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想跟著老爺。”四個姑娘中年紀最小的那個, 在林瀾話音剛落便直接道，她直接趴在地上, 讓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其餘三個相互對視一眼，雖心中有意動，但還是堅持要跟著林海，這就令林瀾很不解？

她看這四個姑娘眼神清正，氣質也很是單純，可為什麽對自己的提議並非不感興趣，可為何寧願做一個不受寵沒有孩子的妾氏，也不願意堂堂正正的嫁人？

林瀾因為她們的美貌，以及眼中的純真, 想要留下她們, 林蕭氏跟林海竟然不阻止, 看林瀾還有意繼續勸說。

而林家人居然還由著她？

原本不想參合的冀嬤嬤沈默了一會兒，還是直接站了出來, 在她看來林瀾可以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但絕不能做影響名聲的事情。

“林大人, 你可知道瘦馬是如何培養的？你可知道她們接觸過什麽？林大人您寵妹妹，疼妹妹，難道只想著眼前痛快, 不考慮日後麽？若是讓人知道她身邊伺候的是揚州瘦馬, 日後林姑娘可還有前程？”冀嬤嬤沒有一開始就去勸說林瀾改變想法, 而是直接對林海道。

在林海微怔的時候，冀嬤嬤又道：“一等資質的揚州瘦馬除了彈琴吹簫，吟詩寫字，畫畫圍棋，打雙陸, 摸骨牌之外還習得百般淫巧！取悅男人！林姑娘是大家閨秀，身邊如何能有這種人服侍？”

林海一貫不愛風月，為人又素來嚴肅，哪裏知道這些？就連林蕭氏一開始也以為只是送了幾個絕色的妾氏，對於瘦馬也不了解，聽到冀嬤嬤在外面直接扒了這幾個姑娘的臉皮，趕緊走出來，打算阻止女兒。

林瀾微皺了眉頭，這幾個小姐姐氣息純凈，眼中沒有那種勾人之感，想來應該還沒有學那啥……

“姑娘說讓她們日後做了正頭娘子，可是你可知道她們有沒有命活到那個時候？”冀嬤嬤見林瀾還想反駁，又道：“這些瘦馬如此羸弱纖瘦，定然是從未吃飽過飯，身體早已敗壞，便是聽了姑娘的話，得了兩人，也活不了幾年？為了幾個活不了幾年的瘦馬，去敗壞自己的名聲，毀了林家所有女眷的名聲，姑娘還要堅持麽？”

“嬤嬤莫惱，都是如海的不是，妹妹年幼，對這個不甚了解，還望嬤嬤多加指點。”林海聞言，趕緊對著冀嬤嬤道。

林蕭氏也跟著附和，如果一早就知道這些人學過那些羞人的事情，她就不會讓女兒見到她們。

林瀾看了那幾個小姐姐，即便冀嬤嬤這麽諷刺，她們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反駁。

又看著冀嬤嬤一臉的嚴肅，也知道這次的事情她不會妥協，可是從前聽賈璉說起他父親那幾個妾氏，吹拉彈唱都格外精通，性格溫柔，身姿窈窕……

所以有些事賈璉做得，可是自己卻做不得，林瀾無不遺憾的想著。

原本以為自己也能搞幾個在身邊，但是現在看母親跟哥哥的態度，也不再堅持。她對自己的名聲不在意，可是……冀嬤嬤說得對，她卻不能不在意林玲跟黛玉的名聲。

雖然不用靈泉，她也可以將這些姑娘的身體調養好，但是如果是為了林玲跟黛玉，她也不會去插手的。

冀嬤嬤直白的將揚州瘦馬如何挑選，如何培養的事情都認真的說了一遍。林海頓時有些沈默了，他懷疑自己讓人去調查這些姑娘，調查出來的結果都是假的……

“老爺留著當個樂子可以，姑娘好奇，可是讓她們吹拉彈唱一番也無礙，但是絕不能留在姑娘身邊！”冀嬤嬤有些無奈，這才發現不光是林瀾，整個林家人都過於直白的天真。

經此一事，賈敏也顧不得心裏的醋意，直接將這幾個姑娘命人帶走了，連同賣身契也從林瀾手裏拿走了。

林瀾有些蔫蔫的對著林海道：“那幾個小……姑娘家世淒苦，哥哥別欺負她們，等過幾年若是能養好身體，還是好好把她們嫁出去吧！”既然已經這麽苦了，自己也不想插手，那麽就讓她們少受些苦吧！

林海摸摸妹妹的頭，再次感到自己的不足，不光是公務之上，還是常識，之前翰林院的日子，只是讓他的學問增加了，可是如何做官他還沒有很好的掌握。江南水很深，雖然皇上讓王子騰協同自己，可是王子騰到底是王家人，他每走一步都格外艱難，所以……林海對著冀嬤嬤深深作揖道：“謝嬤嬤教誨！”

林海不是一個知難而退的性子，相反他有很濃厚的求知欲，在知道自己不足之後，林海便直接給皇上上了密折。

“這個林如海啊！”隆熙帝沒有想到一個揚州瘦馬就能讓林海升起這樣的感慨，但是這種行為他不討厭，不懂便問，直白的說出自己的不足之處，而不是渾水摸魚，這讓他很滿意。

徒明昊也跟著看了林海的折子，畢竟林家跟自己還是有淵源的，於是道：“林如海什麽都不懂，能擔此大任麽？”

“無妨！朕就是要他什麽都不懂！”隆熙帝看著兒子，教導道：“什麽都懂，在江南卻更是難以融入，林如海這樣剛好！身世、能力都不錯，關鍵是有自知之明，昊兒，這樣的人，若加以打磨，可堪重用！”

冀嬤嬤反駁了林瀾的意見，她跟林瀾也相處一段時間了，知道這是個有主見又倔強的姑娘，原以為經過這件事她會對自己有意見，可是林瀾很快就想通了，直接就給自己道了歉，還請冀嬤嬤繼續教她。

這讓冀嬤嬤很驚訝，但是心中卻忍不住有了暖意。

林瀾看著繈褓中，因為自己戳了臉，就皺著眉頭的黛玉，倒是覺得頗有趣，從前她就知道自己會有這麽一個侄女，但是親眼看到接觸之後，讓黛玉在她心中已從神壇跌落。

就為了這麽一個小姑娘，她不能隨心所欲，心中卻不覺得難受，修仙界的人大都隨心所欲，不會循規蹈矩，所以其實在她也不知道的時候，也許染上了自大的毛病。也是有了黛玉，她才清楚的知道自己身上也擔負著別人的責任。

小黛玉一無所知的呼呼大睡，再小姑姑身邊，不管怎麽樣，她都能睡得很安心。

林瀾看著即便身體被調養的很健康康，可是性子似乎確是天生的，林瀾看著她連哭聲都是小小的，惹人憐惜的樣子，好像不經意之間就讓人上了心。

第一次林瀾想要主動去保護這個姑娘，而不是等著危險到來之後，再去應付。

林瀾對冀嬤嬤提議說是要學醫理，冀嬤嬤斟酌一番之後，就同意了，林海便請了一個醫女進府，給林瀾教導。

“王姑娘自五歲被買回去，就再也不曾出過門，你們看她肌膚如玉，便身姿窈窕，卻不知她五歲開始每日只喝兩三小碗人乳……李姑娘舞姿出眾，可是她是三寸金蓮，可想而知這樣的舞技是如何……瘦馬之所以被稱為瘦馬，那是因為她們早已不能被稱為人了……這些姑娘看著貌美純真討人喜歡，但是不僅僅身體被養壞，也活不了幾年，甚至心理也早已在成長中只學會了順從。”也是經過這件事，冀嬤嬤認清了林家人的常識不足的事情，事後，專門指著那四個瘦馬給林瀾細說。

林瀾看著那幾個臉上帶著純真的笑容，或是撲蝶，或是作畫，或是坐在那裏說笑的女孩子，不知怎的，只覺得她們臉上帶著笑容，可是笑容背後是什麽，無人得知！

生而為人，卻不能被稱之為人的少女們，林瀾只覺得渾身有些發冷，揚州瘦馬盛行，特別是鹽商之家，那些打頭的，誰家能沒有養上上百個這樣的姑娘？除此以外，煙花之地，梨園所在，跟她們一樣身世淒苦可悲的還有很多。

饒是林瀾自覺心硬，講過冀嬤嬤詳細的科普，並不想過多的去管她們的事情，看著僅僅喝了兩三口粥就已經吃飽的幾個姑娘，總覺得自己要做些什麽？

林瀾原本並不想改變太多紅樓之中的那些姑娘們的命運，她們下凡間不管是否圍著賈寶玉，總歸是自己的歷練。

可是她們之外呢？這些普普通通的女孩何錯之有呢？

“女子不易，女子不易，可女子為何要不易？”林玲看著捂著耳朵，都有些聽不下去了。若非投生在林家，若非成為姨娘的女兒，她也會面對這些麽？

冀嬤嬤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自幼她就知道女不如男，只因為繼母生了弟弟，所以原本對自己還算關懷的父親，就開始漠視自己，明明日子能過下去，卻讓自己入了宮……

開始看到宮中的貴人們，她是羨慕的。皇後娘娘出身好，皇上愛重，可皇上還有甄妃惠妃賢妃一堆的妃嬪，拼死生下太子，卻不能看他長大。太後人人尊敬，可是除了好運生下皇上，並不得先帝寵愛。據聞太後年輕時候曾經帶著皇上住在冷宮，連飯菜都被苛待。太皇太後一生運籌帷幄，可是先帝也非她所出，也並非一直順利……

宮中貴人尚且如此，民間的婦人們，又有幾個是真正一生順足的？

“女子生來便是如此，正因如此，姑娘才更應該嚴以律己，學好規矩，才能更好的生活。”冀嬤嬤平靜的對林玲道，在她看來生活在權貴之家，有得家人看中，已經是一種福分了。

林瀾始終沒有說話，她心道：不是這樣的，女孩子生來並不比任何人差。我應該做些什麽，即便它是微不足道的，可是還是應該去做些什麽？

“姑娘，沒用的，五歲開始奴就沒有見過陽光，整整九年半，奴都不得下床走路，奴的腿看著是腿，可是就跟面條一樣軟。教養奴婢們的姑娘說了，奴這樣綿軟的身子最招男人稀罕，到時候得寵了，奴就能過好日子了。”林瀾請醫女幫她去給這幾個姑娘調養，年紀最小的王姑娘，卻直接對林瀾道。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很平靜，眼中沒有波瀾，臉上還帶著燦爛討人喜歡的笑容，好似沒有任何的不甘心。甚至還掀開被子給林瀾展示自己軟乎乎沒有任何肌肉的腿，甚至帶著炫耀的口吻。

“如果我能給你改變，讓你重新站起來走路，你願意麽？”林瀾扭過頭，不忍看下去，悶聲道。如果真的有這麽甘心，如何將自己九年半沒有下床的事情記得這沒清楚。

王姑娘臉上的笑容頓了頓，好一會兒才繼續道：“奴……不願意。”

“姑姑們教過奴，她們說佛家說不聽話的，輕生的人會入地府受盡折磨，死後也不得安生，來世也只能為牛做馬任人宰割。奴不輕生，奴好好活，奴聽話。奴知道姑娘好意，姑娘心善，可好不容易，奴就要解脫了，奴下輩子一定能投生個好人家。”

“將希望放到下輩子，下輩子你會有這輩子的記憶麽？如果不能改變呢？”林瀾看著她的眼睛，直接道：“你這輩子就能做個人，我能讓你做個人，你願意麽？”

王姑娘坐在床上，看這個自己白皙如玉，被姑姑們稱作是絕世美玉的身體，第一次有人問自己想做人麽？

原來自己這輩子不算人啊！對呀，自己是瘦馬，是馬，是天生的就該被男人騎的馬，怎麽會是人呢？那豈不是上輩子自己就沒堅持住，輕生了，所以才有這輩子做馬的事情？

“姑娘別費力氣了，奴的姐姐跟奴一樣，因為長得好，被爹娘賣了，不能走路，不能吃東西，然後她被送人後，聽說只活了一個月，奴這樣的瘦馬，沒有聽說能活過二十的，何必為了奴這樣的人費心呢？”王姑娘扭頭看著林瀾，她能感受到這姑娘的好意，可是沒用的，她過了九年半這樣的生活，她變不了的，她吃東西會吐，她早已忘了如何去走路……日子就了，她都能感受到死期將至，到那個時候，她就要解脫了。

林瀾扭頭離開了，說不出怒其不爭的話，因為自己不是她，沒有她的經歷，沒資格評價她。

但也通過這些話的交談，林瀾也知道這姑娘的底線，既然說不同，那就做吧！

林瀾找了兩個丫鬟過來，每日扶著王姑娘走路，一步、兩步、三步……

第一次沒有藏私的配了記憶中的養身的藥丸，讓她每日吃著，將她每日的三頓的奶，換成其他的流食，一開始四頓，後來五頓、六頓……

一日日下來，這姑娘便是不願，習慣服從的她不敢反抗，也只能堅持下來。

第一個月的時候，她站起來了，每天開始吃一些需要咀嚼的米面了，只覺得日子苦的讓她絕望。第二個月的時候，她能走十幾步，一天六頓，每頓即使依舊不多，可是臉上卻不是從前的慘白，有了力氣，心中就覺得不那麽苦了……

其他三個姑娘，原本以為林家小姐實在折騰王妹妹，可是一日日下來，她們看到王妹妹臉上的笑少了，變得沒有那麽好看了，甚至胖了些，可是不知道為何，卻讓人覺得心裏有了暖意。

林瀾沒有讓這些姑娘們給自己展示她們的任何才藝，然後一日日的做著這些冀嬤嬤也不太明白的事情。

“姑娘心好，可是這樣的人又能救幾個？”冀嬤嬤有些不懂的問。救得了這四個瘦馬，世上還有成千上萬的這樣的人存在，如何能一一救過來？

林瀾看著黛玉，道：“可能救不了幾個，但是有能力，為何不做些讓自己的心，好受一點兒的事情？”

林瀾沒有掩飾自己學醫的天賦，根據古書上配的藥丸，藥效好的出奇，但是林蕭氏並不想女兒傳出這樣的名聲，所以林家姑娘在學醫的事情，外面沒人知道。

除了調養府裏的這四個瘦馬，林瀾還開個烤鴨鋪子，然後招一批女人辦個小作坊……收收鴨子。處理鴨毛，積攢著，打算等羽絨服被皇家發行的時候，自己再做相關的衣服被褥，賣出去。

揚州美食多，林家多了一個烤鴨鋪子並不稀奇，林瀾根據記憶加上隆熙帝送的兩個禦廚的本事，烤鴨店火爆並不是什麽奇特的事情。

林蕭氏跟林海，甚至賈敏都沒有阻止林瀾做這些，再不出格的情況下，他們樂意寵著林瀾。

林玲見狀，也試探的說想開個香鋪，林海便也直接給了她一個鋪子。

“救了她們又有什麽用呢？”徒燁熙有些看不明白林瀾的行為，林家去江南之後，他也沒斷了對林瀾的關註。

在他看來這些人雖然可憐，但是不值得關愛，只有林瀾小時候那個拼死都不放棄，甚至那種情況下，都要弄死仇人的行為，才值得去幫助。這些人，何苦值得林瀾如此費心？

林瀾沒有回答任何人這種疑問，她只是做一些讓自己心裏舒服的事情，並非聖母，只是身為一個人，一個女人，如今她尚有能力，能救一個是一個，先救她們的身體，再去幫助她們做其他的改變。

等她的烤鴨鋪從一家，變成享譽江南的美食，連京中都開了分號，足足有幾十家的時候，林瀾的小作坊也已經積攢了巨多的鴨絨的時候，當羽絨服盛傳的時候，女工們這才知道原來這些鴨絨是幹什麽的。

“姑娘，奴真的能嫁人麽？”從前喚做王姑娘，現在有了王璐的名字，在能走路後，就被安排幫著林家小小姐種了一年花兒後，突然被人求親了，還是林海身邊的小廝。才一年半，她不僅能走能跑，能吃能睡，竟然還能嫁人了？

林瀾抱著黛玉，漫不經心道：“怎麽？你不願意？”

“奴這樣的人也會有人願意娶麽？奴不是大人的人麽？”王璐很是迷茫，她對現在的生活很滿足，原來食物那麽的好吃，原來腳踩在地上這麽舒服，就連女人每個月的事情，雖然疼，卻讓人暢快，讓她有種活著真好的感覺。

可這麽好的日子，還不是結局？還有人想娶自己？只是雖然她跟林大人這一年多沒有見過，但是她不是林大人的人麽？真的能嫁人麽？現在的她又黑又胖，比從前難看多了，還有人願意娶自己，明媒正娶？

林瀾默默的翻了個白眼，心道，如果你不願意，為何眼中會帶著光？帶著喜悅？算了，一看就是喜歡的，還問什麽，安排就是了。

“姑姑，她為什麽又哭又笑的？跟娘親一樣要生弟弟了麽？”林黛玉靠在最喜歡的小姑姑懷裏，邊吃果子，邊給姑姑餵，又看著在門口笑著笑著就哭了的人，好奇的問。她上次見到又哭又笑的就是半年前自家娘親，爹爹說是因為娘親懷了弟弟，玉兒記性很好的，沒有記錯的。

林瀾吃著侄女的孝敬，回道：“不是！她哭，是因為她愛哭啊！就跟黛玉你一樣，是個愛哭鬼！”

作者有話要說：  原本也想寫個被漂亮姐姐環繞的幸福日子，但是查了一下瘦馬的培養之後，劇情就變成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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