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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感染的力量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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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了覆雜之色:“這就是你的判詞?”

文成公正色道:“是,此書絕非禁文。”

衍聖公心裏覺得蹊蹺,便道:“可是吾所見的,卻多是誨yin誨盜之詞。”

“這是表象。”顏正隨即便呈上石頭記中所有的文稿,接著道:“此書初看之下,確是如此,可細看,尤其是看到了結尾,實是警世之作,書中諸多隱晦和妙用無窮,猶如鬼神之作,學下放肆而論,這一本話本,勢必流傳千古。”

呼……

流傳千古!

若是其他人說出這句話,可能這裏的人還不相信,可文成公執掌文令館,素來一絲不茍,是個極苛刻之人,他下了如此評語,任誰都不敢不信。

衍聖公的臉色緩和了許多,道:“是嗎?這一句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便是出自此書?”

“是。學下以為,此句,方是此書的重中之重,只此一句,就足以使此書成為經典,而決不可禁了。幸好學下沒有草率,否則聖公差一些便要誤信人言了。據說此書在洛陽受諸多讀書人追捧,流傳廣泛,假若衍聖公府不慎將其列為禁書,鬧出這樣大的誤會,那後果可想而知,現今學下還在後怕,如芒在背啊。”

衍聖公露出了狐疑之色。

文成公竟說出這樣的話,這足以讓他升起巨大的好奇心了。

他徐徐拿起了書稿,直接翻到了後頭的章節,他垂頭看著,其他人都默不作聲,每一個人都升起狐疑之心。

衍聖公耐心地看著下去

說也奇怪,看這話本的後頭,尤其是最後的四十回,心境竟是全然不同了。

這種感覺……仿佛每一處的安排,都是深合衍聖公之心。

當看到賈蘭中舉這裏,賈家似開始有了中興的征兆,再加上那一句萬般皆下品的旁白,衍聖公頓時面色紅潤,禁不住道:“好!”

衍聖公這樣的人,是極少吝嗇誇獎別人的,再好的文章,他也能保持著平靜,可今日,細看了這話本後頭的劇情後,卻令他心潮澎湃。

一個即將衰落的家族,似乎在此前,就已經判了這個家族的死刑,可是竟重新站穩住了,而站穩的理由,卻來自於賈家子弟參加了科舉,漸漸開始有了起色。

賈家原本是因為顯赫的家世,從而成就了一場富貴,可是這場富貴卻並不牢靠,以至於賈家的女兒嫁入了宮中,依舊還是逃不脫衰亡的命運。

而賈家得到拯救,卻是因為子弟們讀書之功,從許多跡象來看,皇家對賈家留情,怕也是因為這個緣故。

這……才是真正寓意深長的好故事啊。

衍聖公看到這裏,不禁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側眸四顧,良久竟道:“可恨!”

衍聖公恪守中庸,就如他極少說,他也同樣會用強烈的情緒字眼,比如說“可恨”,因為作為儒門的代表,遵守禮教,不偏不倚,尤為重要。

正因為如此,一句可恨,令諸公的臉色紛紛微變起來,齊聲道:“聖公息怒!”

啪……

書被衍聖公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目光格外的淩厲,冷聲道:“誠如顏公所言,公府竟差一點自誤,公府威名,毀於一旦!”

毀於一旦!

文正公的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猛地意識到了什麽。

意思是說,自己冤枉了這本石頭記?

是啊,這本書已經流傳開了,若是當真秉持著正道,骨子裏是宣教之書,雖非是什麽儒門典範,卻也足以用來教化讀書人,那麽一旦衍聖公府寫出判詞,對其大加撻伐,列為禁書,那些看過的讀書人豈不是要認為衍聖公府不知所謂?

衍聖公震怒了。

他目如刀鋒:“若非顏公慧眼如炬,今日吾必羞於見列祖列宗了!冉文,這是你的過失!”

冉文,便是文正公。

他乃是孔聖人七十二弟子冉求之後,冉求乃是孔聖人的得意門生。

冉文瑟瑟作抖,衍聖公直呼其名,完全沒有任何客氣,這是從所未見的事,他連忙拜倒道:“聖公恕罪。”

衍聖公惡狠狠地怒視著他:“吾與汝等,共治曲阜,宣教天下,汝身為文正公,何以如此不盡心,若非事先有所察覺,吾之清譽何存?”

冉文面如土色,這樣的責怪,是第一次,他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文正公一脈,世代為衍聖公家臣,從來不曾犯過這樣的大錯,他毫不猶豫地道:“學下也是為人蒙蔽。”

事到如今,只能推卸了。

“是何人?”衍聖公不依不饒,顯然是要追究到底了。

冉文忙道:“李文彬!是他寄書予學下,學下看了書,夙夜難眠,心中不安,未能明察秋毫,便趕緊報知聖公,學下萬死難恕,死罪!”

“李文彬?”衍聖公擡眸,看向青天,青天上一行白鷺飛過,他記憶中,似乎沒有這個人,只是……姓李的……

“孟津李氏?”

“是。”

冉文道:“孟津李氏的子弟,現為學子。”

衍聖公的面色一片鐵青。

孟津李氏,乃是經書世家,幾乎每年都會派出子弟前來曲阜學習。

衍聖公卻意味深長地掃視了眾人一眼淡淡的道:“傳學旨,虢奪他的學爵,嚴厲申飭!”

所有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孟津李氏畢竟顯赫,而且和曲阜很有淵源,即便犯了過失,申飭一下就是,可竟是直接虢奪了學爵。

虢奪學爵,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可是天大的恥辱啊。

這就形同於,衍聖公府不再承認其讀書人的身份,直接禁絕了此人一切讀書人的權力。

孟津李氏,只怕至此之後,便要一蹶不振了!

若這只是衍聖公盛怒之下做出的決定,倒也罷了,可是偏偏,衍聖公方才還略帶惱怒,可在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面色卻突的變得出奇的平靜起來。

“是。”冉文今日,不敢再勸。

與其虢奪李文彬的學爵,總比殃及自己要好。

衍聖公重新跪坐下,手輕輕磕著案牘,嘆了口氣,才道:“陳凱之宣教有功,不過此前,衍聖公府已賜予了他子爵,若再行加封,實為不妥,他的學劍,可曾送去了嗎?”

文忠公道:“尚未,還需等學匠房銘刻印綬。”

衍聖公便道:“向宣禮閣轉達吾的心意,賜予陳凱之紫青學劍!”

這學劍總計有一百多口,可是這裏頭,卻又分了三等,最次的,便是尋常的學劍,而紫青學劍,所用的隕鐵含量最高,以至其劍身呈青紫色,這是學府至高的榮耀之一,整個曲阜,也不過十九口罷了,一個子爵,能獲得紫青學劍的賜予,這是何其大的榮耀。

隨即,衍聖公又道:“取筆墨。”

有童子忙呈上了筆墨。

衍聖公提筆伏案,徐徐寫下‘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十個字,他深吸一口氣,道:“將吾之墨寶拓下,銘刻於此劍上,一並賜予陳凱之,吾要讓天下人都知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眾人頓時明白了。

給予如此厚賜是假,這樣高的殊榮,也不過是個幌子,而根本在於,就是要利用這一次巨大的殊榮,讓天下人記住這十個字。

“聖公聖明。”

衍聖公露出了憊懶之色,方才看書耽誤了太多時辰,不知覺間,竟已過了兩個多時辰,他突的極想打起哈欠,心裏想起今日的藥還未服用,於是心頭便百爪撓心起來,大袖一揮,便道:“亡羊補牢、尤未晚也。汝等,爾後需小心侍奉,當引以為戒!”

“是。”

洛陽城裏依舊熱鬧,最引起轟動的,估計就是石頭記了。

學而館早已開始發售石頭記的最後四十回了。

如陳凱之和趙能所預期的那般,反響極為熱烈,銷量節節攀高。

這麽大的商機,又怎麽容人錯過,借著這個機會,趙能又狠狠地刷了一波名聲,使這學而館,只憑借著一部書,便隱隱有成為洛陽第一文館的苗頭。

除此之外,他抓緊時機,開始迅速地擴張。

除了開始兼並一些學館之外,便是擴大印刷工坊的規模,甚至……趙能已經和其他各地的書商聯絡,頗有幾分將這石頭記向各地推廣的苗頭。

在這個時代,雖還沒有正版和盜版的分別,可陳凱之卻還是頗有手段的。

陳凱之很清楚一件事,大家認的,乃是他陳凱之的名頭,所以許多書商開始想盡辦法私自印刷,而後兜售的時候,陳凱之則和趙能一起推出了第一修訂版。

修訂了……

我去。

那些砸下了血本,花費了巨量錢財的書商們,一個個目瞪口呆。

他們還指望著跟著喝點肉湯呢。

誰料這同文館一掛牌,原先預計好的銷量,頓時化為了烏有。

人就是如此,既然要看此書,大家當然希望看最新版,想來舊版肯定有許多的錯誤,是倉促上市的,尤其是現在不少石頭記的書迷,對新版可謂是翹首以盼。

舊版?

有誰願意看?

而學而館的銷售模式,也開始發生變化,他們采取了預約售書的模式,既然承諾了新版將會有極大的改善,不少人都是慕名而來,大家紛紛去預約了,於是其他書商手裏的書,頓時也就無人問津了。

一下子,不少文館欲哭無淚了。

坑啊,這絕對是坑啊。

要知道,這時代印書的成本極高,大家卯足了勁,就想趁此機會分一杯羹,曉得石頭記暢銷,所以肯下血本,可誰料前來買書的卻是不多,這麽多書,若是賤價賣出去,肯定是虧死的,可是維持原價,就算是再降價一些,也未必賣得出去。

畢竟,這時代能買得起書的人,人家也不在乎書的價值幾何。

而買不起書的人,你就算是價格降得再低,人家也買不起,買得起了,怕也是不識字,根本就不存在薄利多銷的餘地。

第一修訂版,陳凱之已經開始著手了,尤其是前頭的八十回,因為當時只是在文樓裏以口述的方式講出來的,所以難以有許多錯誤的地方。

除此之外,這一次的修訂,陳凱之還需添加一些這時代的因素進去,因此現在他幾乎是全身心的投入。

至於盜版……

他倒不擔心了。

有種你們盜就是,有膽量就再下血本來印啊,沒看到嗎,這只是第一修訂版,等凱哥這第一修訂版出來之後,你們盜印,那麽這第一之後,可就還有第二、第三。

陳凱之之所以在修訂版前加這第一二字,為的就是形成某種威懾,震懾住某些書商。

學而館那兒接收的預定量已經超過了數萬,畢竟洛陽城裏的讀書人多不勝數,各種世家和豪門,就更不必說了,而今這石頭記,幾乎已經形成了一股巨大的熱潮,甚至附近州縣的書商也已提早來預定,這些書商,倒是有心想要盜印,可怕就怕大量的本錢砸下去,也和洛陽的書商一樣,最後虧個血本無歸,倒不如直接從學而館訂書,再到各地高價兜售。

陳凱之對於這部書,是極有信心的,雖然坊間已經開始私傳,說是此書在曲阜已進入了文令館,可陳凱之卻是一丁點都不擔心。

因為他知道,沒有人可以挑出錯來。

此書可是上一世文字獄時期的作品,在那個文字獄盛行的時代,有的人只是因為寫錯了年號,便直接被抓去殺了全家,更有人只是不小心的寫了一句“清風不識字、何故亂翻書”,便立即處決,牽涉到的人,哪怕只是收藏了此書的人,也都一一獲罪了。

在那個時代,能經歷得住文字獄考驗的書,陳凱之深信,放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會經受得起考驗。

這部石頭記,前八十回,乃是曹公所寫,而後四十回,據傳是高鶚續寫。

其實當初的陳凱之,對於高鶚的續寫,是感到頗為遺憾的,因為他深知,這位高先生的後四十回,實在是違背了曹公的本意。

硬生生的續出了一段寶玉科舉,而後賈家“沐皇恩”、“延世澤”、“蘭桂齊芳”、“家道覆初”的玩意兒出來。

可直到現在,陳凱之卻不得不佩服起這位高先生了,直到他如今身陷這裏頭才是真正的明白,這位高先生為了使石頭記能夠傳世,實是煞費苦心。

陳凱之甚至能肯定,若不是他的續寫,只怕這部石頭記早就失傳,根本無法被當時的統治者所容忍。

而這位高先生,偏偏卻是化腐朽為神奇,生生在後頭弄出了峰回路轉,給這故事弄出了和儒家以及統治者們契合的價值觀,明明是一部曹公的控訴,結果楞是玩成了皇帝老子看了要沈默,衍聖公看了要流淚,然後無數讀書人齊歡唱的“主流”作品。

這也是為何他從一開始就沒有為這本書擔心令這時代的人所不容的主要原因。能經受過文字獄的考驗,陳凱之完全不懼任何人的找茬,想查,那就查吧。

在讀書和修訂的閑暇之餘,陳凱之依舊還是鍥而不舍地前去那李文彬的住處拜訪。

今日,依舊還去,只是,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天上下起了霏霏細雨,處處都是濕漉漉的。

陳凱之撐著油傘,頭上只頂著方巾,穿著一件樸素的儒衫,人就是如此,當初地位低的時候,需要穿好衣服,這叫人靠衣裝馬靠鞍,可現在漸漸有了名氣,水漲船高,衣服就不可過於華麗了,反而低調一些為好,這便叫作今時不同往日,一個聰明人,必須根據自己的情況改變自己,要不惹了麻煩都不知道。

雖是尋常的衣衫,並不起眼,可是穿在陳凱之挺拔的身上,卻別有氣質。

他慢慢踱步,腳下避過雨中的水窪,此時正是傍晚時分,天色已接近昏暗,到了李家門前,敲了門,還是那個門房。

那門房見了陳凱之,早就熟識了,駕輕就熟地道:“我家老爺不在。”

陳凱之朝他抿嘴而笑,一手撐著油傘,所以不便行禮,只朝他頷首道:“不知何時回來?”

“這個……”

陳凱之見他為難,便點點頭道:“好了,我知道了,這是名帖,這兩日又要莛講了,就請告訴李子先生,請他務必在莛講之前見學生一面。”

“呵……”

這時,有人發出了冷笑。

陳凱之一挑眉,卻見門裏竟閃出了一個人,不是李文彬是誰?

陳凱之笑了笑,道:“原來李子先生在家。”

那門房頓時覺得局促。

李文彬卻是冷笑道:“你三番兩次來尋我,怎麽,想要認輸了?是害怕了?”

陳凱之凝視著他,見他得意的樣子,正色道:“學生只是有一件事想問而已。”

李文彬冷笑得更厲害:“你想問什麽?”

陳凱之想了想,道:“我的書,據聞被人送去了曲阜的文令館,此事,是李子先生的安排吧?”

李文彬冷哼一聲,道:“是又如何?”

這口氣,就像是說,我打你又如何?

蠻橫到了極點。

陳凱之面上卻無表情,淡淡道:“看來學生的猜測,是一點都沒錯了。”

李文彬嘲諷地道:“你害怕了,想要來求我了?”

陳凱之很平靜地搖頭道:“不,只是想來確認一下。”

“嗯?”

陳凱之很認真地徐徐道:“只是害怕冤枉了好人。”

“你什麽意思?”對於這句算是罵人的話,李文彬惱怒地瞪著陳凱之。

陳凱之依舊撐著傘站在雨中,看著檐下李文彬,卻是答非所問道:“李子先生可看了學生的書了嗎?”

“不看!”李子先生很幹脆地道:“你那種壞人心術,誨yin誨盜的書,也配給我看?”

口氣很大。

陳凱之道:“我明白了。”

說罷,只見陳凱之竟是默默轉身,似乎想走,可是身子微側後,卻又是頓住,像是想起了什麽,又旋過身來,凝視了李文彬一眼,才道:“莛講那一日,我陳某人要向你請教。”

“什麽……”李文彬有些不相信陳凱之的話。

所謂的請教,頗有挑戰的意味。

“你是什麽東西,你有什麽資格?”

李文彬厲聲質問。

可陳凱之似乎已經沒有興趣和他作口舌之爭了,人已撐著傘,徐徐的去遠。

李文彬皺眉,看著陳凱之撐傘漸漸遠去,他心裏卻是不由的升騰起了一絲疑惑。

這個人,是什麽意思?

莛講之日,竟想挑釁我,是不服氣嗎?不服氣我在曲阜做的動作?

“哼,不服氣,你也得服氣。”李文彬撇了撇嘴,依舊還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態度,呢喃了一句之後,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陳凱之已是一只腳踏進了棺材,已經沒有了理會的必要。

今天真是特別累,抱歉了,讓大家久等了!

在天人閣,石頭記的後四十回早已送了來。

這幾日,天人閣的學士們都捧著《石頭記》誦讀,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此書牽涉到的乃是陳凱之,而陳凱之已有兩篇文章入了地榜,這樣的影響力,實在不可小視。

正因為如此,對於此書,天人閣顯得格外重視。

起初,是批判的多,可等到後四十回一出,頓時批判的聲音不見了,這時候,大家才開始細心去考究這部書了。

陳義興在自己的書齋裏,深瞇著眼凝望著此書發呆,入目在他眼簾的,乃是一行詩,看著此詩,他不禁瀟然淚下,頓時想起了那一曲“笑傲江湖”。

越是細究,陳義興越是發現,此書中最吸引他的,反而是書中的諸多詩詞,他將這些詩詞都摘抄了出來,其中最令他感觸的,卻是這一首《好了歌》。

世人都曉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金銀忘不了!

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嬌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

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

癡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此詩頗有幾分厭世的味道,卻打動了陳義興的心,他心裏感慨萬千,其實入了天人閣的人,哪一個不是看破了世情呢?

在他看來,此書單憑這些詩詞,就足以稱得上是傳世之作了。

正在感慨之間,鐘聲已響了。

呼……

陳義興吐出了一口氣,才站起來,臉上的那感慨之色已經收斂起來,換上了一股莊嚴之態。

全書已讀過數遍之後,到了此時,陳義興知道,這鐘聲遲早會響的,後四十回堪稱是巨大的轉折,出人意料,卻頓時使此書一下子附和了當今天下人的道德規範。

陳義興算是認識到陳凱之一本正經誨yin誨盜的本事了。

他甚至隱隱覺得,這廝打著宣教的幌子,實則依舊還是在講一個“誨yin誨盜”的故事。

可無論是什麽樣的居心,陳義興心裏還是忍不住佩服的,腳步不由自主地越加的快,匆匆的趕到了聚賢廳。

此時,在聚賢廳裏,諸位學士已經就位。

楊彪微瞇著眼眸環視了眾人一眼,面無表情地開口詢問:“石頭記的全篇,諸公可讀完了嗎?”

蔣學士一改前一些日子的憤怒,甚至面容裏掠過絲絲的佩服之色,見楊公一問,雙眸微闔起來,搖頭晃腦地道:“已讀完了,此奇書也,讀第一遍與第二遍,乃至第三遍的感受全然不同。”

一本書能讓人每次讀起來都有不同的感受,真是非常的難得,表面雖然是有些荒誕,實則卻是借書教化人。

楊彪含笑,他也讀過了三遍,楊彪最觸動的,是最終賈寶玉經歷了一世富貴之後看破了紅塵,最終出世,這與現在的自己,是何其的相似啊。

在賈寶玉的身上,楊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裏不免深深的為賈寶玉感到惋惜,更是想到自己當初的無奈,頓時往事就如潮水般湧來,將他吞噬。

因此楊彪環視了眾人一眼,鄭重地道:“此文結構之精巧,世所罕見,吾欲倡議……”

又是倡議?

一個話本,難道也要進入天人榜嗎?

若是如此,這將引來多大的波瀾……

可楊彪卻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誠如他所言,此書的格局之大,裏頭蘊含的信息之多,可謂前所未有!

最重要的是,這樣的書,但凡只要讀過書的人,都可以入門,感受書中之味,受眾之廣泛,絕非其他文章可比。

甚至……他可以預見,其中的故事,將會被無數說書人傳唱,這意味著什麽?

如此大的影響力,如此驚心動魄的故事,書中的悲歡離合,書中無數的隱喻,還有各色人物栩栩如生的刻畫,要寫成此書,真比尋常的文章要難上無數倍。

這樣的書……可謂是天書啊。

他甚至可以預見,在未來,多少人會對此書進行無數的剖析,天人榜若是對此漠不關心,實非天人榜的本意。

楊彪看了臉色各異的眾人一眼,便非常認真地繼續道:“倡議此書,入天人榜!”

有學士不禁想反對:“此書終究是話本,只怕……”

突的,蔣學士擡眸,正色道:“天人榜只以文章而論長短,豈可厚文章而薄話本?就不說其他,單以此書之中上百詩詞,拿出來,句句都是精品,老夫不禁想問,這些詩詞,在座諸公作得出嗎?”

於是,沈默了。

是啊,在座之人,哪一個不是文名天下的人物?可大家捫心自問,自己的水平,可能連這話本都不如。

這樣層次的詩詞,各位完全寫出來,沒人有這水平,那還有什麽資格反對呢?

蔣學士前幾日將此書罵得厲害,現在卻已然成為了一位鐵粉,打心裏的維護此書,他微瞇著眼眸,非常鄭重地說道:“既是倡議,老夫以為,此書足以入地榜,這樣的話本,千年未有,不知楊公以為如何?”

楊彪本是想將此書列入人榜。

可是誰曉得,蔣學士更為激進,竟將它列入了地榜。

他還在踟躕,陳義興這個時候卻是深深感嘆道:“千年之後,不會有人記得天人榜,可是吾以為,世人一定還記得這部《石頭記》。”

楊彪頓時醒悟,陳義興的話,絕非虛言,至少楊彪還想看第四遍、第五遍,甚至想摘抄出裏頭的每一個人物,進行剖析,想取出其中的所有詩詞,逐字逐句的進行研究。

他本以為自己提倡此書進入人榜,對於一本話本來說,就已是極難得的事,可現在……

“其他諸公以為如何?”

李學士苦笑道:“靖王殿下所言,直擊人心,吾亦以為,我們這些老骨頭,在千年之後,挫骨揚灰,荒冢怕也無人過問了,可是此書,勢必流芳千古,這樣的書,若是天人閣只因區區話本的原因,而只是將其位列人榜,那麽天人榜,又有什麽威信可言?吾以文論文,附議!”

“哎。”此前那位認為此書是話本而反對的學士不由的一聲嘆息,面上露出了慚愧之色,逐而道:“小小一個少年,尚且看破了世情,寫出了如此曠世奇書,老夫慚愧,竟執迷不悟,若非諸公提醒,吾幾自誤矣,以文而論,吾……附議!”

“老夫附議。”

“附議!”

這天人閣裏,竟在不知覺間,培養出了一窩的石頭粉,竟是全數通過。

楊彪頷首:“擇吉日,放榜!”

終於敲定了這件大事,可是楊彪的心裏更多的是震撼……

這陳凱之,已三入地榜,這是何等樣的人。

《石頭記》被天人閣納入了天人榜的地磅,而這一天,又到了宮中的莛講的日子。

只是卯時不到,陳凱之卻是先趕早的來到了學而館。

現在這學而館已成了自己的產業,陳凱之也已修書讓金陵那兒帶一些人手來,尤其是一些管賬之人,是陳凱之最需要的。

當然,學而館的銷量乃是陳凱之最關心的,那趙能在蹉跎了幾日之後,倒也振奮了起來,隨著銷量的爆炸性增長,《石頭記》雖已成書,可是熱度卻是有增無減,這時代的話本,顯然結構過於簡單,這使得石頭記這樣橫空出世的話本,頓時橫掃洛陽。

甚至於各種外鄉的人,也紛紛湧來代購。

學而館不得不開始瘋狂的擴張,尤其是那印刷的作坊,早就不能小打小鬧了,如今四處招募雕版的匠人,已達到了日印千本的可怖程度。

可即便如此,還是不能滿足需求。

陳凱之大抵地看過了賬簿,趙能在旁笑呵呵地道:“現在修訂版,還在不斷的印刷,等印出了五萬之數,再一次性的兜售出去,如今預購的定金,已足有六萬人了,實在是可觀。”

陳凱之蓋起了賬本,揚眉笑了笑道:“不要急著兜售,先印刷吧,印出了十萬冊,再行上市,省得到時候又給了其他學館鉆空子的機會。”

趙能驚詫地看著陳凱之,擔憂地開口說道:“若如此,投入的銀錢,可是不菲啊,鄙人……”

陳凱之清雋的面容裏平淡如水,顯然一點也不擔心,看著趙能憂色的樣子,陳凱之不禁朝他搖搖頭。

“你不必擔心,這修訂版,才是重中之重,這部石頭記,不是尋常的書,需細嚼慢咽才可以解其中的滋味,正因為如此,只要聽到修訂版出來,這些讀書人寧願多等,也絕不肯去買舊版的,因為舊版稍有錯誤,都可能導致他們誤讀,只要讀書人耐得住,願意多等,那麽遲一兩個月上市,也沒什麽不可。趁著這個機會,也讓作坊那裏的匠人將技藝提高一些,學而館因石頭記而起,可要使它真正站穩洛陽第一書館乃至天下第一書館的腳跟,就必須精益求精。”

趙能若有所思,頷首道:“鄙人明白了,一切依公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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