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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亂世禍害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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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劉總管在這王府裏多年,總會有幾個心腹吧,我看,你這銀子,或許藏在你的心腹那裏也是未必。”

“你……”劉總管氣得想要吐血,這個陳凱之,真是臨死都想要拉一個墊背的啊。

其實真要論起來,劉總管和陳凱之都遇到了同樣的處境,被人冤枉了,就成了嫌疑之人,即便陳德行信任,相信他是清白的,可是背著這個嫌疑,他這輩子,還怎麽在王府裏立足?

所以無論如何,劉總管現在心心念念的,就是要自證清白。

他咬了咬牙,一臉決然地道:“那就挖地三尺,搜個底朝天。這裏,那裏,還有那一處園子,都搜個幹凈。”

陳德行皺著眉,即便是沖動如他,也清楚,如今是一定要查個清楚的,不查清楚,自己身邊的總管居然和人勾結,要藥死自己的母妃,以後這王府,自己還敢住嗎?

他朝護衛們點了點頭,護衛一哄而散,直接破了宦官的門,預備搜索了。

陳凱之反而像是置身事外了一樣,眼睛看著劉總管,可是眼角的餘光,卻是在一個宦官的面上掃過,這宦官顯得很是不安,時不時地朝著自己房舍看去。

陳凱之突然指著這宦官道:“重點搜一搜他的房舍。”

“啊……”這宦官頓時被所有人盯著,嚇得臉色發白,頓時萎靡了一般,癱坐在地。

侍衛們沖入了他的房舍,用不了多久,果然有人捧著一錠銀子過來,道:“殿下,搜到了。”

陳德行接過銀釘子,上頭沒有王府的記號,由此可見,這銀錠是從王府外來的,一個小宦官,如何能從王府之外得來這麽一大筆財富呢?

這可是有十幾兩重的銀子啊,購買力驚人,除了官方的府庫,或者是一擲千金的豪族之家,誰會用這個?

陳德行怒道:“張繼,你說!”

張繼不敢擡頭,只是磕頭如搗蒜:“這銀子……是奴才撿來的。”

“撿來的?”陳德行氣極反笑:“你再來撿給本王看看。”

張繼似乎是知道自己已經大難臨頭了,他擡頭,像是下了很大決心般,道:“是……是這個陳凱之,送我的。”

事實的真相,很清楚了,陳凱之冤枉了劉總管,真正和陳凱之合謀的,是張繼。

陳凱之卻是笑了,死到臨頭還在笑。

眼看著陳德行就要發飈,陳凱之卻依舊泰然自若,平靜地看著張繼道:“那麽我問你,我昨夜是第一次進入王府的,我們素來沒有交情吧?”

張繼很是不安,卻還是咬牙道:“就是陳生員交我的,讓我做一件大事。”

“那麽時間呢?地點呢?我昨夜是何時給你銀子的?”

張繼冷汗淋漓,胡亂道:“子時三刻,是在正心閣。對,就是那裏。”

陳德行卻是糊塗了,剛才陳凱之還承認是自己與人合謀下毒,可現在瞧這樣子,又不太像。

陳凱之嘆了口氣:“子時三刻?你知不知道,子時三刻我正和一個女子在房裏,怎麽可能會去正心閣?”

張繼呆了一下:“哪個女子,在做什麽?”

陳凱之正氣凜然地看了陳德行一眼:“哪個女子,殿下最是清楚,至於做什麽,自然是不可描述的事,與你何幹?倒是你,收了銀子,想要藥死王妃,卻不肯說實話,殿下,刑訊逼供,是學生最擅長的事,學生有方法若幹,如將此人埋在土裏,在他身上抹上蜜水,吸引無數蜂蟻將他生生咬死,又或者……”

張繼已是嚇得魂不附體,陳凱之繪聲繪色地說著各種酷刑的經驗,他身下頓時流出腥臭的液體。

陳凱之又道:“而且,他雖只是個宦官,可無論怎麽說,在這王宮之外,總還有親人吧,殿下,他死咬著不松口,這是對殿下智商上的侮辱啊,懇請殿下,立即捉拿他所有的家人,統統殺個幹凈,好讓他知道殿下的手段。”

張繼已是嚇得幾乎要昏厥過去,他顯然已是六神無主,驚恐之下,忙擡眼,朝向了陳德行身後的振大夫喊道:“振先生,救我!”

振大夫!

自始至終,一切都好像是在坐過山車一樣,一開始,陳凱之承認有罪,接著,牽扯到了劉總管,結果最後一查,卻是查到了這個張繼!

就在大家以為水落石出的時候,一聲振先生,讓振大夫如遭雷擊,他臉色蒼白,已是驚得一臉煞白,哪還有方才囂張的模樣,忙道:“我……我……我不認得他,我不認得他……”

張繼更急了,立即道:“振先生,昨夜是你交給我銀子的,讓我在藥裏摻一味藥,說是毒不死太妃的,只是讓太妃吃一點苦頭,給陳凱之一點顏色看看……”

“你……”振大夫大叫起來,憤怒地怒斥張繼,“你別胡說八道。”

“別狡辯了,這一切就是你的陰謀,銀子上應該有標志吧。”陳凱之唇邊帶著淡淡的笑,出言提醒振大夫。

振大夫瞬間雙腿發軟,震驚地看著陳凱之,大概因為害怕,而整個人都顫抖起來,緊接著,噗通一聲,直接跪在了地面上!

他完了。

此刻,他已再無從抵賴了,那銀子的確是他給的,上頭甚至有趙王府裏的標志,這是他怎麽也無從狡辯的。

他心裏萬分的害怕,害怕之餘有著巨大的震驚,這他媽的見了鬼了,自己下藥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的,完全天衣無縫,根本不會出差錯的啊,這陳凱之真是妖孽不成?次次都被他整。

振大夫竟是生生打了一個激靈,來不及多想,他慌忙地掙紮著從地面上起來,只滿懷心思的想要逃。

陳德行已是恍然大怒,終於遏制不住他的脾氣,眼疾手快地,一把扯住了振大夫的後襟,另一手揪住他的發髻,往他身上狠狠一撞。

振大夫猛地打了個趔趄,轉過身來,下一刻,陳德行便狠狠地一拳揮上去,直中振大夫的面門。

只一瞬間,振大夫已面目全非,臉上鮮血淋漓,隨即整個人倒地,在地上嗷嗷地打著滾,痛苦地抽搐起來。

陳德行一臉不解恨的樣子,厭惡地道:“狗一樣的東西。你們……你們……果然如陳生員所說的一樣,害我母妃,侮辱本王的智商,來人,將這兩個人押下去,別輕易折騰死了,本王未來三個月,還靠他們二人找樂子。”

處置完了這一切,陳德行再看陳凱之時,目光很是覆雜。

不待他開口,陳凱之已微笑著道:“我想,殿下心裏一定很多疑惑吧,方才學生招認,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因為若是抵死不認,殿下想必也會相信學生,可只有殿下相信學生有什麽用呢?既然被人指控,那麽就永遠有人懷疑學生,學生不喜歡被人懷疑。”

陳德行卻是不解地道:“可你既然知道是誰下的毒,為何不早和本王說?”

陳凱之搖了搖頭,道:“不可以,因為在此之前,其實連學生都不知道到底誰是下毒之人。”

“你不知道?”陳德行一呆,訝異地道:“可你如何知道對方收了銀子?”

陳凱之唇邊浮出一笑,道:“其實也不是不知道,而是懷疑,學生救治了太妃,一定使這振大夫心裏記恨,所以學生一開始就假設是振大夫所為。其一,他有動機,因為唯有指控學生下藥,方才能平他心中之恨;其二,此人最懂醫理,完全有這個手段,可以在太妃的藥裏添加一些東西。其三,他被殿下趕了出去,卻又恰好今早登門,可見他極有可能是已有所準備了。”

“可是學生要反告他,卻沒有把握,因為他既然動了手,一定會抹去他一切痕跡。”

說到這裏,陳凱之頓了一下,才又眼帶深意地道:“所以,學生才出此下策。”

陳德行覺得心裏還是有著太多的疑惑,輕皺濃眉道:“可你如何知道他會用銀錠收買府裏的人?”

“這個簡單。”陳凱之道:“那振大夫,也是為了太妃探病而來的,聽他口音,不是本地人,理應在這王府不久,既然如此,他應當在王府裏也沒有什麽可信任之人,可他需要做這件事,就必須需要人手,那就只能采取重金收買的手段了。”

陳德行覺得合理,便又問道:“可你怎知他有銀錠呢?”

陳凱之又笑了,道:“此人必定是個名醫,而且我昨日知道,他是某個貴人請來給太妃看病的,既然是貴人請他,一定會給他豐厚的診金,貴人的診金,當然不會是碎銀子。”

陳德行倒是不禁哭笑不得起來,又道:“可是,既然如此,你為何一開始要栽贓劉總管?”

劉總管一臉委屈地站在陳德行身邊,一副恨不得掐死陳凱之的樣子。

陳凱之道:“既然我料定了一定會有一筆銀子的交易,那麽這筆不同尋常的銀子,一定在王府裏,可若讓殿下搜查,殿下當時未必肯信學生的話,除非……府裏有一個人,嫌疑極大,殿下一定要搜查不可。再者說了,我一旦誣賴了劉總管,劉總管肯定急著要自證清白的,他是王府裏的總管,對這王府了若指掌,在搜查的時候,他一定會十分賣力,用他的話來說,就算挖地三尺,他也要找出自己無辜的證據。”

“呃……”聽到這裏,陳德行竟是無言以對,好有道理的樣子啊。

劉總管卻是委屈地道:“可你又如何相信和振大夫勾結的是宦官,而不是宮娥呢?”

陳凱之嘆氣道:“難道你們忘了,方才學生就說過,振大夫也是初來王府不久,他既然要找幫手,肯定是找較為熟識的,他一直都在給太妃看病,那麽平時接觸到最多的,也就是太妃寢宮裏隨侍的幾個宦官,至於宮娥,這位大夫畢竟是名醫,這般身份之人,總要端著架子的,他雖年紀老邁,可畢竟是男人,為了避嫌,肯定要刻意對這些宮娥保持疏遠的態度,而宮娥們,歷來是羞怯的,更是不會和他說什麽話了,反而是這些宦官,他使喚得肯定不少,對這些人的性子,多少摸透了,所以他要選擇人手的時候,一定會在這寢殿中的幾個宦官那兒尋找的。”

陳德行聽得如癡如醉,津津有味地聽聞了所有的細節,倒是像見了鬼似地盯著陳凱之。

陳凱之籲了口氣,雖然事情已經解決,可終究這王府還真是是非之地啊!

陳凱之朝陳德行行了個禮,便道:“殿下,那姓振的大夫雖是對太妃下藥了,不過學生保證,這藥絕不至要了太妃性命,只是讓太妃吃點苦頭,構陷了學生之後,他再妙手回春罷了,殿下請幾個好大夫,好生照料,想來太妃不日就可以痊愈了,倒是學生,在這裏已逗留了兩日,實在不敢久留了,學生在此告辭。”

君子不立危墻,陳凱之不傻啊,總覺得這郡王府摻和進了什麽,還是走了的好。

陳德行卻是手足無措起來,一臉不願意地道:“走,這就走?多住幾日啊,你在這裏,本王總會安心一些。”

陳凱之卻是很堅持地搖頭道:“學生還有學生的事要忙。”

意思是再留著他,就是強人所難了。

陳德行雖然平日較為任性,但是面對陳凱之,卻是顯出了少有的寬容,帶著幾分可惜地道:“本來還想和你好好說說話呢,既然如此,本王先照看著母妃吧,等有閑了,再去尋你,至於那玉佩……”

玉佩已是碎了。

提到這個,陳凱之不免感到可惜,卻還是道:“無妨。”

陳德行卻是道:“本王還是會想方設法補償你的,還有診金,這兩日也會命人奉上。”

陳凱之倒沒有裝模作樣,只是點了點頭,卻突然想到什麽,道:“那位小煙姑娘……”

陳德行明白了,意味深長地道:“本王懂的。”

陳凱之知道陳德行這話裏是什麽意思,不過他一直記得曾答應小煙的事情,倒沒有反駁陳德行,便朝他作揖,告辭而去。

陳德行讓人備了車馬,送陳凱之到了家裏,還未從馬車上落地,卻見周差役在這等著了。

周差役看到陳凱之從王府的馬車下來,先是呆了一下,隨即急切地趕過來道:“凱之,縣公有請。”

陳凱之還真想感嘆一句,真是多事之秋啊!

陳凱之倒不敢等閑,便匆匆地隨周差役趕到了衙門的後衙廨舍,便見朱縣令坐在案牘之後,正凝眉看著一份公文。

等陳凱之上前見了禮,朱縣令晦暗不明的臉色隨之舒緩了少許,笑道:“凱之,昨日為何不在,三請五請的才來。”

陳凱之連忙行禮道:“學生慚愧。”

朱縣令沒有介懷的意思,只是笑著道:“你來的正巧,知府大人已經到任了,本縣昨日已去拜謁,今日知府大人還要見一見金陵和玄武諸縣的士紳,算是體察一下民情,凱之,本縣誰也不帶去,只帶你去。”

陳凱之這就心裏有數了。

金陵知府,乃是這金陵最大的父母官,如今他已到任,肯定需要和金陵的一些地方人士先照個面,這第一面很重要,這既是大家試探一下這位知府大人性子,也是知府大人摸一摸底的機會。

說穿了,這是一次聯誼會。

各縣所帶的人,要嘛是地方的重要士紳,要嘛是一些官宦之家,又或者是一些青年俊傑,三三兩兩總是會有的。

朱縣令卻只帶自己去,這分明是有意讓自己給知府大人留一個深刻的印象。

陳凱之卻驚喜道:“恭喜大人。”

朱縣令哂然失笑道:“恭喜?恭喜什麽?”

陳凱之道:“額……學生隨口一說。”

朱縣令卻是深看陳凱之一眼,隨即二人相視一笑。

這一句恭喜,是不能明著說出來的,縣公只帶自己去,而江寧地方上,這麽多士紳,豈不會抱怨?可朱縣令不管不顧,這說明什麽呢?

陳凱之的預測是,朱縣令極有可能會高升一步,這已是他在江寧縣最後的一段日子了。這個時候,地方官往往會對地方的士紳開始疏遠起來,既是為了避嫌,顯示自己公正嚴明,不偏袒地方豪族,另一方面,將來大家互不相幹,也實在沒有必要事事看地方士紳的臉色。

要升官了啊。

朱縣令肯定有內幕消息,在上頭肯定有人,卻不知這上頭之人,又是何方神聖?

這官場裏的事,還不到他陳凱之能推測的,他也只是莞爾一笑。

朱縣令命人備轎,帶著陳凱之至知府衙門,這空蕩了許久的知府衙門,如今多了勃勃生機,可謂門庭若市。

由人領著進入衙門,朱縣令打頭,陳凱之尾隨其後,在這裏,倒是遇到了不少各縣的熟人。

不少人對陳凱之頗為親昵,都和陳凱之相互見禮,陳凱之因為天瘟的事聲名鵲起,博了不少好感,當然這時候絕不可以居功自傲的,忙是謙虛回禮。

那玄武鄭縣令見了陳凱之,調笑地看了陳凱之一眼,方才對朱縣令道:“朱兄只帶凱之來見府尊,是當真將凱之當做至寶嗎?”

鄭縣令的語氣酸酸的,卻又道:“這位知府大人,據說此前管理馬政,最不喜的就是文人才子,凱之啊,朱兄沒和你說嗎?”

這分明有挑撥離間的意思啊,陳凱之卻一點也不惱,反而心平氣和地朝他行了禮:“學生不過來拜望而已,府尊喜與不喜,反而不看重。”

鄭縣令啞然失笑,眾人一面說著話,一面入了正堂。

陳凱之擡頭一見,跪坐在首位上的人,眼睛有些發直。

這……就是知府大人?

卻見他一身舊袍子,據說才四十歲,可是面上是曬得如炭黑一般,細細而看,一臉神色凝重的樣子,雙目如電,顯得不茍言笑。

前來拜謁的人,非富即貴,最次的,也是一身綢緞,陳凱之相對簡樸一些,可好歹也是儒衫綸巾,看著幹凈,還算體面。

反而是這位府尊,卻顯得格格不入起來。就像是一群貴人裏,混了一個窮苦人家,偏偏這位看上去既寒酸又窮苦之人,便是這堂中的一府之長。

眾人紛紛見禮。

這府尊勉強擠出了一些笑容,帶著濃重鄉音的話道:“噢,都不必多禮了,本官不尚虛禮,都坐吧。”

眾人便各自尋了位置坐下。

府尊也沒有和大家寒暄,很直接地道:“本府姓包,單名一個虎字,往後,你們喊包府尊也好,喊包大人也罷,本府是個不拘小節之人,今日能見諸位,本府很是高興。”

高興嗎?一點都不高興吧,至少他的臉上,卻是一副所有人都欠他一筆錢似的。

可眾人裏不少都是老油條了,倒沒有將心思擺在臉上。

此時,鄭縣令則忙道:“是是是,早聽包大人兩袖清風,是個剛直的人,下官人等萬幸,金陵上下得知大人治理金陵,更加是萬幸,萬千軍民,無不歡欣鼓舞啊。依下官之見,只怕用不了多久,金陵便可大治,普天同慶,快哉,快哉!”

於是眾人紛紛點頭說是,氣氛倒是開始帶起來了。

陳凱之冷俊不禁地在朱縣令下首坐著,心裏想:“這真是愉快的一天。”

包知府竟是拉下了面皮,道:“可是玄武朱縣令?”

“不不不,下官姓鄭。”鄭縣令喜氣洋洋地道。

包知府突的冷笑一聲,道:“本官還未到任,還沒有開始治理一方,如何這軍民人等,就普天同慶了呢?”

“啊……”鄭縣令頓時語塞,答不上來了。

包知府隨即又厲聲道:“本官最厭惡的,就是官場這等惡俗的風氣,溜須拍馬,不知所謂,本官雖也是進士出身,卻最厭惡這一套,再有人如此,本府絕不容情。”

呃,氣氛……一下子肅然了。

陳凱之真是看得眼都直了,臥槽,伸手就打笑臉?

鄭縣令頓時如喪考妣的樣子,似乎有一種流年不利,出門沒看黃歷的心情。

包知府瞇著眼,臉上是肅然之色,沈聲道:“本來是初次見面,本官不該如此大煞風景,可是本官既來此,為任一方,有些話,還是先說在前頭的好,本官至此,已有兩日,也曾微服巡視過地方,也難怪大家都說江南好,可在本府看來,這裏上上下下都彌漫著一股靡靡之氣,上下的官吏,銳氣盡失,百姓呢,不尚教化,看似是太平天下,實則卻是藏汙納垢,不堪忍睹!”

眾人頓時也隨之肅然,真是夠嚇人呀,這第一次見,就是來一頓狗血淋頭的痛罵,就差說出那一句“在座的諸位,都是垃圾”了。

陳凱之已是看得目瞪口呆,這位知府大人,還真是神了啊。

眾官和士紳,則皆是一臉尷尬之色,一個個囁嚅著不敢言。

包知府說得火起,直接拍案而起道:“大陳承平了數百年,這江南就更不必提了,可是這醉生夢死,富貴者錦衣綢緞,貧賤者卻無立錐之地,這是什麽地方?都說金陵好,好在哪裏?看到好的人,只看到了爾等錦衣玉食,出入乘轎駕車,美人如雲環伺。可是本官所看到的,卻是百姓飽一頓餓一頓,朝中諸公看到的,是人間仙境,本府所見,卻是羅剎地獄!”

這一通罵,足夠令人擡不起頭來。

連陳凱之也不禁感到慚愧,因為他明明是地獄裏的人,卻沒有看到地獄,只想著自己升上這人間仙境,哪裏有這包知府的氣魄?

包知府說到這裏,倒是語氣緩和了一些:“自然,這是歷代積弊如此,也全然不是你們的緣故,本府能力有限,也未必能力挽狂瀾,只是本府既在此為官,就少不得要改一改了,現在金陵的風氣,務虛而不務實,本府直截了當一些罷,如今迫在眉睫的,卻是兩樁事。其一,便是勸農,這農是根本,本府卻聽說,這裏許多大戶,因為桑麻價格高,因此將許多糧田,改種植為桑麻,以至糧產重創,現在倒還好,可是一旦遇到了災年,可怎麽辦呢?”

“這其二,便是嚴厲打擊鹽販,朝廷的賦稅,有兩成,來源於鹽鐵,可近年來,私鹽猖獗,屢禁不止,他們三五人一群,數十人一夥,更有厲害的,組織數百上千人,窮兇極惡,無視法度,鋌而走險,如今,已到了尾大不掉之勢,這私鹽販賣,尤其以金陵為最,本府早有暗訪,其中最大的一夥鹽販,號稱三炷香,聚眾數百人,為首者,可是自稱三眼天王是嗎?此人手下聚眾甚多,據說還備了不少刀劍弓弩,心寒啊,諸位難道聽了就不寒心嗎?就在這金陵,竟有如此猖獗的賊人,屢禁不止,殺人放火,竟是橫行十年,至今,竟是對他無計可施,這樣的人,若是在太平時節,或許只是販賣私鹽牟利,可一旦遇到什麽動蕩,便是混世魔王啊。”

私鹽販子,確實是金陵尾大不掉的難題,在這時代,因為朝廷的稅收能力有限,因此采取的乃是鹽鐵專營,私人是不得從事鹽業生意的。

可這鹽其實並不值錢,有的地方,一口鹽井,取的鹽數之不盡,而一旦賣出去,就是十倍、百倍的暴利。

正因為如此,私鹽販子便催生了出來,又因為朝廷對私鹽的的嚴厲打擊,一般人是不敢販賣私鹽的,而敢做這勾當的,無一不是窮兇極惡的汪洋大盜,以至朝廷為了禁止這種現象,對於私鹽販子,直接采取殺無赦的政策,如此一來,販賣私鹽者,不但都是膽大包天之徒,一旦被官府通緝,無一例外都是拼死反抗,反正被拿獲了是死,拼了命,還有生機。

金陵是個富庶的地方,武備也很松弛,官軍和差役們緝私,只是混口飯吃而已,可私鹽販子卻是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舔血而生,這就導致每一次官軍和私鹽販子相遇,數十個官軍,竟不敢去追擊幾個鹽販,若是一百個鹽販,便是上千官兵,也未必敢去圍剿。

那三眼天王,在金陵更是兇名在外,因為他下頭有數百個人手,都是亡命之徒,他們通過了販鹽,牟取了暴利,又自南越國,走私了不少弓弩和刀劍,平時隱藏在金陵各個角落,一旦有事,頓時聚眾起來。

陳凱之甚至聽說,早在三年前,這三眼天王曾因為高淳縣捉拿了他一個同黨,他竟帶著數百人,連夜襲了高淳縣城,殺了軍民百姓五百餘人,劫走了欽犯,呼嘯而去。

正因為如此,官府對於私鹽販子,固然是痛恨無比,可說到打擊,卻是無從提起,除了整治一些單幹的鹽販,對於似三眼天王這樣的巨寇,卻是得了線報也絕不敢去管,談之色變,唯恐避之不及。

起初這些人,是靠販鹽發家,等這一群亡命之徒聚眾一起,視王法為無物,便也會偶爾參與一些打家劫舍的事。

現在包大人居然要求打擊鹽販,還特意提到了這位朝廷巨寇榜上排名第六的三眼天王,各縣的縣令們頓時憂心起來。

“怎麽?”包大人見眾人皆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不禁冷笑道:“本府提及此事,竟無一人敢答嗎?”

他臉色凝重,竟呵呵笑道:“你們不敢拿,拿不住,沒有這個膽,可是本官職責所在,卻非拿不可。”

氣氛真是夠尷尬啊。

包大人顯然還沒罵夠:“一幹人,除了清談,便不知所謂,連保境安民尚且不敢,朝廷要之何用?”

痛罵了一通,包大人卻發現這些人都是老油條,不管他怎麽激將,也無一人敢跳出來痛陳私鹽販子之害,心裏便覺得有些冷了,隨即也索性不說話了,只一雙虎目,在人群之中逡巡,嚇得許多人大氣不敢出。

倒是有人想化解一下尷尬的氣氛,終於鼓起了勇氣,笑著道:“大人,論起務實,江寧縣的陳生員,在瘟疫來臨時,救治百姓,尊師貴道,令人佩服。”

他這一說,眾人無不點頭稱是。

本是氣呼呼的包知府,倒給引起了幾分興趣,不由道:“不知這位俊傑來了沒有?”

陳凱之便出來,作揖道:“學生便是陳凱之。”

包知府看他一眼,覺得很是年輕,而眾人竟都推崇他,不禁笑道:“你這一舉,可謂是活人無數,不過本府聽說,這是太祖皇帝托夢給你的要方?”

陳凱之道:“正是,學生慚愧得很,只是一些苦勞,略盡綿薄之力而已。”

包知府道:“總算是救治了一方百姓,很是難得。陳生員,你覺得方才本府說的有道理嗎?”

陳凱之便道:“大人的話,一語中的,尤其是務虛不務實,更是發人深省,不過學生以為,大人看重的兩點,確實是務實,只是……要辦起來,卻不容易。”

“本府豈會不知這有多難?”

包知府臉上又有些不悅起來,在看他看來,這個叫陳凱之的生員,終究只是個沒什麽見識的讀書人啊,遇到了難處,便害怕了。

頓了一下,包知府便道:“正是因為難,才需迎難而上,是不是?”

陳凱之自然只能點頭:“是。”

“嗯?”雖然陳凱之點頭說是,包知府卻看出了陳凱之的神色中,並不是真正的認同,不禁目光如註地盯著陳凱之道:“你還有什麽話想說?”

陳凱之本來是不想說的,可包知府既問了,便也坦然起來,道:“方才府尊說,要務實而不務虛,可在學生聽來,府尊到任之後,便要整治這兩點,卻是務虛了。”

這是務虛?

顯然,包知府的面上掛不住了,依舊直直地看著陳凱之,臉色陰晴不定地道:“噢?是嗎?那你說來看看。”

陳凱之正色道:“就以勸農來說,府尊所慮深遠,這本沒有錯,現在許多人家都改糧為桑,為的是什麽,為的是利。因為同樣一畝地,種植桑麻,比糧食更值錢。因此,府尊為了防範未然,是要打算禁絕桑麻嗎?”

包知府捋須:“正有此意。”

陳凱之籲了口氣,道:“那麽學生有幾個問題,還請府尊賜教。其一,官府是否動用強力手段改桑為糧?”

包知府冷面道:“也有此意。”

陳凱之搖了搖頭,卻是笑了。

包知府看著陳凱之帶著深意的表情,面上就更不好看了。

自己是新官上任,而這兩點,本就是他在赴任途中所思慮的兩個重要施政方針,現在卻被一個小秀才質疑,這不免使他怫然不悅。

看來,這又是一個只知道清談的讀書人,果然是名不副實。

卻聽陳凱之又道:“那麽,多是金陵的田,都種植糧食,明年乃是豐年,糧產提高了三成,乃至是四成,大人以為如何?”

包知府凝重道:“這是再好不過的事。”

陳凱之卻又是搖搖頭道:“可是府尊有沒有想過,谷賤則傷農?今年糧食的市價,是一石米一千三百錢,而一旦遇到了大豐收,再加上糧田的增加,米價會如何呢?”

頓時間,包知府語塞了。

陳凱之便繼續道:“糧多了,自然也就不值錢了,今年是一千三百錢,一旦暴跌,甚至要到七百八百文。想想看,農人辛苦勞作,所收的糧,價格竟是腰斬了一半,固然米可以飽腹,可收益卻是減少了,再過一年之後,還有人願意精耕細作嗎?依學生淺見,一旦米價暴跌,勢必會大大打擊農人中糧的積極性,那麽,這些田既不能種桑麻,只能種糧,若是肥沃的良田,倒也罷了,可若是那些貧瘠的田地,本就收不了多少糧食,卻還需浪費人力去照料,所收的價值,卻是可以忽略不計,只怕到時,不少糧田都要荒蕪了。”

“所以,學生以為,大人勸農,這並沒有錯,府尊想要務實,這也沒有錯,可是無視規律,不去疏通引導,而是一味的強令種糧,最後的結果,可能會適得其反。當然,這只是學生的淺薄之見,倒是讓大人見笑了。”

包知府竟是壓言無語起來,他覺得自己占了大道理,依舊固執地認為,陳凱之錯了,可想要反駁,竟是感覺反駁不了。

陳凱之此時則是含笑道:“至於打擊鹽販,這本也沒有錯,可是現在金陵武備廢弛,要打擊,殊為不易,所謂磨刀不誤砍柴工,私鹽猖獗,學生以為,緣故有二,其一,鹽販為牟取暴利,鋌而走險。其二,也未必是地方官吏不肯用命,實在是各地主官雖想剿除,奈何手中無兵可用,可一旦想要練兵整頓,卻又不在職責之內。想要解決私鹽之患,唯有請旨,請朝廷格外開恩,編練專職剿賊的官軍,專司其職,唯有如此,方能根除此弊。”

這下子,包知府的面子擱不下了,好啊,你陳凱之處處為這些地方官吏開脫,怎麽,你們是一夥的?

包知府這個人,歷來是兩袖清風,做事雷厲風行,哪裏受得了陳凱之所謂的徐徐圖之?偏偏論口才,自己又不是陳凱之的對手,因為陳凱之的話,無懈可擊。

想了一下,他倒是有點惱羞成怒了,便厲聲道:“哼,這都是推脫之詞,是想要推卸責任,本官既治金陵,這幹系便在本府身上,本府說可以就可以。至於陳生員……”

包知府想要怒斥幾句,可是念著陳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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