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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牽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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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喜緩緩睜開惺忪朦朧的眼時,發覺自己竟然回到一言閣,躺在松軟幹凈的床榻。

扶著疼得仿佛要裂開的額,她想要撐坐起身子,奈何渾身上下疼痛酸軟,居然使不出太多力氣。

索性平躺在床,她睜著困惑的眼打量屋子,目光,從榻邊陳設的、正燒燒著定驚安神熏香之香爐,慢慢流轉至四周置放的火盆,再挪移至她身邊…… 一個小小的、軟軟的東西。

居然是個白白嫩嫩的嬰孩。

可是,這白白嫩嫩小小軟軟的嬰孩,脖子裏掛著分量特別沈重的黃金長命鎖,手腕腳腕各有幾根貴重奢華的手鏈、腳鏈。

這哪是保平安求富貴?分明是追魂奪命。歡喜板直了臉,起初酸軟疼痛的身子不知哪來的力氣,她二話不說將孩子抱入懷,將那些華而不實的東西通通卸下。

心滿意足地舒一口氣,歡喜仔仔細細打量一身明黃綢緞的小人兒。

與出生那日相比,她的孩子,她歷經陣痛好不容易誕下的骨肉明顯長長了許多,也長胖了一些。

本來還咧著嘴發出哼哼唧唧聲音的孩子,去除累贅之後,居然止住了咿呀,圓溜溜的小眼睛對著歡喜,忽然揮舞倆個小小的拳頭,一來一回的,宛如在劃船。

劃船?

剛剛恢覆清醒,歡喜仍感到頭疼欲裂,懵懵懂懂不知這動作意味著什麽。正當她納悶,小小的軟軟的指勾住歡喜的衣襟,揪住。

餓了?

歡喜仔仔細細想了一下,憑借母親的本能勉強撐坐起酸痛異常的身子,將孩子抱入懷裏。

果然,孩子被納入溫暖的懷裏,他揪住衣襟不放的小手指也微微松開,而歡喜亦解開褻衣揭開最裏面一件貼身的肚兜,將乳.頭輕輕地慢慢地送向孩子的嘴。

難得安然靜謐的屋子裏,惟有孩兒大口大口吸吮母.乳的吞咽聲,輕微的咕嚕聲,以及,非常細碎不可辯聞的…… 腳步聲。

腳步聲?

歡喜怔了一下,回眸,目光恰好落在半覆著胸.乳的鵝黃色肚兜。

鵝黃色……

天煞的!

能將她從水牢裏放出、能給她從頭到腳換過幹凈衣裳、能自由出入一言閣的人,除了該千刀萬剮的花傾城,還能有誰?

歡喜一聲驚呼,慌忙抱著孩子側過身去,面紅耳赤。

細碎腳步聲驟止。

也不管突然沒有母.乳吸允的孩子還餓不餓,歡喜慌慌張張地拉好衣衫,罵:“花傾城,你一聲不吭地闖進來,究竟還懂不懂禮儀廉恥?”

寂靜。

一片寂靜。

倏爾,細碎的腳步聲再度響起。

咦,還敢進來?!歡喜氣不打一處來順手拾起枕,回頭便朝門口狠狠擲去。

“花傾城,你喜歡看不穿衣服的女人就去別的地方看,滾……” 咒罵,突兀地中止於軟綿綿的枕敲中一位衣著樸素的陌生婦人。

不是花傾城?歡喜哽住。

婦人尷尬地朝歡喜鞠了一躬,臉上的表情又好笑又無奈。

火氣硬生生煞住,歡喜低頭看了看因為沒了乳.頭而咧開嘴啼哭的嬰兒,下意識收緊臂彎摟緊小人:“你是…… 乳娘?”

婦人正想點頭,門外卻響起一聲冰冰冷冷的打斷, “退下罷。”

這像冰的語氣除了花傾城還能有誰?

歡喜在心底冷笑,回眸註意到門外佇立的身影並無任何靠近,僅是背手立在臺階處,被昏黃斜陽籠罩著的側面輪廓一如既往地冷漠。

乳娘順從地退下。

歡喜則好時間都沒吱聲,面若寒霜直勾勾盯著花傾城,任由孩子在懷裏啼哭不止。沒有意外地聽見孩子的哭鬧,花傾城亦微微側目,以更冷靜更冷然的目光凝住她。

冷冷一笑,歡喜揚了揚下頷。

花傾城往前邁出一步,停住,修長的身倚在門邊,薄唇微彎,為她無言的鄙視和挑釁浮出個嘲諷的弧度。

歡喜惱火地皺了眉。

花傾城則為她眼底顯而易見的挫折感微微一笑,旋又往前邁了一步。

“我要餵養孩子,你進來湊什麽熱鬧?”幾乎是連罵帶吼,歡喜抱著一直在哭一直在鬧的孩子,喘著氣道。

花傾城停住步履。

既不退出,也並未邁入,花傾城站在離歡喜不到一尺的距離,迎著她惱怒蹙窘的目光,面無表情聆聽著孩子的哭鬧。

許久許久,直至孩子的嗓音都哭得有些沙啞。

“你要識時務。”花傾城低低的開了口,富有磁性的嗓音不覆一貫的冷然,竟是難得放緩的語氣,“懂得順從的女人,才能活得長久。”

沒忘記在水牢裏享受到的“至尊榮寵”,歡喜嗤笑著挑高黛眉,反問:“我以前也很順從,也很識時務,你又曾給我一條活路?”

花傾城淡淡的看她。

歡喜低頭,煩躁地打掉緊緊揪住衣扣的小手,咽了一下酸澀的喉:“我曾經…… 是真心喜歡你的。”

寂靜。

一片沈寂。

啞然失笑,歡喜擡眸重新凝向花傾城,以自嘲的語氣慢慢道:“奇了怪了,明明只是一年前發生的事,明明還很清晰的回憶,不知何時起竟變得模糊不堪。花傾城,我居然忘記了第一眼見到你這張極漂亮極生動的面容時的心情,不記得在荷花池塘邊究竟是聽到了怎樣的甜言蜜語才打消了對你的懷疑…… 僅僅,僅僅記得一段話。”

花傾城沈默地盯著歡喜的面頰,平靜的眸子裏看不出任何清晰流轉。

歡喜淺淺一笑,眼底竟有了盈盈水光。

“未成親之前,你靜駐在我心底,久而久之,成全了無數回甜蜜美好的‘思’;成親之後,你依然停駐在我心底,日日夜夜,卻造就一場血肉模糊的‘忍’、一場無可奈何的‘忿’。”

花傾城沒說話,仍是淡淡的看著她。

歡喜沈沈地呼吸一口,嘆息笑了。不再多話,她把哭得嗓子都啞了的孩子攬入懷,極心疼亦是極愧疚地解開衣衫,將乳.頭重新塞回孩子的嘴。

昏黃的夕陽,淡淡的影投落在床榻,那一端仍是靜悄悄。

直至孩子終於吃飽了,歡喜才抱著孩子下了床榻,走進花傾城。見孩子小小的軟軟的手指才動了動,圓溜溜的眼睛漸漸瞇成一條直線似要入睡,歡喜很不舍地在他臉頰親了一口,頭也不擡淡淡道:“小皇子若是往後還不肯吃乳娘的乳。汁,你為人臣者不妨勸誡皇後娘娘用溫水沖兌之,濃稠度低了,孩子自會肯用。”

“你怎知孩子……”渾厚低沈的男人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裏稍微不那麽令人討厭。

“小皇子張嘴開咬住我乳.頭時,力氣很大。”漫不經心打斷,歡喜悻悻地轉過身,後腦勺朝向大敞的屋門,繼而爬回床榻,掀過棉被找個了舒適的姿勢睡好。

身後,仍是靜得仿佛掉根針都能聽見。

約莫半盞茶功夫,歡喜才聽見沈穩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對了。”想起什麽,歡喜提醒道,“他是皇子,是聖上的血脈,別輕易帶出宮招人話柄。” 也不管花傾城聽見這句有何想法,歡喜扯過棉被蓋住頭,再不願聽其他,也適時遮住了她唇邊一剎那泛起的陰寒笑意。

狹小的空間,壓抑的黑暗。

“虧欠我的,你總要償還。”一句極輕的,極低的,呢喃。

“公子,請來的乳娘已經打發回去。” 一言閣外,等候多時的徐總管迎上前畢恭畢敬道。“皇後娘娘貼身婢女的轎輦,仍在府外等著。”

靜默。

長時間沒得到回覆,徐總管微微掀了眼,望向花傾城。

不知是不是錯覺,花傾城向來藏了把刀的冷芒眸子裏居然有了一閃而逝的出神,盡管那淡淡的怔神,反倒看起來像深不可測的思慮。

“婢女仍在,就送小皇子回宮。”下一瞬,陰郁的語氣果真心中的猜測,“且轉告我的話給皇後:娘娘既為人.母,須知對孩子應多有耐心,不該任意妄為。”

徐總管訝異地擡起頭,花傾城卻從他身邊擦過,大步流星離去。

“公子,公子,”老總管楞了好一會兒才急急追上前,“皇後娘娘捎話來,希望您能入宮走一趟。”

花傾城停住匆匆步履。

“娘娘說,三百僧侶為小皇子祈福之事,是不是該定下來……”徐總管擦著額頭熱汗問,豈料話剛剛出口,花傾城忽然回首,冰寒懾人的眼神令他狠狠哆嗦了一把。

“吩咐侍書,來我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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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漸隱。

一道頎長的身影,敏捷地從落花軒屋檐躍至廊中。

藉著檐前燈籠發出的昏幽光芒,黑濃的身影四下張望一番,從袖中取出一枚火竹擲向地面,再輕松躍上廊檐,仿佛靈巧的燕掠過重重深宇。

“劈啪”的一聲輕響,絢爛的煙花在半空綻放,格外搶眼。

……

剛餵完孩子,歡喜仍睜著眼躺在床上,思緒萬千。

她沒有把握,方才的一番母子情深能不能給花傾城留下深刻的印象。既不懂花傾城忽然改變主意放她出水牢、也不猜不透他究竟會不會要她的性命,歡喜惟覺自己的計劃舉步維艱,進展得極其緩慢。

忽然,窗外乍現絢爛的迷離光輝,勾住了她的註意力。

煙花?!

糟糕,不是說好多等幾天麽,程仲頤這個笨蛋怎麽猴急馬急闖進來了?

心急如焚,歡喜掀開被褥下床,打開門扉探出身子,急急打量偏閣裏各處角樓。 然而監國府占地廣大,又如何尋跡?

驀然,歡喜頓覺肩膀一沈,“笨丫頭,還東看細看,老子在這兒呢。”低笑的鼻音,高大的黑影從身後閃現,如風送輕煙般掠至她的正前方。

看清楚來人之後,歡喜錯愕低呼:“程仲頤,怎麽真是你?”用力推了一下程仲頤,她壓低聲音道,“笨蛋!花傾城正想逼我設下圈套誘殺你,你怎麽反倒自己投上門。”

程仲頤掃了眼歡喜,些微驚訝,當看見她出月子時還水嫩光滑的臉蛋如今又變成慘淡寡白的一張紙,怒氣沖沖咆哮道:“去他的花傾城,這幾日又折磨你了?”

“噓,你輕點。”

“輕什麽輕,老子中氣十足,說話就這麽大聲。”程仲頤嗤之以鼻道,“姓花的還想殺老子?老子這就去送他見閻王!”

“程仲頤,你武功在花傾城之下,就別老是喊打喊殺的。單憑一己之力挑釁花傾城,不是白白送死是什麽?”歡喜丟給他一個大白眼。

程仲頤“咦”了聲,道:“死丫頭,你居然長他人志氣、滅程大恩公威風?”

“恩什麽恩,你要真是我恩公,當初還會由著我被花傾城欺負?”歡喜斜斜的睨了程仲頤一眼,揶揄提醒道。

“老子……”程仲頤憤憤不平想要辯解,猝然之間被戳中軟肋,一時間竟讓他呆在原地無言以對。落花,雨夜,被花傾城刺傷而棄下歡喜而逃的一幕…… 鬼神差使般竄入腦海,揮之不去。

見程仲頤好半天都呆呆楞楞像塊木頭,歡喜伸出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欸,怎麽發起呆了?”

程仲頤怔怔的回過神,心不在焉搖頭,繼而沒精打采低低道出一句:“老子……老子也不比花傾城差多少。”

歡喜抿出一抹無奈的笑。“是不差,就武功稍為遜色一點點。”

她雖然記不得過去所發生的事,但這些日子接觸下來,程仲頤除了脾氣暴躁性格過於直白說話嗓門過於響亮,其實是個重情重義之君子。他對她,可謂關懷體貼。

拍拍程仲頤的肩膀,歡喜綻出一抹善意的笑:“花傾城留著我,是因為我對他還有用;但你不同,你是董澴兮的舊好,又知道花傾城的一切。他想殺你,於情於理。”

程仲頤扭脖,瞪著眼打量肩膀處的瘦削的指。

丟那媽的!

他煮了一個多月的雞子酒才餵養得光滑圓潤的手,居然在短短幾日又清減成皮包骨的“雞爪”!

愈聽愈生氣,愈生氣就愈想吼,但礙於歡喜斜睨的眼神,程仲頤只得壓下心頭火,道:“丫頭,照你的說法,老子得躲著花傾城不是?”

“這……”歡喜一下子沒了話。

程仲頤瞥著低垂不語的她,看見她整個人消瘦憔悴很多,多日來心中的擔憂已是被證實,索性一把拉起歡喜的手,極心疼道:“罷了罷了,我們不報仇了。”

歡喜錯愕的擡起眼:“啊?”

程仲頤咳嗽一聲:“歡喜,當日你問老子願不願報仇,老子承認,一剎那間的確受到誘惑蠢蠢欲動。但這幾天你不在客棧的日子裏,懷真老弟輾轉難眠不說,老子也吃得不好睡得不踏實。 ”

尷尬的停頓一拍,程仲頤盯著歡喜蒼白的面頰,實在覺得有把話說清楚的必要,免得他日後被懷真老弟冷眼以對,也免得他自己後悔萬分。

“歡喜,老子,老子覺得…… 你一個柔柔弱弱的女人,還是回家帶孩子吧…… 這仇,老子幫你報!即使現在殺不了花傾城,將來也……”

總覺得支支吾吾的說話方式太不符合頂天立地男子漢的形象,程仲頤突然伸出手臂,將柔弱無骨的歡喜緊緊攬入懷。 “歡喜,老子已經沒了仲顥二弟,沒了澴兮妹子,不能再沒了你。”

歡喜為這突如其來不加掩飾的表白哽住,好半天才憋出一個字:“誒?”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程仲頤鬧了個紅臉,趕緊解釋道,“老子的意思是,這些天的相處,老子都把你當…… ”恨平日讀書太少不知如何圓場,程仲頤冥思苦想,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合適的詞,“親人,啊對,是相濡以沫的親人,是同生死共患難的親人。”

歡喜狐疑地瞅他。

程仲頤楞了,慌張之下結結巴巴反問:“怎麽,你當老子是仇人?”

“噗嗤”一聲,歡喜哈哈笑出聲。

“笑什麽?”程仲頤不懂他為何笑,困惑地跟著笑,但越笑越覺得歡喜眼底的笑意根本不曾直達心底,反倒是一種輕鄙嘲笑。

程仲頤惱了,伸出手狠狠掐住歡喜的臉頰:“啊餵女人,老子說的話有這麽好笑?”

“唔……”被掐臉掐得生疼,歡喜很無奈的彎了彎唇。

喲嗬,還不認錯?程仲頤惱火地揉捏一把兩指之間手感特好的臉頰,心有不甘地松開:“死丫頭,連你家程大恩公都敢嘲笑,不知好歹。”

歡喜捂著酸痛的頰,沒說話。

下一瞬,溫暖的懷抱緊緊攬住她。

結結巴巴的勸說再度響起,“歡喜,老子知道你心中有恨。但是,你不是無牽無掛的,更不是孓然一生完全孤立的。你有懷真老弟,有聰兒,還有老子…… 對吧?”

支吾的訴訟,難得不咆哮的嗓音竟聽出了從未有過的溫柔,“我…… 我們大家,很牽掛你。”

歡喜楞了一下。

突然,她腦門狠狠挨了一記:“又笑!老子說話有這麽好笑嗎?”

歡喜揉著疼痛的額,苦笑。

程仲頤橫眉怒對:“又笑?”

“行啦行啦,我本來人就傻,你再打,我只會更傻。”抱怨著把腦袋挨向程仲頤的胸膛,歡喜閉上眼,淡淡回覆,“謝謝。”

很少和女人如此近距離接觸。程仲頤尷尬著縮了縮肩膀,卻也小心翼翼伸出手撫了一下歡喜的腦袋,撫著她被自己敲疼的腦袋瓜,“還疼啊?”

歡喜疲倦地打了個哈欠,以鼻音哼了聲:“你說呢?”

程仲頤老老實實地閉上嘴,很無趣的擡頭望向蒼穹高懸的一輪明月,失神地看了半晌,竟也緩緩闔上眼。

安靜。

極難得的安靜。

……

他能聽見她的心跳,一聲一聲,有力。

他還能聽見她的心跳,一聲一聲,稍急,卻也沈穩。

……

罷了。

什麽花傾城,什麽殺不殺報不報仇的,這個涼風惻惻光華暧昧的恬淡靜夜,是屬於他的。

只是,懷真老弟囑咐他帶的問候語是什麽來著?

也罷,他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大清早爬來更!我真的很勤奮啊~~o(>_<)o ~~ 5000+啊,想當於更了平時的兩章啊,童鞋們不要霸王,都出來撒花吧~~o(>_<)o ~~ 我們要當虞姬,不做霸王,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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