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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交友不慎王鳳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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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煊明白魏紫所言之意,思索片刻,道:“魏紫姑娘傾誠以待,紅酥手必然有重報。只是還有一事相問,此物以白瓷燒成。”

他從懷中取出畫著白瓷燒的畫來,遞與魏紫看。

魏紫芊芊素手取了,展開細看,片刻後含笑道:“公子難住我了。這種東西我見得多,可是這件物事不僅這燒制法子我未曾見過,畫法也是不同時下春物的寫意風流,這人物畫的頗認真仔細。就連這女子發上的櫻花簪,也精致漂亮得很。”

魏紫凝神想了想,笑道:“若是恩客不嫌我見識淺陋,我倒願意說說我的拙見。”

薛煊道:“恭聽。”

魏紫笑道:“三年前魏紫坊還不像眼下這般繁盛,浙江有位客人銀子給的足,請張媽媽帶我們幾個頭牌姑娘去獻歌舞,雖然道路遠,張媽媽也答應了。那是浙江布政使的生辰宴,獻完歌舞後,有位客人邀我與他走一走,那時候匆匆一瞥,見室內多寶格上有些擺件。自然不是這等春物,不過現在看見這件物事,倒讓我有些熟悉,一下子便想起來當年看到的那些擺件了。”

薛煊輕按著指節思索,浙江乃是重地、也是富庶之地,三年前便是宏武五年,五年至今,鎮守浙江的布政使一直是頗得聖上器重的胡德沖。他府中為何會有這等風格的物事?

浙江離京城頗遠,這風格的東西既然不是時下流行的,幾乎無人識得、知道的人寥寥而已,又怎麽會正巧出現在浙江和金陵城郊羅長興等三人屍首上呢?

薛煊心下思索,面上卻不顯。

他謝過魏紫,離了魏紫坊,往都使司方向走著。正是人來人往的熱鬧時候,長街兩旁鋪子裏的人絡繹不絕、熙攘嘈雜。薛煊帶著面具,自以為不怎麽惹眼,因而也並不多分神給身邊的人群。

周澄卻覺察到似乎有人一直在註視著兩人行蹤,視線來源,正是青石路旁氣派的酒樓三樓上。

原來薛煊奉命察探平田拋屍一案,早已經傳在了金陵城各貴女耳中。

知道是知道,可是薛煊性格素來難以接近,在他辦案之時打攪他,得不到薛煊關註不說,很大可能被他當面斥責,再也不能與親王府有什麽往來了——絕大多數貴女皆是如此想,可是也有一二例外之人。

薛煊雖對兒女情長、你儂我儂毫不關心甚至說得上冷漠,可是他對經手之事卻總是全力以赴。而且他這樣狂妄聰敏的性子,想必也同樣瞧不上蠢人。如若能在他經手的公事上有所見解並相幫一二,想必能在薛煊心中留下極深刻的印象。這樣的小娘子,與金陵城裏只會邀薛煊賞刀劍珠蚌的蠢笨之人,定然高下立分。

國公府嫡女徐昭怡便是如此想。

寶月樓是金陵城裏數一數二的酒樓,修的極氣派,樓間極高。三樓上又有幾個用餐的雅間,視野好極了。天氣好的時候,能從熱鬧的歌舞坊一直瞧到皇城城墻邊兒上。

雖然薛煊帶了面具,可是氣度身姿斷然瞞不了熟悉他的人。

在徐昭怡看來,他都勉為其難的去魏紫坊察探了,還在那等不堪入目的腌臜地方停留了這麽久,可見這案子著實為難。

徐昭怡不叫身邊侍候的丫鬟春月、拂琴,卻叫特意帶來的一個伶俐粗使丫頭,道:“去請世子來。”拂琴早教了小丫頭該如何說,三人便看著小丫頭諾諾點頭,一徑跑下去找薛煊了。

粗使丫頭跑到薛煊身旁,喘息道:“世子,我家女娘有重要之事要稟告世子。”

彼時叫賣聲、笑語歡聲交融嘈雜,人流如織,薛煊已然戴了面具,仍被人貿貿然打攪。他腳步不停,哼笑道:“哪家女娘?”

粗使丫頭道:“世子到寶月樓上一見便知。”

薛煊聽到是寶月樓,停住往三樓上那幾間雅間望了一眼,果然瞧見有道身影忙著閃躲。

薛煊心下厭煩,道:“不見。”

人請不回去,事兒沒辦成,拂琴姐姐的臉色定然不會好看了,接下來定要日日受磋磨。粗使丫頭按下焦急,道:“世子,我家女娘要說的是同你辦的案子有關的大事!”

人命關天,死的還有張肆維這等明面上的二甲傳臚、實幹之臣。

雖然眼下撲朔迷離,可倘若真知道什麽緊要的內情,應當及早告訴才是。斷不應拿來做可居奇的貨來囤,謀求些個人的私利。

薛煊厭惡這些私底下的拉拉扯扯,懶得與這丫頭說話,徑直去了。

這粗使丫頭見薛煊越走越遠,追趕不上,只好瑟縮著往寶月樓上前去回話。

徐昭怡起初見薛煊停了下來,還與這粗使丫頭說上了話,只當是此事有望,心裏歡喜,兩手纏弄著指長小劍劍纓,含著笑望著樓下。被薛煊瞥到,她心裏又慌亂又驚喜,忙進了雅間內隔著屏風等待。可是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只等見這垂頭喪氣的小丫頭畏畏縮縮的跑了回來。

徐昭怡冷了臉,將那柄劍拍在桌案上,一言不發。

拂琴忙問:“薛公子呢?”

粗使丫頭道:“沒……沒來。”

拂琴道:“我自然知道沒來!薛公子是怎麽說的?”徐昭怡著急知道薛煊說的每一個字,說不準是這小丫頭笨嘴拙舌,惹惱了薛煊。又或者沒告訴他是同案子有關的大事,薛煊只當被人搭訕惱怒了。因而也等著她回話。

小丫頭一五一十說了,拂琴與春月聽畢,叫這粗使丫頭先回了府。

見徐昭怡面色不虞,春月開解道:“娘子,世子未必信這小丫頭的話。世子問哪家娘子,可見還是願意相見的。只不過是這麽個小丫頭相邀,世子何等身份,斷不肯隨隨便便就跟人來了。”

這番說辭打動了徐昭怡,將她從薛煊不來的惱喪中拯救了出來,覺得春月說的頗有道理。她心系薛煊,自然知道薛煊的自矜與高傲,確實是不當讓這粗使奴才去請的。她卻不想薛煊連魏紫坊都能屈身去察探,為了辦案,應一個清白粗使丫頭的邀又有何妨。

徐昭怡咬唇,想了想,道:“打發人去,設法把這消息及早傳到王鳳州耳朵裏。”裊裊娜娜站起身來,又道:“把那丫頭送進靈堂守靈。”春月領會,邊替徐昭怡打理衣裳邊笑道:“進了靈堂,那可一時半會兒的不會對人胡說了。”

薛煊回了都使司,春風與拂劍早在候著,侍奉他更衣洗漱,又趕緊把備下的酒水果子、精致小食端上。

薛煊換了身常服,在都使司內派遣了自己得用的人,道:“去刑部和大理寺,將近些年與已嫁人女子有關的案子篩出來,封了拿回。”

論理兵部同大理寺、刑部同階,都使司還得仰承兵部指揮。可是薛煊雖人在都使司,領了都指揮同知的官職,卻素來如此做事。即便不親自上門去請去看,只叫了人前去閱卷提卷,他也篤定拿的回。

春風放了許多的香味果子在桌案上,動弦堂滿是清新果子香。

窗外雲霞集聚,顏色異常的好看。薛煊望了望那抹桃色,終於把他白日出賣了好久的王鳳州想起來了,想著還要給魏紫一個交代,叫春風道:“把王鳳州找來。”

春風去了半日方回,苦著臉道:“王公子不在府中,亦不在慣常的那幾家花樓。”

這些地方都不在?這哪兒還是風流浪子王鳳州的做派。

薛煊想了想,笑道:“是有許久沒聽說紅酥手新作了。”他讓春風帶了人往寺廟去,專意去給信客獨設的宿房,且是要先去那些地角清幽的。

又過半晌,春風押著輛馬車到了都使司的大門,馬車旁隨行的還有十數個都使司的兵士。春風恭恭敬敬的請王鳳州下了馬車,帶著一眾兵士跟在他身後,同往薛煊這裏來了。

王鳳州憋著滿滿的氣進了動弦堂的門,見薛煊端坐著悠閑喝茶。便尋了個座兒自行坐下,譏諷道:“怎麽?是佛郎機失火點著了親王府,還是聰敏有察的薛季禮一夜間得了失心瘋?”

薛煊見他衣裳松松散散,還沾著些墨點子,束帶扣得也不整齊。這不是自詡輕佻風流的王鳳州做派,知道他必定是被春風從哪間宿房裏強拉了出來、強壓了回都使司。因而也不跟他計較,悠悠吃茶道:“勞你掛心了,親王府也好,我也好。”

王鳳州蹦起來氣道:“不是十萬火急,你找這一群人把我押這裏來作甚!你必定知道我在宿房做什麽!平時也就罷了,從花樓床上挖我出來我都忍了!能不能不要在寫書的時候打攪我!薛玄玉!我怎麽有你這麽一個損人不利己的朋友!你自己摸摸你的良心,想想平時都是如何對我的,我又是如何對你的!不疼嗎!”

薛煊悠悠道:“並不。”

王鳳州恨不得將他拎起在這動弦堂的四處裏狠狠地摔打,又恨不得拎起板磚來哐哐的砸薛煊的頭。

氣了半晌,方才看見薛煊不遠處坐著個小公子。

說來也怪,這麽大個活人坐著,半日了他也沒怎麽註意——定然是被薛煊氣的。這會兒王鳳州仔細瞧瞧,竟然是個女扮男裝的小娘子。

一身白粗布衣裳掩不住她的澄澈風姿,這女子如霜雪如清泉般滌透了王鳳州的心。世間萬物皆虛幻,唯有美人醉人心。

以王鳳州的性子,才不去想薛煊的動弦堂裏跟著個小娘子有什麽意味,也不想這小娘子與薛煊是何關系——反正不可能有什麽關系。

他整整衣冠,笑道:“這位小娘子,在下王原美,字鳳州。方才未見娘子在此,失禮了。不知如何稱呼?”

薛煊冷眼瞧著,王鳳州這假裝的,當真像是藏起了大尾巴的翩翩風流貴公子。

周澄雖然坐著,已經在凝神存想,周邊一切不聞。仿佛聽見有人說話,一片茫然,道:“什麽?”

王鳳州也不氣餒,見美人搭理他了,負著手走近了兩步,溫柔誇讚道:“小娘子好生顏色。我自幼在金陵城長大的,城中風物皆熟知……”

薛煊朝他頭上彈了個果子核,彈的頗重,如石落春水般“咚”聲脆響。

王鳳州氣咻咻回轉道:“薛玄玉!”

薛煊笑道:“你別搭理她。不知哪裏來的莫名其妙的楞子。新書你寫的怎樣了?”

這種將美人稱呼作“二楞子”的無禮惡劣行徑,王鳳州自然不同意。至於為何不可一世的薛大人會讓一個他瞧不上的楞子跟在他身旁,直覺告訴王鳳州且留著這點疑惑,日後必然可深究——眼下有比這更引起他註意的。

王鳳州狐疑道:“問新書做什麽?你不是一向不愛好這些嗎?說起來,你這麽大費周章的把我挖來究竟做什麽?”

王鳳州顯見的是不氣了,慢慢的理智回了籠,不好繞圈子了。

薛煊道:“這是對好友的關切。”

眼見得王鳳州又要怒氣沖冠,他又漫不經心轉了別的話題,道:“月神祭前一日,福樂縣主設了賞月宴,你收到帖子了不曾?”

福樂縣主乃當今皇後長兄之女,素得皇後疼愛,地位尊崇。因著福樂對薛煊比待旁人從來不同,總顯親近,王鳳州悶悶的酸他道:“怎麽會給我發帖子——我同世子大人比起來,如同螢火之於日光。有你老人家在的地方,誰瞧得見卑微的我。”

薛煊笑道:“少來這套。我帶你去如何?引你與福樂見面,再往下的可看你本事了。次日可是月神祭。”

月神祭是宏武朝難得的熱鬧日子,街上張燈結彩,賞花燈、觀桂花,都最得小娘子喜愛,最重要的是,能約上心儀的小娘子一道外出。

按說這樣對待心儀自己的小娘子,實在算不上不厚道。可是薛煊從來不是厚道的人,既然福樂不曾明說,他自然什麽都瞧不出。何況王鳳州看似舉止輕佻風流,以紅酥手之名寫些情愛之事。但其實傾心於福樂數年,還偷偷摸摸瞞的極深,差點連薛煊也瞞過了。

王鳳州精明回來了一點,狐疑分析道:“你必然沒這般好心——就算偶然有這麽好心,也必然沒有這閑功夫,願意花時間赴這個宴,做引薦這個事。說罷,有何企圖?”

薛煊笑道:“幫我捧個姑娘如何?魏紫坊的頭牌。”

紅酥手是花樓裏的領袖,又寫慣的文章,捧個把姑娘自然不在話下。可是王鳳州心知薛煊也必然知道這一點,在紅酥手的新作裏力捧,這姑娘必定聲名鵲起,一舉成了南北風月場上那炙手可熱的人物了。

向福樂縣主引薦對王鳳州來說固然難得,可是薛煊的這要求,似乎還可以詐到更多。

王鳳州望著動弦堂上掛的字畫嘆氣,為難道:“難不成你與魏紫姑娘有了難以言說的情愫,要用此種方式討好於她?我新寫的這本書已經完成了十之八九,改動太為難。”

薛煊順水推舟,悠悠道:“哦,那也罷了。魏紫姑娘所求,也沒那麽要緊。等我閑了,再想想其他法子。只是近來著實公務繁忙,赴約應邀實在費時間。這賞月宴,是去不得了。”

王鳳州咬牙切齒道:“總是這樣一點也不讓我!那就再多加一次引薦!不可再議了!”

薛煊笑道:“成交。下次若再有機會,我願成鳳州之美。”

雖然薛煊應了,也仿佛從薛煊這裏又爭了些好處,王鳳州仍覺被他算計了,問道:“說真的,你捧魏紫做什麽?”

薛煊道:“平田拋屍案相關。”

這個答案雖然沒有旖旎之情,可當真是薛煊的行事做派,一點也不意外。王鳳州笑著諷刺他道:“這案子我也有耳聞,這麽為難嗎?都求到我這裏了,不惜出賣薛公子色相求人啊。是限期太急,還是必有重賞?”

羅長興是游戲風月場的紈絝子,卑微渺小,入不得薛煊眼。張肆維雖官聲頗佳,可敬親王府往來之人不乏良臣能臣,不足以讓薛煊留意。徐赟國公之子,也只是國公之子罷了。說到底除了聖上交辦,這三人本身並不足以叫薛煊看重。王鳳州語出調笑之言,是覺得無論自己還是薛煊,都與此無關,可以戲謔此事。

然而平素王鳳洲的玩笑,薛煊反擊的極快。卻不知為何,今日他沒有回應。

有那麽一瞬,王鳳州覺得薛煊如同婆娑樹葉篩下的斑駁樹影一般,或明或暗,叫人瞧不清楚。可是認真瞧了,端坐著悠悠飲茶的,還是那個他熟悉的薛煊。

薛煊沒有多言,只是端茶道:“賞月宴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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