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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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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木黃落,秋意漸濃。

懷真抱著聰兒,於蜿蜒逶迤的小徑緩慢向山行。風驟起,落木蕭蕭,孩童窩在父親溫暖的懷抱裏忍不住東看西顧,不多時,稚嫩的軟綿聲音響起:“爹爹,什麽時候才能見到娘親?”

懷真註意腳下被雨水潤澤之後稍顯濕滑的路,聽到這一番疑問,他好看的臉浮起了歉疚: “聰兒難過了?”

聰兒搖首,粉嫩肥嘟嘟的臉蛋上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爹爹,娘親是不是不要聰兒?”

“當然不是。”懷真憐惜道,伸出手輕揉聰兒的小腦袋。

聰兒“噢”了一聲,把小小的身子縮在懷真溫暖亦穩妥的懷抱之中。聆聽著父親因為山路難走而變得略不平的呼吸,他耷拉了脖,奶聲奶氣小聲喃喃:“可是,聰兒想娘親。”

懷真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默默慨嘆。

尋尋覓覓四年有餘,始終沒有找到歡喜。他從長安出發一路向東行,走走停停,能想到的地方皆一一尋遍,可每一次的探尋終究以失敗告終。如今他在錢塘城找尋了六個月,若再不覓得歡喜一絲一毫的蹤跡,接下來該前往何方,他亦迷惘不自知。

心有諸多難舍,今日,他竟帶著聰兒前往飛來峰,重游舊地—— 回溯到六年前,他和她的過往。

早先回到錢塘,聽當地居民說起幾年前飛來峰遭遇了一場大火,百年佛寺正覺寺被燒得只剩下一片廢墟。方才入山時,見沿路旖旎之山景皆不覆存在,大片大片的山林被毀,只剩下稀稀疏疏的矮木敗礫,放眼望去,盡是蒼涼…… 哪裏還有他和她的共同記憶?

一步一步向山行,懷真的表情愈來愈凝重。

他還記得,那年他對她窮追不舍,步步追隨,乃至她氣喘籲籲極不高興的停下腳步,回眸瞪他,“懷真,你不回靈隱寺敲鐘念經,為何偏偏跟著我?”

時至今日,他依然無法解釋為何總喜歡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遙想當年,她意氣風發,嗤之以鼻,丟給他一個大白眼,“懷真你瞧,夕陽搖墜,正是百鬼夜行群魔繚亂之時。從此以往,你我何不從心所欲,皆大歡喜?”可如今,伊人不在,他心中只剩感慨萬千。

不知,今時今日她身在何方?是否找回失去的記憶並且想起了他?他想她,甚為想念她。被遺忘的感覺如此之難受,他幾乎難以忍受接下來的歲月都無法再與她相聚。

雖倍感難受,他惟有長長久久不舍不棄地尋她覓她,一如當年心有偏執追她隨她,其過程常有疲憊仿徨之際,再苦再難,只要希望不滅,他和她的緣分亦不滅。

……

氣息微喘,一步一步邁上山間由陡峭轉平緩的石階直至道路的盡頭,懷真適時停下腳步,微訝的看著忽如幻境般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的青瓦白墻小家院。

不見正覺寺的殘垣頹墟,卻見一座井然有序的宅子,朱門緊閉,院前海棠樹花正開得桃紅艷麗,青色屋瓦下一扇紙窗半敞,一位鬢發女子倚窗織布忙。

她的動作看上去既生疏,也很不連貫,她的表情亦帶著困惑,一只手握著紡車短桿慢慢卷繞撚合紗線,另一只手…… 如果,半截光禿禿的胳膊也能稱之為“手”,這只“手”正無措的垂隱在她空蕩蕩的右袖。

心臟,在這一刻猛的漏跳!懷真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見!

囁嚅唇,想要呼喚她,喉嚨異常的幹澀,什麽話也道不出來,竟只能難以置信怔怔佇立在原地,眨也不眨的打量著她,望著她。

倒是她無意識的擡起眼眸,瞥向他所在的方位,這一剎,他心中情緒起伏萬千,眼眶驀然濕潤。

她一定是覺得累了,單手輕捶肩膀嘴裏念念有詞什麽,微微沮喪的目光投向他時還帶著一絲自我嘲笑。幸好,她與他四目相接的剎那,她百無聊賴的眼神裏登時透出迷惑與驚愕,以至於她不自覺顰眉,擡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再度瞥向他——

驚鴻一瞥,浮生若夢。但是這一回,她的目光便再也沒有放開他。

她猛的站起身,推開紙窗將大半個身子探出去,目不轉睛仔仔細細看他,再然後,她急急忙忙地將身子收了回去,急急忙忙地丟下手中的梭,從屋子裏跑了出來。

氣息紊亂的她停下匆匆步履時,離他僅僅只有一步之遙。她用手按住胸口,俯下腰費力的喘息,再直起身子時,黑眸已有盈盈淚光。

她慌亂無措的用手背擦了一下臉,朱唇顫栗微翕,緊緊攫住他的目光依舊熱切,“請問,你,你是懷真嗎?”

懷真眼眶泛紅的看著她,點頭,百感交集。他主動往前邁出一步,想張開雙臂抱住她,他懷中的聰兒忽然仰起脖,看看鬢發女子,又看看他,表情變得懵懂困惑,“爹爹,她的右手去哪兒了?”

童言無忌,聽者卻有心。懷真分明看見這一剎那她眼底的淚光倏然凍結,就連她凝視他的熱切目光亦迅速變暗。

他只覺得渾身的血隨著她迅速變得暗淡的目光一同變得冰涼。她難受,他怎會好過?平生第一次無視稚童傻傻的提問,他迫急地往前邁出一步,迫急地伸出手想要去握住她的手,而她,如夢初醒,惶惶然往後退開一大步。

她眼角還有餘淚,與他四目相對的眸光依然很受傷,然後,她開始一步一步往後退,直至把自己完完全全退到海棠樹後,她眼中的淚,才好不容易止住。

她堅強地吸了一口氣,視線,慢慢地從他的臉龐游移至他今日所著的一襲白色僧袍,她的眼睫顫了顫,表情在此時透露出欣喜,“懷真,你是懷真……”欷歔亦辛酸的話猝然煞住,只因她轉而打量聰兒,目光迷蒙。

“歡喜,”終於,懷真啞啞的喚,這是他第一次按照她的意願不再稱她為“明慧”。此時此刻他知道她在想什麽,所以他必須馬上打斷她的異端猜想,免得她再胡思亂想徒添愁傷,“他叫聰兒,是我們的孩子。”

懷抱裏的聰兒在這一刻如獲鼓舞,沒有流露出任何怕生的表情,反倒向她伸出胖乎乎的短胳膊,脆生生道:“娘!”

但是,她卻被這一聲“娘”驚得又往後退了一步。她胸口上下起伏疑在急促呼吸,扶著海棠樹幹的左手也在細細的顫抖。

她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又十分驚惶不安的看著一臉歡心雀躍的聰兒,好一會兒,才別開晦澀的眼眸。

“這樣啊,”她低低道,嗓音嘶啞亦潮濕,像極了苦澀的嘆息,“先進屋…… 有什麽話,稍後再述。”

好幾年與聰兒相依為命的父子生活,早令懷真在廚藝方面有了長足的進步。自進入宅院,他主動承擔了所有的勞累活。劈材,生火,用廚房存餘的蔬菜瓜果做了不算簡單的六菜一湯,甚至於他往盤碟裏盛菜時還在考慮,歡喜她胃口好不好,是否該再準備一道菜。

然而,她始終心事重重,眉頭不展,從頭到尾幾乎沒怎麽動過筷。

莫不是有心事?懷真不由得暗自揣測。待把聰兒哄入睡,他回到廳前,卻看見她在織布機前輕搖短桿,慢慢紡紗。

懷真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步至她身旁。然而她並未因為他的道來而停止勞作,於是,他只好在她身邊的空椅坐下,靜靜地打量她。

褪去少女時期的青澀,她姣好的瓜子臉擁有了女子的成熟與秀麗。現在這般不開口說話的模樣,雖過於孤高淡漠,卻難掩貌美芳華。

他無法猜透正覺寺為何被一座宅院取代,也難以想象她這幾年是如何一個人度過來,但他明白她定過得很不容易。

大手,不自禁輕輕撫上她纖細無骨的小手,“歡喜……”他長情的凝視著她,溫柔地念出她的名,“這幾年,你為何獨居於此?”

手背的溫柔觸感令歡喜停下織布機。

她擡起臉與懷真對視,淡淡道:“我被花傾城軟禁於此。你一路上山至飛來峰,是如何躲過他的耳目盤查?”

懷真一下子就懂得了歡喜為何在長達四年半的時間裏獨居在這座孤零零的宅院。

想他當年從病榻中醒來,不待幾日被花傾城逐出宮。那時,花傾城神情冷漠嘲諷他,“做人務必懂得識時務。你是個和尚,不要再想著董澴兮,好好過你吃齋念佛的日子。否則,程仲頤的下場便是你的下場。”

他一貫無懼於生死,唯獨放不下她,所以他並未理會花傾城的威脅,四年半來鍥而不舍尋找她的下落,其間令他頗感到意外的,是這些年來花傾城再未出現在他面前,亦從未對他有過任何阻撓。

思及此,懷真恍然大悟,道:“歡喜,飛來峰由始至終並無任何耳目。你的心被花傾城禁錮太久,以至畫地為牢,困禁於此而不能自察。”

懷真的回答令歡喜有些意外,她抿著唇靜靜思忖,許久,搖首淡淡:“花傾城為人反覆無常,不是你我能猜得透。”

“猜不透也罷,總而言之,花傾城不能禁錮你一輩子。”

懷真不懂得歡喜為何在談到自身時還是端著冷然的態度,然而,他卻為她感到心痛難過。握住她的手,他言辭篤定:“你隨我下山,從今往後,我照顧你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歡喜彎唇淡漠一笑,“你穿著僧袍,又從不蓄發,分明是出家之人,如何能照顧我一生一世?”

“我……”懷真怔了怔,想反駁,卻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只知這些年來一直堅定心念尋他覓她,至於為何不蓄發、為何不穿常服只著僧袍這一類的細枝末節,他從未放在心上。

眼下她乍然問起,他又該如何回答?各種念頭在懷真腦海裏一閃而過,言辭如鯁在喉,憋了半天,始終無話可說。

他的尷尬,他的無言以對,悉數被歡喜看在眼裏。

歡喜莞爾淺笑,神情哀傷,緩緩垂了眼眸不再去看他, “聞佛所說,六觀皆假。現在看來,你我二人倒不如信受奉行,皆大歡喜。”

懷真猛地回過神,大驚:“你何出此言?”

“酒肉穿腸,愛恨嗔癡貪戀狂。”歡喜低著眼眸,一字一字慢慢嘆息,聽在他耳裏驀感到心酸心涼——

“懷真,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一件都做不到。”

那一夜,相顧無言的對話結束之後,接下來的一段時日懷真與歡喜再無任何交談。

日覆一日,歡喜對懷真視之不見,置若罔聞。宛如一人獨居,她總是日落而息,雞未鳴時便起,采摘海棠花蕊凝露,打掃前庭,然後沐浴凈身,煮上一壺菊花香茶,獨自品茗等待日出。

反觀懷真,因照料聰兒的緣故,這些日子日比一日變得凡俗。

雖然,他與歡喜在同一時刻醒,歡喜在采摘海棠花蕊凝露時,他不得不提著竹籃匆忙下山,前往最近的集市去買聰兒最愛的豆花與油餅;待歡喜煮茶品茗氣定神閑觀賞日出,風塵仆仆的他剛回來,來不及洗把臉,又要繼續忙於照料聰兒洗漱進食。

三不五時,聰兒也會一臉嬌憨撒嬌要歡喜抱他帶他玩耍,然而,歡喜僅有一只手,身子骨又一向纖細柔弱,再加上她從未躬親帶過孩童,所以她並不能很好很及時照顧到聰兒的所需所求,反倒是懷真既當父親又當母親,予求予與,把聰兒照料得妥妥當當白白嫩嫩。

又是一日平淡度過。

待懷真哄聰兒入睡,還不得不回到廚房清洗所有的碗筷以及分類準備次日的食材時,歡喜早已完成清心寡欲的織布紡紗之勞作,備好一桶熱水,焚香,寬衣,沐浴,直至一切完成,她吹滅燈燭,閉目,入眠。

秋風時疏時驟,歡喜睡得並不沈實,隱隱約約總覺得窗外有細微的響動,她半夢半醒,神智迷蒙之間翻了翻身,依稀竟感覺到唇齒之間有些溫潤的觸感,以及…… 濃郁的酒香氣息。

酒?!

歡喜一下子驚醒過來,睜開眼,懷真一張俊逸的臉就這麽近距離湊在她面前。

歡喜瞠目結舌,她早已不是不經世事的少女,深更半夜一個男人突然出現在她床邊意味著怎樣的危險,她不是不懂,然而她依然強作鎮定的看著懷真,與他對視。

懷真同樣明白深更半夜他突然闖入歡喜的臥房意味著什麽。他亦不說話,俯身壓著歡喜,明亮的目光緊緊攫住她,看見她眸子裏閃過一絲隱隱的惱怒,他更是低唇湊近向她,在她唇瓣輕吮纏綿,直至她慌張擡手去推擋他,他才扼住她的手腕按向他的溫熱的胸膛,同時另一只手徑直往她的腰間束帶探去。

“歡喜,”懷真啞啞的開了口,濃濃的酒香噴撲在歡喜裸.露的頸,手上的動作不停,往覆游移在她腰間的摩挲,“我…… 我是喜歡你的。”最後幾個字,罕見有了一絲羞赧與難堪。

“喜歡我又如何呢?你六根清靜,早晚有一天會回到佛門凈地。”在這一刻,歡喜也不再壓抑自己的本性,她自幼出生在尼姑庵都未能熏陶出修身養性的好脾性,怎麽可能在這短短的幾年脫胎換骨,變得清心寡欲?若不是被舊事所羈絆,她又如何願意用冷漠的態度逼退懷真。

深吸一口氣,她冷靜道:“你吃齋念佛,我百無禁忌,你我二人本就不適合彼此。”

懷真既未應允,也沒有出聲反對,由始至終他始終小心輕柔地親吻歡喜的唇,摩挲在她腰間的手也終於在這一刻找到束帶。

沒有任何猶豫,他拉動細小的活繩結,歡喜貼身穿著的裏衣立刻松散,松松垮垮露出胸一大片雪膩肌膚,以及,隨著她的呼吸而起伏的豐盈。

“你好歹當年是受詔入宮的高僧,怎麽能借酒逞兇欺負我?”歡喜也著急了,言辭亦變得不如之前利索。丟給懷真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瞪視,她的語氣不再要強,反倒變得柔軟,“別這樣,你會後悔的。”

柔軟放低的語氣令懷真莫名口幹舌燥,捏在手裏的束帶亦被他揉皺成一團,此刻的心情好似燎原大火一般失序無章,唯一慶幸的是意志始終清晰明確。 哪怕他腦子裏有過一絲的猶豫,最終,他仍是把束帶丟擲遠遠。

撫摸她弧度甚美的脊背,游移往下,扣住她纖細的腰,他俯下臉,深深地吻住她。

“我從未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我承認我寫得激動了……… 因此我決定,為懷真加戲加章節!!(咳咳)吃?還是怎麽吃?嗯,這是個問題~~~

內啥,不論是霸王,還是虞姬,歡迎熱情留言哈~~~5555寫文寫得好寂寞,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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