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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迎刃而解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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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因為害怕別人的非議,而令你差一點連學都入不了,是嗎?”

陳凱之索性就沈默了,因為這確實是他的心思,他的確很鄙視這樣的行為。

“哎。”劉夢遠道重重一嘆。

沈默就是默認了,劉夢遠倒沒有生氣,而是道:“是啊,寫文章的時候,更甚是老夫年輕的時候,又何嘗不對這樣的行徑瞧不起呢?遇事就想明哲保身,可所謂明哲保身,其實無非就是懦弱而已。老夫許多年前,也討厭如此,可是當真遇到了這樣的情況,最終卻是失去了勇氣,其實每一個都以聖人標榜自己,可當真遇到這些,這原是標榜的聖人,就一下子落於凡塵,渾身上下的醜惡,便都暴露無遺了。老夫……沒有免俗。”

他自嘲地笑了笑,才又道:

說著他便有些慚愧地低下頭,頓了頓,咽了咽口水,滿是歉意地朝琛凱之說道。

“上次的事,是老夫的錯,老夫認了,既如此,老夫也不再為自己辯解。既然你還是做了老夫的學生,現在唯一能做的,權當彌補吧,自此之後,每日下學,你遲一個時辰回家。老夫給你講解時文,你方才的回答,令人讚嘆,可是……你以為時文只需有一個振聾發聵的道理就可以嗎?不,時文有起,有承,也需收尾,這裏頭,處處都是真功夫,絕不是靠小聰明可以做到的,今日老夫所講的,其實還是太粗淺,你先寫一篇時文給老夫看看,老夫給你講解。”

呃……這是彌補嗎?

每日晚一個時辰回家?可他怎麽聽著,像是在懲罰呢?

不過陳凱之還是能體會到劉夢遠的心思,他慚愧了,除此之外,他確實有愛才之心吧。

既然如此,陳凱之也不客氣了,這畢竟是一個機會,一個彌足珍貴的機會,想要金榜題名,時文是重中之重,而這時文,陳凱之沒有上一世的經驗,因為這種文章的格式,和上一世的文章全然不同,他必須得學,不但如此,還需刻苦的學,要學得比所有人好。

他點了點頭,取了筆墨,便皺著眉,開始絞盡腦汁地書寫起來。

足足用了一個時辰,才堪堪寫出了一篇文章。

就這……還是靠白日劉夢遠的一些講解,方才勉強作出來的。

劉夢遠看了看,微微皺眉,顯然知道陳凱之第一次涉獵時文,倒也沒有責怪,而是從頭開始,細細講解起來。

哪裏有紕漏,哪裏格式不對,哪個地方起承有瑕疵,他不厭其煩地講解著。

不知不覺,天色已黑了,他起身,點了燭火,搖曳的燭光之下,是他帶著啰嗦的講解,也有陳凱之全神貫註時,那眼裏映射的燭火。

原以為只是一個時辰的事,誰料這第一日,竟是三個時辰,等到陳凱之消化得差不多了,如大夢初醒一般回過神,才發現這課堂之外,已是伸手不見五指。

劉夢遠這才站起來,嘆道:“這麽晚了?”

陳凱之朝他行了個禮:“是學生愚鈍。”

“已經學是很快了。”這一句,倒不是劉夢遠的違心之言,而是大實話。

同樣的內容,若是給別人講解,莫說幾個時辰,便是幾日,怕也未必能完全了解。

劉夢遠道:“去吧,明日繼續。”

“是。”

陳凱之收拾了筆墨,又朝他一揖,方才告辭而去。

出了學宮,卻見外頭有人提著燈籠,在這夜色下等候。

即便不是冬日,可在這清爽的春分,這洛陽的夜晚依舊有些冷。

只見那提著燈籠之人,在這烏黑的天穹下,來回渡步,口裏呵著白氣,還忍不住地跺著腳。

一見陳凱之出來,那燈籠便提起,朝陳凱之方向努力照來。

陳凱之便見到了鄧健師兄的臉,紅撲撲的,似乎是被冷風吹僵了。

鄧健見是陳凱之出來,先是松了口氣,而後不由道:“嚇死師兄了,見你總不回來,還以為出了什麽事,跑來打聽,才知道你還沒下學,我想著既然來了,那麽索性就在這裏等等你,哎,你犯了什麽事,竟讓先生留堂至今?算了,先回去再說,回去再好好教訓你。”

陳凱之道:“師兄,你聽我解釋。”

解釋似乎是多餘的,其實陳凱之也不想解釋,這一次不想解釋的理由倒是簡單,因為沒有解釋的必要。

而此時,在天人閣裏。

在這沈悶的巨大高塔閣樓之中,宛如隱士一般的靖王殿下正架著梯子,尋找著一本秦漢時期的書冊,不,簡單來說,是簡牘,他在堆滿了灰塵的書架裏,翻閱著一卷卷的竹簡,顯得頗為狼狽。

鐺鐺鐺……

天人閣裏的鐘聲響起,陳義興方才恍然。

這鐘聲,是送書的訊號。

天人閣的藏書,絕不是想藏就藏的,裏頭的每一本書,都是千挑萬選而來,所謂天人閣,其實隱含的便是天地人,每一部書,都要加以區分,進行珍藏,而在這天人閣裏,則有數十個老學士在此隱居,對新送來的書進行品鑒,而後再逐一進行收藏。

其實這天人閣許多年,送來的書多是寥寥,一方面是新近的書,實在沒有送入的價值,即便是一篇好文章,可能在地方上能得到一時的讚嘆,可在這學宮,也未必能入這些先生們的法眼。

他們都是博學多才,學富五車之人,眼光實在太挑剔了。

挑剔到連學宮裏的博士們,都懶得推薦的地步。

這許多年來,許多博士將書推入天人閣,可結果,卻是直接擋了回去,這使得不少博士顏面盡失,想想看,你覺得極好的東西,天人閣卻將其視為糞土,這豈不證明了自己的眼光不成嗎?

因此,越到後來,前來送書的,卻是越發的稀少了,可謂是鳳毛麟角。

今日這破天荒的鐘聲,倒是讓陳義興來了興趣,他下了梯子,整了整衣冠,隨即便抵達了天人閣中的群賢廳。

而在這裏,天人閣諸學士早已盤膝而坐。

能入天人閣的,無一不是大名鼎鼎的學士,其中有桃李滿天下,開宗立派,冠絕天下的大儒。

亦有曾為宰輔,一言而定天下,此後卻致仕告老,斬斷紅塵,自此進入天人閣清修的前宰相。

陳義興雖是當今靖王,連太後和趙王這樣的人都要敬上三分,可在這些天人閣的大儒面前,資歷卻並不高,因為在這裏,是沒有所謂爵位和官位之別的。

陳義興徐徐走進群賢廳,接著朝諸老行禮,眾人亦紛紛回身,長揖還禮,接著,眾人默然地細碎著腳步,各自回坐。

在這裏,一切都尊崇著上古時的禮儀,每一個人都是一絲不茍,大家各自落座,坐在首位上須發皆白的老者便微微一笑道:“好久不曾有文章送來了,難得。”

此人說話的時候,所有人大氣不敢出,便連陳義興,亦是留心在聽。

若說陳義興的身份尊貴,可在這老者面前,就顯然不算什麽了。

這老者叫楊彪,在這大陳國,楊彪已歷經五朝,而今已有九十多歲,莊宗皇帝在的時候,他便已成為了宰輔,那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當初,莊宗皇帝年幼登基,國家有傾覆之危,山越內亂,北燕入侵,甚至那北燕人,竟打到了洛陽城下。

就在所有人認為大陳皇帝應當南渡,放棄洛陽的時候,就是楊彪挺身而出,力主決戰,保著天子,擊潰來犯之敵,接著盡心輔佐莊宗,締造了大陳的中興局面。

此後莊宗駕崩,他掌朝三十餘年,國泰民安,直到七年前,他漸漸身子開始有所不支,於是請求致仕。

先帝屢屢挽留,奈何他意志堅決,待致仕之後,便請入了天人閣,如今,楊彪已為天人閣的首輔大學士。

他似乎對新來的文章,也頗有期待。

畢竟在此,他已博覽群書,倒是很希望看看當今天下,還有什麽名篇佳作。

其他幾個學士,也都笑了。

只是笑容各有不同,譬如那位蔣學士,蔣學士對此是不以為然的,他曾是清流領袖,開創了洛學,門生故吏遍布天下,年紀老時,進入了天人閣。

他的學問自是精深,這些年的文章,都難入他的法眼,也正因為如此,他反而覺得有些厭煩,今日品文,怕又是難有什麽收獲。

在這裏,陳義興的資歷算是最低的,在天人閣外,他的影響絕不小,可在這裏,只能忝居最末,他莞爾一笑,心裏想,不知接下來送來的是什麽文章呢。

沒多久,外頭便有人用古韻般的上古音腔唱喏:“學宮博士劉夢遠,送時文一篇,恭請諸公品鑒。”

進入群賢廳的,卻是一個又聾又啞的老奴,他雙手捧著一篇文章,佝僂著身子,在這鴉雀無聲的群賢廳裏,躡手躡腳地將文章送至。

隨即,便有書童接了,小心翼翼地將文章拿起,他四顧左右,等候指示。

楊彪一頭白發,在燭光下,更顯得他臉上的皺眉深刻,雖是老邁,卻依舊跪坐,遵守著禮儀,他凜然正色道:“念。”

“是。”

童子道:“賦稅論。”

他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減賦稅,省刑罰,開溝洫,選賢能,輕徭役,此國之本也。而減賦稅……”

這一篇文章,正是陳凱之的論述。

竟是劉夢遠,通過陳凱之的論述,所撰寫的一篇文章。

這賦稅之論,在大陳朝,其實從未有過爭議,上至天子,下至萬民,已經形成了某種政治正確。

仿佛只有減賦稅,方才是仁人志士,而一旦與之相反,頓時皇帝成了昏君,大臣變成了奸佞。

所以當聽到這個文章是以賦稅為題的時候,諸位學士不約而同的,都震驚了。

不是不能以此為題,而是這個題,根本不會有任何的新意。

這賦稅論,說來說去不就是減稅嗎?你的觀點再好,可還是減稅啊。

這麽多年來,關乎於減稅的文章,不知凡幾,自是多你不多,少你不少。

前人有太多這樣的觀點了,你還能吹出什麽花來?這就好像,上一世,唐詩風靡之後,宋人便不寫詩了,而愛寫詞,不是詩不好,而是因為先輩們已經將詩歌的創作,直接頂到了高峰,後人已經無法超越前人,何必給自己找不自在呢?

正因為如此,所有人都來了興趣,賦稅論能得到博士的推薦,定是有過人之處。

可是聽著聽著,學士們的臉色卻都變了。

竟有人反對減賦?這顯然是大出所有人的意料。

那蔣學士頓時氣惱地拍案,一張褶皺的臉抽了抽,滿是不悅地吐出話來:“可笑。”

念文章的童子呆了一下,頓住了。

楊彪面上波瀾不驚,只是道:“繼續念。”

“賦稅乃國家根本也,根本不固,則朝廷何以親民、愛民、愛民……”

當這童子念到:“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時。”

一下子,這群賢廳的空氣像是驟然緊張起來。

本是自若靜聽的楊彪,竟是身軀一震,闔目深思起來。

其他學士,面上皆是露出了怪異的表情。

等到一篇文字念畢,童子收了文章,朝楊彪行了個禮。

這緊張的空氣,卻依舊還懸在群賢廳。

呼……

“此是何人所作?”楊彪微張著眼眸,手撫案牘,面無表情,目光卻是略顯深幽。

“回楊公,這是文昌院劉夢遠所薦,文昌院舉人陳凱之的觀點。”

陳凱之?

本是一本正經地靜坐的靖王陳義興,臉上的表情竟是有些失態。

他的腦海裏頓時浮現當初在舟船之上,任風吹拂,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與自己倚著船舷放聲高歌的一幕。

那幾日時光,是他人生中最放松的時刻,大笑大悲,流露本性,一時之間,竟忘了許多煩惱,看到那河水拍打船底,濺出白花花的水浪,驟然便想起潮起潮落,看到那岸邊的風景掠過,便想到江山依舊,便想起古今之事,不過笑談。

江湖艱險,何不放聲大笑?

“陳凱之?”陳義興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楊彪不由側目,凝望著陳義興,一臉好奇地問道:“怎麽,殿下認得此人?”

陳義興忍不住感嘆道:“倒是有過一面之緣,年紀輕輕,很是豁達,只是終究是年少,不知人生之苦,才會有此文章吧。”

陳義興說出這些,頗有些為陳凱之開脫的意思。

雖然他這個觀點,很是政治不正確,可他還是孩子呀。

有些不太認同的學士,面色果然好看了一些。

楊彪捋須,卻是大笑道:“是嗎,他真是少年人?”

“正是,還請楊公不要見怪。”陳義興嘆了口氣。

楊彪面色深沈,他朝那童子道:“取文來給老夫再看看。”

童子忙躬身上前,將文章獻上。

楊彪垂頭,竟是開始一絲不茍地看了起來,到了最後,他喃喃念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嗯,妙,妙不可言。”

一言既出,滿座皆驚。

這意思是,這篇文章已得到這位天人閣的首輔大學士的認同了?

那蔣學士則是不滿地道:“不過是狂生之言,楊公如何發出如此讚賞?”

楊彪擡眸註視著蔣學士,正色問道:“太祖高皇帝在時,賦稅比之今日如何?”

蔣學士一呆,略顯不解,卻是回道:“太祖在時,賦稅比之今日,要多了一倍不止。”

楊彪帶著淺笑道:“這便是了,稅賦乃是國家之根本啊,那麽,太祖高皇帝在時,百姓可安樂嗎?”

蔣學士踟躕道:“太祖高皇帝聖明,百姓還算富足。”

“就是如此。”楊彪繼續正色道:“自太祖以降,人人都以為,減稅賦才是愛民,殊不知,誠如這陳凱之所言,減稅賦,哪裏是愛民,分明是朝廷推卸責任啊。”

他深深的唏噓一聲,接著感嘆。

“朝廷的本質,在於安民,否則要朝廷又有何用?可若是無稅賦來支撐,如何安民,如何保民,如何愛民?老夫執宰天下三十年,起初,並不知此理,唯有真正當了家,方才知道國事多艱,若無賦稅之根本,朝廷的養兵、賑濟、教化,從何而來?”

“諸公,你們都錯了,自太祖高皇帝以降,人人都錯了,錯就錯在,以為減稅賦便可使天下海晏河清,殊不知,稅賦一減再減,是對我大陳百姓的推諉啊,朝廷的方向,理應是如何將這稅賦來利民,將這民脂民膏,用於實際,而非是一味的減稅,當年,嘉庚之亂,北燕入侵,以至生靈塗炭,伏屍萬裏,血流漂櫓,這是何故?自太祖以來,朝廷便疏於治水,以至每到汛期,大水泛濫成災,數十府縣百姓一夜之間,所積蓄的財富頓時化為烏有,這又是何故?終究是因為朝廷只一味減稅,而不肯征稅,厲兵秣馬、大興水利啊。”

“此文,可謂高瞻遠矚,不屈從於蠅頭小利,這真是少年郎的觀點嗎?”楊彪看向陳義興。

陳義興已是大驚失色,他讀書十萬卷,幾乎每一本聖賢書中,都以減稅為愛民,因而思維固話,還以為陳凱之這是吃飽了撐著想做狂生,誰料,楊彪侃侃而談,竟是給他一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陳義興忙道:“此人不過十五六歲而已。”

楊彪呆了一下,顯出幾分驚訝之色。

他方才還以為,陳義興口中的所謂年少,只是相對而言,對於他們這些老骨頭來說,想來,這位年少的家夥,理應是年過三四旬罷了,可……

“如此年輕,對待事物竟是如此的深刻,這……真是罕見啊,老夫倡議……”

他凝重起來,一語驚人的繼續道:

入天人榜……

雖然只是倡議,可在這天人閣之中,天人榜,是塵封已久的記憶。

所謂天人榜,便是一旦發掘出了新穎的觀點,或是優秀的文章,便可經由學士倡議,由學士們進行最後的定奪。

一旦得到了大部分學士的認同,便可將其列入天人榜之中。

一旦進入了天人榜,對於一個讀書人來說,不啻是無上榮耀!

至今,大陳朝入天人榜的文章已多達三千,只是近百年來,能進入的人卻是寥寥,這並非是這些文章不優秀,只是佳作雖是出了不少,卻多是撿了前人的牙慧,終究還差了那麽一些。

天人榜,代表的是天人閣諸學士的認可,亦代表了這最高學府的最核心大儒們的欣賞。

它並沒有實質性的獎勵,可事實上,它卻是無數王侯將相瞻仰的存在。

一聽楊彪要倡議將此文列入天人榜,學士們都不約而同地肅然了。

對於讀書人而言,這是無上榮耀,而對於諸學士而言,每一個觀點或者文章入榜,都代表了他們用自身數十年的名譽來作保。

因而,必須做到優中選優。

蔣學士一臉正色問道:“敢問楊公,為何倡議此文?”

這乃是例行的詢問,倡議者必須說出理由。

楊彪肅然道:“此謀國之言,開歷代時文之先河,實屬不易。若此文入榜,傳之天下,或可發人深省,這是老夫的淺見。”

蔣學士點了點頭,道:“既如此,便將其作為備選吧,下月初一,再行定奪,諸公在這些時日裏,好生推敲才是。”

眾學士紛紛點頭,表示同意。

其實若不是楊彪極力舉薦,對於這篇時文,他們多少是有些忽視的,可楊公的舉薦,就使得他們不得不重視起來,因為在諸學士之中,若是誰都沒有資格來評判賦稅論,那麽唯一能評判,而且有足夠資格,能夠使人信服的,也唯有楊彪了。

楊彪乃是歷經五朝的宰輔,曾輔佐天子,開創出中興盛世,他對於國計民生的理解,絕非尋常人可以比擬。

楊彪頜首點頭,隨即站了起來,作為倡議者,他是不得影響別人的,距離下月初一,還有十三日,所以他起身之後,只朝眾人一揖,便旋即離席。

在接下來的日子裏,他將進入靜修室,閉門不出。

而陳義興,卻是恍然了。

他忍不住感嘆,這陳凱之,還真是笑傲江湖啊,這才幾日,就又惹來了如此大的風波……

天人榜……

能入此榜的人,無一不是大陳五百年來的風流人物,而這家夥,不過是個少年……就能憑著一個“獨特的觀點”,忝居天人榜嗎?

此時,學宮裏已點起了無數紗燈,所有燈光集聚在一起,折射在天人閣上,襯得這座高樓越發光彩熠熠。

在這天人閣裏,顯得十分的幽靜,學士們謹慎地傳閱著這一篇文章,若說方才,他們對於這篇文章沒有太深的理解,可是現在,他們在未來的十三天裏,卻需對這洋洋灑灑的千字文,進行一次次的推敲、領悟,權衡,甚至於是用最苛刻的方法來檢驗。

此時的陳凱之,並不知道他已經令學宮裏最尊重裏的天人閣引起了多大的波濤。

陳凱之還是那個在學宮裏靜心讀書的學子,留堂,則成了陳凱之每天必備的功課。

劉夢遠對他可謂是挑剔到了極點,起初,他讓陳凱之作文,用那賦稅論,嘗試著來寫一篇時文,陳凱之一遍遍的寫,他卻都不滿意,一遍遍讓陳凱之修,修得陳凱之恨不得想要放棄,可最終還是堅持了下來。

就在前日,當看到劉夢遠面上露出會心一笑的時候,便又讓陳凱之抄寫幾篇時文。

這令陳凱之每日需熬到三更半夜,方才勉強能睡一會,到了清早,又要入學宮來。

好在陳凱之身子好,倒也無妨,今日上了晨課之後,一旁的吳彥等人,又都沮喪起來。

陳凱之和同窗的關系早就相熟了,比如這吳彥,便是洛陽人,父親乃是東城校尉,出自將軍世家,或許是因為大陳輕武的緣故,吳父不知是受了哪個文官的氣,一怒之下,便讓吳彥從文。

這吳彥倒爭氣,竟真的廢寢忘食的讀書,吳父又請了大儒來培養,竟還真的讓他中了舉人。

自此之後,揚眉吐氣。

不過……

可能在朝堂之上,文官比武官要吃香,可在這學宮裏,卻是倒著來的,武院的舉人幾乎是在學宮裏橫著走,誰也不敢招惹,反而是文院的書呆子們,一個個戰戰兢兢的,見了那霸道的,甚至盡量躲著。

今日又是武課,也難怪大家的心情不好了。

陳凱之說笑著和吳彥等人出了文院,又到了武院的校場,陳凱之對這裏早已熟了,漸漸地習慣了這種生活,日子過得頗為滋潤。

不過今日,情況卻有些不同,文昌院的人一到,迎面便看到一群武生們笑嘻嘻地過來,口裏道:“先生有事,要遲一個半個時辰來,吩咐了我先督促諸位兄臺的功課。”

他叉著手,不可一世的樣子,陳凱之倒是記得此人,他叫楊逍,身後的武生似乎很佩服他,都跟著他身後笑起來。

反觀文昌院的讀書人,聽了這楊彪的話,一個個的神色變得不好看起來。

楊逍眼睛一掃,似乎看到了人群中的吳彥,突的一笑:“吳彥,你這武人世家,如今卻跟著一群酸書生廝混,來來來,我來看看你還拉得開弓嗎?”

陳凱之方才意識到,吳彥理應和楊逍這些人是認得的,所謂窮文富武,這些武生多是將門子弟,平時粗野慣了,尋常人多半也不會習武。

吳彥將臉別到一邊去,假作沒有聽見。

楊逍便抱著手,眼眸裏崩出一絲不善,他笑道:“怎麽,當初可是一起長大的,你的父親還在家父的賬下做事,現在竟不認得了?很好,現在開始武課了,你……我喊得便是你吳彥,你射箭給我看看。”

眾人都不禁為吳彥擔心起來,此時先生不在,這些武生又打著先生的名義,是想躲也躲不成了。

吳彥只好道:“我去取弓。”

那楊彪濃眉一挑道:“不要耽誤時間,就用我的。”

楊逍的身上正背著一副弓,不過顯然是一張硬弓,牛筋如繃直得如琴弦一般,有小指粗,一看便是不凡。

吳彥的臉色變了,這竟是一石弓。

雖然在文藝作品裏,總有所謂三十石弓,五十石的大弓,可實際上,這都是虛的,在這個時代,對於弓的衡量標準是將一把弓固定在墻上,然後往弓弦上掛重物,等弓完全被拉開時,弓弦所懸掛的重物的重量,就是這把弓的弓力。

而一石,將近百斤。

沒有百斤的力道,是無法拉開這張弓的,這在大陳朝,已經算是強弓了,只有真正職業的軍人才用。

上次陳凱之等人用的弓,不過是三鬥罷了,相差甚遠。

吳彥猶豫了一下,竟不好上前。

反而身後的同窗們鼓噪起來,紛紛為吳彥抱不平:“吳學兄乃是文院的讀書人,為何要用一石弓?”

“先生若在,絕不會這也有的苛刻。”

楊逍臉上表情一冷,聲若洪鐘地厲聲叱道:“先生托我來督促你們的功課,現在這武課上,自是我說了算。”他取了弓,丟向吳彥:“射靶。”

這弓有數斤重,在半空劃過一個弧線,朝吳彥砸來,吳彥嚇得忙要伸手去接,等著弓即將到手,他似有些畏懼了,竟又突的縮了手,那弓便狠狠地砸在他的腳下。

這狼狽的樣子,頓時惹來了武生們的大笑。

吳彥只得屈辱地撿起弓,有人給他提了一壺箭,他到了靶前,猶豫了很久,一群武生則是抱手在旁催促:“還楞著做什麽?快射。”

吳彥擰著眉頭遲疑了半天,最後也只得取了箭,接著努力要拉起弓來。

可是這弓弦實在繃得太緊了,他使了吃奶的氣力,這弓竟只拉了個半月,便死活不動了。

那些武生們又轟然大笑起來。

那楊逍雙眉微挑,笑嘻嘻地道:“吳兄,你好歹也是將門之後,聽說你的先祖有飛騎之名,怎麽,到了你,竟是連弓都拉不開?”

吳彥惱了,顯然是不堪受辱,便更加努起氣力來,齜牙咧嘴地努力將弓又拉了半寸,可在這時,卻依舊沒有將弓徹底拉開。

文昌院的書生們看得惱火,有人厲聲道:“我們是讀書……”

“你們是讀書人?”楊逍眼眸一厲,厲聲打斷了這書生的話。

這書生呆了一下,嚅囁著,顯然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楊逍一臉嘲諷地看著他們,冷笑著道:“你們是讀書人,還不是要來上武課?既然來了,我拉得的弓,你們就拉不開?”

這個時候,陳凱之呆在人群之中,並不起眼,他沒心思聽這些鬥嘴,只是看著吳彥,卻見吳彥這時已是冷汗淋淋,想要倔強的將弓拉滿,可使出了渾身的氣力,依舊張不開。他咬著牙,附近一個武生朝他笑嘻嘻地道:“若是拉不開,便從我褲襠鉆過去,我幫你拉。”

陳凱之眉頭微皺。

其實他也不太瞧得起這些讀書人,讀書固然要緊,可是強身也很重要。只是吳彥平時待自己不錯,更何況那武生確實是過分了。

陳凱之便徐徐走出來,他面上很冷靜,仿佛沒什麽事發生一般,等走出了人群,方才道:“不如,讓我試試吧。”

陳凱之的聲音不大,甚至聽起來很是溫潤,卻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註意力。

楊逍側目看了他一眼,對陳凱之沒什麽印象,見他想要打抱不平,滿是不屑地冷笑起來:“就憑你?”

此時,陳凱之站出來,不啻是挑釁了這些武生的權威,他們享受著這種高人一等的樂趣,現在陳凱之搗亂,自然不滿起來。

陳凱之淡淡道:“試一試吧。”

說著,也懶得等這些人同意與否,徑自走到了吳彥的身邊,奪過了弓箭。

吳彥此時像是已氣力耗盡,卸下了弓箭的重量後,直接一下子癱坐在地。

不少武舉人便帶著嘲弄的目光看著陳凱之,顯然就等看陳凱之的笑話了。

陳凱之握住了弓,卻依舊面不改色,這弓確實頗有分量,可在陳凱之手裏,卻像是毫不費力。

他徐徐道:“這個世上,每一個人都有各自的才能,這讀書是如此,射箭、騎馬,也都是一回事,都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無非不過是手熟而已。”

接著,他看向楊逍,嘴角微微勾起一絲笑容,接著道:“諸位學兄,既然習武,就該知道人若是掌握了力量,一定要善用它,這些力量,可以用來保家衛國,亦可以為之打抱不平,唯獨卻不能自恃武力,借著這手熟的力量,而耀武揚威,否則,即便你們成為了萬人敵,又有什麽用呢?”

“小子,你敢教訓我?”楊逍厲聲道,顯然有點惱羞成怒。

陳凱之搖搖頭,沒有被他嚇倒,淡定從容地繼續說道:“不敢,只是敬仰諸位學兄父兄令你們學武的好意,想來他們一定希望你們學成這弓馬之術,是為了建功立業和保境安民,而絕非是現在這個樣子。好了,言盡於此,學生說過要試一試,那麽……就試試看吧。”

他沒有再理會氣惱地怒瞪著他的楊逍,直接旋身取箭,眼眸看向遠處的箭靶,微微一瞇,心裏默默想著上一次先生所教授的技巧和動作,接著拉弓。

一石大弓,竟是輕而易舉地拉滿。

這瘦弱的身子,所迸發出來的氣力,終是讓那些本來想要叫罵的武生們一下子將正待要罵的話吞了回去。

其實陳凱之的動作並不嫻熟,可看他這般輕描淡寫,這弓便被拉了開,倒是讓這些人不敢輕易張口了。

松弦,狼牙箭便如流星一般射出,帶著破空的聲音,徑直飛出。

還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緊接著,陳凱之再取箭。

竟是不喘息,想要連射……

武生們呆住了。

這家夥,看似一副羸弱之軀,竟能拉滿這一石弓就算了,竟還連續來,難道不累嗎?

在這裏,也只有這些武生們才知道,這開弓耗費的氣力是極大的,畢竟這百斤的弓弦,完全是靠單臂拉開,一般人,在拉滿弓放箭之後手臂會微酸,有些脫力,這時需要調息片刻,方才會射出第二輪的箭矢。

可是陳凱之依舊一副輕描淡寫之態,弓滿如圓月,而狼牙箭再一次飛射而出。

而後……第三次取箭。

許多武生已是驚得說不出話來。

此人可只是個讀書人啊,便是經過無數次磨礪的武生,也未必可以做得比他更好。

弓依然拉滿了。

連射第三箭,三箭射出,陳凱之已收了弓,將弓朝楊逍拋回去,淡淡道:“承讓。”

他沒有去看成績,因為他已知道,自己射中的是哪裏。

一下子,再沒有人說話了,某些武生甚至在想,若換做自己,這一石的硬弓,也可以做到像這個瘦弱的少年這般嗎?

沒有答案。

至少他們不敢再輕視了,而陳凱之沒有得意洋洋,卻是很平靜地回到了自己的隊伍裏,依舊是顯得不起眼。

這楊逍亦是有些震驚,自己可是專職的武舉人啊,而這個家夥……

他忙去看箭靶,卻發現除了在箭靶的邊緣,一箭射穿了之外,其餘兩箭,都不見了蹤影。

呼……三箭只中了一箭,而其他兩箭都不曾射中。

楊逍總算長長地松了口氣,看來這個家夥,只是有一些氣力而已。

只是方才他還興致盎然的,可現在還想繼續嘲諷,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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