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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三合一萬字章(二)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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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之後言斐好像又從沛縣整個消失了,  連林煜都很少再提起,只有靠在戚景思房間墻角的那一柄新制的油紙傘,  是言斐曾經來過的證據。

轉眼間年關又要近了,碼頭上的活計越來越清閑,但戚景思的日子好像越發難過了——

自從言斐不再出現,林煜的精神也越來越差。

盡管戚景思現在得空,已經把家裏的家務全都包了,再不敢讓林煜受一點累;盡管他也去找大夫換了新藥,  可林煜的病還是絲毫不見起色。

幾乎每晚都會被隔壁的咳嗽聲吵醒幾次,他披上袍子出房,想要給林煜倒杯熱水,可林煜的房門總是拴得死死的,  門縫明明又透出亮光,  輕敲兩下房門卻沒有人應。

看著林煜眼底的暗青,  戚景思追問過多回,可林煜總是搪塞自己已經睡下了,  只是忘了熄燈,  從來不曾聽見有人叩門。

今日戚景思一早上街采買了些年貨,  剛進門就瞧見林煜眼底烏青又重了;他揪著林煜追問了兩個時辰,  直到把午飯端上桌。

“小叔叔——”他端著飯碗只嘆氣,  “你們一個兩個怎麽都這樣?有什麽書那麽重要,不能白天讀嗎?”

“我們?”任戚景思急得直跳腳,  林煜還是一臉不慍不怒,緩緩夾起一片瘦肉放進戚景思碗裏,“你在說誰呢?”

“還能有誰!不就是你……你和……”戚景思說著說著沖天的氣勢好像就散了,支吾半天才說出那個名字:“言斐。”

林煜還是一臉波瀾不驚,輕輕點了點頭,  “小言他怎麽了?”

“不就是上次,去瞧我娘的時候……”戚景思一臉不耐地嘆了口氣,“趴在我背上睡了一下午,到地方都不醒,跟多久沒睡過一個囫圇覺似的。”

“小言是你背上嵐山的?”林煜笑著輕撫過戚景思的發頂,“我們家景思是長大啦,知道疼人兒了。”

看見戚景思別別扭扭地躲開自己的手,林煜也不惱,柔聲安慰道:“但你也不要怪言斐,他大概真的是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了。”

“總有些東西他要晚上才敢看,有些事要等天黑了才能做。”

“可就算這樣,我一跟他說教他陪你上一趟嵐山,他一晚沒睡也立馬就答應了,你是不是該去好好謝謝人家?”

那天居然是林煜把言斐叫來陪自己的?

難道林煜隨便挑了一個日子讓他們上山,就恰巧遇到了山下的馬隊?

戚景思總覺得哪裏蹊蹺,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太自在的勾著腦袋刨了兩口白飯。

“今兒什麽日子了?”林煜接著問道。

“竟是忙得連日子都過糊塗了嗎?”戚景思沒好氣道:“二十八了,臘月二十八!”

“我知道。”林煜和緩地笑笑,“我是想提醒你,就要過年了。”

“我知道啊——”戚景思眼神示意了早上剛買回來,堆在墻角的一堆東西,“紅紙,年貨,照著往常的數兒,我都買好了。”

“可是今年不一樣啊。”林煜沒有將話說開,故意問了句看似不著邊的話:“今兒下午不去碼頭上工了罷?”

“後天就除夕了,誰還去上工啊——”戚景思聽不懂林煜究竟想說什麽,“工頭也得過年啊。”

“嗯。”林煜點點頭,“那你下午去找趟言斐。”

戚景思吃驚地盯著林煜。

他懷疑名噪一時的光霽公子把那點縝密的邏輯全都用在自己身上了,環環相扣,滴水不漏,他現在好像想拒絕都找不到理由。

“找他幹什麽。”他嘴硬道:“咱家大門沖哪兒開他又不是不知道,想來自己便來了,還要我去請嗎。”

林煜也不示弱地擠兌了一句,“你當人家小狀元郎跟你似的不懂禮數,會不請自來嗎?”

“叔叔——”戚景思撂下碗筷,“你這偏心太明顯了不?”

翻過這個年,戚景思也該十九了,要放到尋常人家,都是該議親的年紀了;他在外面一副不好惹的霸王模樣,在林煜面前多少還留著點小孩子脾氣。

“好了好了,叔叔逗你呢。”林煜見狀也是馬上笑著哄,“誰讓你總是對人家沒個好臉色呢?”

“小言這孩子跟你同年,這也是頭回離家過年罷?你下午得空去跟人家說一聲,若是除夕沒有地方去,就到家裏來吃頓團年飯。”

頭回離家過年是什麽滋味,戚景思可太清楚了。

他現在還記得去年差不多這個時候,他走在晟京城的風雪天裏,上不著天,下不著地,一碗熱騰騰的餛飩下肚,也是毫無滋味。

這回他沒有再別扭的嘴硬,難得乖巧地點了點頭。

收拾完碗筷出門時天又陰了下來,林煜在堂屋給自己沏上一壺熱茶,看著戚景思出門,照例叮囑了一句:“記得帶傘。”

說話間戚景思已經走到了院門邊,想了想還是回身跑回了房間,抱起那柄新制的油紙傘藏在懷裏,深怕被人看見似的,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將一切都看在眼裏的林煜也不說破,只是捧著熱茶淺淺一笑。

*****

果然還未走到縣城府衙,天就開始飄雨了,還零星參著幾片撲撲簌簌的雪花;街上的行人都撐起紙傘,加快了腳下的步子。

只有戚景思,抱著柄油紙傘像是抱著個擺設,越是臨近府衙腳下步子越慢,細小的雪片碴子掛在他濃密的羽睫上,竟也像是毫無知覺。

他的身份自然是進不得府衙大門的,站在門口等人傳話的功夫,他抱著柄紙傘,楞楞地像塊木頭;他生得頎長挺拔本就顯眼,眼下不管是路過的行人還是府衙門口守著的差役都不禁側目。

“景思?”

言斐一出府衙門口就看見戚景思呆立在這場細綿的雨夾雪裏,他連忙兩步沖上去,也沒註意著腳下結了冰的石階濕滑,險些摔倒。

戚景思上前兩步將人扶住,抱了一路的油紙傘終於從懷裏掉了出來。

他眼疾手快地將傘接住,一手架著言斐,一手握著對方送的傘,也說不出怎麽了,總覺得面上別扭。

“這不是帶傘了嗎?”言斐不明所以地盯著戚景思手裏的紙傘,“怎麽不撐上?”

他接過戚景思手裏的油紙傘,撐開才發現是自己之前畫的那一把。

照例伸長手臂把手裏那柄紙傘舉得很高,但他另一只手溫柔幫戚景思拂去眉發上散碎著的雪花時,動作卻很自然。

被言斐冰涼的指尖撫過眉心,戚景思一陣輕微地戰栗。

再睜眼時他看著言斐笑得眉眼彎彎,擡頭望著兩人頭頂的紙傘;他一直只知道扇面留著言斐的丹青,卻不想內側還提了一首詩——

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卻有晴。

“喜歡嗎?”言斐望著戚景思,柔聲問道。

戚景思看著眼前精致含笑的眉眼裏裝著期待,也看著頭頂一首即使是自己肚子裏這點墨水也能讀懂的詩。

雖然一時不知究竟該把眼神落在哪裏,但他還是鬼使神差般地輕聲回了句:“喜歡。”

感受到府衙大門內投射出謹慎的關註目光,言斐拽了拽戚景思的衣袖,將人帶著往後巷走。

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有風險,他不想讓太多人知道自己與戚景思熟識,不想把戚景思也牽扯進來。

戚景思被人拽著走,接過言斐手中的紙傘,回身瞧見了衙門口幾簇異樣的目光,半晌後才問道:“你怕人看見?”

“也……不是。”將人帶到遠離府衙的後巷,言斐才支吾道:“衙門裏屍位素餐之輩太多,他們吃飽了沒事幹,總跟市井裏的長舌婦似的,愛傳閑話兒。”

“是也沒關系。”戚景思雖不置可否,眸中的神色卻暗了暗,“小叔叔怕你除夕沒有地方去,讓我來問問你上不上家裏來,你若是不方便也不必客氣,我回了他就是。”

“沒有!”

看著戚景思重新將傘交還道自己手中,轉身已經走出傘外,言斐小跑兩步將人拽住,“沒有不方便,沒有客氣,也沒有怕人看見——”

“戚景思,我一定會來!”

戚景思沒有回頭,只輕輕點了點頭道:“好。”

“把傘拿走罷。”言斐繞到戚景思跟前,拉起戚景思的手,重新將傘遞了回去,“我這裏從後門進去就幾步路。”

他踮腳輕輕摟住戚景思,溫柔地伏在戚景思耳邊小聲道:“你別著涼了。”

言斐說完就轉身跑開了,於是這場雨夾雪裏,戚景思撐著傘,又默默地呆立了好久好久。

想起言斐眼底跟林煜一樣的烏青,方才的一肚子火就好像怎麽也發不起來了。

*****

大年三十兒這天,戚景思起了個大早,他特意拖到今天,等街上的鋪面都歇了業,才把給林煜新做的衣裳拿出來,總怕林煜要是太早知道會讓他上街去退掉。

這回林煜倒沒跟往常似的節儉,回屋就換上了新衣。

戚景思一直守在門口,不時望眼院外,不時瞧瞧門裏。

等林煜終於換上新做的一身青衫出來,戚景思總覺得哪裏瞧著不對,明明是照著林煜舊衣裳的尺寸裁下的,穿著總好像又寬了些。

正張羅著再好好勸勸林煜,夜裏好生休息,可話還未出口,他就聽見院外卻傳來一聲門扉的“吱呀”輕響。

他回頭就瞧見言斐拎著一包喜慶的紅紙包著的年貨進門,上回離得近,沒仔細瞧清全貌,眼下看來,言斐這些日子也清減不少。

“小叔叔。”言斐進門便忙著對著林煜作揖行禮,“新年吉祥。”

“好孩子。”林煜也難得笑得這樣開,“等會吃罷飯,叔叔給你們包壓歲錢。”

“叔叔,言斐翻年十九了,哪裏還好意思收壓歲錢。”言斐將手中的見禮遞給身旁的戚景思,“叔叔不如送一副字給我回家供著。”

戚景思接過言斐帶來的東西擱在一邊,看著門口倆人和諧的寒暄,小聲在言斐耳邊揶揄道:“倒真是鶴頤樓的少東家,真會做買賣。”

“光霽公子的親筆,我哪兒舍得賣——”言斐瞧著心情好,也不在意戚景思的擠兌,“要不你也寫一幅給我?我一並供著。”

戚景思橫了言斐一眼,拎著東西往東廚間走。

林煜看著兩個孩子打趣,真就像個慈愛的父親,“最近都是景思下廚,你還沒包過餃子罷?要不要跟著去瞧瞧?”

戚景思聽見動靜,不等言斐答話先回身將人攔下,“別了罷,你再喊個人來搗亂,今兒這團年飯是吃還是不吃了?”

看著門邊兩襲相似的青衫,都瘦的快要撐不起衣裳了,他氣就不打一處來。

“今年的春聯兒還沒寫呢,紅紙我都買好了——”他沒好氣道:“兩位狀元爺別給我添堵了,還是做點兒自己能幹好的事兒,成嗎?”

事實證明,兩位三元及第,鳳毛麟角的狀元郎湊一塊,還是沒弄好那副簡單的春聯。

戚景思在廚房忙活著,就聽見屋外有點不尋常的動靜,打簾走出屋子一看,兩位狀元爺正費勁的從隔壁堆雜物的小間翻出一架木梯。

“你們……”戚景思的眉頭都擰在了一起了,“幹嘛呢?”

“橫幅……”言斐小心翼翼地擡眼看著戚景思,指了指院門的方向,怯怯道:“夠不著……”

戚景思誇張地嘆了口氣,接過言斐手中寫好的春聯,領頭走出了院門。

他在沛縣的祖宅並不是晟京城的戚府,院門門楣的高度對言斐和林煜來說有些吃力,對戚景思來說卻不難。

他站在院門口將手中橫幅舉過頭頂,虛虛地比了比位置,突然聽到身後言斐的聲音——

“左邊,再往左邊兒一點。”

只是這再尋常不過的一句,已經讓他熱淚盈眶。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走出戚府的大門,府裏的小廝正架著梯/子貼春聯;他那個時候就特別特別想家,想聽林煜再在他背後說一句“左邊高點兒,右邊低點兒。”

現在說話的雖然不是林煜,但是他一回頭,噙滿眼淚的眸子就能看到言斐高高地舉著手,還在比劃著朝左的方向;林煜則含著笑站在一邊,藹然地看著一旁的言斐和自己“胡鬧”。

“小叔叔——”他貼完橫幅回身,喉間早已哽咽。

“怎麽了,這是?”林煜瞧出戚景思的異樣,上前攬住他的肩膀,像小時候一樣寵溺地揉了揉他的發心,“頭前兒還說自己翻年十九了,眼下倒越發像個孩子了——”

他說著沖身旁的言斐笑笑,“也不怕我們小狀元郎瞧你笑話兒。”

林易的聲音愈是寵溺,戚景思的眼淚就愈是不爭氣,他有些不情願地瞟向言斐的方向,才發現言斐已經走到了自己身邊。

他看著言斐笑著沖自己搖了搖頭,擡手溫柔地拭去了他眼角強忍著不肯跌落的淚。

*****

後來言斐堅持要到廚房幫忙,等團年飯上了桌,掌勺的戚景思洗了把臉幹幹凈凈地坐下,倒是真沒幫上什麽忙的言斐被面粉糊了個大花臉。

林煜看著兩個人端著菜前後腳從廚房出來,難得沒忍住笑出了聲,嘴邊調笑道:“倒教我瞧不出這餐飯菜是誰做的了。”

席間兩位狀元郎談笑風生,林煜甚至還難得開心地開了壺酒,跟言斐行起了酒令,只苦了廚子忙活了一下午,現在還要勾著腦袋挑魚刺。

“景思。”林煜半壇酒下肚,往日裏的含蓄內斂也收起了五分,他盯著戚景思手裏的半碟魚肉,“今兒個可是你下廚,怎麽還是弄了這麻煩的東西。”

“年年有‘魚’啊。”戚景思手上動作沒停,嘴上卻也不肯認輸,“今兒除夕,誰家桌上還沒道魚。”

他說著沒好氣地把半碟子挑凈的魚肉推到言斐面前,“左右你我都不愛吃,總比倒了浪費要強。”

言斐已經徹底看明白了戚景思面冷心善的性子,接過半碟魚肉就往嘴邊送,咧著嘴傻乎乎地沖戚景思笑,半點沒有了狀元郎少年得志的機靈樣兒。

他邊笑還邊沖戚景思點頭,一張甜嘴毫不吝嗇誇讚,“特別好吃!鶴頤樓的廚子都被你不下去了!”

桌邊歡嗔笑鬧,雖然戚景思覺得之前每一個和林煜共度的除夕都沒有被虧待過,但他的確沒有過過這樣一個熱鬧的新年。

飯後言斐又張羅著跟戚景思一道收拾,全部收拾妥當後,街邊已經傳來陣陣的爆竹聲。

言斐敏感地察覺到房中溫馨的氣氛在熱鬧喧囂的爆竹聲中漸漸冷了些。

戚景思和言斐前後腳走出東廚間,瞧見林煜已經把頭前言斐帶來的見禮拆了擱在桌上。

“景思。”林煜將戚景思招呼到身邊,“我瞧著小言帶來的東西裏有爆竹焰火,你們兩個年輕人也出去湊湊熱鬧去罷。”

戚景思盯著桌上的東西,踟躕著喚了聲:“小叔叔……”

“怎麽了?”林煜慈愛地看著戚景思,“小時候不總埋怨叔叔不帶你去麽?今兒正好有人跟你作伴兒了。”

戚景思看著林煜,蹙緊了眉頭。

小時候林煜就不愛帶他出門上街,尤其是除夕的時候,買了爆竹也最多在院裏放掉,他羨慕院外三五成群的孩子,問過林煜許多次,為什麽不帶自己去。

林煜總是默默無言地將他抱在懷裏,跟他道歉,他只有一次聽到林煜小聲自語道:“這大喜的日子,我就不去給人添堵了。”

後來等他長大些,林煜已經能放心他一個人出門了,卻也從來沒有去湊過這熱鬧。

街上還是會有三五成群的孩子和少年,可沒有一個是他戚景思的朋友。

“小叔叔。”戚景思一手拎起桌上言斐帶來的爆竹煙花,一手第一次主動攬住言斐的肩膀,對林煜笑道:“一起去罷。”

“不了。”林煜溫柔地笑笑,“入夜了天兒寒,吸了冷氣晚上咳嗽,你又該嘮叨了——”

“小小年紀,比白胡子一把的郎中還啰嗦。”

林煜嘴上嫌棄,可人還是走進屋裏又尋摸出來兩件鬥篷,遞給還空著雙手,害羞垂頭的言斐。

“你們年輕後生的東西,我一把年紀了還跟著湊什麽熱鬧。”

“你倆多穿些,別著涼了,也別玩兒野了,叔叔給院門口留盞燈,等你們回來。”

*****

戚景思小時候雖然不能上街湊熱鬧,但林煜總會賣些煙花爆竹在小院裏陪他玩,眼下他領著言斐上街,手邊的爆竹剛放了沒兩個,倒把人嚇得躲到了樹後面。

“呵——”他難得笑出了聲,看著樹後面言斐只露出個衣角來,“你這是真怕啊?”

戚景思不肯披上披風,言斐一直老老實實地抱在懷裏,這會聽見樹那頭沒了動靜,才磨磨蹭蹭地走出來,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戚景思低頭吹滅手裏的火折子,“你小時候鶴頤樓沒現在這麽風光,但也不差到哪兒去罷?你爹娘就沒給你買過這些?”

言斐還是搖頭,小聲嘟囔著:“是我爹不讓。”

戚景思走到言斐身邊,也不講究地直接靠在一旁的樹幹上,他並不多問什麽,只等著言斐願意,就繼續說下去。

言斐還是怕戚景思著涼,體貼地拽了拽對方的衣袖,將手裏的鬥篷墊在戚景思身後,才繼續往下說。

“我現在眼神只是不大好,到了晚上光線一暗,就更瞧不清了,可是小時候要比現在嚴重得多,所以天一黑,我爹就不讓我出門。”

“那你娘呢?”戚景思適時地接了句話,不想讓言斐覺得自己在自說自話。

“我娘?”言斐溫柔地笑笑,“她都聽我爹的。”

看見戚景思沈默的垂頭,想起戚景思有個把自己扔在老家十幾年不聞不問的爹,言斐知道戚景思可能想多了,連忙解釋道——

“不是你想的樣子,我爹待我娘很好,好到——”

“好到我覺得天下間相愛的人,都該是他們的樣子。”

言誠理現下是富甲一方,可當年的鶴頤樓也不過是個兩層高的小酒樓,連地契都不在言誠理手上。

事情過去二十幾年,現在人人都道當年的晟京第一名妓從了富賈,可這事在當年都鮮有人知道——

晟京城裏頭牌魁首的姑娘是何等身價,守著二層小樓的言誠理根本掏不出那些銀子;當年是言斐的親娘自己拿出畢生的積蓄湊數,才攢夠了贖身的銀子,嫁了言誠理從良。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言斐柔聲道:“我娘說她不後悔。”

當年的晟京第一名妓玲瓏剔透,閱人無數,事實證明,她沒有看錯。

婚後言斐出生,是兩人愛情的結晶,言誠理寄予厚望;可因為眼疾,言斐好幾歲大走路還要跌跟頭。

為了照顧好天生眼疾的兒子,言母找言誠理商量,可能沒有精力再照看另一個孩子,言誠理當時只楞了半晌就答應了。

至此,言斐成了富甲一方的言誠理的獨子。

“我父親的確對我寄予厚望,希望我可以飛黃騰達,光耀言家門楣,他或許沒有問過我想要什麽,但——”言斐深吸一口氣道:“他對我娘的每一個決定都很尊重。”

所以當初也是因為戚景思足夠的尊重,讓言斐第一次意識到這個人或許跟旁人不一樣。

“那你娘呢?”戚景思難得這麽正經地跟言斐說話:“她也這麽想?”

“我娘沒有想過要我飛黃騰達,她跟全天下大部分娘親一樣,只希望我平安健康。”說起親娘,言斐的笑容是溫柔又驕傲的,“只是因為我,她放棄了再做母親,心裏一直對我爹有愧——”

“她心裏雖然內疚自己沒能給言家生出個健康的孩子,但是從來不對我提起半個字。”

“這些都是我爹告訴我的,我和我娘親近,他希望用來鞭策我,盼著我能有出息。”

“那你娘——”戚景思無不羨慕道:“一定對你很好。”

“你以為我娘肯定很寵著我,把我捧在手心兒疼?”言斐掩唇輕笑,“完全沒有。”

“反倒我爹是這樣,總擔心我有事,晚上也不讓我出門;但我娘對我很嚴格,在她心裏,一直都只把我當成普通的孩子,和別人家健康的孩子沒什麽不一樣。”

他說著擡頭認真地看著戚景思的眼睛,“其實你有的時候很像我娘。”

都把他當做一個普通人看待,平等從不輕視,關懷卻不憐憫。

言斐只有幾歲大時,因為眼疾,並沒有學堂肯收下,那時言誠理是請了先生到家裏來教;幾年之後言母不忍心看著兒子總是孤零零地一個人坐在賬臺後面看書,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個同齡人作伴,便同言父商量著還是要將孩子送到書院去。

那時言斐的眼疾已經好了不少,言誠理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出門多少能使銀子說上兩句話,就托關系將言斐送進了書院裏。

“那個時候,我是怨過我母親的。”言斐輕聲道。

因為言母給幾歲大的言斐開了房間單睡,臨走時卻不肯給他一個擁抱,也因為他娘一直堅持讓他自己上下學堂,連個書童都不讓帶。

他小小的一個走在路上經常摔倒,膝蓋在那兩年就沒有一塊好肉,路邊還時常有淘氣的孩子向他扔石子,欺負他。

當時鶴頤樓的規模已經不小了,言府丫鬟小廝,轎子馬車,要什麽沒有,幾歲大的言斐不明白母親為什麽要對自己那麽狠心。

“我每天都要喝好多的湯藥,眼睛也在一天天變好,可因為跟母親賭氣,我一直不承認自己好了不少,就在心裏鬧別扭,想看看我娘什麽時候心軟,什麽時候能心疼我。”

言斐嘆了口氣,“直到我的眼睛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白天幾乎沒有什麽影響,只是太遠的小東西瞧不清而已,可那時我爹娘還都被蒙在鼓裏。”

直到有一天言斐下學的路上,遠遠瞧見不遠處有一個小小的水坑,他已經準備好繞開了,卻看見路邊一個布衣素面的女人沖了出來。

女人手腳利落地撿起路邊幾塊石塊墊在水坑裏,臨了好像還怕有人踩到濕滑的石板滑到,直接撕下半面襦裙鋪在水坑上。

“那時候我眼睛雖然好得差不多了,可就跟現在一樣,站得太遠的人,我是瞧不清臉的;等我追上去前去才發現……”言斐喉間哽咽,“那個女人……居然……”

“是我娘。”

戚景思沒有母親,可聽到這裏也不禁有些動容,“她……”

“她其實每一天都跟著我,上下學堂的路上,所以危險她都早就幫我擋下了。”言斐橫袖倔強地抹了把眼淚,“她什麽事兒都要我自己做,只是因為她不知道我的眼睛還會不會好……”

“她狠心不肯嬌慣我,是因為擔心若是我的眼睛不能好起來了,她也希望我可以像一個普通人一樣生活,不會因為我的眼疾自卑,也不會被我的眼疾拖累。”

“但其實……”他終於有些泣不成聲,“她比誰……都更擔心我……”

戚景思現在才終於明白,為什麽言斐永遠可以溫和有禮地面對書院裏的白眼和質疑;也終於明白為什麽言斐明明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骨子裏卻會隱隱透著那股子不相符的倔強。

他不是言斐,即使只有淺淺的月光,他還是能看清對方臉上晶瑩的淚水。

並沒有安慰人的經驗,他只是木訥的上前兩步,扣過言斐的後腦,將人按在自己肩上。

“這麽大還哭,難看死了。”他生硬地安慰道:“反正我也沒穿新衣服,借你擦幹凈。”

言斐靠在戚景思的肩頭,聽得懂戚景思別扭的溫柔,忍不住破涕為笑。

他真的借著戚景思的衣服抹了把眼淚,“除了放炮仗,還有別的嗎?”

“有沒有……”他擡起頭來不好意思地沖戚景思笑笑,“動靜兒小點兒的?”

“有。”戚景思也被言斐掛著淚中帶笑的模樣逗樂了,“祈天燈,放過嗎?”

言斐搖了搖頭。

“就是孔明燈,據說把願望寫在上面放到天上,就能被九天外的大羅神仙看見。”戚景思說著往天邊望了望,“我也沒放過,不過在院裏能看見別人放的燈上天。”

“那……”言斐又拽了拽戚景思的衣袖,“我們也去罷?”

*****

沛水的臨仙樓邊有一大塊開闊地,聚集了好些少男少女,手裏捧著還未升天的祈天燈,忙著在上面寫寫畫畫。

戚景思也掏出幾個銅板跟擺攤的老伯買了一盞。

他自己兩筆字見不得人,只遮遮掩掩地寫了一行字;倒是言斐,明明瞧不清,還是恨不能將眼睛都杵到糊燈的紙面上,密密麻麻地像是寫了一篇中舉的文章。

那盞祈天燈還算不負所望,在戚景思手中穩穩當當地升上半空。

言斐雙手合十,默默地祈禱,直到那盞祈天燈飛得高到戚景思都分不出哪盞是自己的,他才終於睜眼。

他回頭對戚景思彎了個溫柔的笑,迎著漫天明滅的火光——

“你許了什麽願?”

“這怎麽能告訴你?”這一晚折騰得也夠久了,戚景思一把將鬥篷甩起來搭在肩膀上,轉身往回家的方向走,“說出來就不靈了。”

“怎麽會呢?只要是誠心誠意的許願,天上的大羅神仙都能看,身邊親近的人為什麽不能知道?”言斐轉身跟上戚景思的腳步,不依不饒道:“再說了,許願不從來都是人們自己的心理安慰嗎?能不能實現,其實都是要靠自己努力的啊,不然神仙也幫不了。”

臨仙樓本就已經出了沛縣的縣城,現在再離了方才樓邊人多的空地,回城的路上連一盞燈都沒有。

戚景思能借著月光認路,言斐卻不行,他只顧纏著戚景思嘮叨,沒有註意腳下,再加上戚景思腿長,本就走得快,他小跑兩步間險些跌倒。

戚景思一臉嫌棄地把人接住,“怎麽走路也堵不上你的嘴?”

“那……”言斐被戚景思摟著,羞赧地垂頭,“我也不用嘴走路啊……”

戚景思無奈地嘆了口氣,知道自己這輩子大概都犟不過言斐了,只能搖搖頭道:“那你說說,你許的是什麽願?”

“我啊——”得了戚景思的搭理,言斐馬上又忘了方才的窘迫,歡快地兩步跟上,“我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希望吏治清明,海清河晏。”

“還希望爹娘在家一切都好,也希望小叔叔的身體能好起來,還有——”

他說著突然放低了聲音,羞臊地垂下腦袋,“希望我的心上人平安順遂,最好也能喜歡我……”

“你……”戚景思腳下步子一頓,呼吸都跟著亂了一拍,“有……心上人?”

“嗯。”言斐肯定地點點頭,卻沒有打算跟戚景思繼續這個話題,“我想要的東西是不是太多了?大羅神仙會不會不答應?”

剛才的問題問出口戚景思就後悔了,現在言斐沒有繼續,他也松了一口氣,隨口道:“不是你說要靠自己努力的嗎?”

“戚景思。”言斐突然在身後拽住戚景思,等著戚景思回頭,才看著戚景思的眼睛認真道:“我一定會特別特別努力的。”

*****

二人踏著月光走回熟悉的小院,戚景思老遠看見院門口掛著的燈籠,心裏一暖。

他進門時悄悄滅掉了燭火,拉著言斐,誰都沒有出聲。

“回來了?”聽見開門的聲音,言斐放下手中毫筆,走出房間,“怎麽也沒點動靜兒。”

“小叔叔。”戚景思乖巧地喚了聲,“我以為你歇下了。”

林煜溫柔地笑笑,“說好等著你們的。”

“時辰也不早了——”言斐在門邊兒識趣地行了個禮,“小叔叔,那言斐先回去了。”

“回去?”林煜蹙眉道:“這大半夜的,你自己一個人,要回哪兒去?”

作者有話要說:  讓我們大聲的喊出那兩個字!留宿~這一章評論區也有紅包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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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癆同桌對我窮追不舍》(主攻),治愈系校園文。

口嫌體正傲嬌攻,學霸兼校霸(丁瑾瑜)X溫暖話嘮小太陽受(明皙)

文案:

因為從小寄人籬下,轉學,一直是丁瑾瑜人生的主旋律;直到高二這年,他終於如願回到幼時的老家。

為了能過上一陣子安穩生活,他決定這次一定收斂脾氣,在學校做個透明人,卻沒想到……

開學第一天,就差點在校長室門口把人給打了。

破功也就算了,關鍵是還有人誤會了自己出手是為了幫他,好巧不巧——

這個“他”還成了自己的同桌。

他的新同桌叫明皙,笑容溫暖,墜著酒窩,就是話有點多——

一看就是溫室裏的花朵。

對於註定與自己不是一路人的新同桌,丁瑾瑜敬而遠之,卻不想……

新同桌偏偏對他窮追不舍!

一次意外,讓丁瑾瑜再次流離失所,於是他被那個一直粘著自己的話嘮推進了自己家門。

丁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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