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番外：你是前世未知的心跳

他素來也不在意傷人自尊這種事，在他眼中沒有男女之分，對他們皆是一視同仁。唯獨這個小女孩讓他心中產生了一絲不舍，畢竟年歲擺在那，若是與她計較到顯得他心中狹隘。又或者她的遭遇讓人同情，她本無做錯過什麽，卻在來了琉璃宮這些日子遭受了許多的災難和白眼，無論南殊仙君說得對或不對，在她養好傷之前他不想同她太過計較。

他將剩下半塊杏仁酥吃下，淡漠說道：“你這一身新傷本君是知曉的，只不知舊傷是從何而來？”他看似漫不經心問她，實然眼神緊迫，逼得她無處遁形。

莫非是教他看出來她的原形了？梵音心中一哆嗦，很是惶恐不安。旦看她眼底閃爍便知是發生了些她不大願意提起的事，他也無意探知那些，不過是瞧著她年歲輕怎就經歷了那麽多事，既然為難不問也罷。

梵音低垂著頭，眸底隱有流光浮動，或許在他看來她是年歲太小，可誰又能知道她已滿心滄夷，她的心飽經風霜，垂垂老矣。在這世間無人能懂她，她想懂的那個人明明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不說了罷，就讓那些都被掩進塵埃中，他不懂不憐，她還能在他身邊，他若懂了，或許就該是她離開的那天。

她輕輕福身退離，雖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但她周身彌漫著一股悲傷，好似濃郁得散不開，教人隱隱有些——心疼。

那是梵音在琉璃宮中熬過最為漫長的百年，她自是不知自己是如何受人排擠的，也不知在南殊仙君的挑撥下神帝對她已有了戒備。後來莫說是罰她抄般若心經，就是連神帝她都極少見到。自從神帝那次來秋荷殿探過她後就入了液池宮閉關，平日裏就連靈犀仙子都鮮少能入內，遑論是她這等小仙婢了。入不得液池宮她也只好請教靈犀仙子，她雖為嚴厲刻板，但對修煉還是很有心得的，是以在這百年中她精進不少，旁的不說，神帝度她的精純修為到是能融會貫通，成為了她自己的。為此沒少被同是琉璃宮中的小仙婢羨慕，說什麽病了一場撿到個大便宜，早知如此他們也寧可生個病什麽的。這種事也有想學的麽？梵音郁悶了，她當初是差點飛灰湮滅，她又怎會知曉自己會因禍得福呢，可這也不見得就是福啊，至少她想要的並非是這些。

她將最後一塊杏仁酥碼放好，提了食盒往液池宮走，在這百年中幾無變化，天宮不比凡界四季更疊，依是一如她來的那日，繁花盛開，一路杏花靡靡，飄香遠送。杏花又與桃花有些相似，有紅有白，胭脂萬點，花繁姿妍，占盡春風，極是嬌美。從前她不懂為何要在這琉璃宮中種上杏花，如今卻是明白了。杏花不止是他所喜愛之花，更能給琉璃宮增添一抹繁華似錦的喜色，否則終究是太過冷清了些。

“她這是去哪，手上提的又是什麽？”南殊仙君止住了離他最近的小仙婢，指了指遠處聘婷的女子。這百年來她是越發出落的標致了，原先南殊仙君對她還很有看法，但這些年來她謹守本份，到是沒做什麽出格的事，他也就不再針對她。自神帝閉關後他就鮮少來琉璃宮了，況他本就繁忙，哪有時間來管她。到是難得來一次，卻見她步履匆匆的樣子，當真是整個琉璃宮最難能一見的風景。都說琉璃宮宮規最是森嚴，可她都待了那麽些年，怎麽一點長進都無，連規矩都學的不像樣。莫不是靈犀仙子縱容著，大抵應是不會，她可不會賣任何人的面子。

被南殊仙君阻住去路的是扶桑，她回眸看向梵音離去的方向道：“回稟仙君，梵音她……她回秋荷殿呢。”扶桑怎會不知梵音去往哪裏，不過是替她打著掩護。這位仙君最是不喜梵音，若是知曉梵音所作所為怕是又要處置她一番了。

這些年來梵音與琉璃宮中小仙娥的關系處的不好也不壞，但好在她手上有不少好東西能贈與人，譬如說夜明珠，天宮本就無比亮堂，在這裏鮮少能見到這種稀罕物，梵音卻能將它隨手送人。得過她好處的仙子不少，自然也就不為難她了。同是在琉璃宮中當差，誰都不願與對方為敵，平白的給自己添堵，至少面上總要過得去。梵音與他們交好也沒別的請求，況她為人簡單低調，既不招惹是非，也不隨處走動。與她初來時的性子卻是差上了許多，教人琢磨不透。而她這般安安靜靜的聽候差遣，到是也令南殊仙君側目。這不他才想來看看的。

這位扶桑仙子顯然是在騙人，秋荷殿在什麽位置真當他不知呢，說謊也不打個草稿。南殊仙君懶得揭她，揮揮手讓她退下。他隨在梵音身後，不久就發現梵音是避開了旁人，折了幾個彎後再返回來前往液池宮。她偷偷摸摸又是為何，有什麽不可見人的？

很快他就發現梵音蹙足在液池宮門口，因大門緊閉她進不去，便在液池宮外的涼亭下將食盒擱置於石桌。石桌上看似本就有一物，她將食盒推開，重新換了盤新的。然後她在涼亭下站了一小會，目光悠遠深長，她看著眼前那片繁盛的杏花樹，不知在想些什麽，但她眸底沈黯幽深，好似有無盡的落寞無處訴說。

那一刻他仿似雙腿被定住了，再無法踏前一步。為何在她身上總有種教人心疼的感覺漫溢而出，而這種感覺卻很陌生，讓人排斥。明明她什麽都沒做，就有種掌控他人情緒的能力，這樣一個女子年紀輕輕就有此等能力，無疑令人膽寒。她若不是通身仙氣，無論去往六界中的哪一界都不堪設想。這點不知神帝是否知曉，他怕是不會關註這些，可他卻隱隱摸了把冷汗。這個女子不能再留在天界，再過個百年千年怕是會遺禍天宮中仙根不深的道友。

梵音嘆了口氣，她沒有別的意思，不過是當初看他多吃了兩口杏仁酥她便記在了心上，聽得他閉關，她就將杏仁酥放在液池宮的涼亭中，明知他就算是知道了也未必會承情，可她還是要為自己找借口。他救了她幾次，她做點他愛吃的糕點權當是報恩了，這借口尋的合情合理。然而就像她所猜到的，現實狠狠將她打醒，她在清醒與醉夢中做著一件毫無意義的事，不求回應，只求心有所依。

她私以為靈犀仙子並不知曉此事，所以只敢偷偷地來，總是尋借口與守值仙婢換班，人家得了她好處自然樂意，反正無論她想做什麽都是在給自己找罪受，她不覺難堪，他們就等著看笑話了。有什麽事能瞞得了靈犀仙子的，不過是看在她是琉璃宮仙婢的份上不為難她罷了，況且當初因為懲罰她差點害得她灰飛煙滅的事心中隱隱有份愧疚，這些年又教導過她，終究不能像對待旁人般待她。再者帝君早已有了未婚妻，兩人雖是相敬如賓到底過去有些情分在，又認識那些年，不是他人能比的。就讓她看清楚也好，有些感情總要自己弄懂了才會放棄。而帝君的不回應就是對她最好的回應。

她幾乎是每隔三日就會親手做了杏仁酥，回去時拿的依然是份完整的杏仁酥，就這樣堅持了近百年。她想告訴他，現在她的手藝已經很好了，她做的杏仁酥是整個天宮中最暢銷的，她想請他再嘗一嘗，哪怕只是一口。

唇瓣釋出慘淡的笑意來，她知道他不會在意的，就像她如今早將般若心經背熟，連華嚴經、法華經這些也都倒背如流，他卻根本不想聽。有時候她也會懷疑自己，做著這些毫無意義的事究竟是為何，他不會回頭看她一眼。可她卻無法逼迫自己停下來，仿佛只有如此才能靠近他，才能挨過天宮中漫長的歲月。

她也知道自己不該，他的未婚妻足以匹配上他，光是站在他身邊就能讓她自慚形穢，而芙蕖上仙為人又好相處，便是為她也解過圍。能看得他們如此相攜美好的在一起，她又還有什麽不滿足呢？她終究是來晚了，或者說她根本就不該出現。那些恩愛繾綣無疑是在她心口灑上一把又一把的鹽霜，她在經久年月中不停折磨著自己，樂此不彼。好似如此就能證明她愛得有多無望，有多愚蠢。

“凡人都說神仙好，卻是不知做神仙需摒棄七情六欲，便是仙胎仙鑄能像凡人般擇一人靈修，但這其中的情感與修道卻是旁人無法懂的。你在這天宮中少說也有百年了，可是有所感悟？”南殊仙君站在不遠處指點她道。

梵音默唇不語。她自是知曉天界並非凡人所想那般好的，所謂得道更多的是苦修，若說從前堅定著意志非要來二十四天宮，現在卻是明白即使越過重重艱難見到了他，也改變不了什麽，而她不過是做著一件愚不可及的事罷了。她覺著有些累了，忽然不想再這麽繼續下去了，漫無止境地等著一個永遠不會回頭看她一眼的人，有時也會讓人疲累。而她不知自己還能再做些什麽，才能不讓他厭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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