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仙仙是從宮女口中得知薜氏還關在掖庭宮的，關於她的生死還懸而未決。太子已經處死，太子的孩子都分養到皇親家中。現在風頭過了，李隆基的氣也消了大半，三王的家室都有望赦免，但薜氏不同，她的哥哥跟太子同罪，已經畏罪自殺，而李隆基也多有遷怒於她的意味，所以她的死應該是免不了了。

做太子妃時，薜氏想過，如果有一天太子被廢會怎麽樣，最壞的結果都設想過，唯獨沒想過，他會死。這一敗，雪崩一般，攔都攔不住。等到她有時間盤算未來時，已路可走了。她並沒吃什麽苦，太子的罪名坐實後，她什麽也不用說。

看管的大娘還算有良心，飯菜上沒有克扣，反正也睡不著，也顧不上管床榻是不是舒服。她就看著窗外巴掌大的天，等著最後的裁決。

進來這一行人有些突兀，薜氏看著打頭的淩仙仙，滿眼的狐疑，她沒看錯人，這個女人來做什麽？

淩仙仙對屋裏並不陌生，她住過，但現時身份不同，她是花了大價錢來送薜氏一程的。這是她冥思苦想幾天得出的結論，如果連薜氏都不能羞辱一番，那她再也沒有報仇的機會了。

見到薜氏時，淩仙仙暗吃一驚，本以為，她一定是憔悴不堪，傷心欲絕，不成想除了換去華服，衣著樸素，臉上沒有妝容外，幾乎沒有太多的變化。就連她看向淩仙仙的不加掩飾的輕蔑表情都沒變，淩仙仙根本抵擋不住，很快就慌了手腳，說話語氣也不順了，結結巴巴，把剛的氣焰減了一半。

“喲，太子妃住的地方太寒酸了。”淩仙仙不去看薜氏的臉。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淩修容不是也住過？”薜氏說得不卑不亢。

“呵，三十年河東，我可是過來了，太子都沒了，太子妃還能回到河西？”淩仙仙冷笑道。

“回去如何，回不去如何。生在皇家，有些事本不用多想。”薜氏也冷冷一笑。

“其實奴家來，是憑吊一下的，太子這獲了罪，是罪人，只能來這裏跟太子妃念叨一下，太子也算是與奴家有過恩的人……”淩仙仙越說越不像話，跟她一起進來的大娘雖然收了錢，可送來這麽一位，面上也沒有光，直使眼色讓淩仙仙出去。

“太子的罪也輪不到你說。”薜氏透過窗棱眺望遠方，淡然道。

“是呀，奴家只是一個小小的修容，可是總歸是皇上的人，有不是，也輪不到太子妃噢，現在太子妃都不是了，一個罪婦，哈哈……”淩仙仙用羅帕掩口，誇張地笑起來。

“別在這裏出糗了，回去吧。”薜氏看不下去了。

“我就不出去，你不愛聽也得聽，怎麽著？”淩仙仙耍起橫來，誰也不慣著。

“也虧著太子當日跪在麗妃娘娘面前，痛哭流啼用性命保你下來，你就這麽報答他的？”薜氏突然向前跨了一步，俯在淩仙仙的耳邊，低低說道。

這一句話雖然聲音很低，卻字字清晰，直接砸在淩仙仙的身上。

太子保她？怎麽會是這樣？她用不敢相信的眼神轉向薜氏。

“你別不信，如果沒有太子，你想活著出別院？哈哈！”薜氏突然笑起來，越笑聲音越大。淩仙仙驚恐地逃向門外，在薜氏的笑聲中逃竄。

太子不惜以命保她，原來是這樣，她能活著出別院，是太子的庇護，而她，對太子做了什麽？

淩仙仙一路狂奔，用盡最後力氣，癱軟在湖邊時，她已經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不知何時鞋子跑丟了，赤著的腳被石子樹枝劃傷，流出鮮血，她木然看著，一點也沒覺出痛疼，她的心疼得已經不能呼吸了。

前面的草地上傳來沙沙的聲音，淩仙仙擡起頭，看到一個穿黑袍的女人，正慢慢走近。

“阿來？”淩仙仙叫出聲。

“好眼力，是我。”阿來說著，在淩仙仙的對面盤腿坐下，摘下黑色兜貌。此時的阿來像四十來歲的女人，徐娘半老，風韻尤存，頭發已經飛霜，眼神還很犀利。

“阿來，你有法力，你告訴我，一個人要是做錯了，還能回去嗎？”淩仙仙向前匍匐到阿來面前，俯到她的膝上，痛哭不止。

“回去能怎麽樣？世事皆有命數。”阿來不動聲色地說。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淩仙仙坐直身體，喃喃說道。她猛然站起身，直接向湖裏撲去。說也奇怪，湖上像攔著一道氣墻，不等她挨近水面，人就被彈了回來，跌坐在草地上。

“你為什麽攔著我！”不用說，淩仙仙也知道是阿來在搗鬼。

“真沒息，你這麽一死了之，就對得起太子了？笑話。”阿來冷冷地說。

“活著，更對不起他，還不如死了，至少心不會痛了。”淩仙仙想到餘生要在這樣的痛苦中渡過，就覺得生無可戀，阿來見她鉆了牛角尖，不由得搖頭嘆息。

“我今兒個既然來找你，就是還能做些什麽，你且隨我來吧。”阿來說完站起身，淩仙仙似乎從她的身上得到了力量，也不顧腳疼，一步一拐追了上去。

淩仙仙怎麽也想不到，阿來把家安在了王皇後的宮中。自從王皇後符厭事發，清寧宮的正殿就一直鎖著。王皇後死後，這裏更沒有人再來，宮女太監治罪的治罪，發配的發配，已經樹倒猢猻散。李隆基對王皇後總有些忌憚，因為這個再不肯踏進清寧宮，除了帶淩仙仙去驪山，再都沒招過她。

諾大的清寧宮只剩下淩仙仙帶著三個宮女一個大娘。都覺得陰森冷清，一個一個找借口，請假滑脫的，到現在只有一個宮女一個大娘還在。入夜時二人早早回到房中，睡在一處，叫破嗓子也不肯出來。

淩仙仙隨著阿來走上二樓，這是她第二次上來，已經入夜了，屋裏黑漆漆一片，阿來點了兩根蠟燭，淩仙仙有些不放心地問：“有燈光會不會引人上來查看？”

阿來燦然一笑道：“誰敢？”淩仙仙啞然失笑，可不是，誰敢？

兩個人坐在榻上，相視無語，半晌阿來才開口道：“我是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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