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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迎刃而解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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尬了。

太後凝視著陳凱之,她眼裏只剩下萬千溫情,道:“你盡管說,這裏輪不到別人說三道四,哀家問你,此文……是你所作嗎?”

“是!”陳凱之沈著應著,似乎沒有因為入榜而表現出半點得意。

殿中,又是倒吸涼氣的聲音窸窣作響。

張儉的臉色已是蒼白如紙,此刻真恨不得尋一個地縫鉆進去。

趙王更是尷尬得不知如此是好,就在剛剛,他還一味的誇讚那文章的好啊。

太後心中卻是狂喜,果然是龍兒啊!

他面上卻是盡力的沒有表露絲毫心跡,轉而道:“能入天人榜的人,都是當朝賢士,朝廷歷來禮敬有加,來,賜座。”

在這殿中,有資格坐的人,除了太後,便是趙王了。

一句賜座,真是天大的臉面。

有宦官連忙搬了錦墩來,陳凱之心裏對這太後,倒是多了幾分親近感,雖然……他覺得有些怪怪的,只是當錦墩搬來,陳凱之卻是搖頭道:“學生不敢坐。”

“噢?”太後終於徹底恢覆了過來,她越看陳凱之,心裏越是歡喜得無以覆加,只以為是陳凱之局促,沒見過什麽大世面,心裏不安。卻是不露聲色地道:“為何?”

陳凱之板著臉,正色道:“學生的大宗師在此,他若是站著,身為門生的,怎麽敢坐?”

臥槽,張儉差點就一口老血要噴出來,這絕對是成噸的傷害啊。

堂堂侍郎,和一個舉人,雙方態度,便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來,高下立判。

太後卻是嫣然一笑,這笑容中,竟不自覺的帶著尋常婦人的風情,她已很久不曾這樣的放松了,心裏卻是暗暗點頭。

無論陳凱之是有意如此,還是懷著對張儉的算計,都令太後甚是滿意,前者證明陳凱之是個君子,後者則可證明陳凱之心思活絡,小小年紀,便有很深的城府。

她的兒子,有城府是好事。

太後按捺住心裏的愉悅,故意凝眉道:“這是哀家的懿旨,你也敢不尊嗎?”

陳凱之便一笑,謝恩道:“既如此,草民不敢不從。”說罷,才欠身而坐。

太後又是上下打量著陳凱之,這是個很俊秀的少年,神采奕奕,宛如潘安在世啊!

她的心裏盡是陳凱之的好,旋即道:“你孑身一人在京師?”

呃……

趙王諸人,竟不得不看著太後和陳凱之拉起家常了。

這卻是令許多人的心裏嘀咕,娘娘高明啊,以情感人,對賢才如此厚愛,可見她的禮賢下士,這可比東一句先生高才,右一句滿腹經綸之類的屁話,要高了一個層次。

陳凱之對答如流道:“學生與師兄住在一起。”

“噢。”太後的心裏便放心了許多,這個師兄有官身,想來生活不差,日常起居也肯定有人照料,平時的吃用,更不必說了。

太後便道:“想來鄧卿家是厚重之人,既是師兄,便待你如嫡親兄弟一般。”

陳凱之心裏卻是忍不住吐槽了,親倒是親了,就是窮。

當然,這話是不能說的,他含笑道:“長兄如父,師兄待我甚為親厚。”

太後覺得自己有許多話說,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起,她只覺得,只要一直看著陳凱之,心裏便滿足了,可腦海裏,又冒出許多想問的話來,便不禁權衡,這個是否可以問,那個是否可以問,細細思來,卻又不敢貿然。

頓了一下,太後才道:“這篇文章,你是如何想到的?”

陳凱之沈吟了一會兒,竟是不知如何回答,只得道:“草民想著想著,就想到了。”

“呀。”太後露出憨態,吃驚的模樣:“想著想著……”

陳凱之心裏想,這次是意外啊,誰料到竟入了天人榜呢,你突的這麽問我,當然沒有想到該如何回答了。

太後便笑道:“若是想著想著,便能作出一篇能入天人榜的文章,那麽你的父母,定是極聰明的人,不知你的父母,可還健在嗎?”

這本是一句試探。

陳凱之卻是神色黯然,道:“回稟娘娘,他們已經仙逝了。”

“那麽……”太後心裏一陣悸動,千言萬語,終還是忍不住道:“你一定還記得你母親的樣子吧?”

“不記得了,草民有了記憶時,母親……”

“哎。”太後卻依舊還是有些不甘心,又道:“你定是很掛念她。”

“是。”陳凱之心情放松了下去,他萬萬料不到,太後如此高高在上的人物,竟也是個八卦的婦人。

他哪裏會想得太多,站在一旁的趙王等人卻忍不住在想:“太後城府,果然深不可測,這等少年郎,吃軟不吃硬,她幾句聞言軟語,貼心的話,便將此人籠絡了去。正好借此機會,又得了禮賢下士之名。”

尤其是趙王,面上雖是堆笑,可是眼眸裏,卻仿佛藏著鋒芒。

此時,只見太後嘆息道:“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你在夢中,會夢見她嗎?”

這問題問得始料不及,陳凱之卻乖乖道:“會的。”

“那麽,夢中,她是什麽樣的人?”

陳凱之一時恍然了,上一世,自己的母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沒來由的,陳凱之不禁有些辛酸,上一世,自己也是個和姐姐相依為命的孤兒啊,自己算是姐姐照顧長大的,倒是看著這太後,他莫名的覺得和自己的姐姐有著些相似,大概同樣的,都是這般溫情的對待自己吧。

兩世為人,經歷了太多的心酸,說好聽一些,叫洞悉了人性,摸爬滾打,吃了無數的虧,學到了諸多人生的經驗,可說難聽一些,卻是見多了炎涼,能溫暖自己的,除了僅限於一兩個至親好友,便唯有自己了。

他擡眸,觸及到太後的目光,這目光中,給陳凱之一種溫暖的感覺,這感覺,就像自己的姐姐看著自己,若是自己有母親,那麽……母親看自己的眼神,料來也是如此了吧。

陳凱之為止觸動,不由自主地道:“夢中的母親,如娘娘這般。”

這句話出口,他便後悔了。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太後不是君,卻勝似君啊。

誰料太後微微一楞,心裏卻是狂喜。

是啊,他的夢中,自己是洛神,才作了洛神賦,莫不是這洛神,根本就是他夢中的母親嗎?只是他不敢表露,才寫出洛神賦聊以自wei?這,莫非也是冥冥之中,上天註定的事?

她眼眸一撇,見陳凱之懊惱的樣子,面上卻只淡淡一笑,隨即道:“不必害怕失言,哀家不會怪罪。”

趙王等人在旁驚駭莫名,心裏忍不住驚嘆:“太後果然非同凡響,三言兩語,就令這個小子暈頭轉向了,若是再談下去,那還了得?這等收買人心的手段,真是如火純青啊。”

太後心裏卻是說不盡的酸楚,她的兒子就在這,她既覺得彼此之間近在咫尺,又覺得遠在天涯。

在這人前,她只能拼命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卻又情不自禁的,對陳凱之說著一些寬慰的話。

可她畢竟是太後,那個在這宮裏早就練就了滿腔城府的太後,恍然間,她突的醒悟:“你入宮來,所為何事?”

陳凱之也醒過神來,忙道:“學生和師兄,是入宮來謝恩的。”

“師兄?”

鄧健剛才也是震驚了,這師弟,竟是中了天人榜,我的天,妖孽啊。

而接著,他幾乎淚流滿面,這叫個什麽事啊,本來以為今日入宮,是自己唱主角,誰料到,所有人都忘了這謝恩的事。

此時,他硬著頭皮上前,道:“娘娘厚愛,臣萬死難報。”

“噢。”太後只點了點頭,顯然,這時候她對那檄文,已沒了什麽興趣:“愛卿不必多禮,你們師兄弟,要相互友愛,至於你……”

鄧健以為太後所說的你是自己,誰料到他擡眸起來,正要應承一句,卻發現太後的目光,只是灼灼的落在陳凱之身上,太後道:“你既入了天人榜,卻也不可過於驕傲自滿,這書還需好生的習讀。”

陳凱之正色道:“娘娘教誨,草民銘記在心。”

太後朝他溫柔一笑:“大陳已經許多年,不曾出過賢才了。”她似是想起什麽,擡首看向張儉:“張卿家以為呢?”

張儉心裏五味雜陳,卻不得不道:“娘娘說的是。”

雖是三言兩語,問的話語也都是平常之事,可太後的心底,卻很知足。

她真的許久不曾這樣輕松愉快過了。

這是她尋覓了十三年後,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兒子啊,雖再不是那個記憶中的小小孩兒,可見到他長大成人,依舊安好,又怎麽不令她心裏感慨之餘,心悅非常呢?

她雖貴為一國太後,母儀天下,可有多少人能明白她的苦?

身在這個富麗堂皇的宮中,擁有天下臣民都為之羨慕的富貴和權柄,可每日過的卻是刀光劍影,爾虞我詐……

她終究只是平凡之軀,有血有肉,亦是有情感之人。

只是先帝逝去,時局兇險萬分,她不得不站出來,不得不挑上一份重擔,雖知這擔子有千斤之重,卻不得不在這絕望之中,向著黑暗守望。

而如今,曙光露出來了。

看著這個俊秀的少年郎,她知道自己的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無數的毀譽,無所不在的暗箭,本不該由一個婦人所承擔的擔子,如今,一切都變得值得。

她嫣然笑著,即便只是看著陳凱之眉宇之間掠過的憨態,竟都覺得是如此的使她心安。

此時,她仿佛忘了十三年前,那個失去孩子的撕心裂肺的夜晚,那一幕,那過去的十三年裏,宛如夢魘一般,時刻折磨和纏繞在她的身上,而如今,這一道曙光綻放,將一切都驅了個幹凈。

“真是個好孩子啊。”

新入天人榜的才子,竟得來了太後這麽一句由衷的讚嘆。

陳凱之有點懵逼了,好孩子……特麽的,多少年沒有人叫自己好孩子了?

太後的母性,卻也是沒來由的給了陳凱之一種心安的力量,令陳凱之本是稍稍緊張的心情也莫名的輕松下來,對答如流。

倒是一旁的張敬有些急了,甚至額頭上冒出了點點冷汗。

這樣下去,可如何是好?

他沒有想到,平時謹慎的太後娘娘,今日竟如此失態,這可是在許多大臣,甚至是趙王的跟前,可不能有半點的差錯。

他本是想趁此機為太後制造一個見到陳凱之的機會,以慰太後的思子之情,可他終究還是低估了一個女人多年後才能見到自己的孩子的動容之態了。

現在,他有點後悔了,只要有一點令一些人稍有生疑,便是殺身之禍啊。

他硬著頭皮,忙咳嗽,笑吟吟地道:“娘娘,時候不早了。”

太後只抿抿紅唇,面帶微笑道:“是啊,時候不早了,哀家已很久不曾如此暢談了,陳卿家,你祖籍何處?”

陳凱之正色道:“學生祖籍潁川。”

太後柳眉一挑,這含煙的眸子一掃:“皇家也始於潁川,看來一千年前,說不準,你和皇家還是一家人。”

這種話,陳凱之是不敢當真的,逗我呢,當初恩師可是說自己是野人,說不定是哪個蠻族被融合了,改了漢姓的,一看,呀,姓陳很牛叉嘛,於是就姓陳了。

所以這種話,別人可以開玩笑,陳凱之卻不能自鳴得意,他含蓄一笑道:“娘娘言笑。”

太後也只莞爾,眼眸卻一刻不曾離開陳凱之,心裏有萬般的不舍,可終究她還是留著些理智的,道:“時候不早,你且告退吧。”

陳凱之頷首,便站了起來,行了禮,拜辭而出。

從這文樓出來,陳凱之的心裏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太後娘娘,是多麽高不可攀的人物,竟給自己一種無以倫比的親切之感。

他甚至覺得,自來到這個世界,即便是從恩師的身上,也難以體會這種感覺。

想到這裏,他不禁失笑,或許,這便是傳說中的帝王之術吧。太後娘娘就是太後娘娘,她現在主政天下,籠絡人心的把戲只怕早已如火純青,套路太深了啊,差點連自己的內心都失守了。

不過這種感覺,實在微妙,那種一顰一笑,都使自己透著溫暖的感覺,實在是太值得回味了。

鄧健還是渾渾噩噩的樣子,有宦官領著他們出宮,二人並肩而行,陳凱之不禁道:“師兄在想些什麽?”

“在……”鄧健表情古怪地道:“在想,方才我謝了恩嗎?”

陳凱之篤定地道:“謝了,我親耳聽見的。”

鄧健還是覺得不對,可到底哪裏不對,卻又想不明白,至少來之前心中所想,與現實的差距太大了,原以為入宮來,談的是那篇檄文,誰料……

他在沮喪了片刻之後,又美滋滋起來:“不管如何,師兄已是翰林,是面見過君上的人了,從今日開始,師兄要開始寫筆記,嗯,叫翰林記事可好?”

陳凱之詫異地道:“筆記?”

鄧健一臉肅然地道:“寫給子孫們看的,今後做了翰林,便有許多機會出入宮禁了,將來或可充實史料。”

說得冠冕堂皇,陳凱之卻分明感受到師兄渾身上下有一股外散的騷包氣。

好吧,也不戳破他,陳凱之便道:“師兄,筆記裏,若是提及到了我,定要潤色得好一些,用餐時的吃相定要掠過。”

鄧健凜然道:“你把師兄當什麽人?師兄不記便罷,記了,就勢必要秉筆直書。”

陳凱之白他一眼,似乎覺得沒有什麽溝通必要了,便索性背著手不發一眼。

千秋功過,後人評說去吧,何況自己也還沒有功過供人評說的資格。

可等師兄弟出了宮後,鄧健又禁不住道:“師兄仔細想了想,宮中之事,或許是吸引人的一面,可你入了人榜,一定也有許多人有興趣,這筆記之中,也少不得努力記記師弟。”

此時已是正午,陳凱之腦海裏,還回憶著方才太後和自己的對談,倒是周遭的那些人,記憶卻有些模糊了,乃至於是那位宗師,陳凱之亦是沒太在意他的神色。等回過神,方回到了現實。

沿著禦道,陳凱之道:“師兄,我餓了。”

鄧健本還想聊聊他的筆記,被陳凱之這麽打岔,倒是喜滋滋地道:“好說,好說,今兒是好日子,我們師兄弟二人,雙喜臨門,我去買一只雞。”

他今日很大方,果然在沿途買了一只雞,卻不敢讓那眼睛幾乎已是半瞎的門房老漢去收拾,親自提了刀,殺雞放血,在天井處拔了毛,口裏哼著調子,足足小半時辰,將雞悶熟了,一股肉香已在庭院中飄蕩。

陳凱之垂涎三尺,師兄弟二人到了飯廳,各舉了筷子,陳凱之正要下筷,鄧健卻突的一伸手:“且慢,我先記一記,你且等,我去取筆墨。”

說罷,一溜煙的便往臥房去了。

陳凱之卻是餓得受不了了,懶得管他,下了筷子便開始大快朵頤,等鄧健喜滋滋地回來,才發現陳凱之的桌前滿是骨架子。

鄧健齜牙咧嘴地道:“你,你……饕餮……”

饕餮是上古神獸,以貪吃聞名。

鄧健氣咻咻的也不吃,索性坐著,瞪眼看陳凱之,陳凱之也懶得管,吃在興頭上,張牙舞爪的舉著筷子。

鄧健恨恨得將草稿取了,提筆道:“師兄可要罵你了。”

陳凱之依舊不為所動,吃得不亦樂乎。

罵吧,罵吧。

反正不少一斤肉。

見陳凱之還沒有停止的跡象,鄧健便氣沖沖地下筆:“陳凱之者,吾師弟也,貪吃懶做,如饕餮之獸也,今吾殺雞,稍許,已無雞矣,嗚呼,世間竟有此狼吞虎咽,貪吃成性之人,恩師誤我。”

陳凱之吃了大半,總算舒服了,愉快地見鄧健還在奮筆疾書,便興沖沖地道:“師兄,我瞧瞧,寫了什麽?”

鄧健將筆記一收,瞪他一眼:“不給你看。”

說著,便慢條斯理地舉了筷子,慢條斯理的開始吃起來。

陳凱之詫異道:“師兄平日不是這樣的。”

鄧健板著臉道:“吾現在已是翰林了,飲食起居,言行舉止,該為表率。”

陳凱之不禁咋舌,難道升官能提高修養?於是他忙又躲回房裏讀書,為未來好生努力去也。

當夜幕降臨,天穹上卻是一片黯淡,不見星辰。

只是這裏的夜風很大,此時無星無月,太後卻是佇立於此,夜風刮得她的金鳳披肩獵獵作響。

她的嘴角微微帶著笑意,這笑意,仿佛連這無盡的黑暗,都為之融化,變得多了幾分色彩。

攏了攏雲鬢,突的回眸,這眸中,若有千般風情,嘴唇微微一挑:“張敬。”

“奴才在。”張敬佝僂著身,被這冷風吹得瑟瑟發抖。

太後道:“讓織衣局,重新做幾套朝服。”

“要什麽樣的?”

太後嘴角微勾,任那被吹起的幾捋亂發在絕美的容顏上狂舞,道:“哀家的兒子,是很了不起的才子呢,要顯得文氣一些,還有,得去尋一些書來送至寢殿,哀家需好生看看,從前哀家只讀過女四書,凱之入榜的那篇文章,哀家雖知其意,有些地方,卻讀得不通。”

“是。”

說罷,太後擡起了眸子,悠遠地凝視著遠方,口裏道:“凱之是住在正南方嗎?”

“是的,娘娘。”

太後便將目光朝向正南,那兒,有萬家燈火,自觀星臺俯瞰,宛如萬點星辰。

次日一大清早,陳凱之便習慣性的早起,穿戴整齊後,才一開門,竟見鄧健已一身官服的在門外,似乎是打算要去翰林院裏點卯的樣子。

不過,這個時候倒還早,陳凱之還想跟師兄說點什麽,不可思議的一幕竟發生了。

竟見師兄突的趴在了廊下,只是瞥了一眼陳凱之,便提筆對著一張紙寫著些什麽。

陳凱之不由道:“師兄在做什麽?”

“筆記!”鄧健頭也不擡地繼續寫著,顯得很認真。

他突然開始很在乎自己身前身後之名了,似乎覺得自己極有可能會成為大人物,自己所記載的東西,極有可能傳世,光耀千古。

他匆匆地記下:“吾卯時一刻起,師弟卯時三刻,君子早起以自強,莫如師弟貪睡不起,戒之、慎之。”接著,將墨一甩,又將這草稿匆匆的折起,才道:“糕點和蒸餅都給你收拾好了,快去讀書。”

陳凱之汗顏,他本以為師兄昨兒說要寫筆記,也就是新鮮為止,可看這樣子……

陳凱之覺得這師兄得魔怔了,這麽一個土鱉般的翰林編撰,似乎覺得一下子,就成了人物了。

陳凱之有些無語,好吧,懶得管他了,匆匆的吃了早點,便如常的背著書箱趕去學宮了。

此時,天罡拂曉,陳凱之一到學宮的儀門,便感覺到無數灼熱的眼睛看著自己,許多學兄學弟,都不約而同地朝自己行註目禮,卻又顯得有些不敢過份靠近。

甚至是門前的守衛,見了陳凱之,亦是眼裏放光,笑嘻嘻地道:“陳解元,來上學了啊。”

“啊……”陳凱之有些難以適應,忙朝他們一揖:“是。”

守衛頓時紅光滿面的樣子,似乎覺得陳凱之和他們招呼,是足以吹噓幾天的事。

心情覆雜地到了文昌院,陳凱之放下了書箱,不待同窗們湧上來,卻見劉夢遠先生已是到了。

此時,劉夢遠板著臉,咳嗽一聲,躍躍欲試的同窗們頓時色變,一個個便如鵪鶉一般,不再敢造次了。

劉夢遠瞥了陳凱之一眼,便淡淡道:“凱之,你來,掌宮大人尋你,隨老夫去拜見吧。”

陳凱之只點點頭,便隨劉夢遠出了文昌院,快步至明倫堂,而在這裏,許多博士已經濟濟一堂。

掌宮楊業此時正焦灼地等待。

突然有人入了天人榜,這是何其大的事,宮中的邸報已經出來,那篇文章,也隨著邸報開始傳遍各個州縣,而學宮這裏,有學宮的職責,身為掌宮,必須得有所表示。

博士們則在下頭竊竊私語,雖已經過了一天,可至今,博士們依舊還沒有回過神來。

因為歷來入榜之人,最年輕的,是三百年前的那位才子,不過此人入榜時,也已有三十多歲,可即便如此,依舊被人大書特書,關於這位才子的各種風流軼事,更是流傳至今。

現在這位入榜的陳凱之,竟只是個少年啊。

陳凱之徐步進去明倫堂,頓時又被無數灼熱的目光聚焦。

陳凱之心裏苦笑,人怕出名豬怕壯,難怪上一世的某位“哲人”,總是說悶聲發財才是最好的。

他面上平靜,快到堂中的時候,卻是故意加急了幾步,如此,方才顯出自己的恭敬。

越是此時,陳凱之覺得越需謹慎,才子驕傲了,這叫狂士,狂士這玩意,別看後世之人覺得牛逼,可實際上就是老油條,沒幾個有好前途的。

陳凱之站定後,便朗聲道:“學生陳凱之,見過楊大人,見過諸位先生。”

一個很漂亮的揖禮,無可挑剔。

呼……

楊業暗暗松了口氣,他放下心了,當初陳凱之剛入學宮時,曾鬧過不愉快的事,方才他還有些擔心,怕這陳凱之會趁此機會,想要借題發揮。

此時,楊業捋須笑道:“不必多禮,凱之,你入了人榜,文章傳世,可喜可賀,這於我大陳文壇,更是增光添色的盛事,學中上下,無一不是歡欣鼓舞啊。”

陳凱之抿嘴一笑道:“學生慚愧,僥幸得名,讓大人和諸位先生見笑,此篇文章,只是學生一時感慨,或許別出心裁,可論起功底,學生較之學中同窗,還是多有不如的。”

謙虛。

這是時文嘛,只說這是自己靈機一動的作品,而真正的學問,卻得靠紮實的功底,是沒有捷徑走的,可是陳凱之說自己連自己的同窗都不如,這便是將自己的姿態放到最低了,陳凱之素知人心,現在自己風頭正勁,不知多少人不服氣呢,正好趁此態度,表一個態,如此一來,那些不服氣的人心裏舒坦了,未來,也給陳凱之多了一些方便。

楊業眼眸一亮,他今日,算是重新認識了陳凱之了。

第一次打交道的時候,給他的感覺是,這個陳凱之是不好惹的,而這一次,卻令楊業有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

他笑道:“你就不必自謙了,此番請你來,道賀只是其一,這其二,便是歷來的規矩,營建書齋。規矩,想來凱之也懂的吧?”

陳凱之怎麽會不明白嗎?

天人榜的事,陳凱之在史書中也是略略讀過的。

凡是入了天人榜的人,便算是“先生”了。

雖然陳凱之年紀還小,還只是學宮中的學生,可規矩就是規矩。

他記得,有一部書中曾提過,只要入榜,便可得聖人的饋贈。

這個饋贈,並非是皇家所賜予,而是來自於“聖人”。

當然,聖人是名義,無非就是,原本的所有權乃是聖人,是聖人鼓勵後進,而賞賜的。

雖然聖人已經作古了近千年,可他的名義,依舊很好使。

比如這學宮,雖是太祖高皇帝所營造,可事實上,在名義上,卻是聖人的饋贈,既所謂聖人庇護天下門生,選其俊傑,入宮讀書。

而這裏的學官,固然也多是朝廷的任命,可是任命之前,卻是經過諸博士們的推舉,在推舉之後,報知朝廷,朝廷再予以承認。

這是當年,太祖高皇帝為了獨尊儒術,同時展現自己崇文重道的意思。

學宮占地極大,更可怕的是,它面對著的乃是洛陽城,可是背靠著的,卻是上林苑。

上林苑占地極大,乃是皇家游獵和屯駐禁軍的場所,方圓數百裏,是一片連綿起伏的山脈,林木茂盛,因為屯駐著禁軍,又是皇家的林苑。

本來按理來說,尋常百姓,是不得私自游獵、砍伐的,不只如此,在林苑深處,還有皇家的別宮,禁衛就更加森嚴了。

而學宮卻堂而皇之的占據了這裏,不只如此,除了學宮現有的建築之外,還很不客氣的占了方圓百裏的土地,自然,這些土地並非是學宮所有,事實上,產權卻是名義上屬於“聖人”的。

在太祖高皇帝的構想之中,這片上林苑中所劃分出來的學宮之地,是為了招攬天下儒生在此,尤其是那些名士,若是願意來此講學,大可以營造自己的書齋,領著弟子在此讀書。

只是這種特權,隨著中央集權的不斷壯大,最終卻變成了一紙空文,即便朝廷再如何對讀書人禮敬,也絕不會任你占著這麽大的茅坑。

可入了天人榜的“先生”卻是例外。

也就是說,陳凱之可以在學宮之中置業了。

這既是入天人榜的福利,陳凱之當然不會拒絕,他的人生格言是低調做人,卻是高調賺錢。

陳凱之道:“學生敢不從命。”

楊業呵呵一笑,道:“入地榜的先生,可置地三百畝,來人,取輿圖來。”

三百畝,不算小了,對於陳凱之來說,簡直算是驚人的數字,最重要的是,這塊地,處在上林苑,深處學宮之中。

陳凱之為之咂舌的同時,面上卻是一副名利於我如浮雲的樣子,我也不是很想要地,只是偏有這樣的陳規陋俗,好吧,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有書吏捧著不知積了多少灰塵的輿圖來,案上一攤,頓時灰塵卷起,一股腐朽之氣彌漫。

博士們皆是羨慕地看著陳凱之,他們都是學宮裏的先生,可在這學宮裏,也不過是一個一兩畝地的書齋呢。

如今大家佩服於陳凱之的學識,也對陳凱之的性子頗為欣賞起來,倒也熱絡,紛紛聚攏,七嘴八舌起來。

“既是書齋,理應選址在靠著明倫堂的所在,我看這裏好。”

“此處好,此處有一片湖泊,身後乃是天人閣所處的白雲峰,若是選在此處,寄情山水,豈不美哉?”

陳凱之不禁汗顏,呃……這些家夥,代入感太深了,話說是我選地方好嘛?

陳凱之只抿著嘴,眼睛落向這輿圖,在這裏,一幅洛陽城的地形俱都展現眼前,而學宮的位置,則在洛陽的西北方向,面對內城,背靠起伏百餘裏的上林苑,而學宮所處的位置,占了一隅之地,在這學宮之中,亦是峰巒起伏,有三處湖泊,一條河流,這河流,乃是洛水的支流,連接城內城外,至於山峰,就不計其數了,足有上百之多。

既然關乎於自己的利益,陳凱之當然是慎重對待。

只見陳凱之的眼睛死死盯著輿圖上的每一個角落,面上看似風淡雲輕,可心裏卻已開始計算。

首先,得離學宮的建築近一些,否則讀書不方便,尤其是靠文昌院最近才好。

還要……依山傍水……嗯,依山傍水美滋滋。

再有……

陳凱之目光逡巡,終於定格了一處地方。

他指了指輿圖之中的一個位置道:“這裏……可是閑置的嗎?”

“你說的是飛魚山?此處本是曾老夫子的書齋,不過曾老夫子已經作古多年,凱之選的好位置,此處距天人閣的白雲峰並不遠,距文昌院亦不過數裏之地,又有崤水途徑而過,風景極佳,凱之要選址於此?”

陳凱之可不敢貿然點頭,這等買定離手的事,還是謹慎為好。

他便道:“不妨如此,學生去走一遭吧。”

楊業來了興致,不由道:“那麽老夫陪凱之去便是。”

人就是如此啊。

陳凱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熟谙人性,知道每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自己是如此,楊業也是如此,那位劉夢遠先生也是如此,他們有世俗和麻木的一面,可也有熱心的一面。

人性之覆雜,已無法用好壞來區分了。

陳凱之頷首,隨著楊業出了明倫堂,楊業對這學宮,仿佛當做是自家的領地,背著手,仿佛巡視著的產業,面帶紅光。

事實上,這一次學宮中有人入了天人榜,也令他深有揚眉吐氣之感啊。

二人一前一後,足足走了小半時辰,一處宛如臥龍般郁郁蔥蔥的山便出現在陳凱之眼簾。

只見這山腳之下,是一片平整出來的土地,一條河流湍急流過,河上有一座木橋,將其與學宮的許多建築隔絕,這木橋看上去似乎是年久失修,反正楊業是不敢走過去,陳凱之也只好駐足,遠遠眺望,便覺得神清氣爽。

楊業笑吟吟地道:“凱之,如何?”

陳凱之不禁道:“不錯,若是在此置一處書齋,實是學生之幸。”

楊業只背著手:“是啊,真期盼你還有佳作。”

這是實話,楊業身為掌宮,太需要證明自己了。

陳凱之突的想到典籍中的遺漏之處,不禁道:“先生,假若這文章入的是地榜,也是三百畝地嗎?”

“嗯?”楊業微楞了一下,才道:“若是能入地榜,按學裏的規矩,便不是一塊地了,而是……”他眼眸閃爍,道:“而是一座山,此山以你為名,山中一切,任你主宰。”

竟是……一座山?

這裏的山,絕非南方的小丘陵,陳凱之眺望著那宛若臥龍一般的山巒,不禁咋舌,這山,方圓就有數裏地吧。

任你主宰?

陳凱之朝楊業行了個禮,道:“在山裏做什麽都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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