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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別有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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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煊覺得這一瞬似乎很久,又似乎頃刻間換了天地。

明明他還在深海一側,被抱元聖人的威壓壓的直不起身,只能以劍撐地,苦苦支撐;明明他身上已經有數處傷痕,久經奔波、疲憊不堪;明明他瞧著周澄,已經陷入了必死的境地。

可是眼前這個如白衣仙子般端坐存想的女子又是哪個?膚白如瓷,不見一點傷痕;衣白如雪,不見一絲鮮血痕。難道今時今日所處之地,才是真正的亡魂歸處,真正的酆都嗎?

薛煊向四周看去,有那麽一撚指的時辰,他覺得周遭均是透明的,其上其下、乃至周遭,均可看見明朗陽光下浮動的塵埃那般的氣息流轉。

然而他馬上便察覺到,自己似乎在一處屋宇內,這屋子內的擺設,像極了幼時他在遼東的臥房。

這麽想著,臥房內一切愈加清晰起來,幼時所用的弓箭掛在墻壁上,書案上薛煊自己磨的匕首插在兵法書合頁處,這匕首光滑而又鋒利的,是骨頭所做的,有骨刃特有的骨白色。

而周澄閉目坐在他臥房床榻上,若是別人,薛煊當真覺著無禮,甚至能將她踢出房去。不過這坐著的是周澄,薛煊倒也沒覺著有多不妥。

他們為何回了遼東?抱元真人的事情都了結了嗎?是他邀請周澄來他臥房?為何?

這麽想著,薛煊似是覺著屋外傳來孩童跑笑打鬧的聲音,聽著動靜,不是弟弟的那個年歲,可是遼東的敬親王府裏怎會有這麽多孩子呢?

薛煊情不自禁轉到窗前,要瞧個究竟。

還未望見,卻聽見周澄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道:“薛煊。”

薛煊道:“嗯。我們怎麽在這兒?”

語氣比之以往,有他二人都未察覺的柔和。

周澄道:“洞天。”

薛煊道:“洞天?”隨著這兩個字說出口,似乎這擺設又不像遼東敬親王府他的臥房了,似是非是的模糊起來。

周澄道:“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十洲、三島。”

這是道家道家典籍中所記載的仙境,前者是地上的仙境,十洲三島則是海中的仙境。是道家修煉之人最夢想的所在。

薛煊恍然大悟。

他向窗外望了望,卻見仙境竟如人間。他瞧見四海升平,就連邊境也並無戰爭,兵士屯田耕種。而宏武南北,皆是國泰民安之象,百姓安居樂業。老人並孩童,常有笑顏。

薛煊帶著笑意,瞧見這並不是他在遼東的臥房,分明是升的老高的一處白雲,這雲上承載著他與周澄二人。飄飄蕩蕩的,不知要去向何方。

薛煊笑道:“仙境竟是如此人和年豐模樣。”當真好極。

這話說出,周澄卻並未答覆。

她瞧了瞧薛煊,薛煊身上仍著之前的衣裳,多有破損臟汙,而他笑容卻流露著發自內心的滿意。

罕見的,周澄也露出笑容來,道:“仙境無模樣。你最想見的,便是你所見的。”

即便震驚,薛煊也仍舊立時明白過來。他即刻再向白雲下望去,所見並無不同。

薛煊怔楞一瞬,也笑了。他在飄飄蕩蕩的雲上坐下,道:“人生有此游歷亦足矣。”

薛煊瞧著周澄,笑著問道:“你眼中的,如今是何光景?”

周澄道:“氣。生生不息,流轉不絕。”

薛煊恍然覺著,他方覺察周遭時,瞧見的便是氣息。原來這洞天內的本來面貌,竟是可造物可幻化的氣。

想必他心中覺著遼東的臥房是最安全最放心之處,那瞬間他所在的,便是遼東的臥房。而周澄提到仙境,周遭氣息隨著他的心念動轉,便化為了如今他所見的模樣。

哪怕是周澄再提到洞天之本源,哪怕他曾見過洞天之氣息,哪怕得知了這一點,薛煊再往雲下看,仍舊是富足安樂的模樣,連飄蕩的雲也沒有分毫變化。但有了仙境先聲奪人進入腦海之中,他卻瞧不見洞天真正的模樣了。

向下瞧的時候,薛煊瞧見了自己破爛不堪的外裳,頓時嫌惡不已。如今瞧不見的氣息隨著心念而轉,變成一件由數十種針法數百種顏色繡出的薛裳中的精品。

見了這衣裳,薛煊笑了笑,躺在雲上。又想到,周澄瞧見的,便是這洞天原原本本的樣子。

那麽周遭是氣息,除了氣息之外,唯一存在的,不就是他嗎?而初時在遼東的臥房內,周澄居然坐在他的床榻上。不曉得周澄有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薛煊可是察覺到了。

他瞧了瞧並無甚表情的周澄,有種未宣之於口但隱秘的甜。

薛煊又向雲下望,見黃冊庫內紛繁忙碌,以楊繼聖為首的黃冊庫數十人或修繕或清點,他笑了笑,道:“我們如何進來的?”

周澄道:“《道說志林全篇》有雲,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這洞便是洞天。”

“於是你跌進海裏的時候,便了悟了這一說,還將我拽了進來。”薛煊道。

這可不止是簡簡單單“天才”二字便分說得了的,哪怕紅酥手傾盡畢生才華,也描述不出這樣一種天資。

抱元聖人於吳王歲蔔算,想必蔔算出了有人能夠勝他。而抱元聖人只當是張君實,對他嚴加防範,卻不料到是道術除了“神降、雷法、開洞天”外什麽也不會的周澄,而且所有的道術均是現學現賣,除此之外只會背書了。

薛煊又笑了笑。

這一節的故事,想必回京都後終於可以見到張天師並從他那裏聽到原委了。

不過眼下,恐怕抱元聖人仍舊在海崖邊煢煢孑立,尋覓周澄乃至薛煊的身影。

這樣可撼天動地已臻聖人之境的道家高士,難以想象狂怒之下人世間會有怎樣的慘狀。宏武是否仍在,亦未可知。

原本薛煊想不出任何辦法來,在人世間,無論如何籌謀,以何種手段,哪怕再有張君實相助,都絕勝不了抱元聖人。

但如今見了洞天內景象,這麽幾息之內,薛煊有了一個解決的法子。

仙境無所不有,無所不可為。而抱元聖人居於縹緲海上仙山,畢生所求,便是當真得道成仙。倘若他進的了洞天,世間便不會再有抱元聖人此人,他也決不會再受制於人,需要江濱或是松平康的供奉。所以抱元聖人並不知曉如何進入洞天。

而他畢生所求,既是得道成仙,對仙境便有清楚地描繪。他若進入這洞天,仙境便會映照出來,且抱元聖人的仙境,必然會穩固的如同薛煊的仙境般,不會輕易更改。

既得償所願,他也便不會輕易從洞天中離開。

若當真“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那麽洞天之中與人世間時光各自流轉。

眼下首要的,便是在合適的時辰上回到橫嶼島。其次是請君入仙境,最後便是他與周澄抽身離開。

望著這位被天師希冀能與聖人爭一高下的不世出道家高人,薛煊將他的籌劃和盤托出,請周澄打開洞天與人世的通道,道:“走罷。”

這洞天通道的打開,必也得無誤且迅疾。倘或他與周澄掉出洞天、離了洞天庇護,與抱元聖人同在橫嶼島上,若不迅疾打開通道,怕是他二人會瞬即消失、屍骨無存。

薛煊並不知周澄看見的為何,他所見的,是如德政殿前般,漢白石鋪就的石階路從洞天內一路延展到被橫劈開的深深斷崖上——並不見抱元聖人,這通道口似乎開錯了地方。

再次的,大塊平整的漢白石鋪到了將橫嶼島合抱起的滔天巨浪之上,深藍海水狠狠撲打著白石底端——仍舊不對。

反覆數次後,薛煊已然由繃緊全身、拔劍而立,改換為筆挺而松懈的立著,一身冰透清澈的豆青外裳,隨和風而拂動。

抱元聖人是在周澄不知多少次嘗試後,踩中了開到他腳下的洞天通道入口,而墜入了洞天的。

輔一入洞天,不必言語同太多的觀察,他周身氣息便如同有生命般流轉起來。

龐大的威壓向著周澄同薛煊襲來,即便周澄已然先入洞天,且對洞天熟悉些許,仍舊抵擋的艱難。

好在她只需抵擋一瞬。氣息瘋狂的聚成厚厚的屏障,如山般守護著她與薛煊。

抱元聖人將這厚重屏障一擊而破,他似是驚詫周澄有了抵抗之力般,怔忪了瞬間。

這瞬間不過撚指般長短,抱元聖人已然明白這是身處何等所在,調用洞天內全部可調用的流轉之氣,匯聚成千刀萬仞向周澄及薛煊疾射而來。

但也不過是這撚指般長短的瞬間,周澄迅速存想洞天通道,將她與薛煊帶離了這方洞天。

這瞬間,薛煊見下空漢白石疾速後退,而抱元聖人身後,流轉之氣均化為三座飄飄渺渺的仙山,這仙山上均閃耀著奪目的萬丈金光。

五張本是背對背環繞而坐的五通神神像的臉,若隱若現浮動在仙山周遭。

抱元聖人的“仙境”浮現了。

薛煊見此,唇角勾起,放心的同周澄下落——而後摔面似的被狠狠拍在橫嶼島落潮後的泥濘海沙中。

薛煊被摔得一時間咳了數聲,黏在泥沙裏掙紮了數下站不起身來。周澄一身白衣汙濁破損,臟兮兮的不成樣子,唯有垂在纖細腰間的蟠桃心仍舊瑩白無暇。

他兩人並排深深的嵌在黏膩泥沙裏,腳下卻再無洶湧波濤。放眼望,但見海碧天藍,鳥飛魚躍,一派安樂祥和。

薛煊躺在泥濘中大笑。周澄側望著他,也微微露出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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