳凱之便道:“可是下官沒有誹謗神佛啊,下官明明只是誹謗和尚。”

呃……

這倒是有道理的,陳凱之的這一句,只是讓人別沒事拜佛而已,正因為佛正直,所以才保佑正直的人,和此人拜不拜佛沒關系,這反而更是鼓勵人多做善事,少去寺廟。

陳一壽其實也只是隨口一說罷了,因為此事極有可能給朝廷惹來麻煩,而作為內閣大學士,他自覺的接下來會有許多要操心的事,心裏不免有些怨氣,所以才會隨口呵斥,誰曉得這個小翰林居然還敢頂嘴了。

陳一壽啞口無言,心裏卻依舊因為此事而心煩意躁,便不耐煩地揮揮手道:“下值吧。”

陳凱之作揖告辭,卷了今日的記錄出了內閣,回到了待詔房,他還需將今日的記錄整理一番,這種重要的文牘,是要進行存檔的,將來說不準,宮中或者內閣都需要調用,甚至百年之後,文史館的史官也需抽調這些,修書立傳。

徹底整理歸檔之後,陳凱之才出宮去,只見天色已經很昏暗了,可想到那該死的西涼國使,陳凱之心裏不禁有些厭煩,這些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陳凱之剛回到離家的不遠處,便門外停著一輛轎子。

他絲毫不覺得意外,心頭已經猜出了是何人到臨。

他信步上前,便見錢盛正一臉焦灼之色地站在庭院外等待。

見了陳凱之回來,錢盛快步迎上來,語帶急切地道:“賢弟。”

陳凱之用眼神制止他,對一旁的鄧健道:“師兄,我有些事。”

鄧健很識趣地道:“早些回來啊,小心不給你留飯。”

這在外人面前,像是最平常的囑咐,可陳凱之聽得明白,師兄的意思是,到時候回去,飯肯定是有的,不過菜多半沒了。

等鄧健先進了院子,陳凱之看了錢盛一眼,才朝遠處努努嘴道:“我們走走。”

錢盛便邊走邊嘆口氣道:“想必賢弟已知道了消息吧,我也是剛剛打聽到的,想不到竟因此連累了賢弟,實在……心裏過意不去啊,那鎮海乃是國師的左膀右臂,此人甚為狡猾,許多年前,他還曾向我索取賄賂,那時我並不曾理會他,這一次,他覷見機會,料他定是要報覆的,只是……竟是牽連到了賢弟,此人代表的乃是大涼朝廷,難保”

陳凱之依舊從容,反而安慰他道:“事到如今,想這些已經於事無補,該是想著如何解決掉這個麻煩,而不是唉聲嘆息,殿下既然想要力挽狂瀾,就該明白,單憑哀怨,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

錢盛默然,臉上隱隱多了幾許慚愧。

陳凱之想了想,便道:“此人……是個和尚?真和尚還是假和尚?”

錢盛道:“他從前乃大涼萬佛寺的高僧,後受國師舉薦,這才入了大涼朝廷。”

陳凱之繼續問:“這樣說來,佛法很是精深?”

錢盛猶豫了一下,才道:“這……理應是吧,不過所謂的佛法,不過是巧言之術而已,在我看來……”

陳凱之搖搖頭道:“佛法是什麽,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知道他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既是佛法精深,這就好極了。”

錢盛直直地看著陳凱之,一臉不解,道:“賢弟這是何意?”

陳凱之只略有沈吟,便道:“沒什麽意思,只是想請他指教而已,錢兄,能否幫個忙,你該去尋那鎮海一趟,告訴他,陳某人倒是很願意請他賜教。”

錢盛微楞:“只怕他並不肯……”

“他會的。”陳凱之解釋道:“錢兄,此人既是佛法精深,甚至能得到那國師的青睞,那麽一定是個巧言善辯之士,這等人,其實最是自負。何況我那題字,一定是送去了大涼之後,得到了最大的反響,這才使貴國國師惱羞成怒,想要向大陳的朝廷索要我去西涼治罪,於那鎮海而言,若只是單純地將我帶回去治罪,還不足以算是功德圓滿,若是能找機會將我辯倒,使我啞口無言,你想想看,若是傳回了大涼,會如何?”

只少頃,錢盛露出恍然大悟之色,道:“我明白陳賢弟的意思了,此人一定會迫切地想借陳賢弟立下一樁功勞!”

陳凱之笑了笑道:“請教的地點可以在學宮,你和他說,到時我會請許多名士前去,若是他不敢來,那也無妨,若是敢來,我便和他切磋一二。”

錢盛不禁在心裏想,莫非這陳賢弟是想和他來一次佛儒之辯?這……真是高明啊,只是將事情鬧大,陳賢弟也就安全了。

錢盛本帶著幾分不安之色,此時倒是恢覆了點精神氣,他朝陳凱之作揖道:“愚兄明白了,愚兄這便動身,告辭。”

陳凱之看著錢盛快步離開得背影,目中露出了狡黠之色,卻只是一笑,便背著手回家去也。

……

次日一早,陳凱之剛剛抵達了翰林院,梁侍讀便將陳凱之喚去。

梁侍讀面色古怪,口裏則道:“凱之,今日你不用入宮當值了。”

陳凱之很幹脆地點點頭道:“下官明白。”

梁侍讀嘆口氣道:“這是為了你好啊,如今你在風口浪尖上,這……也是陳公的意思,你也放心,陳公等人,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同意那西涼人的要求的,不過這些日子,你卻需得小心一些。”

陳凱之便頷首道:“多謝。”

於是陳凱之便在翰林院整理著文牘,直到正午的時候,錢盛氣喘籲籲前來求見,當面就道:“那鎮海,答應了。”

“答應了就好。”陳凱之笑著點點頭,便又道:“他可訂了時間?”

“約定了明日清早,他會去學宮恭候。不過……”錢盛顯得有些擔心:“怕只怕此人……最擅詭辯之術,不容易對付啊。”

陳凱之搖搖頭,勾唇一笑道:“你放心,到時一定將他打得滿地找牙。”

錢盛心裏不禁大感疑惑,他太清楚鎮海這個人了,此人在西涼極為有名,正因為宣揚佛法厲害,所以才得到國師的青睞,自己的父皇曾和他一起探討過佛法的問題,每一次都為他的巧言所說服。凱之再厲害,難道真是他的對手嗎?一旦輸了,不但成就了此人的美名,對於陳凱之的聲譽,怕也有損害。

只是錢盛還是將這些話洩氣的話憋在了心裏,無論如何,木已成舟了。

他心裏籲了口氣,不便久留,便幽幽的告辭而去。

陳凱之似乎對此並不擔心,繼續好好地辦他的公,依舊得極認真。

又到了次日,他清早點卯之後,便去尋了那梁侍讀告假。

梁侍讀瞥了他一眼,似乎很能體諒陳凱之的心情,頷首道:“你想休息,休息也好,朝中確實有人在說你的怪話,不過你大可放心,內閣諸公,斷不會因此而妥協,你明白了嗎?”

陳凱之作揖道:“多謝大人開導。”

出了翰林院,陳凱之便匆匆地往學宮趕去,學宮的守衛和陳凱之是老相識,陳凱之將他們叫到一邊,低聲耳語幾句,接著便一路趕往飛魚峰。

眼看就要過橋,身後卻有人厲聲呼喚他道:“陳凱之!”

陳凱之回眸,卻見是氣沖沖的楊業。

楊業氣呼呼地道:“事到如今,你還不安分?事情,吾已知道了,這個時候,你理應乖乖的躲一躲這風聲,免得落人口實,怎麽可以還胡鬧,竟邀了那大涼國使來辯論,你還嫌不夠亂嗎?”

果然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啊。

陳凱之不由苦笑道:“讓大人失望了,學生不過是想和這位國使請教而已,時候不早,學生要上山準備了。”

楊業氣惱地瞪了陳凱之一眼,卻道:“老夫隨你一同上山。”

其實這消息雖沒有刻意傳播,不過卻傳的很快,不只楊業知道,還有不少大儒和名士,以及學中得博士也是知情的。

陳凱之倒也沒有阻止,和楊業齋,這裏完全是新的建築,不過陳凱之早已請楊業雇了幾個老仆在此了。

顯然,他們已將書齋的裏裏外外都打掃了幹凈。

過不了多久,便又有人陸續上山,都是一些好奇的博士,陳凱之見了他們,一一作揖行禮。

眾人本都想勸勸陳凱之,可細細想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勸了又有什麽用?也罷,人家本來就是沖著陳凱之來的,那麽……就索性看看熱鬧吧。

原本陳凱之和那和尚約定的乃是辰時,可左等右等,至今也不見那鎮海的人影。

許多人便顯得不滿了:“此人如此不守信,實在是使西涼國蒙羞。”

“罷了,吾等走吧。”

陳凱之倒還顯得很有耐心,靜靜地等著,不多說什麽。

過不多時,終於有人來報:“人來了。”

陳凱之也懶得下山去迎接,足足等了一兩柱香時間,那鎮海才姍姍來遲,他的身後左右,竟還有法海禪師,以及一些不知從哪裏來僧人。

那法海禪師見了陳凱之,嗔怒地瞪了陳凱之一眼。

陳凱之不做理會,尼瑪,我陳凱之的世面見得多了,理你做什麽?

鎮海則是瞇著眼,左右看了看這些學宮的學官和博士,似乎覺得還算滿意,想到今日有這麽多博士和僧人在此做見證,只要自己贏了,這個消息自然會不脛而走了。

陳凱之則是上前朝鎮海見禮:“學生見過禪師。”

鎮海只冷冷笑著看他一眼,便板著臉道:“陳居士,汝之言行,褻瀆了佛祖,這……可是要下拔舌地獄的。”

陳凱之反而微微一笑道:“我佛慈悲,定然不忍令學生下地獄。”

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此時,鎮海卻是臉色平靜下來,心裏也有了計較。

這才一開始而已,這姓陳的,倒顯出了幾分能耐,看來……這姓陳的小子果真不簡單,只怕這一次是一場惡仗了,尚需小心堤防為好。

鎮海倒不再小看陳凱之了,收起了倨傲,臉色平淡地道:“很好,你既知我佛慈悲,也並非不是可以度化之人,今日貧僧就度化了你吧。”

陳凱之心裏說,你特麽的還度化啊,哈,今日我代表至聖先師先教化了你。

不過他面上也只是淡然地笑了笑,隨即道:“陳某人,有個不情之請。”

鎮海心裏雖是對這陳凱之不以為然,可面上,終究還是保持著慈眉善目的樣子,他朝陳凱之一笑道:“不知陳香主有何不情之請?”

陳凱之凝視著他,見他面上慈和,還真有得道高僧的樣子。

只是心裏卻不免鄙夷,不過是靠著這外表的和善混飯吃的人罷了。

其實這天下無數的儒僧道,其實哪一個開創者不是和孔聖人一樣,都可以堪稱為偉人呢,畢竟在那混沌的年代,有人開創出一個思想,雖是作為後世的人來看,這思想可能已經過時,可在屬於他們的時代,他們便如燦爛的星辰,光輝無法湮滅。

只是當這些思想隨著後世的門徒子弟們傳諸於世,到了後來,更多投機取巧之徒充斥其中,所謂的門下子弟,本質上,不過都是靠著數百年乃至於上千年的聖人們混飯吃的家夥罷了,譬如陳凱之,他佩服寫出石頭記的曹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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