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下午目睹了索拉村的慘狀後，羅莎莉亞心裏一直縈繞著憂慮，所以在幫黎明聖所的主教把受傷的村民送到醫院後，她便快速回了神庭。之後幾天，羅莎莉亞都一直泡在藏書室，希望能從典籍中找到關於這次異狀的線索。

但不管她如何查找，根據目前的證據只能推斷出這真的是一場由龍鱗引發的汙染案，是徹頭徹尾的天災。

“欸。”羅莎莉亞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哀嘆著向後癱倒在棕紅色的厚重木椅上。她的身前擺滿了幾摞厚厚的書，大部分都是神庭以前的祭司代代傳下來的史料，記載著拉齊奧大陸中一些重大的事件。由於距今已有千年，即便有魔法的維護，這些典籍也還是不可避免的在時間的洪流中產生了磨損，布滿了斑駁的黃色痕跡，看起來飽經風霜。

西裏斯看著坐在對面的少女眼下的青黑，輕輕合上手中的書卷，嗓音低沈而又溫柔：“莉亞，你還是先休息一下吧，我們查不出更多的資料了。”

少女回到神庭便埋頭在龐大的書堆裏查找，那認真的程度堪比廢寢忘食。西裏斯提出要幫她一起查，卻被少女以不要耽誤事件善後為名拒絕了，最後是他實在看不過眼了才強硬的搬來藏書室和羅莎莉亞一同尋找真相。然而不出他所料，有用的信息屈指可數。

“縱觀整件事，唯二的異常就是疑似邪神手段的靈魂出竅和從未出現過的龍鱗。”羅莎莉亞把手架在椅子的把手上，微微撐住頭，雙眼註視著西裏斯瑰麗的紫眸：“但也是這兩個異常讓事情走進了死路。邪神被驅逐出大陸後再也沒有現身，同樣，邃海之龍也被黎明女神和黃昏之神擊敗封印。除非是它們倆卷土重來，不然真的找不到人為的可能了。”

聽著羅莎莉亞的分析，西裏斯擡手敲了敲桌面，修長的手指與木桌撞擊發出了厚重的脆響。他微啟薄唇：“你看。”

羅莎莉亞赫然發現他們周圍的環境變換了。原先他們身處黃昏神庭的藏書室中，那裏因為被成片高大書櫃遮擋的緣故，光線並不是太好，用了魔法點亮後呈現的是一片棕紅的色澤。然而此時他們卻站在一片金色的光中，書櫃和桌子都已經消失不見了。當羅莎莉亞扭頭環顧四周時，她發現了整個空間中最耀眼的存在——

拂曉桂冠。

那是一頂極其華麗的頭冠，底部是由無數珍珠和鉆石鑲嵌而成的王冠，在王冠的開口處連接著一股股金絲編織的花環，上面點綴著金色碎花與枝葉。在花環和王冠之間，串著珍珠的纖細金色鏈條將二者連接起來，彎出漂亮的弧形。

“這是……黎明女神的桂冠？”羅莎莉亞盯著眼前那美麗無比的王冠，語氣稍微有些遲疑。這是蒂沃利王國乃至整個拉齊奧大陸最負盛名的寶物之一，此時它卻如此隨意的擺放在白色的木質櫃臺上，好像隨時都能被人拿走。

西裏斯看到羅莎莉亞因為驚訝而不自覺瞪圓的眼眸，輕笑著點頭：“如假包換。”

“為什麽它會出現在這裏啊？它應該在約瑟夫教皇那啊。”羅莎莉亞是真的有點迷惑了，剛剛他們還在討論索拉村的事件，怎麽突然一下事情就拐去了別的方向？看著周圍明顯不符合黃昏神庭風格的金光、還有那頂象征著教皇最高權力的桂冠，她抓了抓自己的黑發，充滿不解：“不是，應該說我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啊？”

眼見羅莎莉亞隱隱有些暴躁，西裏斯握住少女柔嫩的手，牽著她靠近桂冠：“拂曉桂冠當然還在約瑟夫那，我們眼前的只是一個幻影。”

近距離觀看，這頂桂冠更加美的令人窒息。除了因為是教皇的象征，桂冠本身的精美也是它聲名遠揚的原因，只要看上一眼，大概沒有女生可以拒絕這種奢華又高貴的飾品，就連對華麗的裝飾不太感冒的羅莎莉亞也忍不住為它的美麗驚嘆。她忍住想要摸一摸的沖動，側頭望著西裏斯：“幻影？”

感受到她的目光，西裏斯轉頭凝視著羅莎莉亞，笑著點了點頭：“是幻影。”

西裏斯伸出空閑的左手，在空中輕輕一揚，空間中略顯刺眼的金光稍稍降低了一個亮度，正適合他們近距離觀看，“神與神之間可以相互感應。我擁有黃昏之神的神格，而約瑟夫有黎明女神的神格，我們自然也可以相互感應。”

“當然眾神並不能直接感應到彼此的生活，感應的對象是各自的代表物。我的是權杖，約瑟夫的就是這頂桂冠了。”西裏斯召喚出落日之杖，將它橫著舉在拂曉桂冠旁邊，“如果我感應不到拂曉桂冠，那麽就是約瑟夫那邊有了非常緊急的情況，按常理來說這樣的情況就是死亡。同樣，約瑟夫感應落日之杖也是如此。”

“不過這樣的意外從我接受傳承以來從未出現過，就如我從沒感應到邪神一樣。”西裏斯放下落日之杖，聳了聳肩。

聽完這些，羅莎莉亞總算明白了為什麽西裏斯要帶她看這個了。如果按照西裏斯所說，那麽邪神被逐出大陸後，大概率是已經死亡了。既然排除了邪神，那麽剩下還有一條被封印了萬年的龍。

“那麽邃海之龍又是什麽情況？它的年代實在是太久遠了，史料裏也只有‘傳說’這種字樣，用詞非常模糊。”羅莎莉亞輕蹙眉頭，轉向第二種可能——龍從邃海中沖破了封印。

西裏斯從傳承裏了解到的信息自然是比後世的記載要準確一點，但他還是陪著羅莎莉亞一起查書，主要目的是想看看傳承有沒有什麽遺漏之處。雖然花費了一點時間，但從結果來看對於龍的記載還是沒有超出他的了解範圍。

“邃海之龍吞噬了大陸上所有的龍，於是實力暴增，兩位神聯手才將它擊敗並封印在了邃海，於是它也因此得名。”說到這，黑發的俊美少年微微挑眉，表情玩味：“不過此邃海，並不是大陸東部那塊名為邃海的海域，而是我們那的邃海。”

“我們那的……邃海？”羅莎莉亞的瞳孔有一瞬的放大，她喃喃道，“它居然被封印在我們神庭裏？！”

在黃昏神庭地下，除了羅莎莉亞去練手的關押各種魔物的空間，還有一個更深的空間，叫溟灘，而溟灘裏的海域，就是邃海。那是一片神秘而又深邃的海域，在那片海裏，沒有任何一個活物，全部都是已經死去的亡靈，而活人要進入溟灘，需要打開相應的結界。在神庭裏，知道邃海並能打開結界的只有魔王和三位長老，其他的神庭人員都不知道原來神庭的地下還有如此危險的存在。

不過因為是聖女，再加上她和西裏斯的關系，羅莎莉亞倒是知道這個亡靈邃海。按照她剛進入神庭時喬絲琳的介紹，人類在死去後會變成亡靈，它們要通過邃海，才能洗去一切，重獲新生。不過並不是所有亡靈都能成功渡過邃海，那裏有它自己的篩選法則，並且不受神庭的控制。

在羅莎莉亞看來，這邃海其實就是異世界版本的冥河，雖然具體的細節有點不同，但大體作用還是差不多的。不過羅莎莉亞沒有想到在那裏居然還封印著這麽一個傳說中的龍，驟然聽說自己日夜生活的地方下面就有一個上古魔物，她感覺有點震撼。

“也不能算封印在我們神庭裏，”西裏斯松開少女的手，摸了摸她卷曲的黑發，“既然它也叫邃海，那麽它和大陸東部的那片海還是有點關系的，就像是陰面與陽面一般，互相連通，只不過常人無法穿過它的分界線而已。”

他繼續說著，優雅的嗓音如陳年的醇酒劃過羅莎莉亞的耳際：“在那場戰鬥中，黎明女神和黃昏之神是在大陸東部的邃海將它擊敗的，也許是因為當時它已經奄奄一息，於是龍從陽面墜入到了陰面的亡靈邃海中。”

“可它當時也並沒有完全消亡，封印就跟著它一起落入了邃海中。在長達萬年的時光裏，我們已經感受不到龍的氣息了，只留下了當年的封印還在。”西裏斯輕輕扯了扯嘴角。

羅莎莉亞默默的消化了一會這個故事，瑩亮的眼眸看著西裏斯：“那龍……死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西裏斯低聲哼笑了幾句，臉色淡然：“也許死了，也許沒有。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它還沒有沖破封印。”他望著羅莎莉亞有些擔憂的神情，輕輕拍了拍她的頭，眉眼含笑：“放心吧，它被封印在我們那還是有點益處的，至少我們可以隨時感應到封印的狀態。而且就算它以後跑出來了，我也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誰在害怕這個啊！我可是最強聖女好不好，而且我很有覺悟的，保命和逃跑我學的也不賴嘛！”羅莎莉亞故作不屑的翻了個白眼，用手拍了一下西裏斯的胸膛，“不過按照這樣說的話，那這次的索拉村事件好像真的只是意外了。”

想到那一連串的巧合，想起那血色的大地，羅莎莉亞嘆了一口氣：“命運有的時候還真是微妙又殘忍。”

聽到命運這個字眼，西裏斯有一瞬的怔楞。他抓住少女纖細的手，將自己的手指嚴絲合縫地扣入她手指的間隙中，仿佛在害怕什麽東西從他指尖悄然流逝。覺察到羅莎莉亞投來的疑惑目光，黑發少年很快就調整好了情緒，在幾息之間就恢覆了往日的神色，嗓音慵懶：“是啊，命運真的非常奇妙。它能帶來奇跡，也能摧毀人的希望。”

西裏斯輕點權杖，四周的金光如海水退潮般慢慢消散，顯露出了熟悉的藏書室，之前他們翻閱過的雜亂書卷也已經被放回了原位。他松開牽著羅莎莉亞的手，轉身面對著黑發少女，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宛如寶石般的紫色雙眼緊緊鎖住眼前人的身影：“人只要活著，都會受到命運的牽引，這是天地立下的法則，是世界維系的支點。”

羅莎莉亞看著西裏斯精致的臉龐，一時無言。明明西裏斯看起來十分平靜，甚至嘴角都掛著往日常見的漫不經心的弧度，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錯了，羅莎莉亞覺得他好像有一些壓抑。她輕咬粉色的唇瓣，嬌媚的雙眼閃過猶疑：“西裏斯，你覺得命運……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

聽到羅莎莉亞的話，西裏斯突然笑了起來，他屈指敲了敲羅莎莉亞白皙的額頭，一貫冷傲的俊臉此時因為笑意而顯得更加溫柔誘人：“怎麽突然神神叨叨了起來，我只是跟你說了課本裏常見的話而已，別想這麽多。”

說著，西裏斯轉過羅莎莉亞的身體，輕輕推著她朝門口走去，語氣無奈：“而且你現在最該做的，就是回去睡覺。”

羅莎莉亞因為黑發少年的轉變吃了一驚，還沒等她思考清楚，背後傳來的溫柔的推力打斷了她的思緒。不過酸澀的眼睛確實在提醒她，她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現在應該是時候去睡個覺了。羅莎莉亞揉了揉眼睛，默默想到，也許西裏斯身上的壓抑是她的錯覺吧。

就這樣，少女順從的打開了藏書室的門，回頭望著站在門內的西裏斯：“那我就上去了，你不打算走嗎？”

“不，我還有點文件沒有處理完，”西裏斯輕笑著搖了搖頭，神色溫柔，“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見狀，羅莎莉亞揮了揮手，告別西裏斯。

但已經轉身離去的少女並沒有發現，在厚重的雕花木門緩緩關上的同時，站在棕紅色昏暗燈光下的少年也轉換了周身的氣場。西裏斯高挺的鼻梁在半邊的燈光中投下了陰影，原本耀眼的紫色眼眸此時仿佛凝聚著一團暗湧的漩渦，深邃又濃郁。他表情陰翳，迎著暗紅的燭光，踩著書櫃投下的滿地黑影，一步步走回書桌。

西裏斯回想著剛剛羅莎莉亞問他的問題，神色莫名。他當然應該要感謝命運，畢竟是它將莉亞這個奇跡從另一個時空送到了他的身邊，不是嗎？想到那片連他也無法窺探的未知空間，西裏斯緊緊捏住桌角，沈重的呼吸聲在寂靜的房間中響起。

但好在他留了一點後手，那條用他的骨血煉制的紫水晶項鏈就是他最後的底牌。

“如果命運要違背我的意願”，幽藍的火焰不受控制的在黑發魔王的手上燃起，用魔法制成的木桌承受不住這樣的傷害，開始嗶啵作響，裂紋不斷顯現，“那我只能……擊碎它。”

轟！

厚實的桌子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的原樣，它在原地碎裂，迸出的木屑和粉末在空氣中飛舞。西裏斯冷漠的瞥了一眼地上的碎塊，轉身離去。

隨著他的離開，已經破裂的木塊又再次拼湊成了原樣，一切都好像沒有發生過，藏書室依舊是那麽的安靜，只有某個桌角的黑色痕跡，昭示著剛剛發生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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