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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學旨來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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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驚出奇的聲音不斷,半響後,終於有人顧上了楊掌學,一個博士將楊業攙扶起來。

楊業兩腿吊在地上,淚水打濕了衣襟。

一次兩篇地榜,這無數人耗盡一生,連榜都摸不著的人,和這將入榜猶如家常便飯的陳凱之比,簡直……

甚至楊業,都有一股想找塊豆腐撞死的沖動,這輩子都活在了狗的身上啊。

可很快,他終於清醒了過來,這是好事,這是天大的喜事啊,他在心情一再轉換下,終於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

可此時,那曉諭亭前的童子卻是上前朗聲道:“不知陳舉人何在?學生奉諸學士之命,請陳舉人上山,與諸學士一會。”

於是,人群中安靜了。

要請陳凱之上山。

不錯……天人閣,是不允許任何讀書人隨意進出的,即便是有學士恩準也不成。

不過有一種人,卻有資格登上白雲峰,除了天人閣的學士,便是三入地榜之人。

當時定下這規矩的先賢,顯然不過是將這當做一個玩笑而已,因為這個條件過於苛刻,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現在……大家卻意識到,這三入地榜的陳凱之,就有這個資格。

陳凱之……

是啊,陳凱之在哪裏?

有人驚叫。

又有人道:“聽說陳凱之之正午告假了。”

更有人道:“據說今日是李子先生的頭七……”

剎那間,楊業猛地反應了過來,身軀一震,面容微微顫了顫。

對,陳凱之還在李家呢。

楊業頓時醒悟,這個時候,還楞著做什麽?若是等人送消息來,黃花菜都涼了。

這可是天人閣的諸學生要召見陳凱之啊。

這諸學士裏,有曾經歷經數朝,被人仰望的宰輔;有大陳的賢王,有當朝最頂尖的名士,他們要見陳凱之,怎麽可以怠慢?

楊業不敢猶豫,忙道:“老夫這就去請他上山,也請傳告諸公,請他們稍後片刻。”

楊業說罷,也不敢怠慢,一副心急火燎的樣子,看著身邊蜂擁的師生叫道:“走,去請陳凱之!還有,火速去宮中報喜……”

此時,在李家的那間小小的茶坊裏,已是劍拔弩張,氣氛格外緊張了。

糜先生的一句知罪,其實壓根就不是和陳凱之講道理的。

他的目的從一直就很明確,那就是利用自己的身份,直接碾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你陳凱之算什麽東西,今日就是要收拾你,你又能如何?現在說你有罪,你就是有罪。

容不得你辯駁,你再如何說,也是強詞奪理。

越來越多的軍士已是蜂擁而入,一個個全副武裝,不敢懈怠,那閃著寒芒的弓弩,箭頭都整齊一致地對準了陳凱之,頓時,營造了一個甕中捉鱉的局面。

北海郡王,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在旁漫不經心地喝著茶。

一個小小的學子而已,還不至於讓他親自登場,終究自己只是閑得無事,來戲耍一番罷了。

糜先生聲色俱厲,凝眸看著陳凱之。

說起來,其實他與李家乃是世交,此番出馬,自是為了李家出頭,可另一方面,卻是洛陽這裏,陳凱之躥升得實在太快了,不少學爵和大儒,如今竟是無人問津,現在趁此機會,索性將這陳凱之徹底打死了拉倒。

只要就算人死了,想來不會有什麽嚴重的後果,此人雖有學爵,可在曲阜,沒有絲毫的關系,七大公府,他一個都不認得。既是寒門,更不會有人像李文彬這般,人一死,李家人立即趕赴洛陽,出面報仇。

到時,只需李家和自己上下打點一番,朝廷那邊,有郡王殿下打個招呼,又能如何?而衍聖公府,那邊雖是遺憾,可人都死了,又如何追究呢?

難道衍聖公府會為了一個毫無背景的陳凱之跟郡王殿下作對?自然是不會的,所以今日他一定要將陳凱之收拾了,絕不能讓此人有羽翼豐滿的一天。

他微瞇著眼眸,冷冷地看著陳凱之:“你真想頑抗嗎?你自己可要想清楚了,若是敢頑抗,就更加十惡不赦了,老夫杖責你,是因為你殺死了李子,李子乃是有學爵之人,現在他人死了,若是你可以逍遙法外。”

他說得句句在理,完全將李文彬提出比劍時說的話,摒棄得一幹二凈,將所有的錯誤毫無遺留地都加在了陳凱之的身上。

“那衍聖公府的斯文和體面何在?你既是讀書人,就乖乖的束手就擒,承認自己的過失,甘願認罰,否則……”

“否則如何?”陳凱之氣極反笑,他悄悄地握緊了拳頭。

說回來,還是他大意了,在來之前,他完全沒有想到迎接自己的是如此大的場面,可事到如今,他又怎麽能就範,因為他很清楚,就範的結果也會是死。

若是橫豎都是死,那大不了就殺出去,管你們是誰,想要我陳凱之就範,那樣憋屈的丟了性命,真是可笑。

這些人明顯是在算計他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哪裏得罪了他們,可沒想到如弄出這麽出戲對付他。

或許最近的確是他鋒芒太甚,有人起了嫉妒之心了,便借著文彬的事對付他。

糜先生瞇著眼,卻不忘高舉他的招牌:“那麽,你便是不敬衍聖公府,來人啊,將他拿下,若是敢反抗,殺無赦!”

殺無赦三字出口,這便形同於徹底判了陳凱之死刑。

糜先生老臉的肌肉微微一抖,隨即和李程在對視一眼。

李程在則向他報以感激之色。

李家……欠了他糜先生一個天大的人情。

軍士們已呼喝著,正待要上前。

卻在這時候,陳凱之突然大叫:“衍聖公府有學旨來了!”

他這一叫,卻讓所有人都大驚失色。

衍聖公府……來學旨了……

學旨在哪裏?

便連糜先生臉色也微微一變,不禁道:“在哪裏?”

可隨即,糜先生方才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分了。

這個時候,哪裏會有學旨,這不過是陳凱之在拖延時間罷了。

他陰冷一笑,捋著長須道:“你已窮途末路,竟還敢胡言亂語,簡直是可惡至極,你們還楞著作什麽,不必聽他胡說八道。”

陳凱之已後退幾步,方才那一喊,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最初的謀劃裏,他是料定自己後四十回送去了曲阜後,一定會有學旨來的,因為鬧出了這麽大的烏龍,衍聖公府一定會有所反應。

他掐著時間,大致地算了算,曲阜的人多半距離洛陽已經不遠了。

這也是為何陳凱之會淡定地趕來這李家的原因。

為了讓衍聖公府的人及早趕來,陳凱之特意請臻臻想辦法,臻臻小姐別的地方或許不成,可這等刺探的事,想來是不成問題的。

可誰知,還是奇差一招了,事情竟比自己想象中還要糟糕。

陳凱之這時不禁有些懊惱自己,平時過於註重算計,可這世上,有許多始料未及的因素,是根本無法算計的。

事到如今,也只有拼了,大不了殺出重圍。

陳凱之目光如刀鋒一般,大致掃視了一下附近的環境。

此時……已有人提刀朝著陳凱之沖來。

糜先生眼中帶著喜色。

那北海郡王,更是優哉游哉地呷了口茶,看著這一幕,在他看來,陳凱之便是一只老鼠,不過是用來戲耍的罷了。現在,他自覺得耍弄得也夠了,便打了個哈哈,只等這激動人心的時刻。

卻在這時,一個聲音傳來:“學旨到!”

聽了這話,糜先生竟是冷笑,又來這一套,他呵呵一笑:“快拿人。”

“大膽!”有人大喝:“吾奉衍聖公之命,特來頒賜學旨,陳子何在?”

原來那衍聖公府的使者,急匆匆的趕來這裏,一看這裏亂哄哄的,心裏既是驚訝,又是憤怒。

學旨,代表的乃是衍聖公,可是自己叫一聲學旨,卻無人響應,衍聖公雖非君王,卻也不容小覷,容得這些人這般方式嗎?

於是他沖入了茶坊,幾個軍士想要拿他,他厲聲道:“大膽,這裏,沒有王法了嗎?”說著,高高捧起學旨:“學旨在此,統統退下!”

一下子茶坊裏安靜下來。

眾人俱都朝此人看來。

卻見此人儒衫綸巾,手中捧著青紫色的錦帛,怒氣沖沖的模樣。

糜先生一呆……

真有學旨到了。

他只猶豫片刻,方才還盛氣淩人,轉眼之間,像是洩氣的皮球:“是……衍聖公府……”

這使者厲聲道:“無關人等,俱都退出去!”

軍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如潮水一般退出了茶坊。

使者氣勢洶洶:“哪一個是陳凱之?”

陳凱之聽到學旨來了,終於松了口氣,上前道:“學生便是。”

使者轉眸:“李文彬何在?”

那李程在一呆,莫非衍聖公府這麽快就得到了消息,就有學旨來了?

隨即,他猛地想到,文彬已是死了,不由咬牙切齒,哽咽道:“啟稟尊使,犬子死了,是被這陳凱之,生生的打死,尊使來的正好,老夫懇請尊使,為犬子做主!”

那糜先生聽了李程在的話,也意識到了什麽。

對啊,衍聖公府來了人更好。

陳凱之這可是殺死了堂堂的學子,衍聖公府難道能對此不管不問嗎?

他亦是上前向這使者行禮,道:“吾乃糜益,忝為公府侯爵,陳凱之殺死李文彬,洛陽已是人所共知了。吾來此,便是想要為李文彬主持公道,這李文彬也是聖人門下,而今遇害,若是公府不聞不問,只恐危及衍聖公體面,今日尊使既來,理當主持公道,賞善罰惡,方能平息民議。”

這使者聽罷,卻是皺眉道:“吾奉學旨而來,只是傳遞衍聖公的消息而已,李文彬即死,那麽就不必聽旨了,陳凱之,你來聽吧。”

陳凱之作揖道:“學生在。”

這使者打開了學旨,隨即念道:“奉天弘道衍聖公,令曰:陳子所撰之文,宣教弘道,勞苦功高,吾承祖宗之德,自當遵禮物,捍名教,於儒法有益文章,無不推及天下,於儒法有益之人,亦不吝賞賜,今賜陳子紫青學劍,特此昭示。”

使者又道:“又令:李文彬者,洛陽孟津人也,雖出自詩書之家,蒙吾賜之為子,本該恪守禮教,為人師表,誰料竟是惡跡昭昭,有違吾賜學爵之本意,特令虢奪其子爵……”

啪……

李程在先是聽到陳凱之竟賜了紫青學劍,心裏已是大為惶恐。

陳凱之只是一個子爵啊,而紫青學劍,天下不過十幾口,這是特殊的表彰,誰料竟是賜給陳凱之,這是何其大的榮耀,多少學候都未必能得到。

他心裏大驚,可當聽到自己的兒子竟被虢奪了學爵,李程在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李家乃是世家,兒子已死,還被虢奪了學爵,這分明是衍聖公府遷怒和疏遠孟津李家啊。

兒子已死了,學爵在不在,已經不重要了,可此學旨一出,李家亦是根基動搖。

他雙膝一軟,猛地癱坐在地,接著眼淚模糊,道:“這何至於此啊,李家無罪,吾兒無罪!”

糜先生亦是聽得目瞪口呆,他驚訝無比地看著那使者,再看看陳凱之。

使者面無表情地道:“有沒有罪,衍聖公自有明斷,不需叫屈。陳凱之……”

此時,使者身後的童子抱了一個長匣子上前來,這使者親自揭開了匣子,一柄長劍便映入眼前。

此劍的劍身,也不知用的是何等的材料鑄造,輕薄無比,劍刃處透著淡淡的寒光,劍柄雕刻鯤鵬圖案,顯得無比威嚴,這鯤鵬據說乃是上古的神獸,精於變化,通靈萬物,鯤鵬的寓意,倒象征著一個無所不能的智者,能夠通曉天文地理。

而這通體黝黑的劍身,劍刃自是鋒利無比,刃如秋霜。

見了此劍,所有人都不禁被其吸引,那北海郡王本就是好武之人,此時,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這劍,眼中竟也露出了貪婪之色。

使者將劍小心翼翼地捧出,而在這時候,所有人才註意到,這通體黝黑的劍身上,竟還雕刻著宛如金色的銘文,這銘文用的是秦漢時的刻符字體,上書:“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十字。

使者深吸一口氣,將劍交在陳凱之的手裏。

陳凱之接過劍,只這輕微的動作,劍身便顫抖起來,發出了宛如龍吟的聲音。

這劍輕薄得竟仿佛沒有多少重量,陳凱之卻又能感覺到此劍的堅韌,忙道:“多謝。”

使者左右四顧一眼,便板著臉道:“旨意已是傳達,好了,諸公,吾已不辱使命,告辭。”

說走就走,顯然……他不願摻和進這一場爭執和沖突之中。

留下茶坊中的人,一個個目瞪口呆。

那李程在本是因為痛失獨子而一直帶著滿臉悲色,可至少,在他眼中還能找到點點的精神氣,可此時,竟像是被抽幹了一樣,目光顯得異常的暗淡。

衍聖公府對於李家的嫌惡,已是再明顯不過了,這已不再是死了一個兒子的問題,而是整個李家的根基動搖,這個代價是何其大。

糜先生則是張大了嘴,竟不知說什麽好。

倒是那北海郡王,依舊貪婪地看著陳凱之手中的劍,垂涎三尺的模樣。

陳凱之長劍在手,頓時感覺自己有了底氣。

他不禁承認,這劍實是好劍,握在手裏,這劍柄處,那鯤鵬的雕刻竟不紮手,這感覺就仿佛融入了陳凱之的骨血中一般。

此時,他目光一凝:“糜先生……”

“啊……”糜先生呆了一下,也終於合上了嘴巴,只是……

今日發生的事,實在需要他好好消化啊。

陳凱之正色道:“敢問學生還有什麽罪嗎?”

“……”

陳凱之繼續道:“李文彬,根本已被虢奪了學爵,根本就不是讀書人,還談什麽自相殘殺?說什麽同室操戈?”

“這……這……”糜先生本是一張巧嘴,可此時竟說不出反駁的話,心裏卻依舊很不甘心。

陳凱之則是豪氣萬千地接著道:“你口口聲聲的說學生有罪,要代表衍聖公府懲戒學生,那麽敢問,為何這衍聖公府與你所言的,並不相同呢?”

糜先生無法回答,他張口嚅囁了一下,依舊不知該怎麽才好。

陳凱之嘲弄地看著糜先生,冷笑道:“若是糜先生還堅持己見,想要來懲治學生,放馬過來就是。”

“我……”糜先生,終於反應了過來,他突然發現,此前說過的話,都是在自打耳光,而現在,剛剛得到了衍聖公府褒獎的陳凱之,幾乎等同於衍聖公的光環加身:“你……”

陳凱之輕蔑一笑道:“無恥老賊,不知廉恥,自以為自己有個學爵在身,便自以為是,竟還打著衍聖公的名義四處招搖撞騙!”

糜先生差點一口老血要噴出來,自己活了這麽大年齡,還真從沒人敢罵他為賊。

陳凱之諷刺道:“你也配姓孔?”

糜先生給氣得嘴巴發抖:“你……你……”

陳凱之將劍握在手裏,輕輕一抖,這劍頓時顫起來,發出龍吟般的顫音。

倒是糜先生以為陳凱之要行兇,再顧不得惱怒,嚇得連忙後退了一步,等發現陳凱之不過是抖了抖劍罷了,老臉頓時羞紅:“汝敢罵吾?”

“罵了又如何?”這臉是說變就變啊。

糜先生瞪大眼睛,他突然發現,自己真不能將他怎麽樣,只是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著似的,難受得很。

這時,一旁的李程在卻突然赤紅著眼睛爬起來,他獰笑道:“事到如今,李家已經完了,陳凱之,你還想活著走出去嗎?”

是啊,李家已經完了,數代的經營和聲譽已經毀於一旦,雖然李程在不知到底什麽緣故,可是惡劣的後果已經發生,那現在……還有什麽好顧忌的?

他猙獰地道:“來人……”

這一次,外頭的軍士卻不敢造次了,倒是那些悲憤的李家子弟,俱都各自拿著各種武器在外屏息等待。

李程在的突然萬念俱灰,想要玉石俱焚,卻反而將糜先生嚇了一跳。

學旨已下,若是這個時候還要鬧出點什麽,自己絕對是無法脫身的,於是他忙朝李程在道:“李兄,萬萬不可,不可啊。”他焦急地拽住了李程在的衣袖:“李兄,君子報仇,十年……”

李程在已是雙目赤紅,此時見這糜先生瑟瑟發抖的模樣,便朝他厲聲冷笑道:“李家不過是毛而已,詩書方是李家之皮,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李家一蹶不振,只在今日,事到如今,索性就報了這仇吧!你給我滾開!”

糜先生聽到滾字,卻是將李程在的袖子抓得更緊,又驚又急地道:“你想想老夫,想一想老夫,你何時動手都行,可今日萬萬不可啊,若是如此,那老夫……要洗不清,洗不清的啊……”

李程在目光仇恨地瞪了糜先生一眼,隨即用力一甩袖,惡狠狠地道:“滾開,老狗,來……”

人字還未出口,卻見有人突然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邊走邊走:“學宮……學宮來人了,來了許多人,浩浩蕩蕩的,攔……攔不住,為首的乃是掌學楊業,老爺……怎麽辦才好。”

李程在卻是厲聲道:“事不宜遲!”

他剛說到事不宜遲,卻是突然,那糜先生竟是咬了咬牙,眼睛發紅地看著李程在。

他很明白,現在的處境,此前自己和李程在同聲出氣,本來以為弄死一個小小的陳凱之,不會有任何的後果,所以索性順水推舟,賣李家一個人情。

可現在不同了,衍聖公府親自下了學旨,眼下陳凱之正是衍聖公旌表的對象,若是今日,陳凱之在這裏有任何的閃失,自己便一定是主謀,無論如何也逃不脫的,那自己的後果……

他瘋了一樣,一把抓住了李程在的發髻,李程在倒是沒有將註意力放他身上,猛地給扯得打了個趔趄,外頭的子弟們一見,頓時嘩然。

只見糜先生竟是抽出了腰間的學劍,直接架在了李程在的脖子上,他獰聲道:“誰敢,誰敢過來?”

這一幕,也是令陳凱之感到很意外,他看著這一幕,終究見識到了什麽叫做大難臨頭各自飛。

他本是全身戒備,準備殺出去的,這些陳家子弟,在他心裏也不算什麽,可是現在,反而定下了神,欣賞起這一幕好戲了。

衍生公府的規矩可不是開玩笑的,想到這些,糜益感覺自己要瘋了。

無論方才如何,可是現在,他的前途要緊。

他決不可跟著這姓李的人去陪葬,他一把扯住李程在,長劍在手裏顫抖,而李程在痛罵:“老狗,你敢……”

“怪不得我,怪不得我,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糜益臉色蒼白,嘴唇嚅囁,渾身顫抖,可長劍依舊架在李程在的脖子上:“李兄何時取這小賊的性命,這是李兄的事,可是今日……不成。過了今日,你們有仇報仇,有怨抱怨,這是你們的事,和老夫無關。”

李程在氣得七竅生煙,沒想到身為學候的糜益,竟是這種墻頭草,他惱怒到了極點,便獰笑道:“是嗎,那就殺了我吧,來人……殺了這陳凱之……”

李程在現在只有滿腔的萬念俱灰,衍生公府的這份學旨,等於判了李家子嗣前途的死刑,在他心裏,李家數十代人所經營的家業,也等同隨之崩塌,此時的他,已經失去了一切的理智。

想著這可悲的一切,他再也找不到一點理解的理由,他現在只想殺人,殺死這個害死自己兒子,這個毀了孟津李家的人。

至於其他的,李程在都不想在管了,反正李家已經沒了。

他一聲號令,外頭憤怒的李家子弟們雖有猶豫,卻還是蜂擁著要殺進來。

卻在此時,只聽一人道:“來啊,將這些李家子弟,統統拿下!”

這個聲音,聲振屋瓦,仿佛帶著魔力。

一聲令下,外頭候命的軍士亦是蜂擁而上,將正欲沖進來的李家子弟盡數撲倒。

下令的人乃是北海郡王,北海郡王此時伸了個懶腰,帶著幾許慵懶地道:“好了,將李家人統統都暫時拘押起來,報請京兆府吧。”

“殿下……”

李程在看著北海郡王,頓時老淚縱橫,目光裏帶著哀求,希望北海郡王能放他們一馬,可是於事無補,北海郡王神色淡淡,像是沒聽見李程在的叫喚。

而糜益仿佛松了口氣,哐當一聲,長劍落地。

至少……事情沒有到最壞的局面。

北海郡王卻沒心思去管糜益和李程在,倒是笑吟吟地上下打量著陳凱之。

他豁然而起,背著手,徐徐走到了陳凱之的身邊,道:“你看,本王可幫了你大忙,你要如何感謝本王?”

方才無論怎麽鬧,北海郡王都在作壁上觀,他就如隱藏在糜益和李程在身後的猛虎,雖未開口,可事實上,卻一直都是這茶房中的主角。

而現在,他快刀斬亂麻,一下子控制住了局面。

只是今日的結果,似乎有些令他失望。

可北海郡王固然沒有得到一個滿意的結果,卻依舊是笑吟吟的,玩世不恭的模樣,仿佛對此並不遺憾。

謝你個祖宗十八代。

陳凱之在心裏罵道,可是面上卻是冷漠之色,他實在笑不起來:“學生多謝衍聖公。”

北海郡王似乎並不生氣:“是啊,你是該謝一謝衍聖公,不然你這一介寒門出生的小子,今日早已死了。這……也是你的造化而已,不過……你也別高興得太早,前幾日有人給本王獻上了一只鬥犬,此犬有牛犢般大,毛色發亮,力大無窮,乃是犬中翹楚,據說附近的鬥犬都不是它的對手,宛如犬中之王,可你猜最後結果如何?”

北海郡王凝視著陳凱之,似笑非笑。

他倒是沒有等陳凱之的回答,隨即便自問自答地道:“結果本王將它餵了本王所蓄養的猛虎了,這鬥犬和猛虎關在同一籠裏,猛虎咆哮一聲,它便精神萎靡,任那猛虎撕咬,最終成了猛虎的盤中餐。你看,這個世上,再優良的犬,它終究也只是犬而已,無論它叫得多大聲,無論它如何兇猛,可犬就是犬。於本王來說,其實今日的事不算什麽,即便要殺死一個擁有學爵之人,固然可能會惹來一些麻煩,可也只是一點麻煩而已,衍聖公府還不至於為了一個你與本王反目。”

“可是你知道,本王為何要留著你嗎?”

北海郡王此時笑了,道:“因為本王一開始以為捏死你,如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的容易,可後來才知道,原來並沒有這樣容易,竟是需要因此而傷到本王的毫毛……本王之所以選擇今日饒你一命,不是因為本王發了善心,而是因為本王愛惜自己的毫毛,為了一個小小的陳凱之,而傷及到了這毫毛,在本王看來,不值。”

他又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隨之又道:“因為,你不配和本王的毫毛同歸於盡,明白了嗎?”

臥槽……

陳凱之不得不感到萬分佩服這北海郡王身上彌漫的所謂優越感,這等高高在上的之態,這等從容的裝x口吻。陳凱之甚至覺得,這人若是放在上一世,估計天上的牛,都要飛得到處都是。

自然,陳凱之也能感受得到這濃濃的威脅之意,而他卻也只是一笑而已。他素來都知道跟人硬碰硬沒好處,可面對這樣的人,陳凱之不知為何,卻總是骨頭會比平時硬一些,他咧嘴一笑:“殿下說的好,不過……殿下,虎骨酒,你嘗過嗎?”

北海郡王呆了一下,旋即微瞇著眼眸凝視著陳凱之:“你這是什麽意思?”

陳凱之抿了抿嘴,笑了起來,眼中帶著幾分調侃,道:“下一次,殿下可以嘗一嘗,虎骨酒可補肝經,養水臟,調暢氣血,通行榮衛,補虛排邪,大益真氣……”

“你……”北海郡王冷笑。

陳凱之卻是正色看他,口裏接著道:“什麽虎和犬,都不過是獸而已,殿下喜歡以獸自比,莫非是要效禽獸嗎?吾乃學子,有為衍聖公府推行教化的職責,推行教化的本質,就是祛除天下人心裏的獸xing,殿下方才所言,學生不敢茍同。孟子曰: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殿下,人與禽獸的區別,在於心中存著仁義,而殿下以禽獸自許,自以為高貴,可心中卻無仁義,有的只是戾氣。即便是飛禽走獸,尚且還存有仁義之心,學生聽說,虎狼吃人,不過是果腹而已,若非為了果腹,虎狼尚且都不傷人;倒是殿下,錦衣玉食,卻還想著殺人、傷人,如此,豈不是連禽獸都不如?殿下啊……你要多多學習啊。”

禽獸不如……

這絕對屬於罵人的範疇了,這屬於人身攻擊啊。

而你要多多學習,這依舊還是罵人,是鄙視你不學無術。

之乎者也一通,罵得北海郡王他媽都不認得他了。

“你……你敢罵本王?”北海郡王暴怒。

陳凱之卻是隨性地朝他一笑道:“以事而論而已,君子知道而行,指摘出殿下的錯誤,乃是為了殿下好,何以殿下卻以為這是罵人?”

北海郡王什麽時候被人這麽無禮地對待過,甚至只是一個寒士出身的陳凱之,他第一次有種被人鄙視的感覺,這種感覺,直令他怒不可赦。

他獰然地看著陳凱之,只怕這個時候,恨不得想要將陳凱之碎屍萬段。

可陳凱之不在乎,方才這家夥牛bi吹得哐當響,可陳凱之卻是知道,此人不敢殺自己的,至少現在不敢。

而至於以後,難道自己唯唯諾諾,他就不會想要取自己性命嗎?

不會的,從開始他便沒放過自己,今日不過是找不到殺自己的理由罷了。

而他陳凱之也不會任人欺淩,去大爺你的北海郡王!

陳凱之朝他一笑,便雙手拱起道:“殿下,學生告辭了。”

“你,回來!”北海郡王怒喝。

陳凱之駐足,回眸看他一眼。

北海郡王面上的怒色卻是在一瞬間出奇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臉深沈,嘴角隱隱抽動著,從牙齒縫裏擠出話來:“陳凱之,走著瞧吧。”

陳凱之只是神色淡然地朝他頷首,隨即快步出了茶房。

而此時,楊業已帶著人,浩浩蕩蕩地迎面而來,楊業一見到陳凱之,眼睛一亮,不待他開口,身後頓時傳來了無數恭喜的聲音。

陳凱之汗顏,忙上前見禮。

那北海郡王已和糜益二人徐徐走出來,想不到學宮裏的掌學居然親自帶著人來尋陳凱之,都頗為詫異。

糜益小心翼翼地看了北海郡王一眼,低聲道:“殿下,這陳凱之倒是頗懂得籠絡人心。”

北海郡王面色鐵青,眼眸輕輕瞇起,冷笑起來:“你們讀書人,最愛的不過是相互捧臭腳罷了。”

這時卻聽有人道:“陳凱之,天人閣放榜了,你兩篇文章,並入地榜,這是恒古未有之事啊。”

一聽這個,糜益先是愕然,以為自己聽錯了。

並入,兩篇文章,地榜……

這……這如何可能?

他雖是學候,也沒有將文章投遞過天人閣,可即便如此,卻對於自己的文章能夠進入地榜也沒有太大的自信,說實在的,即便是人榜,他也覺得有些懸,可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居然……

糜益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是震驚地看著陳凱之。

此時,只見陳凱之已被學宮中的人如眾星捧月般的圍住,而北海郡王這裏,則反是顯得清冷,北海郡王眼眸瞇得愈發甚了,目中不禁掠過一絲妒意。

他最終,撇了撇嘴道:“走吧,莫管閑事,糜先生,本王還有一些事想要向你請教。”

震驚的糜益這才回過神來,不由道:“不知何事?”

“哼!”北海郡王似乎覺得近日諸事不順,他感覺煩透了,臉色格外的陰沈,非常不悅地從牙齒縫裏擠出話來:“還不是那東山郡王,他不知什麽時候收了一個門客,號稱姓什麽夜觀天象,北方有星墜落,那東山郡王便修書來,振振有詞,說是這預言,便是本王要遭難了,這天象占蔔之事,先生可知道嗎?”

“姓方?”糜益不禁詫異,雙眉輕輕蹙在一起,沈吟著道:“可是那方正山先生?此人乃是隱士,老夫倒是略聽過他的名字,不過他歷來漂泊不定,行事也乖張,呵……不過是一個狂士而已,不過……以他的心性,如何會投奔到東山郡王府?”

北海郡王道:“書信之中,倒是並未說是什麽方正山,本王依稀記得,是叫方吾才的,說此人有驚世之才,視功名如糞土,乃是那東山郡王三顧茅廬,痛哭流涕請來的,他的才學,天下若有十鬥,他一人獨占八鬥。”

糜益頓時惱了,今日對糜益來說,本來就栽了跟頭,現在竟還有人如此吹捧一個不知名的家夥,糜益便冷笑道:“我看不足為信,或許只是江湖術士也是未必。”

北海郡王卻是憂心忡忡地道:“此前本王也是不信的,可他觀得此天象,竟與今日之事吻合,本王自掌北海府以來,從未吃過這樣的大虧,為人這樣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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