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靈是在江心澄去世後的第二天跟著去世的, 醒來後便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

雖然之前每一次穿越世界也很陌生，但這和前兩次的陌生完全不一樣。

畢竟前兩次再怎麽穿越，也還是在現代世界, 而這一次，古靈直接一腳踹開了時代的大門。

細雨氤氳，霧青雨石鋪就的凹凸不平的硬石地面上，跪著一個人。

他容貌艷麗，眉眼卻陰沈，連帶著眉心那顆妖冶的紅痣也顯出幾分陰暗的色彩。

一身華麗的黑色繡彼岸花錦衣已是破碎不堪，被刀劍割出的傷口處，雨絲洗不盡的血液順著側腰流淌，臉色蒼白，看得出來受了很重的傷。

“私自帶領神穹宗歷練弟子前往魔族巢穴，導致兩名親傳弟子、數十名內門弟子身亡, 且造成宗門重大損失, 失去近百年的秘境競爭資格，經執明堂與長老會商議決定，將你洗靈拘嬰, 入十三鎖魂籠百年，謝衡，你可認罪？”

執明堂前，立著一個獸毛漆黑、其狀若羊、頭生獨角的巨大雕像, 雕像下方, 幾位長老或站或坐，或手持法器、或臂攬拂塵，面容嚴肅地站在跪地的男子面前。

其中，長相最為嚴肅, 顴骨突出的長老手掌前伸，掌心漂浮著縮小版的獬豸玉雕，在問出此話後，將玉雕往前一送，獨角閃爍的光芒表示這是執明堂和長老會商議過後的最終決定。

古靈剛來就聽到這麽一大段審判，除了幾個專有名詞沒聽懂，基本搞清楚了情況。

不就是大型犯罪弟子刑罰現場嗎？

不過她這次是個什麽身份？感覺身體好像沒什麽問題，難得啊！這妹子死得體面……

“邢長老！古靈還活著！”就在跪地男子張唇欲言的時候，在他身後，一個激動的聲音打斷了雙方對峙。

離跪地男子十幾米處，也跪著一群人，各個衣衫襤褸、形容狼狽，臉上帶著止不住的驚惶之色，身上或多或少都帶這些傷口，不過比起跪地男子，他們身上的傷並不嚴重。

這些人也都是跟著謝衡一起去魔族巢穴的人，不過因為修為低下，所以並未深入其裏，除了古靈之外，都沒有受到致命傷。

“但是好像……金丹碎了……”那出聲的男子似乎是個醫修，綠色的靈氣從他身上漫出，環繞古靈一圈之後，回到男子身上，靈氣告訴他的結果，讓他緊緊皺起了眉。

邢長老連讓謝衡認罪的心思都沒有，徑直走過來，語氣慶幸中帶著疑惑：“不是魂燈都滅了？”

古靈被謝衡帶回來的時候，還留有一口氣，可惜這口氣在醫修男子趕到後不久就斷了。

邢長老作為長老，對於魂堂內的魂燈是有感應的，在醫修男子搖頭之後，古靈的魂燈，確實是滅了的。

“不知。”邢長老疑惑，醫修男子更疑惑，他感受不到魂燈，但是感受得到靈氣的聚散，就在剛剛，古靈身上的靈氣開始自主散逸，這分明就是死亡的征兆。

“邢長老，既然古師侄還活著，那麽謝衡……”長老會的另一位長老目露遲疑。

洗靈拘嬰暫且不提，入十三鎖魂籠百年實在是太嚴重了，幾乎相當於直接處死謝衡。那他們洗靈拘嬰還有什麽意義呢？不就是想要保留謝衡的修為，而給他一個足以抵消害死數十名內門弟子以及兩名親傳弟子過錯的懲罰嗎？

洗靈拘嬰後再投入十三鎖魂籠，別說百年，便是兩三年也足夠把一個心智正常的修士逼瘋，更何況沒了靈氣和元嬰，幾乎與凡人無異，別說兩三年了，可能幾天都挺不住就瘋了。

“謝衡必須入十三鎖魂籠，洗靈拘嬰一個也不能少。”邢長老沒發話，執明堂的不直道君首先開口。

他的臉色陰沈，目光掃過有幸從魔族巢穴活著回來的弟子時也沒有絲毫減緩，看向謝衡時更是深痛惡覺。

足足五十八名內門弟子，占據整個宗門內門弟子的近十分之一，耗費了宗門多少時間和資源才培養出來的未來的中流砥柱，他謝衡一個沖動，帶著人往魔族巢穴走一遭，就把整個宗門十分之一的內門弟子折損在了裏面。

這等過失，廖不直作為掌管宗門刑罰的執明堂堂主，怎麽可能姑息？若真以為修為足夠高便能夠肆意妄為視執明堂如無誤，偌大的宗門豈非得亂套？

“古師侄還活著是她命大，越長老的親傳弟子可是已經命喪魔族之手，怎麽，越長老的弟子不配要個公道？”廖不直冷聲懟了回去。

為謝衡說話的長老擦了一把汗，執明堂的人氣場就是強，跟他作對脖子都是涼的。

“靈靈師姐，你快說句話，謝師叔也不是故意帶著我們往魔族巢穴跑的，是大家不願意放過這個機會，仗著謝長老修為高，硬逼著他去的。”

邢長老見事情又回到了謝衡身上，他手上還拿著獬豸玉雕，顧不得查看古靈的情況，連忙回到場上和執明堂堂主重新商議謝衡的刑罰問題。

而剛剛的醫修男子似乎對自己的醫術產生了懷疑，自己琢磨著就走遠了，只剩下古靈和這一群犯了錯跪在地上的內門弟子在一處。

剛剛說話的是裏面傷得最重的，胳膊上一個血淋淋的大口子，臉色蒼白如紙，卻還記得要給謝衡求情。

而古靈在翻找了記憶之後，對於妹子的求情表示理解。

謝衡長得確實不錯，哪怕輩分比他們所有人都高，年齡也不知長了這些人幾十輪，但是那模樣是真的艷麗，眉心一顆紅痣簡直是勾魂利器，雖然性格總是陰沈沈的看上去不太高興的樣子，但是臉好看就足以讓人忽略對方百分之九十九的缺點。

更何況，這一次進入魔族巢穴，還真不是謝衡的錯。

是這群內門弟子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人多修為高，一個看上去已經遺棄了千年以上的魔族巢穴應該奈何不了他們，於是有幾名弟子仗著修為還不錯前往探索，竟然真的發現了萬年前人族被魔族搶去的法寶套件之一，而那個法寶，有一大部分正是在神穹宗。

於是幾名弟子一合計，叫了更多人過來，在謝衡勸阻之後，反而責怪謝衡墮了神穹宗的威風，顯得過於謹慎，而且那法寶本來就屬於神穹宗，沒看到也就罷了，看到了豈有不拿之禮？

謝衡猶豫之後決定自己去，但這群半大少年哪裏肯看著遺跡就在眼前而不去冒險，以謝衡離開之後他們可能遭遇危險為由一定要跟著去，完全忘記自己先前還仗著修為探索遺跡。

謝衡腦子比這群小崽子清醒得多，想著有自己帶領這些人還能往魔族巢穴裏鉆，這要是自己不在，指不定出什麽事呢。

於是除了修為不高的幾人在外面等著，所有人都進了魔族巢穴。

然後遇到了早已埋伏在內的魔族。

謝衡拼盡全力也只護住了數十人，兩個親傳弟子也算是盡了責，因為修為最高，擋在所有人前面。

謝衡分心照顧數十人已是艱難，兩名親傳弟子實在沒法顧及，眼見兩人力竭被殺也無法阻止，更沒辦法以身代之，因為他一死，剩下的人必定一個不剩，只能借著這空隙帶著幸存下來的人回了宗門，然後就是古靈看到的場面。

怪不得醒來的時候全身沒有太大感覺，原來是因為力竭中劍而亡，致命傷修覆了身體也基本恢覆了，沒有感覺也正常。

只不過……

古靈回憶著記憶中的原主，臉上浮現一個古怪的神色。

“靈靈師姐？靈靈師姐？”眼看著長老們討論出結果，而執明堂堂主神色還是一如既往地冷酷，顯然沒有絲毫動搖，那呼喚古靈的紫衣小妹妹頓時急了。

誰都知道十三鎖魂籠不是人呆的地方，宗門有記錄以來堅持時間最長的弟子也不過三年時間，並且出來後不久就瘋了，這還是在沒有洗靈拘嬰的情況下，如果關上百年，只怕屍骨都成灰了。

執明堂堂主根本沒打算留謝衡的命。

古靈整理了一番記憶，壓下了心中紛雜的情緒，看向跪在霧青雨石地面上的人。

對方一言不發，根本沒打算辯解自己並非主動帶領弟子前往魔族巢穴。

這讓跪在這裏的所有幸存弟子都忐忑又心虛，但誰也沒有上前解釋，畢竟所有人都害怕十三鎖魂籠。

唯一不怕的，可能就是身負親傳弟子身份，又剛剛死而覆生，自帶可憐光環的古靈了。

而古靈也不負眾望，開口便道：“廖堂主、各位長老，還請不要怪罪謝師叔，這都怪弟子們不知天高地厚，執意要進魔穴，謝師叔是為了救我們才不得不進入魔穴的。”

紫衣小妹妹臉上露出期冀的神色。

然而古靈卻還沒有完，說完這番話後，她臉色更加慘白，看上幾乎支持不住，卻還堅持道：

“這一切其實都是古靈的錯，是古靈身為親傳弟子修為不濟，哪怕是戰至力竭都沒能護住師弟師妹，還連累謝師叔受了那麽重的傷……古靈願意自毀金丹謝罪。”

說著，古靈便毫不猶豫擡起手，卻發現體內金丹已毀，整個人完全怔住。

半晌慘然一笑：“金丹竟已然破碎……既如此，古靈便自散靈力以贖己罪。”

古靈慘白著臉又要動手，邢長老連忙一個術法定住了她，來到古靈身邊，看著她臉色蒼白還堅持要將錯誤攬到自己身上，痛心道：“金丹已毀，再自散靈力你就與凡人無異了。這一切怎麽能說是你的錯呢？你分明已經盡了最大努力，戰到力竭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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