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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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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五更天的時候,天邊突然響起一聲雷響,滂沱的大雨鋪天蓋地的壓下來。

一場秋雨一場涼,好像是轉眼間,便已到了深秋。

瑤兒還沒歸來,出去時也沒有帶傘。

冷嵐歌心中有些擔憂,在殿內不安地來回走動,唇中輕輕呼出的氣,竟凝成了能看得見的白霧。

這天,寒得太快了。

天空隱隱快要泛白之際,瑤兒終於回來了,只見她全身濕透,雙眸寫滿了巨大的驚恐和無措。

她流著淚,跪倒在冷嵐歌身前,重重地磕著頭,聲音幾乎抖不成句,“娘娘。。娘娘,都是奴婢的錯。。都是奴婢的錯。。”

冷嵐歌心中莫名地一緊,顫聲問道,“你快說,究竟發生了什麽?”

她低下頭,眉眼間是深深的愧疚和後悔,哽咽道,“都是因為。。因為奴婢那天多嘴告訴了冷相爺。。看到了那位蘇姑娘還在人間,昨晚陛下命冷相爺親自將襄王殿下打入死牢,還下旨查抄了整個襄王府,說是要。。是要誅殺襄王滿門。。”

她這才明白,在宮中,真的會因為一個人的一句話便害死千百條無辜的性命。

那‘誅殺’二字震得冷嵐歌渾身一顫,她不禁後退了一步,強自撐著才沒癱軟下來。

她想起了昨夜自己做的那個駭人的夢,身體開始劇烈的發抖,只覺得血一點一點從體內慢慢流失,每流一□□上就涼透一截。

難道。。她這一次真的是在劫難逃嗎?

她一時六神無主,心悸得厲害,登時血脈逆湧,竟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瑤兒見了,駭得急忙沖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冷嵐歌,絕望地慟哭起來,“娘娘,奴婢犯下了這等滔天的錯,實在再無顏活在人世,唯有以死謝罪!”

冷嵐歌吐出淤血後,神志才漸漸有些清明,她深吸了一口氣,死死盯著瀕臨崩潰的瑤兒,艱難地喘息道,“是,你是該死。。可是你的死,除了給本宮再多造一份殺孽,給這鳳儀宮再添一分難堪以外,別無他用!”她用盡全力攥住瑤兒的胳膊,聲音已是凜冽,“所以,本宮要你活著,要你好好的為本宮所用。”

她唇邊都是剛噴出的血漬,面目的表情因為內心和身體的煎熬而顯得有些扭曲,她一把拉近幾乎抖成一團的瑤兒,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字地道,

“聽著,現在你就去把陛下請過來,立即。”

這是瑤兒第一次見到這般決絕森嚴的皇後,當即嚇得忙不疊地點頭,連滾帶爬地飛奔出鳳儀宮。

待她走後,冷嵐歌如一具行屍走肉般無意識地走到梳妝銅鏡之前,下一瞬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虛弱的坐在凳子上。

她擡起眸,盯著銅鏡中的自己,一直強忍著的淚水,終是落下。

她垂下眼簾,淚水順著她淒絕的臉頰緩緩淌下,她哭得無聲無響,不敢出聲,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素白的裙裾上,陰出了一片冰冷。

如果她早知道會這樣,那夜在花燈小鎮,或許她該回過頭,再多看她一眼,又或許該讓她抱著自己,再多溫存一分。

可是現在。。。

她咬緊了唇,伸袖拭去了眼淚,再次擡眸時,眼神已變得果決。

可是現在,並不是心念俱灰的時候。

她要救她,無論用什麽方式,非救不可。

為了她,自己的驕傲和尊嚴,一文不值。

她挑指,對著銅鏡略施粉黛,遮去哪布滿悲傷的神色;再執筆,細細繪著俏眉,蓋過那滿是淚意的眉眼。

鏡中的佳人漸漸變得絕麗逼人起來,冷嵐歌輕輕觸了下自己蒼白的唇,澀然笑了一下,便又取了胭脂,輕點柔唇,淡然抿唇,剎那間仿佛世間萬物皆失去了光彩。

“歌兒。”那位帝王低沈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她深吸了一口氣,才含笑轉過身,見他正負手站立在殿前,龍袍大半已經濕透,但眼神中卻滿是猜疑和危寒。

冷嵐歌忙站起身來,疾步走向他,恭敬地跪下,“臣妾拜見陛下。”

她目光瞟向一旁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瑤兒,道,“還不快替陛下更衣。”

“免了,你退下吧。”慕容玄擺了擺手,對著瑤兒說道。

“下這麽大雨,突然找朕,有什麽事?”

慕容玄覆而緊盯著冷嵐歌,語氣有些疏離,但目光卻肆無忌憚地掠過她的妝容,又慢慢地移向她雪白無暇的脖頸,再向下凝視她寢衣下誘人的隆起。

這種占有者般的眼神令她感到無比難堪和屈辱,但她還是咬了咬唇,垂眸輕聲回道,“臣妾只是想。。見見陛下。。”

“是嗎?”慕容玄若有所思地走近跪著的冷嵐歌,他渾身上下都透著刺骨的寒意,讓她忍不住想要逃跑,但她還是一動不動地跪在原地。

突然,他猛地捏起了她尖俏地下巴,瞇起了冷眸,逼著她直視自己的眼睛,“那麽,你現在已經見到朕了。”

冷嵐歌疼得眉心一蹙,眸子裏隱隱泛起了淚花。

慕容玄見了,便收回了手,眸底深處,暗沈一片,“別以為朕什麽都不知道,你是想為那個人求情吧?”

他轉過身,不再看她,聲音中已盡是冷意,“想你與朕成婚這些年來,何嘗有一次主動找過朕,恩?”

“陛下。。”胸口羞憤滯堵的狂潮漫卷而來,幫助她將戲演得更加逼真,她泣道,“過往都是臣妾錯了,辜負了陛下對臣妾的一番心意。。可對那個人,卻是陛下誤會臣妾了,臣妾絕不是想要為她求情。”

慕容玄身形微微一動,已是轉過身來,只見冷嵐歌帶著淒婉的目光說道,“陛下,那個人對我負約在先,後又另結新歡,我對她。。早就沒有一絲情意了。我之所以敢待陛下如此不知分寸,絕不是因為她,一是因為我知道陛下對臣妾的萬般寵愛,才敢恃寵而驕。。二是因為臣妾很難過。。”

慕容玄原本幽暗的眸子倏地一亮,追問道,“你難過什麽?”

冷嵐歌楚楚可憐地回道,“陛下有三千佳麗,可臣妾只有陛下一人,臣妾難過的是自己實在太傻,陛下您貴為九五之尊,本就該雨露均沾,又怎麽可能把全部的情愛都放在臣妾一人身上呢?”說完這句話,她只覺得自己五臟六腑都欲作嘔,她從沒想過她冷嵐歌也有搖尾乞憐承歡獻媚的一天!

“你實在是太傻!若你心中真的有朕,朕還要其他女人作甚?”慕容玄喜不自勝,一把用力抱住了她,無不動容地說道。他從沒想過,原來她還是介意自己有其他女人的。

冷嵐歌心中慘然一笑,恨不得當場扇自己幾個耳光,可卻故作梨花帶雨的纖弱之態,“臣妾自然是真心的,請陛下莫要怪罪,寬恕臣妾的一番任性之言。”

“傻歌兒,朕怎麽舍得怪你呢。”慕容玄不禁心神一蕩,一把打橫抱起了她,這番話說得他十分受用。

他把她抱到床榻之上,便迫不及待地欲解開她腰間的衣帶。她按住了他的手,聲音中已盡是顫意,“陛下,那您與樓蘭公主的婚事?”

“你若不喜歡,朕不娶就是了。”

慕容玄灼灼盯著身下的美人,眼中布滿了情/欲。他等這一天,已經太久太久了。

冷嵐歌輕輕閉上了酸澀的眸,手間一松,衣帶便被他用力拉扯開來。

他低下頭,親吻上她的眼睫,親吻上她嬌艷欲滴的柔唇,又慢慢將滾熱的唇移到了她柔軟頸窩。

“那你願意為我不再殺人嗎?”她緩緩睜開了眸,眼眶中盡是晶瑩之色。

慕容玄的動作並沒有停下,他忘情地吮吸著她薄如蝶翼般的鎖骨,在口中含糊地答道,

“除了那個人,朕可以為你大赦天下。”

冷嵐歌登時身體發顫,沒想到他這次真的是鐵了心要讓她死。

她心中如被淩遲了千萬次,煎熬了千萬次,幾乎咬碎了牙關,才極輕地問道,“敢問,陛下想怎麽處死她?”

慕容玄終於被迫停了下來,他瞪著她,惱怒道,“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在想,你我是她的兄嫂,至少應該親自送她一程。”

慕容玄雙目陡然睜大,有些難以置信地問道,“你是說。。你想親眼看著她死?”

冷嵐歌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絕艷得傾國傾城。

“有何不可?”

他的血液一下子便凝固了,他用力扯掉羈絆著自己的那身龍袍,陡然紅著雙目,急切而粗暴地壓住了她,“好,朕便如你所願!”

沒能忍住一聲悶哼,冷嵐歌痛苦地渾身一僵,將唇生生咬出了血,把臉頰轉開,殿外的雨似乎下的更猛烈了。。。重重地砸在殿瓦之上,好像永遠都無休無止。

不知過了多久,風雨終於停歇了。

慕容玄整了整衣袍,他輕撫上她疲憊而虛弱不堪的容顏,“你好好歇息,今夜酉時,朕會再來接你。”

她閉著眼睛,沒有說話。

“不要怪朕,只有她死了。。朕才能安心。”

慕容玄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湊唇到她耳畔旁,低聲地道了一句,才戀戀不舍地離去。

良久,她慢慢睜開紅腫的眸,緩緩披上了衣裳。

“瑤兒。。”她沙啞地喚道,身上心上嗓子上都痛到不行。

瑤兒戰戰兢兢地走了進來,只見冷嵐歌青絲散亂,臉上的妝也花了,形容憔悴到了極致。

她看了她一眼,再也壓抑不住席卷而來的痛楚,喉間一甜,從唇邊湧出了一行鮮血。

“娘娘!”瑤兒急忙疾撲上前,手忙腳亂地幫她擦著血,忍不住悲慟地低泣了出來。

“哭什麽。。本宮還沒死。。”

冷嵐歌將指甲深深掐入肌膚,吃力地說道,“去。。去給本宮拿藥來。。”

“娘娘。。可那些藥。。禦醫說不到逼不得已絕不可服用,否則您命不久矣啊。。”她再次泣不成聲。

“快去!”冷嵐歌狠狠捶上床榻,又引得劇烈咳嗽出一大口血。

“諾。”

望著瑤兒飛快離去的背影,她苦澀地笑,本就只有半條殘命的人又怎麽會還在意這些呢。

待瑤兒取回藥,她仰頭和著茶水一口吞下那顆金色的藥丸,味極辛澀,一時之間腹中如同火燒,血脈中像似有千萬條毒蟲在啃噬自己。但她必須要好起來,她必須要好好的見她最後一面。

“瑤兒,幫本宮重新梳妝吧。”許久,她的臉色終於慢慢平靜了下來。

“諾。”

披上最高貴的鳳袍,戴上最華美的冠釵,冷嵐歌盯著銅鏡中正在為自己精心妝扮著的瑤兒,忽然笑著問道,“你看,本宮美嗎?”

瑤兒含淚答道,“娘娘自是全天下最美的女子。”

“是麽。。是麽。。可正是這副容貌害了她,也害了我自己。。”她垂下眉目,喃喃地念道,“不如不遇傾城顏,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人曾牽著自己的手,將她的名諱劃在自己的掌心,告訴自己她名字的由來。

她說,她的母妃一生都不快樂。

她說,她的母妃替她取名為顏,正是由於她母妃因一副絕代風華的容顏惹上了天大的災禍,所以她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在長大以後,不如不遇傾城顏,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即可。

猶記得那年的她眨著琥珀色的眸,故意揶揄自己,“壞了,歌兒!你生的這樣美,母妃肯定不希望我能遇見你!”

可那時的自己什麽也不懂,還為她的這句玩笑話生了半天的悶氣。

如今她在心中苦笑不已,這才明白了過來。

呆子,你母妃所說的話都是對的,你真的不該遇上我。

不然,到頭來,你也不至於會落個這般命在旦夕的淒涼田地。。。

她失神地回憶著,恍惚中伸指蘸了蘸一旁的茶水,在銅鏡上落下一筆一劃。

許久,她垂下了手臂,輕輕地道,“瑤兒,你我皆為深宮女子,在這世間活著,總歸是身不由己的。可唯有此心,屬於自己一人,我不願再去違拗,事到如今我已別無他求,只想讓那個人活著。。如此而已。”

瑤兒極酸澀地盯著銅鏡上的那個‘顏’字,筆鋒處的水珠順著光滑的銅鏡蜿蜒而下,很像女子為一個人開心時的眼淚,又像女子為一個人傷心時的眼淚。

以前她聽人說,這世間最難放下的東西是,執念。

男人們的執念是,匡護整個天下。

而女人的執念只不過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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