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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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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學已近冬日, 一路北風習習。

楊瀚拉著楊初初沒命的跑,然而楊初初哪裏跟得上他的速度?連個子都矮了一截。

他們後面,還跟著一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莫思言。

楊初初跑得氣喘籲籲:“六哥你慢點兒!”

可一開口,北風便直直灌進了胸腔,嗆得她一陣咳嗽起來。

楊瀚無法,只得發開她,關切地拍拍她的背:“初初,你沒事吧?”

楊初初瞪著圓圓的眼睛。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莫思言也幫她順了順氣,問道:“四殿下到底怎麽了?”

楊瀚嘆了口氣,三人一邊走,他一邊道:“今日甲班上策論課,四皇兄與三皇兄意見相左,三皇兄言語激烈,四皇兄也氣得針鋒相對,於是大學士生氣了。”

楊初初呆了呆:“大學士?”她眨了眨眼,擠出一個憨笑:“是不是最兇的那個文大學士呀……”

楊瀚仰天哀嘆一聲:“除了他還有誰?”

這文大學士是出了名的學問好,可也是出了名的脾氣暴躁。

皇帝敬他有才,便特邀他教導皇子,還說必要時候,可用非常手段。

以至於別的大學士或者夫子,都端著敬著皇子們,他卻對皇子們完全不屑一顧,還道玉不琢,不成器。

楊初初嘴角抽了抽,這可是有點慘了。

楊初初皺了皺眉,一邊疾步前行,一邊問:“二皇兄不是也在嗎?怎麽沒有勸著呢……”

楊瀚道:“二皇兄的意見也不同, 更不好出言相勸,不然,三皇兄那邊便要說二皇兄不公了。”

楊初初點點頭。

以前楊昭總是獨來獨往,很少與人交際,而這三年間,他似乎變了不少。

開始和一些大臣的子女們來往,在學堂上嶄露頭角,還時不時主動去給皇帝請安。

他的這些變化,楊初初看在眼裏,背後的含義,不言而喻。

於此同時,他和三皇子楊贏,之間的溝壑也更深了,從暗暗較勁,變成明面上的針鋒相對,勢同水火。

莫思言見他們的神情都暗了幾分,不由得問道:“他們爭論的話題到底是什麽!?”

楊瀚想了想,道:“我方才過去的時候,二皇兄簡單與我說了,大約就是大學士出了一道題。”

“假使有一座重要的城池,這城池裏有十萬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一萬守軍。敵人來攻,軍隊有五萬人之多,守軍自然不敵。敵人提出,若投降出城,只殺軍士,不殺百姓;若拼死頑抗,則強攻入城,直接屠城。”

“若你是守軍將領,你作何選擇?”

楊瀚話音一落,楊初初和莫思言微頓了一下,紛紛陷入沈思。

楊初初抿唇不語,按照這三人的脾性,定然答案都是不同的。

楊初初懵懂中帶了一絲擔憂,小聲道:“有人被殺,好可憐!”

楊瀚道:“所以,真的很難選。”

他沒有再等她們猜,而是繼續道:“二皇兄心慈,自然是舍不得百姓受苦,他選擇的是投降讓城,但自刎於城頭,避免敵軍踐踏我軍尊嚴。”

莫思言皺起眉:“有些悲壯……”

楊瀚“嗯”了一聲,道:“確實……”

莫思言又問:“那四殿下和三殿下呢?”

楊瀚攤手,道:“他們的回答,就更詭異了。”

一刻鐘前。

甲班的策論課上,文大學士提出了問題之後,便掃視一眼眾人,問道:“諸位,有什麽想法,盡可暢所欲言。”

學堂中安靜了一瞬,隨即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這敵軍也太狠了,不投降就要屠城!?真的假的?不怕遭報應嗎?”

“報應算什麽,勝敗乃兵家常事啊……”

“要是我,一定不投降,跟他們拼個你死我活!”說這話的是劉以翔,他一臉咬牙切齒的樣子,似乎真的見到了敵人大軍壓境。

又一學子道:“你想拼命,可是百姓想活命啊!”

眾人紛紛附和:“就是就是,百姓不見得願意被守著,無論誰守城,他們都還是百姓……”

“那便要看哪一邊的治城方略更好了,百姓總是愚昧和盲目的……”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議論著,似乎打開了話匣子,便再也關不上了。

文大學士看了看亂糟糟的學堂,用戒尺拍了拍桌面,斥道:“安靜!吵吵嚷嚷像什麽樣子!?”

頓了頓,他見眾人都回過神來,環顧了一下方才討論積極的幾位學子,道:“三殿下,請您來說說。”

楊贏沈吟片刻,站起身道:“如果我是守城將領,那我便誓死不降,和對方拼個魚死網破,方不墮大文風骨。”

眾人一聽,又炸開了鍋。

有人問:“那百姓怎麽辦?好幾萬的人性命,都要血濺當場了!”

楊贏冷聲道:“他們既然是我城百姓,自然也應該與城池共存亡。”

眾人皺眉,又有人問道:“但百姓是無辜的,守城將領又憑什麽決定他們的生死呢?”

這話讓楊贏有些不悅,他回敬一眼,道:“就憑我庇佑他們!難不成只能有福同享,不能有難同當?”

此話一出,眾人又猶疑了。

“不妥。”一個清朗的聲音道。

楊贏微微側頭去看,只見楊昭抱臂坐在座位上,皺著眉,似乎是深思之中,不自覺吐出了這句話。

楊贏面色微僵,涼涼道:“噢?四皇弟有何高見?”

這語氣極為不屑,除了楊昭,別的學子也聽出來了。

文大學士也看向楊昭,道:“四殿下也說說看?”

楊昭毫不畏懼地站起來,道:“我以為,文大學士給的題目,不足以做決策。”

他擡眸看向文大學士,道:“您方才說,城內有十萬百姓,敢問都是些什麽人?老弱婦孺?還是有青年壯丁?若是能湊齊三到四萬的壯丁,便可和正規軍一起,勉強與敵軍一戰。”

楊昭說完,學堂裏不少學子都開始附和起來。

楊贏面色變了變,道:“題面沒有這內容,完全是你的臆想,萬一所有人都是老弱婦孺,又怎麽辦?”

楊昭道:“那便降。”

眾人皆驚,沒想到他答得這樣幹脆利落。

楊昭道:“為君者,應以百姓為先,作為統治層,無法護佑百姓安危,本來就是不稱職、無能。既然如此,又如何能要求百姓,為我們的失敗而殉葬呢?”

眾人楞了楞,開始深思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文大學士面色無波,眼中卻微微露出些讚許的神情。

楊贏不以為然,道:“按照四皇弟的說法,打的贏就打,打不贏就直接降,若是所有城池都這樣治理,那大文的地盤,豈不是早讓人瓜分光了!?”

楊昭聽了,冷笑一聲,道:“今日討論的是一座城池,而非所有的城池。降了一座城池,我們還有機會奪回來。按照三皇兄的說法,若所有城都被這樣圍著,那恐怕離分崩離析也不遠了……既然如此,難不成要整個國家的人都隨之殉葬?”

兩人都開始劍走偏鋒,抨擊起對方的觀點來。

楊贏脾氣有些暴躁,覺得楊昭這話拂了他的面子,道:“四弟倒是能幹,為何不入禦書房,為父皇分憂呢?”

文大學士皺了皺眉,三皇子說這話,未免太過小氣。

楊昭面色也不太好,他雖然文韜武略都極為出挑,但皇帝確實沒有召過他去禦書房議政。

楊昭不甘示弱,道:“我在雲瑤宮也能見到父皇,受父皇指點。”

楊贏一聽,怒氣更甚,他這不是明擺著諷刺全妃,恩寵稀薄麽!?

楊贏氣不打一處來,幾步上前,便給了楊昭一拳。

楊昭沒想到他會在學堂之上動手,就算反應再快,也只是堪堪避過,但仍然被打倒了顴骨。

楊謙之見狀,連忙站起阻攔,誰知楊贏發起瘋來力氣大得很,又將身形單薄的楊謙之推了一把,楊謙之最近身子不好,被這麽一推,頓時撞到了書案,嗆咳了起來,面色蒼白如紙。

楊昭見狀,怒不可遏,反手就是一拳,回敬了楊贏。

楊贏哪裏甘心被打?立時就拍案而起,與楊昭扭打到了一處。

學堂裏亂成一鍋粥,文大學士一向端方持重,見了這局面,也聲嘶力竭地喊了起來:“住手!”

但這聲音在少年們的沖動面前,實在是微不足道,加上兩邊又有各自的友人加入戰局,便更加混亂了。

直到文大學士拿出戒尺,狠狠在桌上一拍,巨響之下,眾人才停了下來。

楊昭的顴骨有些紅,衣襟歪斜,有些不整。楊贏的發髻微散,雙目赤紅,拳頭還未完全放下,仿佛極不甘心。

文大學士陰沈著臉,掃視眾人一眼。

方才攪和進來的人,大多心虛地低下了頭,而楊贏則輕哼了一聲,仿佛不以為然。

楊昭好整以暇,拱手:“此事因我而起,請大學士責罰。”

楊贏嗤了一聲:“虛偽。”

楊昭繃著臉,極力忍耐心中的怒火。

他不過是不想給雲妃娘娘添麻煩罷了。

白亦宸扶著楊謙之,低聲道:“二殿下沒事吧?”

楊謙之緩了緩,道:“無礙。”

方才眾人鬥毆之時,白亦宸一直照看楊謙之,沒想到兩邊一言不合就打起來了,連拉架都來不及。

此刻,放學的鐘聲響起,眾人心裏暗暗舒了一口氣。

但文大學士的臉,依舊拉得老長,道:“三皇子和四皇子留下,其餘人,不想受罰的趕緊走。”

眾人如蒙大赦,立即收拾書箱,一溜煙地走了。

楊謙之和白亦宸對視一眼,都留了下來。

文大學士冷眼看著楊贏和楊昭,忍不住嘆了口氣:“隨我過來。”

楊初初跟著楊瀚到達甲班的時候,文大學士正悠哉地坐在講臺前。

他倚在一把藤椅之上,手持一卷書,看得津津有味。

甲班門口,默默探出三個腦袋,分別是楊初初、楊瀚和莫思言。

楊初初看到眼前景象,默默長大了眼——只見楊昭和楊贏,雙雙倒立地在學堂內。

也不知道兩人倒立多久了,臉頰都充得通紅,手肘都開始發抖了。

莫思言訝異地捂住嘴,楊初初也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了。

這文大學士也太牛了,居然敢體罰皇子!?

可她想了想,這兩人當著大學士的面鬥毆,大學士沒有鬧到皇帝面前,只是在這裏懲罰一下,也還算照顧他們了。

三個腦袋無聲盯著他們,也不敢貿然開口。

此時,楊初初聽到身後有動靜,便下意識回頭去看。

只見白亦宸一襲青衣,站在不遠處的回廊之上,他旁邊還坐著楊謙之,兩人還沒發現他們的到來。

夕陽的光暈照在兩人臉上,白亦宸清朗如玉,楊謙之溫和沈穩,真是……好養眼。

不過要是俊逸,白亦宸還是更勝一籌,無論是什麽表情,放到他臉上,都比旁人要好看幾分。

若是他冷著一張臉,便更有禁欲系的氣質了,令人一眼便心馳神往。

楊初初忍不住想道,白亦宸放在現代,絕對是妥妥的校草,沒錯,校草!

然而校草的身邊,總是有些鶯鶯燕燕的。

楊初初正看得津津有味,視線中,卻忽然閃現出一個嬌美的身影。

來人是文大學士之女,文羽。

她不知道從哪裏得了消息,聽說文大學士在罰三皇子和四皇子,便急急趕過來探望。

文羽著了一身粉裙,優雅步行到白亦宸和楊謙之面前,微微福了福身:“二殿下,聽說您受傷了?要不要去看看太醫?”

楊謙之笑了笑:“無妨,小事而已。”

文羽一臉關切,道:“沒事就好……”說罷,她又看了看白亦宸,面上多了幾分嬌羞:“白公子……沒事吧?”

白亦宸微楞一下,淡聲:“沒事。”

文羽挽起笑容,道:“我從乙班下課後,便聽說這邊出了事,就順路來看看有沒有什麽能幫忙的……”

楊初初嘴角微抽,順路!?

四個班分布在不同的院子裏,甲班和乙班,隔得遠著呢。

而且,既然是來幫忙的,為什麽不進去看出事的正主,反而在門口聊天?

楊初初眉目挑了挑,這文羽絕對不是來看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她不過是借這個幌子,來看白亦宸的。

楊謙之微微頷首:“多謝文小姐,不過眼下,兩位皇弟還在裏面,我們恐怕也幫不上什麽忙。”

文羽“哦”了一聲,道:“那白公子……怎麽還沒出宮?”

白亦宸面無表情,禮貌又疏離道:“我不趕時間。”

文羽面色微頓,她幹笑了一聲,道:“不如……我去勸勸父親吧?”頓了頓,她挑眼看了看白亦宸,道:“但父親的脾氣,二位也知道……我一個人去難免膽怯,白公子陪我一道,可好?”

白亦宸面色微繃,無聲皺起了眉。

其實他們方才就去求過情了,只不過文大學士的脾氣是一點就著,誰去誰挨罵。

他們又不放心離開,便只能在這邊等著。

眼下,文羽讓他一起去求情……白亦宸雖然也想幫楊昭,但總覺得心裏有些別扭。

他並不想隨便欠人情。

楊謙之見二人神色,一時之間也有些尷尬,正欲出聲緩解,卻聽得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眾人回頭看去,只見楊初初站得不遠,一雙葡萄似的大眼睛,正盈盈望來。

白亦宸對上她的目光,眉頭微微舒展了,他淡淡笑起來:“七公主。”

楊初初拉著莫思言蹬蹬蹬跑過來,道:“亦宸哥哥,你和二皇兄怎麽都愁眉苦臉的?”

楊謙之無奈道:“文大學士這次真的動了肝火,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放人。”

楊瀚也跟著嘆了口氣:“我感覺四皇兄的手都開始發抖了。”莫思言忙不疊點頭:“似乎堅持不了多久了……恐怕手會受傷。”

文羽聽了,開口道:“既然如此……不如按我說的……白公子與我一道去……”

楊初初嘴角抽了抽,文羽這是非要讓老丈人看女婿麽!?

楊初初一見文羽一副怯生生的害羞模樣,就渾身難受。

她帥氣逼人的亦宸哥哥,豈是什麽人都可以染指的!?要幫就幫,不幫就拉倒,非要人家跟你一起出面是什麽意思!?

楊初初心裏躥起一團無名的怒火,冷冷挑眼,看了文羽一眼。

也許是這目光太淩厲了,文羽也楞了一下,不解地看著楊初初。

楊初初似笑非笑道:“文羽姐姐在散步嗎!?”

文羽有些奇怪,但她知道七公主天生癡傻,模樣已經長成了嬌俏的少女,可腦子還是簡單得很,便回答道:“七公主誤會了,我是來幫忙的……”

楊初初點了點頭,疑惑道:“是麽?那文羽姐姐怎麽還在外面?不進去幫忙呢?”

文羽面色僵了僵,訕笑一下,道:“我父親,也不是什麽人都能勸得動的。”

文羽一向得文大學士寵愛,若是她出面,父親說不定會賣她一個面子,但是她又不想默默做好人,自然是想在白亦宸面前,好好表現一番了。

這心思不光她自己清楚,連楊初初也看得透徹,就因為這樣,她才覺得這文羽心思不純,配不上亦宸哥哥。

楊初初聽了文羽的話,面上多了幾分理解和同情,道:“文羽姐姐是親生女兒!居然都勸不動……你是不是在家很沒地位?”

眾人哭笑不得。

文羽面上不太好看,悻然道:“也、也沒那麽嚴重吧。”

眾人一言不發地聽著她們對話,白亦宸卻微微彎了嘴角。

楊初初嘆了一口氣,一臉豁出去的樣子,道:“既然文羽姐姐沒什麽用處,那便只能我去了……”

眾人一驚,異口同聲問道:“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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