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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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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您瞧,您到家了。”

夜,深沈漫長;雪,紛紛揚揚。

而他的聲音,比這無邊無盡的夜色更加暗啞。

風,夾雜著雪粒撲簌簌地落下,落在了她的發上、睫上、肩上以及心上。

時間好像已經過去太久太久了,久到讓她已經記不清究竟離開故土多少年了。

站在山坡之上,緋紅的裙裾翩飛。

她一動不動地凝望著眼前這座在夢裏才會出現的城池,也是她真正的家鄉——赫圖爾頓。

漫天的淚意模糊了她的視線,也模糊了眼前曾無比熟悉的城墻,長街,黑瓦,殿宇。。。

離開的那一年,她才十八歲。

記憶中,那是一個盛夏之夜。

然而在她忿然跨上駿馬,一心去追逐那個不辭而別的人的時候,並沒有回頭望一眼這座燈火通明的恢弘城池,也並沒有想過這一走,再回來時早已是天翻地覆。

一切,都變了。

此刻的赫京已是滿目瘡痍、頹敗衰落,正如支離破碎的漠北草原,父王和先祖們的心血已毀於一旦,不覆昔日輝煌。

一路長途跋涉,到處都是光禿禿的枯枝和焦黑一片的斷垣殘壁。

她的鼻端仿佛還能嗅到那些焦枯煙火的味道,也甚至還能隱約看到在她的父王倒下之後,那些醜陋的人心便伴隨著紛亂和爭鬥,似最醜陋的藤蔓荊棘般瘋狂地生長,野蠻地掠奪。

身後傳來一騎急促錯落的馬蹄聲。

但她沒有回頭。

直到那件華貴的狐裘披風落在了她的肩頭,她還是一瞬不瞬地望著眼前星火點點的赫京。

她不必回頭,因為她知道,來接她的人,不會是她的父王也不會是她的王兄。

“公主。。你總算回來了。”

身後的那人,聲音中帶著難以控制的激顫。

楚夏緹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才收回了目光,轉過身回望向站在自己身後的那個男人。

他一身冰冷肅穆的黑色鎧甲,下巴留有胡渣。深沈和疲倦伴隨著年歲一起刻上了他的面容,他也早已不是初見時那個懵懂無知的屠夫小哥了。

可他盯著她的眼神,依舊是那樣的強烈而灼熱,但同時又是那樣壓抑而隱秘。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他希望她能知道自己愛慕她,可又害怕她會知道自己愛慕她。

這份難以自拔的矛盾,無時無刻都在折磨著他。

只要他一想起她,所有的甜蜜和痛苦便會一起襲來,令他深陷其中,萬劫不覆。

就像此時,她註視著他,雖然一言不發,但他也甘願佇足在這樣的詭靜之中。

“穆將軍,公主殿下想必是累了。”那個面目溫潤的男子,目光掃過楚夏緹和穆昆,淡淡地打破了這份沈寂,“不妨先讓公主回宮歇息吧。”

穆昆疼惜地望著面容憔悴的楚夏緹,重重地點了點頭,便喚人牽過馬車。

“不必了。”楚夏緹卻跨上了一匹馬,頭也不回地朝赫京的方向騎去。

“公主。。公。。”

穆昆大驚,剛要去追,卻被段無憂拍下了肩,“穆兄勿慌,公主在這裏,自然是很安全。”

“段兄,我。。我只是擔心公主她會。。”穆昆臉色困窘,欲言又止。

段無憂眸子一瞇,像似輕易地看破了他的心思,說道,“以公主的性子,若是真要離開,難道穆兄就能追的回來嗎?”

穆昆聞言眸光一頹,攥緊了拳,便不再言語,只是無比落寞地望著楚夏緹策馬離開的方向。

段無憂看在眼裏,不動聲色地勾唇一笑,便翻身跨上馬,慵懶地驅馬前行,但落下了一句,

“穆兄,你我都是一無所有的人啊。”

穆昆怔怔地望著他無比淡薄的背影,這句話,正是他初次見到他時說的話。

他依稀記得,兩年前他到處都尋不到她,幾近崩潰時。這個滿身書卷氣的俊雅男子突然出現自己面前,

“我可以幫你找到,你要找的人。”

“為什麽要幫我?”

“因為,你我都是一無所有的人啊。”

“就因為這個?”

“難道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你,到底想要什麽?”

然而這個問題,他卻不再回答,只是勾起了古怪的笑。

他本並不盡信他,直到一年前他確切地給到了自己楚夏緹所在青州的下落,而且此番他竟真能順利地將她平安帶回了匈奴。

待從回憶中回過神來,穆昆忍不住對著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再次喊問道,

“你,到底想要什麽?!”

他勒住了馬,回眸時帶著一絲穆昆怎麽都琢磨不透的光。只見他勾起唇,古怪地輕笑道,

“我想要什麽,有朝一日,你總會知道的。”

往後幾日,楚夏緹回歸赫圖爾頓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漠北草原。各族部落首領紛紛趕往赫京覲見這位尚在人世的匈奴王唯一子嗣,也是匈奴國獨一無二的公主。

原本奄奄一息的赫圖爾頓好像重新恢覆了生機,每個匈奴子民的心頭也好像重新有了希望。

是啊,她可是阿提達的女兒,只要她回來了,就能帶領大家重振興邦吧!

然,卻沒有人能察覺到她內心難以言表的苦悶和糾困。

她多次向穆昆,向段無憂,甚至向伺候她的侍女詢問燕國那邊的消息,可得到的答案卻總是無關痛癢。

這夜,她卻蒙上面紗,越走越遠。她並不是要離開,只是不知道自己的心究竟該前往何方。

不知不覺中,她踏上了赫京最高的一處瞭望臺。

寒風吹著面頰有些生疼,但她依舊執意迎風望著東北方的天際。心中唯願那來自遙遠的風,能夠帶來一絲那人的消息。

她還在燕京嗎?

她一切安好嗎?

她又有沒有在找自己呢?

楚夏緹佇立了良久,黯然失魂,待站到雙腿麻木,才驀然驚覺此刻的自己多麽渴望得到那人並不算太溫暖的擁抱。

她緩緩走下石階,快到出口時,看到不遠處有兩個值哨的巡邏兵嚼著舌根往這邊走來,一個胖子,一個瘦子。她本無意關心,卻聽到熟悉的字眼飄進耳中,便下意識地往旁邊的陰暗角落一避。

“聽說了麽,昨個在北庫山頭,駙馬爺跟一隊燕國的士兵打了起來。”那瘦子眸中閃著興奮的光。

楚夏緹心中微微一楞,燕軍來犯?這麽大的事,為何穆昆卻沒告訴自己?

“那勝負是?”胖子追問道。

“駙馬爺神勇無雙,那群燕國鼠輩又豈能相敵,自然是我軍大獲全勝,就連燕賊的將領都已被生擒!而且奇的是,你猜怎的,那名將領竟才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孩童,聽說卻是那位燕國新皇的心腹親信。你說那燕國的狗皇帝到底是怎麽想的,竟會派個孩子來帶兵打仗。。。”

那瘦子正說到興頭上,突然聲音戛然而止,像似看到鬼怪一般瞧著從黑暗中走出的楚夏緹。

待兩人認出是楚夏緹後,忙雙膝一軟,戰戰兢兢地跪了下來。

“方才你說的燕國新皇,是什麽意思?”楚夏緹死死盯著那瘦子,一字一句地問道。

“回公主殿下,燕國已換了新皇帝。”

那瘦子不知楚夏緹這麽問何意,只能硬著頭皮回道,冷汗已出了滿身。

“換了誰?”

“如今的燕國皇帝已是。。是曾經的那位大燕襄王。”他跪伏在地,不敢有絲毫隱瞞。

“她做了皇帝?”楚夏緹喃喃自語道,目光中帶著最深沈的迷惘,“可是為什麽。。。為什麽?”這一路上段無憂什麽都沒跟她說,而到了赫京之後,好像所有人也都約好了不讓她知道一絲一毫有關燕國的消息。

可是,她不是曾答應過自己,會離開那個是非之地嗎?

兩名士兵面面相覷,良久,那胖子才極小心翼翼地回道,“卑職幾日前剛從燕門關辦事歸來,聽燕國的百姓說,那位新皇可是為了紅顏才奪宮自立的。”

“紅顏?”

那胖子的臉上忍不住隱隱泛出幾絲隱晦的紅光,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回道,“聽說,正是為了他自己的。。皇嫂。”

“住口!”

楚夏緹突然厲聲喝罵道,嚇得那兩名士兵縮了縮脖子,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出。

“若再敢胡言亂語,小心你們的舌頭!”楚夏緹氣得渾身發抖,手足冰涼。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強穩住心神,問道,“那名燕軍將領何在?”

“回公主,被。。被駙馬爺關在地牢了。”

“帶路。”楚夏緹目光漸冷。

“諾。。諾。”

士兵開啟囚室,提著燈籠,引著她走過森冷的昏暗過道。

冬日的地牢,陰森寒涼,不見天日的黑暗令四肢百骸都被刺骨的寒冷給惡意穿透。

走到甬道盡頭,她冷聲道,“燈給我,你等退去遠遠候著,絕不得擅入。”

她提著燈籠,緩緩走進囚室之中,狹小的囚室一時光芒大盛。

“小忠,真是你嗎?”楚夏緹顫聲問道。

眼前的少年,毛發蓬亂,臉色凍得有些發紫,渾身是傷,血液都凝固了,可目光依舊不屈。

那少年凝望著楚夏緹良久,登時一個箭步沖上鐵欄前,臉上現出欣喜萬分的神色,“師母!太好了!你還活著!師父知道了一定很開心!”

“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楚夏緹忙打開鐵門,將自己的披風披在他的身上,雙眸濕潤,“你師父她。。”她有千言萬語想要問他,卻一時不知該從何問起,最後只化為一句,“她還好嗎?”

“我沒事,勝敗乃兵家常事。”楊忠撓著自己亂糟糟的發,咧開嘴回道。

他頓了頓,又耷拉下腦袋道,“可師父的處境。。。我也說不上好不好。”

“她到底怎麽了?”楚夏緹急問道。

“師父她。。”楊忠拼命撓著自己的發,想要絞盡腦汁告訴楚夏緹的一切,可他畢竟就是個十幾歲的孩子,這段時間所發生的,其中有關政權的更疊,權力的慘鬥,陰謀的角逐,愛恨的糾纏,並不是他能夠輕易解釋的。結果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還是沒說個所以然來。

楚夏緹聽了更急了,便焦躁地道,“你只需告訴我一句,她有沒有負我。”

楊忠瞪大了眼珠子,忙搖著手,道,“沒有!師父她一直很想你!但我爹告訴我,師父已是皇帝,皇帝是不能輕易離開燕京的。。。師父說只信任我,所以便派我出來尋師母你,還封我做了將軍呢!我一開始向旁人打探你,可都無人見過,但向人打探段先生,倒是有人說曾見過他驅著馬車向西行。師父說的果真沒錯,能尋到段先生,便能尋到你!”

“你師父她。。真的很想我嗎?”楚夏緹生怕自己聽錯,忐忑地問道。

楊忠點了點頭,少年的眼睛彎成好看的弧線,“師父還說,無論如何定要尋到你,尋到了之後,便要跟你成親呢。”

“好!我們這就回去吧!”

聽到了這個答案,楚夏緹含笑抹去眼角泛出的淚珠,用力扶住了少年。

可兩人轉身剛要踏出鐵牢,卻正對上穆昆暗沈一片的眸。

不知他是何時出現在囚室門口的。

他沈默地站著,眼中燃燒著痛苦的火焰。

楊忠警惕地望著穆昆,楚夏緹則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安心。

她扶著楊忠,一步一鉛的走向他。

在擦身而過的時候,他出手拽住了她的胳膊,聲音中帶著苦苦地哀求,“公主。。你不能去。”

“放開。”楚夏緹靜靜地道。

他呆立著,手不自覺地一松。

一直以來他對她,向來言聽計從。哪怕,是要他放手。

望著她漸漸離去的背影,他喉結猛顫,終是大聲吼道,“你會後悔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會娶你!”

楚夏緹心頭倏地重重一顫,卻沒有回頭,她咬盡了牙關,還是帶著楊忠慢慢沒入黑夜。

而黑暗的另一端,一襲青衫緩緩走了出來,走到一臉黯然的穆昆身旁。

“段某說過,她若真的要走,你是追不回來的。”

他把玩著手中的黑子,像似漫不經心地道。他忽然笑了笑,又道,“所幸的是,你我都知道,她總會回來的。而且很快,是她自己心甘情願地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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