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大娘把淩仙仙抱在懷裏，搖動了幾下，見她一動不動，又扔下她去找蠟燭和火石。她顫抖著雙手，捧著蠟臺湊過來。淩仙仙一身縞素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嘴角流出的血已經凝結了。

“這是怎麽了啊？啊？”茅大娘帶著哭腔叫道，她用力晃著淩仙仙的身體。

“咳……”淩仙仙突然動了一下，咳出一口血來。

“哎呀！你別動，我去找太醫！”茅大娘想不到還有救，放下淩仙仙撒腿就要跑。

“別，被人知道了，都要死。”淩仙仙吃力地擠出一句阻止道。茅大娘吃了一驚，這才發現，屋子裏還倒著一個人。她端著燭臺過去一照，哎呀一聲叫出來，燭臺扔下一邊，蠟燭沒有熄滅，火光搖曳，茅大娘再不想看，也看清楚了，倒著的人穿的衣服是阿來的黑袍，可是人已經變成骷髏了。

“把她埋在院子裏，我，上吊……別連累你們。”淩仙仙又開始痛苦地口吐鮮血，她的每一句話都很艱難。

“老五，我們回家吧，阿娘帶你走，咱什麽也不要了，去他娘的榮華寶貴，咱們回家一家人好好過日子。”茅大娘突然很舍不得這個女兒，一次一次希望，又一次一次破滅，她的要求越來越低了。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你對得起我，我對得起阿瑛……”淩仙仙已經氣息微弱。

“阿瑛？太子？難道……”茅大娘的腦中閃過最近宮中發生的事，串到一起看，非常可怕，她不敢再想下去。

“是我做的，為阿瑛報仇了。”淩仙仙努力微笑一下，頭一歪，在茅大娘的懷裏不動了。

夜長夢多。

茅大娘一邊流淚，一邊按淩仙仙的吩咐一件一件的辦好。好在雨水豐富，地面濕軟，她挖了一個坑，把阿來埋進去。平整好草地，已經過了午夜，茅大娘不顧身子酸軟，進屋把地上的血跡收拾好，這才打開淩仙仙的衣箱。

老五最喜歡穿綠，她的皮膚白嫩，穿綠色最水靈。茅大娘從衣服裏找出一套蔥綠衣裙，仔細給淩仙仙換好。淩仙仙睡得很安詳，再也不會有痛苦了。

“你這個傻子！替太子報什麽仇？哪裏輪到你了！”茅大娘越想越替老五不值，可是她起不來，也聽不到了。世上的事，沒有能重新來過的。

她把一條白綾系到梁上，打好結，把淩仙仙抱著立起來，頭塞進去，只要松開手，就全部完成了。可這手真難松開，知道女兒已經沒有氣息了，這一松手，倒像又殺了她一次。茅大娘泣不成聲。

院門傳來響動，茅大娘一驚，從窗子張望，是淩仙仙身邊的大娘回來了，走路搖搖晃晃，像喝了酒的樣子，想來是真亂去前面偷東西吃。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茅大娘一狠心，松開手，矮身藏在旁邊的小屋門口。

大娘怕驚動淩仙仙，只是酒喝得多了，控制不了身體，碰來撞去發出很大聲響，很響一聲，她都低低用方言咒罵一句。

茅大娘好容易等到她回到自己的屋子躺下，鼾聲驟起，這才倉皇逃出清寧宮，跑到離宜春院最近的門藏好，第二日宮門一開，乘人不備匆匆跑掉了。

小九兒知道茅大娘一夜未歸，平時她也會去五姐那裏，可不等宮門關閉就回來了，這次異樣，所以一夜也沒睡安穩。天亮見茅大娘風風火火進院，就放下心來，又鉆回榻上，想補一覺。

門咣當一下被撞開，茅大娘神情呆滯，一步一步走進來，身上又是泥又是土，臟兮兮的。

“阿娘，這是撞著什麽了？”小九兒又氣又無奈。

“我的小棉襖沒有了，讓人扒走了。”茅大娘有苦說不出，憋屈得胸口都要炸開了，只這一句，眼淚就一雙一掉往出湧，擦也擦不幹凈。

“小棉襖是什麽？這種天氣用穿棉襖？”小九兒糊塗了，見茅大娘哭得可憐，以為在五姐跟前兒又受了氣，少不了要好言安慰幾句。

“阿娘，不拘什麽棉襖，明天給你做來就是了，別哭了。”小九兒親手攪了面巾過來，給茅大娘擦了把臉，順手抿了她的亂發，又見她的手上很多泥土，就蹲在她的身前，細細擦拭。茅大娘收了聲，怔怔看著小九兒，忽然想起那日老五沒頭沒腦的話，讓她對小九兒好一些。

原來她早就算計好的，她還是替這個為娘的考慮了，雖然小九兒跟阿娘不親，可總歸也是女兒。

茅大娘再也忍不住了，摟過小九兒大哭起來。小九兒慌了神兒，忙拍著她的背哄勸。

“這娘倆是鬧的哪一出啊？小九兒又惹大娘生氣了？”出言調侃的是寵姐。這一氣兒她是撒開性子鬧，在宜春院把名聲也鬧臭了。管事大娘都怕了她，不敢帶出去演出，她也樂得輕閑，日日在宜春院閑逛。念奴被接去武信府，遲遲沒有回來，只有小九兒一個人偶爾還能說上兩句話。再者小九兒蒙寵，皇上經常過來，寵姐也不甘心在宜春院一輩子，總還要找機會回宮，所以倒成了常客。

茅大娘聽到寵姐的話，很快冷靜下來。現在老五的死訊還沒傳出來，她這邊先哭上喪了，容易讓知道內情的人起疑心。這個寵姐可不比念奴，不是善茬子，要小心應對。想到這裏就找了個借口，把小九兒數落幾句才算罷了。

小九兒雖然跟阿娘不親，可終歸是骨肉，覺得事情不簡單，只是寵姐在不便深問。她沒想到的是，中午時，宮中傳來了淩修容懸梁自盡的消息。

“阿娘，到底怎麽回事？”好容易捱到夜深人靜，小九兒找茅大娘打聽。茅大娘沒有睡，坐在窗前對著月光發呆。

“你五姐犯糊塗了。”茅大娘看也不看小九兒，每一字都帶著嘆息。

“就是不得皇上的寵了，也不至於……”小九兒弄不明白，五姐最功利，最會照顧自己，怎麽能輕生。

“是啊，我也想不到，老五不是你這樣的人，怎麽跟你一樣犯傻？這個情字真誤人。”茅大娘搖頭嘆息道。

小九兒滿頭霧水，怎麽也聽不懂茅大娘的話。寵姐可比她要聰明得多，淩仙仙的死信兒一出，加上之前茅大娘的痛哭，寵姐推算出一定有隱情，她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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