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唐淡寧所言，他需要的不是儀式成功，而是儀式本身。

當他覆刻了葵沙女王晉升儀式後，放出了他錄制的蘇純吟誦咒語的聲音後，不過三五秒，原本昏睡的男孩身體輕飄飄地飛在了半空。

與此同時，兩側的畫卷也不斷顫動起來，繼而一道冰寒之氣出現在暗祠之內。

伴隨著冰棱出現的自然是夭華神仙，只是這一次，夭華神仙的臉色扭曲而猙獰，她那雙眼眸裏出現了唐淡寧非常熟悉的神情。

那是濃烈而無法化開的憎恨。

“陽野！！！”

夭華神仙的聲音尖銳而淒厲，她出現的一瞬間，直接探手去抓男孩的腦袋。

只是下一秒，男孩睜開了眼睛。

原本是幼童懵懂純真的眼神，此刻平靜得不可思議，仿佛看透了一切。

男孩對著夭華神仙露出了溫和的笑容，他沒有躲避，只是張開雙手，似乎想要擁抱夭華神仙。

“隊長，真的好久不見了。”

伴隨著這句話，夭華的手碰到了男孩的額頭，男孩瞬息間化為了一道光，消失了。

“想跑？！”夭華神仙厲喝一聲，她的手也突兀消失，像是探入了未知的空間，隨即無數冰刃化為渦旋在暗祠內席卷開來。

唐淡寧本來站在旁邊一言不發，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此刻見到這樣無差別攻擊，頓時面色微變。

唐淡寧本能地開啟慢速領域降低冰刃沖來的速度，黑猴雙劍交錯間擋住了部分冰刃，可下一秒那些冰刃如活物一樣卷起了唐淡寧和黑猴，緊接著黑漆漆的空間一閃而過，暗祠裏什麽都沒有了。

此刻太陽正在西沈，天色漸漸晚了。

黑猴發現無法阻擋被冰刃卷走的瞬間，就收起分水劍，空出一只爪子抓住了唐淡寧，一人一猴像是被卷入了滾筒洗衣機，等唐淡寧和黑猴重重地摔在地上後，唐淡寧顧不上其他，先低頭哇地吐了一地。

黑猴反而比唐淡寧好一些，作為一只在樹上飛舞的猴子，轉圈圈只是傳統本能，於是黑猴落地後探出長長的尾巴纏住唐淡寧的胳膊，同時單手持停山劍擋在前面，黑猴擡頭一看，忍不住吱吱了兩聲。

眼前的景象讓人無法理解。

遠處是即將下沈的夕陽，以夕陽下沈的地平線為基準，他們所在的地面是純白的地面，無限延伸地很遠的地方。

頭頂是灰藍色的天空，天空被夕陽染成瑰麗的紅，殘陽如血，而在不遠處有兩個人在大打出手。

一個自然是之前見過的夭華神仙，另一個仿佛是袁尹。

但這都不是黑猴驚訝的重點，他驚訝的是另一側還站著一個人，正是跟著袁尹去無常寺的紀樂彬。

紀樂彬雙肩下垂，似乎處於非常放松的狀態，他微微低著頭，看不清神情，雙手空空如也，做擡起狀，但卻卡在了半中腰。

黑猴覺得這局勢有點不妙，連忙不斷用尾巴拍打唐淡寧的臉頰：“快醒醒別吐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唐淡寧有氣無力地坐起來，他給自己吃了一顆提神的藥丸，讓自己清醒了點，這才擡頭環視四周。

對於夭華神仙和袁尹打起來這件事，唐淡寧早有心理準備，他也看到了呆滯不動的紀樂彬。

唐淡寧勉強站起來，剛走了一步，就腳底打滑摔坐在地上。

於是唐淡寧放棄了：“算了，紀哥死不了，先看這邊倆人吧。”

黑猴：“…………”

唐淡寧神情懨懨地看著不遠處的袁尹和夭華神仙，他又試圖打開系統界面。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是，系統沒反應。

唐淡寧忍不住微笑起來。

他盤腿坐著，拿出了可樂和瓜子，還貼心地給黑猴弄了一盒大龍蝦。

黑猴是真心佩服自己這位契約者，大猴子收起雙劍，一邊給龍蝦去殼餵給唐淡寧吃，再自己吃兩口，一邊問：“你早就猜到了嗎？”

唐淡寧：“我剛才和你解釋了啊，夭華神仙和業常和尚是敵對嘛。”

黑猴：“不，我是說他們倆是輪回者這件事？”

唐淡寧：“只是稍微猜到了一點，我也沒想到是真的。”

他這麽回答黑猴，眼神落在了遠處的戰場，開始凝神細聽。

那邊兩人戰鬥時，夭華神仙不斷大聲咒罵著袁尹，袁尹大多時候都是苦笑，訕笑和微笑，很少還手，卻柔韌如水流，縱然夭華神仙的攻擊如何淩厲，都無法擊破袁尹的防禦。

許是註意到了唐淡寧的視線，袁尹抽空看了唐淡寧一眼，青年微微嘆氣，索性雙手合十，低聲念誦了一句咒語，下一秒他的身體居然化為了虛影。

夭華神仙先是一楞，隨即想到了什麽，她手持冰色長槍毫不猶豫地沖向唐淡寧的位置。

唐淡寧恍若未覺，在黑猴準備抽劍砍人時，唐淡寧冷不丁開口：“何必呢？現在我無法呼喚系統界面，顯然這裏不是系統能偵查到的地方，有什麽話不能在這裏說清楚？”

伴隨著唐淡寧的話語，原本消失的袁尹居然出現在唐淡寧的身側，他的手即將抓住唐淡寧的脖頸。

黑猴嚇得渾身汗毛聳立，居然讓袁尹來到了這麽近的地方？！

袁尹臉上露出了驚訝之色：“等等，隊長是被你弄來的！”

下一秒，夭華神仙的長槍紮了過來，她獰笑著說：“是啊，雖然不知道這小子做了什麽，但拜他所賜，你用瞬念之術困了我這麽多年，我總算清醒了！”

唐淡寧收起瓜子和可樂，他起身，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塵土，矜持地笑著說：“我若是不請這位前輩過來，我的隊長就要被你困死了，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管啊。”

他這麽說著，看向了依舊站著不動的紀樂彬。

此刻，紀樂彬擡起的雙手隱隱想要做出合十的舉動，可他本人依舊低垂著腦袋，意識全無。

袁尹避開了夭華神仙的攻擊，他沈默了一下才發出悠然嘆息：“這樣啊，你是為了自己的隊長而來啊。”

夭華神仙冷笑道：“我當年會相信你，真是腦子被雷劈了，若非你背後暗算我……月花，芍藥，牛油……他們是不是都被你害死了！？”

袁尹靜靜地看著夭華神仙，他笑了笑：“我不後悔當年的選擇，隊長，你是大白兔的隊長，可隊員們卻不將你當隊長，他們只是將輪回空間裏的任務和副本當做消遣，你為他們不被抹殺耗費心力，可他們呢？”

“你恐怕不知道吧？芍藥愛上的那個男人，是系統的天敵，也是無限系統一定要清理掉的敵人，那個叫寧寒的家夥……”

“寧寒不安好心，他提出聯手打破輪回空間，隊長你居然答應了？你就沒想過，如果輪回空間沒了，那我們這些死人還能活著嗎？”

袁尹的臉上出現了細微的扭曲和憤恨，一如三面佛中的其中一面。

“什麽要和芍藥一起離開空間、到安寧平靜的現世生活……他是騙子！這都是騙人的話，為什麽？為什麽你們會相信他，還真幫他探查總結輪回空間的資料？！”

夭華沒有回答袁尹的答案，但也沒有再攻擊，她只是看著袁尹，似乎想要聽完這個男人的理由。

唐淡寧也默不作聲，心裏卻呵呵起來。

狗比寧寒，當初設下陷阱，差點讓唐淡寧暴露，現在聽到這位前輩的豐功偉績，唐淡寧居然覺得這是寧寒會做的事。

袁尹大聲說：“我無法認同這種事，只是因為芍藥被那個男人欺騙，隊長你就偏心她，你有沒有想過其他隊員的想法？！”

唐淡寧聽到這裏，下意識地去看夭華神仙。

灰發女子的神色卻變得有些冷，甚至於不屑。

“……明明是你嫌棄我們大白兔，何必說的自己這麽高尚？”

夭華神仙的面容白的不正常，許是這麽多年被困於術法之中，她一直被壓制著，在最初的憤怒過後，此刻的她看起來有些單薄。

她穿著寬大灰色長袍，勾勒出了她很消瘦的身體輪廓，她握著冰色長槍，整個人筆直而挺拔，如一把出鞘的利刃，又像是傲然站立於風雪之中的蒼松。

“陽野，你覺得隊伍裏的人都將副本當消遣，可我不這麽認為，我看到的是他們在努力將每個副本任務都當做人生來體味，我們拖延完成任務的時間，我們在副本裏享受生活，我們追尋著自己存在瞬間的快樂和喜悅。”

“我不認為這是無意義的事，相反，對於已經死去的我們來說，這才是最重要的。”

“生和死不是對立的，而是生命的表現形式和存在方式，我們只是從生的一頭，步入了死的境地，如此而已。”

“芍藥不是愛那個男人，她只是憐憫他。”

“那個男人為了生命逐漸瘋狂，芍藥覺得，我們這些死人為什麽要阻礙一個活人去追求活下去的權利呢？”

“而我覺得掀翻這個無限空間會很有趣，我想做，我就這麽做了，為什麽不可以呢？”

夭華的語氣輕描淡寫，就好像在說今天下雨了，我們去聽雨一樣從容不迫。

“我們隊伍叫大白兔，你不會以為只是隨便起的名字吧？”

夭華嘲弄地看著袁尹，明明是她被袁尹困了無數年，此刻這個女子卻仿佛才是勝利者。

“那是我們對於兒時記憶裏最純真最快樂的一抹甘甜回憶，每一次提起隊伍的名字，都是在告誡自己，不要忘記吃到第一顆糖時的快樂，不要忘記初心和真正的自己。”

“現在的你，真的還是本來的你嗎？你真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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