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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不敢貿然用手沾染死貓,揀了一根樹枝輕輕的撥了撥,然後擡頭道:“哥哥,這貓兒的後腿被人折斷了。”

若非自己從前是學醫的,有點職業病,只怕很難發覺這一點細節。

喜鵲瞪大了眼睛,“難怪、難怪它方才趴著不動。”

睿王眼眸裏閃過一道冷光,“哐”的一聲,將佩劍插回劍鞘,----今兒的這出戲,分明是一起人為的裝鬼搗亂!

妹妹預料的不錯,只要走夜路,有心人就會蹦出來作怪。

假如今天不是自己陪著妹妹,而是她自己領著宮人回去,年幼的妹妹多半會受到驚嚇,而眾人驚慌失措之際,也未必會仔細去看貓兒,一般都是趕緊領著妹妹避開回去。

等到消息傳開,大家都會知道妹妹撞見貓兒鬼,無異提醒眾人,之前宮裏的貓兒是怎麽死的,小公主有是多麽跋扈任性的一個人!

更甚者,妹妹或許會因此而嚇病……

而背後的人,得了便宜,還不會被人拿住把柄,真是好生狡猾!

睿王秀長的鳳目光芒閃爍,是誰這麽惡毒?!不過話說回來,妹妹最近聰明了許多,更叫自己的疑惑的是……,忍不住問道:“阿沅,你怎麽知道貓兒的腿折了?”

阿沅張大了嘴巴,呃……,能說是職業病嗎?只得訕訕一笑,“那個……,我、我之前就……,就做過這種事啊。”

反正原來的小公主是刁鉆嬌蠻那一款,被抹黑也沒人懷疑。

睿王不疑有他,教訓道:“以後不許如此淘氣!貓兒弄壞不要緊,抓了你,可就有的哭鼻子的了。”

“是是是,以後不敢了。”阿沅狗腿的陪笑。

睿王習慣性的揉了揉她的頭發,靜靜站在月光下,將妹妹護在身邊,靜靜等著早已安排好的人,神色無比寧靜。

過了片刻,兩個小太監押著一個扭動的宮女過來。

“啟稟睿王殿下,奴才等人奉命在路口暗處等候,看見這個宮女鬼鬼祟祟的,往墻根兒處放了一包東西。按照殿下的吩咐,將她悄悄抓住了,等到這邊有動靜再趕過來。”

阿沅看清來人,不由大吃一驚,“你……,不就是白天發紙筆的芹香嗎?”

芹香低頭咬著嘴唇,不吱聲兒。

“回去再審問。”睿王牽著妹妹的手,上了肩輿,----此處黑漆漆的,又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路上,不安全,一路疾行回了泛秀宮。

泛秀宮的大門“轟”的一聲緩緩關閉,主殿內,燈火通明恍若白晝。

玉貴妃見一雙兒女平安回來,神色微緩,卻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拉了睿王到自己身邊打量,看完了,方才朝阿沅瞧了瞧,“沒嚇著你吧?”

“沒有。”阿沅笑盈盈的,恍若不知母親的疏離,只管依偎在她身邊,玉貴妃雖然流露出一絲不習慣,但也沒有推開。

睿王卻沒心思去討好母親,再說他也不需要,朝下喝道:“說!今兒的事,是誰指使你做的手腳?”

有宮人上前抽出芹香嘴裏的帕子。

芹香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擡頭四顧,像是找尋什麽的似的,臉上露出一片恐懼的神色,顯然已經害怕到了極點。

睿王冷笑道:“怎地?還盼著你的主子來救你呢。”

芹香並不回答,只是緩緩垂下了眼簾。

阿沅瞧她眼裏閃過一絲光芒,似是絕望,又似下定什麽決心,忽地間猛地有所猜疑,不由急聲喊道:“快,抓住她!”

其實兩邊一直都有小太監抓住芹香胳膊的,但她情知掙不脫,居然猛地把頭朝地面狠狠撞去,下一瞬便是血光飛濺!

“啊……!”宮人們不由一聲驚呼。

小太監慌忙上前探鼻息,顫聲道:“沒、沒氣兒了。”

“沒氣兒了?!”睿王聞言氣惱不已,眼看就要查出背後的兇手,就這麽斷了線,氣得上前狠狠踢了一腳!還不解氣,回頭又在桌子上重重一砸,弄出一片“叮鈴哐當”的茶碗聲響。

玉貴妃看著地上的一片血汙,嫌惡的皺了皺眉,“快拖下去。”

“等等。”阿沅有外科醫生的職業做底子,並不是很怕這種血光景象,走到兄長身邊,拉住他,踮起腳尖耳語了幾句,“沒法子,且試一試吧。”

睿王點了點頭,緩緩道:“好。”

******

第二天,阿沅去鳳棲宮請安。

見到了打扮的清爽可人的周宛宛,梳了小小墮馬髻,鵝黃色的窄袖衫,翠綠裙子,很襯她那纖細嬌弱的氣韻。

----好似一株清靈靈的黃色水仙。

阿沅心下暗笑,不好意思繼續裝病了吧。

郗皇後還是一派中宮範兒,微笑道:“都來了。”

周宛宛是她的外孫女,昨兒摔著了,在宮中留宿一夜實在平常,此刻嬌怯怯上來一一行禮,到阿沅面前時,柔柔喊了一聲,“小姨。”竟比昨兒還親熱,不論身份,只論親戚情分了。

若是換做以前的沁水公主,自然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不過此刻阿沅比她還要親熱,一疊聲道:“宛宛!還好你沒事,昨兒可擔心壞我了。”

大殿內頓時躥出一股詫異的氣流。

該哭鼻子的沒哭,該發脾氣的沒發,還一副親親熱熱的和睦景象,看得掉了一堆大大小小的眼珠,滾了一地。

周宛宛剛道:“昨兒是我的不是,不該大驚小怪……”

阿沅就一臉後悔打斷她,“是我不對,是我不對!”聲音清脆響亮,“本來你就膽小怕貓兒的,見著一個跟貓兒爪子印差不多的汙漬,怎麽能不害怕?當時我該哄一哄你的,好歹……,我也是你的小姨嘛。”

聽她小孩兒說著大人話,宮人們都是忍笑不已。

而各宮主位們則是神色各異。

郗皇後一如平常的保持中宮式微笑,玉貴妃繼續高傲,傅婕妤依舊清冷,葛嬪微微皺眉似乎心情欠佳,虞美人則繼續做背景墻。

周宛宛咬了咬嘴唇,原先準備好的一番說辭都被打亂了。

什麽叫自己膽子小?怕貓兒?又是什麽和貓兒爪子印差不過的汙漬,那分明就是一個貓兒爪子的印跡!而且她才堪堪比自己大幾個月,裝什麽大人,誰要她來哄了?氣得不行,一時間又找不到話來應對。

“哎呀!時辰不早了。”阿沅不由分說,伸手拉了周宛宛,然後朝睿王和代王笑道:“咱們走吧,等會兒誤了時辰就不好了。”

睿王上來,抓了周宛宛另外一只胳膊,笑道:“走吧,舅舅扶著你。”

兄妹二人不由分說,就把人給連拉帶拽給“扶”了出去。

下了臺階,周宛宛忿忿然甩手,“我自己會走!”

睿王背負雙手,冷冷道:“若是還想告咱們的黑狀,只管回頭。”

周宛宛被他身上氣勢所迫,竟是一怔,繼而恨恨咬牙上了肩輿,----人都已經走出來這麽遠,還怎麽回去?眾人可是眼見幾個人和好了,自己再回頭去編排告狀,只會讓人覺得沒事兒找事兒。

睿王扶著妹妹上了肩輿,輕聲嘲笑,“她以為自己是誰?!”

阿沅笑瞇瞇道:“是咱們的外甥女兒呀。”

代王和他母親差不多,每到人前,都是盡量做背景墻的,一句多話沒有,等著哥哥和妹妹上了肩輿,方才坐了上去。

到了小班的宮殿,一切如常,就是分發筆墨紙硯的時候,昨兒兩個宮女換了一個,姜胭脂詫異問道:“咦,怎麽換人了?”

阿沅接話道:“昨兒那個作死的奴才,在紙上面搗亂,故意弄個貓爪兒印嚇唬宛宛,已經被查出關到慎刑司去了。”

姜胭脂詫異道:“還有這樣的事?”

周宛宛急忙問道:“那查出來是誰指使的沒有?!”有些惱怒,“原來是有人裝神弄鬼,嚇我一跳。”

阿沅冷眼看著她,嚇沒嚇著你不知道,借機演戲你卻搞了不少,只是不好和小姑娘拌嘴,冷冷一笑,“等著吧,還在嚴刑審問著呢。”

等著吧,事情是不會就這樣結束的。

一上午都是風平浪靜的,總算熬到晌午了。

因為小班是沒有下午課程的,中午放學就散課。姜胭脂想要緩和一下小班的冷淡氣氛,上前問道:“宛宛,聽說你昨兒不舒服?好些沒有?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回鳳棲宮?”

周宛宛一臉驕矜,“不用了,等下太子殿下會來接我的。”

不過很快,她就驕傲不起來了。

靖惠太子的確過來接她,卻沒急著走,而是先朝阿沅表達歉意,“昨兒父皇突然叫我過去,臨時讓出宮半點事,回來的時候宮門已經落匙了。”

“沒關系。”阿沅樂呵呵道:“昨兒晚上父皇過來看我了。”

靖惠太子微微一笑,笑容和煦好似三月裏的春風,他從懷裏摸了一個平安符出來,遞給妹妹,“我路過護國寺的時候,給你求的。”

哎……,這麽好?阿沅甜甜道:“謝謝太子哥哥。”

而旁邊,周宛宛氣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昨天看到貓爪子印受驚嚇的人是自己,摔到的也是自己,為什麽要給她求平安符?可是眼前二人不僅身份尊貴,還都是長輩,一個是自己的嫡親舅舅,一個是隔了肚皮的小姨,根本不能上去和他們理論。

周宛宛一腔委屈,忍不住又盈了一眶晶瑩淚水。

“周大小姐小小年紀,別是得了見風流淚的毛病吧?”睿王身著寶藍色的團紋四爪龍袍,一臉寒氣走了過來。

周宛宛頓時不哭了,氣得嘴歪。

睿王根本不理會他,只是朝靖惠太子行禮,“太子殿下,我看周大小姐身子不適,還是快些帶她回鳳棲宮去吧。”

心下著惱,阿沅是自己的妹妹,又不是他太子的妹妹,整天纏著算個什麽?鳳棲宮和泛秀宮關系很好嗎?還有明明自己離妹妹更近,怎麽太子每次都跑在自己前面?真是不可理喻。

周宛宛又是咬牙,又是跺腳,上前拉住靖惠太子的衣袖,“舅舅,我們回去!省得看人家的鼻子眼睛的!”

阿沅一看這戰火要升級,馬上就要燒到自己身上,趕忙道:“太子哥哥,你先送宛宛回去吧。”

靖惠太子神色有幾分無奈,幾分不悅,但是沒有駁回她,“好。”看了看一臉護著妹妹睿王,自己也覺得有點沒意思,旋即領著人去了。

阿沅擡頭胡亂看了一圈,今兒沒有見著姬暮年,心下空落落的,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不過想想也對,他只是太子的伴讀,又不是太子的奴才,散了學,自然就回姬家去了。

姜胭脂走上前來,低聲問道:“聽說那位昨兒病了,是真的?”

“啊?”阿沅收回心神,回道:“是病了。”

“今兒瞧著精神倒還不錯。”

阿沅勾了勾嘴角,“那是因為我去看望了她一會兒,又好了。”

姜胭脂眼裏閃過一絲驚訝,繼而有些了悟,笑道:“我還不知道,沁水公主有妙手回春的本事呢。”言畢,搖了搖頭告退而去。

睿王過來招呼妹妹,“怎麽還在發呆?”

阿沅不好意思說自己在想姬暮年,低了頭,被哥哥習慣性的揉了揉,然後恍恍惚惚上了肩輿,心裏還在琢磨前世的那些事兒。

姬暮年不記得自己也罷了。

但……,前世小公主的奸*夫到底是誰,這個人必須得揪出來,否則指不定要給自己惹出禍事!只可惜……,當時的線索實在太少了。

不過,現在不是擔心這個的時候。

阿沅和睿王的肩輿剛到泛秀宮門口,就有小太監上氣不接下氣跑來,急急稟道:“捉住了!有人真的想要謀害芹香。”

“走!”睿王目光一亮,扯著妹妹下了肩輿,“進去看看!”

昨兒芹香撞地破頭而死,阿沅不願意讓線索就這麽斷了,於是交待哥哥,把當時在場的人都清點一遍,記了下來看好。然後對外只說芹香未死,正關押在慎刑司審問,如此一來……,假如幕後的人按捺不住的話,多半就會找機會殺人滅口!

果然抓住了!就連阿沅都有幾分興奮,進門問道:“到底是什麽人?”

大殿內,玉貴妃依舊儀態萬千端坐其中。下面一群宮人,當中捆著一個中年嬤嬤,慎刑司的人上來稟道:“這位陳嬤嬤,在景陽宮葛嬪娘娘手下做事。今兒上午,她偷偷摸摸去了慎刑司,試圖賄賂別人,然後給芹香送一碗茶。”

不消說,這自然是斷命的茶了。

那陳嬤嬤肯定想不到,芹香早就已經死翹翹了,這不過是一個早就布置好的局,專門等著她來跳呢。

慎刑司的小太監收了銀子,一轉臉,就讓人把陳嬤嬤抓了送過來。

這一次,陳嬤嬤可沒法像芹香那樣自殺。因為慎刑司的人早有準備,提前給她灌了一碗東西,渾身軟綿綿的,不論是用頭撞墻磕地,還是咬舌自盡,都是不可能辦到的。

“快說!是誰指使你的?”慎刑司的人上前一記窩心腳。

陳嬤嬤疼得咬牙哆嗦,“奴婢說了,是奴婢之前跟芹香有些過節,聽說她犯了事兒,所以趕著過去落井下石……”

“放屁!”睿王一向涵養不錯,這會兒氣得爆了粗口,去裏面找了一條馬鞭出來,指著對方,冷笑道:“芹香犯了事,慎刑司早晚都要處置,用得著你去落井下石?你就不怕被人發現惹上麻煩?!”

揚起鞭子,就是狠狠一頓抽打。

陳嬤嬤臉上青一道、紫一道的,疼得臉上的肉直跳,還是堅持哆嗦道:“是奴婢太、太恨芹香了,……太心急了。”

----竟是一塊啃不動硬骨頭。

“睿王殿下。”慎刑司的人上前道:“刑訊的事還是交給奴才們吧,別再累壞了你。”又保證道:“請睿王殿下放心,咱們慎刑司有的是法子,一準兒在她斷氣之前,就把嘴給撬開了。”

睿王到底年紀輕,正在氣頭上,著惱道:“不用,本王自己來審!”

忽地一聲響亮通傳,“皇上駕到!”

殿內的人都站了起來迎接聖駕,阿沅沒那麽多講究,上前先摟住了武帝的胳膊,陪著他到大殿正中坐下。然後指了陳嬤嬤,氣呼呼道:“就是她!背地裏和芹香一起裝神弄鬼的,在墻根兒藏貓兒嚇我!”

“知道了。”武帝朝小女兒點了點頭,安撫了幾句,然後朝下問道:“這奴才是哪個宮裏的?”

“回皇上,是景陽宮葛嬪娘娘手下的宮人。”

武帝又問:“可問出什麽來了?”

“沒有。”睿王氣惱道:“這狗奴才嘴硬得很,說什麽都不肯松口,一口咬定是她和芹香的私怨。”怕父親不清楚,解釋道:“芹香就是昨兒放貓的宮女,這個狗奴才的同夥!”

“繆遜啊。”武帝沈吟了一下,“你帶著人,和慎刑司的人走一趟吧。”

“是。”繆遜領命而去。

大殿裏的人一窩蜂的離開,頓時安靜下來。

武帝的神態頗為淡定,像是並不為那些汙糟事兒著急,朝阿沅笑問:“這兩天去學堂可還習慣?”讓她退後了兩步,打量道:“看起來,我們小阿沅是越發齊整懂事了。”

阿沅笑瞇瞇拍馬屁,“都是父皇教導的好。”

“哈哈。”武帝聞言大悅,雖然明知道是有意討好的話,可是小女兒長得粉雕玉琢的,乖巧機靈,脆生生的說出來就是那麽討喜。拉了她在身邊坐下,說起家常裏短,又問起睿王的學業,全然沒有皇帝架子的慈父一枚。

玉貴妃看著眼前這幅其樂融融的場景,目光不免有點覆雜。

哪怕自己再恨、再怨,兒女們卻是親近他的,而他……,對自己母子幾個的確很好很好,特別是……,對承煜也很不錯。

一腔幽幽心思,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安放。

泛秀宮內氣氛溫馨柔軟,慎刑司那邊卻是一片陰冷和慘叫,那陳嬤嬤還真是一塊硬骨頭,咬牙、咬牙、再咬牙,知道第三種刑具上身的時候,才慘叫道:“我說,我什麽都說……”

繆遜得了供詞,臉色仍舊一片烏雲不散,飛快的找到皇帝,竟然先要求玉貴妃母子幾個回避,然後才悄聲道:“皇上,陳嬤嬤招了,說是……,這一切都是皇後娘娘指使她的。”

武帝的臉色瞬間陰沈下去,伸手抓了供詞,“起駕,回金鑾殿!”

玉貴妃領著兒女們追了出來,不解問道:“皇上怎麽走了?”看了看他手裏緊握的供詞,“陳嬤嬤怎麽說的?到底是誰?”

“不必問了。”武帝皺眉道:“這件事,朕自會妥善處置。”

阿沅雖然不熟悉宮闈鬥爭,但是也能猜到,必定是陳嬤嬤的供詞十分棘手,以至於不能隨便公開。不知道裏面牽扯到了什麽人,叫皇帝爹如此緊張,竟然不許母親再問,於是識趣的閉了嘴。

忽然之間,嗅到一股風雨欲來山河傾的氣味兒。

☆、15老婆多了,是非多

武帝臉色一片陰沈似雨,微瞇雙眼,推算整個事件裏的陰謀詭計,以及分析各種可能性,在金鑾殿來回踱步一百零八圈兒後,終於做了一個重大決定。

把大老婆、小老婆,兒子、女兒們全部叫來,開一個審判會。

武帝和郗皇後隔了一張桌子,並列坐在大殿中間,左邊依次是玉貴妃、葛嬪、傅婕妤、虞美人,右邊依次是靖惠太子、豫王、睿王、代王,剛好一邊四個,十分對稱。

至於阿沅,則享受特別待遇坐在皇帝跟前。

而隆慶公主,還在上官太後的懿慈宮禁足一百天,皇帝不傳,皇後也沒敢提起她來,今兒明顯是出了大事,女兒那樣爆炭一樣的性子,不來也好。

武帝開口道:“把陳嬤嬤押上來。”

繆遜拍了拍手,陳嬤嬤已經被弄得遍體鱗傷,站都站不起來,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旁邊還有兩個慎刑司的宮人看押。

眾人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皇帝到底要做什麽。

阿沅坐在皇帝爹跟前的小凳子上,小小聲的,代替眾人問了一句,“父皇,咱們這是要開堂問審嗎?”

“小阿沅說對了。”武帝面對小女兒的時候,總是和顏悅色的,示意她好好聽著別出聲兒,然後一轉臉,便是神色肅殺,“繆遜你來說。”

“是。”繆遜聲音清晰,說道:“昨兒在學堂的時候,宮女芹香負責分發文房四寶,她發給周大小姐的紙上面,有貓兒的爪子印,當時三公主也是在場的,從頭到尾見到了這件事。”

阿沅脆聲道:“有人知道我怕貓兒,想嚇我,不過沒有嚇到。”

眾人聽了,各自的臉色都有點豐富。

繆遜又道:“雖然沒有嚇到三公主,但卻嚇到了周大小姐,吃了驚,還專門請了太醫過去。三公主聽到消息過去看望,一直陪到天黑,等周大小姐醒來才離開鳳棲宮……”

阿沅一臉惆悵之色,抑揚頓挫道:“只有確認了宛宛沒事,我才放心吶。”

眾人的臉色越發五彩斑斕起來。

尤其是郗皇後的臉色,變化微妙、十分玄奧,----什麽確認了宛宛沒事才放心?!小丫頭滿嘴胡說八道,昨天分明就是故意賴在那兒不走,折磨宛宛,憋得她臉色通紅好不可憐,不知道是誰教的損招兒!

郗皇後滿心厭惡,可是當著人前,卻不好跟一個小蘿莉計較,反倒要強撐出一抹笑容,誇讚道:“是啊,阿沅越來越懂事了。”

心下暗暗咽了一大口惡氣。

繆遜接著道:“本來若只是有人搗個亂子,就這麽了了。偏生有些人不肯善罷甘休,存了黑心,居然在三公主晚上回去的路上,又放了一只弄傷的貓兒,鬼哭狼嚎的繼續嚇她。”

“哼!”武帝接話道:“幸虧老六反應機敏,不但護住了妹妹,還把暗地搗鬼的芹香給抓住了。”話鋒一轉,並不提芹香當時已死的事,“可是芹香去了慎刑司以後,卻有人要殺她滅口!”

整個事件的起始經過已經明了,眾人各自一番思量。

靖惠太子搶先怒道:“是誰這麽壞?阿沅年紀那麽小,居然幾次三番的想要嚇壞她?”他問:“父皇,可抓到了那個殺人滅口的黑手?問一問,到底是誰在背後指使的!”

武帝深深看了他一眼。

皇後在長子早夭以後,十幾年都沒有身孕,葛嬪等人也沒有生下兒子,不得已……,二房才從三房過繼了一個兒子。後來又過了十幾年,河間王都已經十八歲了,已經娶妻生子,皇後才又生下靖惠太子。

因為得的晚、不容易,這個兒子從小就是嬌生慣養的,完完全全就是後宅婦人養出來的公子哥。往好了聽,可以說是仁厚和善,實際上,性子十分綿軟,絲毫沒有殺伐決斷的氣魄。

每每想到此處,自己都忍不住一陣惋惜懊悔。

“父皇。”靖惠太子等了一會兒,又問:“那人到底是誰?”

武帝眼裏閃過一絲失望,自己的沈默,難道不是已經說明和皇後有關嗎?這個天真的兒子,還在傻乎乎的一直追問。

指了指陳嬤嬤,嘆氣道:“你自己問吧。”

靖惠太子終於察覺出有點不對勁,可是眾目睽睽之下,已經問了兩遍,總不能就此打住,只得朝陳嬤嬤問道:“是誰指使你的?”

陳嬤嬤還是那一套說辭,哭哭啼啼的,“是皇後娘娘收買了奴婢,讓奴婢去慎刑司賄賂宮人,然後好殺了芹香滅口。”

“你胡說!”靖惠太子聞言大怒,但他養得矜貴,罵人的臟話是不會的,只是氣得發抖,“不許造謠!攀誣中宮皇後乃是死罪!”

陳嬤嬤哭道:“奴婢不敢撒謊。”

郗皇後冷冷看向她,質問道:“你這狗奴才,本宮何曾指使過你做什麽?你紅口白牙的攀誣,有何憑證?!”繼而看向葛嬪,“本宮沒有記錯的話,她是你景陽宮的奴才吧。”

“皇後娘娘這是什麽意思?”葛嬪一臉震驚之色,“她是我景陽宮的奴才不錯,但是……,嬪妾可沒有指使她做過什麽!難道皇後娘娘的意思,是嬪妾唆使了什麽暧昧?”

豫王四平八穩的坐著,淡淡接話,“若是陳嬤嬤沒有被嚴刑逼供,不說清楚的話,人人都知道她是景陽宮的人,可就都以為是景陽宮做的手腳了。”

靖惠太子臉色不好看,“二皇兄你的意思,是有人借機陷害景陽宮?”陳嬤嬤又招供,說是皇後娘娘指使的,“是說母後?!”

豫王今年三十多了,加上性子本就穩重,眼見兄弟已經炸了毛,說話聲音還是不疾不徐的,“太子殿下,我可沒有那樣說,只不過是在稱述事實而已。”擡頭看向皇帝,“父皇,慎刑司是什麽地方,誰敢派人去殺人滅口?這件事分明是有人栽贓陷害,一定要徹底查清楚!”

阿沅在旁邊聽得有點暈,到底是皇後要陷害葛嬪,還是葛嬪在陷害皇後,真真假假,一時有點辨不清。

葛嬪淌眼抹淚的,可憐巴巴的看向皇後,哭訴道:“皇後娘娘,嬪妾一直敬你、尊你,豫王一向孝順你,此事斷然與我們母子無關,一定……,一定是被人陷害的。”說著,故意瞥了玉貴妃一眼,“貴妃娘娘,你說會是誰呢?”

睿王眼尖瞧見了,冷笑道:“葛母妃不必含沙射影、看來看去的,不就是想說泛秀宮在搗鬼,故意挑唆景陽宮和鳳棲宮嗎?”他年紀不大,口角卻是十分清晰伶俐,“葛母妃也未免把我們想得太齷蹉了!阿沅是我的親妹妹,是母妃的親生女兒,豈能拿她來做誘餌?!”

他怒聲道:“做得出這樣齷齪事的人,天地不容、豬狗不如!”

----這便是發咒賭誓了。

虞美人小小聲道:“是啊,貴妃娘娘怎麽會去害三公主呢。”

葛嬪一聲冷笑,“難講啊,貴妃娘娘固然不會害自己的女兒,別的有心人未必不會,鬧得皇後娘娘、本宮和貴妃娘娘爭執,正好撿一個大便宜呢。”

虞美人頓時臉色一白,“葛嬪娘娘,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葛嬪譏諷道:“你自己慢慢體會咯。”

意思是,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要是靖惠太子、豫王、睿王都牽扯進來,落了不是,可不就剩下代王一枝獨秀了嘛。

虞美人不妨自己幫襯說一句話,就惹出這麽大的麻煩,頓時急得哭了,朝著皇帝垂淚道:“皇上,你要相信臣妾!”又急急看向玉貴妃,“嬪妾沒有,嬪妾斷然不敢算計貴妃娘娘和三公主的,嬪妾沒有……”

阿沅的頭更暈了。

還別說,經過葛嬪這麽一冷一熱的譏諷,瞧著虞美人,的確有那麽幾分可疑的樣子,畢竟她也是有皇子的後妃啊。

放眼整個大殿,還沒有被牽扯進來的只有傅婕妤了。

話說傅婕妤這個人,在後宮一直都是奇妙的存在,----位分不算高,但也不低;兒子以前生過兩個,但是後來掛了;還有一個女兒臨潁公主,卻跟著駙馬遠遠的去了外省,一直沒有回來過。

傅婕妤今兒一身淡青色暗紋宮裝,依舊冰山臉,一如從前那樣,既不討好皇後娘娘,也不跟任何嬪妃套近乎。眼下處在這種雞飛狗跳的環境,更是不會隨便開口了,一句多話都不講,仿佛世外高人一般,又仿佛老僧入定,神情專註的撥著手裏清茶,對周圍沒有任何反應。

說起來,她是最沒有動機下手的人了。

阿沅只覺得腦子裏面亂亂的,沒有一點頭緒,扭了頭去看皇帝爹,眨巴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意思是說,“爹啊,女兒完全搞不懂了。”

武帝微微一笑,“別急。”

他不急,大殿內眾人卻是七嘴八舌的,紛紛為自己辯解,一個個兒都是無辜的、清白的,都在隱隱指責別人。

獨善其身的傅婕妤環顧了一圈兒,靜默不語。

武帝朝她問道:“婕妤可有什麽話要說?”

傅婕妤眸子一亮,像是忽然被皇帝點了名有幾分意外,但也不驚慌,而是神色淡靜道:“僅憑一個奴才的供詞,做不得準,誰也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到底是受了何人指使。”平靜的回視皇帝,“依臣妾看,這件事誰最受益,誰的嫌疑就最大。”

----誰最受益,誰的嫌疑就最大。

阿沅在心裏點了點頭,這話說的不錯。

郗皇後當即道:“我乃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後,承明又是太子,有什麽理由跟阿沅過不去?除了落不是,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葛嬪接話道:“不管這事兒是誰做的,終歸不過是害死了一個奴才,驚嚇了三公主,並非什麽大罪過,我們景陽宮也是撈不到好處的,只能白白惹一身騷罷了。”

玉貴妃神色淩冽,只有一句,“謀算親生骨肉的人,天誅地滅!”

剩下虞美人好不可憐,惶惶哭道:“天地良心,我這個人是個笨笨的,七皇子為人也老實,年紀又小,就算這件事能落出什麽好處,也輪不到我們啊。”

阿沅聽她們一個個說的委婉,簡單總結了下。

皇後的意思,老娘是中宮皇後,兒子是太子,已經貴不可言、貴不可攀,豈會為了一點小事壞了自己的名聲?葛嬪則是說,反正這麽一點破事兒,也不可能廢皇後、廢太子,景陽宮才不做沒好處的傻事呢。

玉貴妃就不用總結了。

至於虞美人,別看平時背景墻一塊的樣子,說話也挺藝術,----奴家姿色平常不得寵,兒子年幼爭不過哥哥,母子兩個都根基不穩,哪裏敢去陷害別人?再加上一把熱淚,模樣說不盡的楚楚可憐。

哎,真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啊。

武帝卻沒有阿沅這麽糾結,擡手一揮,“好了。”頓時讓全場肅靜下來,繼而淡聲道:“起初這個奴才就招供,是她自己和芹香有私怨,所以才殺人害命,眼下攀誣皇後和景陽宮……”聲音一頓,“依朕看,全都是這個奴才胡言亂語,試圖借機脫罪!”

皇帝的風向怎麽突然變了?眾人都是一楞。

武帝一身明黃色的五爪龍袍,身量高大,端坐如鐘,哪怕已經年過半百,說起話來仍舊中氣十足,斷然道:“來人!將這胡言亂語引亂宮闈的奴才,拖出去直接打死!”

陳嬤嬤頓時臉色一變,“不,不……”

眼看都要亂起來了,為什麽……,為什麽突然變了,當初那人說好會在大牢裏面救自己,找個屍體替換的。現如今皇帝要當場打死,哪裏還能作假?自己的小命豈不是玩完兒了?

雖然早就知道實情風險很大,但是……,總歸還是抱著一線生機希望。

“怎麽……,你還有話說?”武帝問道。

陳嬤嬤怔了怔,最終卻是一片沈默。

說?不能說。

說與不說,眼下都是難逃一死。

不說,那人還能安置照顧一下自己的嗣子,罷了……,她一咬牙、一狠心,把眼睛緩緩閉上,只求後繼有人大富大貴吧。

武帝不再多問,揮了揮手。

陳嬤嬤被人帶到了金鑾殿臺階之下,在廣場中間,刑具很快擡了上來,“啪!”的一聲,廷杖狠狠落下!一聲、一聲,又一聲,繆遜奉皇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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