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人面無表情地聽著，小九兒唱的是個俚調，鄉下最尋常見的，孩子鬧夜，阿娘就一邊做針線，一邊回頭哼上幾句，歌詞也不固定，信口拈來，多一字少一字都無關僅要，只是四句一個調不變，反覆唱。

小九兒越唱越投入，恍惚想起從前在桐州的歲月，走神的工夫，再看老婦人，已經沈沈入睡了。小九兒等了一會兒，見老婦人沒有再動，這才慢慢起身，小心地退到門口，不提防擡頭就看到一個黑影站在眼前，嚇得差點叫出聲音。

黑影示意她不要出聲，然後向她擺手，讓她快點離開。小九兒如蒙大赦，一低頭就竄出好遠。等她回頭看時，那黑影已經進了老婦人的房中。小九兒這才停下腳步，回頭一想，黑影真是奇怪，夜裏頭上還帶圍紗，走路似乎有些瘸。

小九兒還是找不到住處，又怕李龜年回去了著急，眼看著天光微亮，讓府中人撞見就不好了。正在她不知何去何從時，接他們進府的大娘小跑著過來。

“怎麽亂跑，這是要闖禍！”

大娘把小九兒送回住處就走了，屋裏空無一人，李龜年不在。小九兒有些擔心，又沒辦法出去找。左等右等天就亮了，那邊來了個婢女，直接打發她從後門出府。

“請問姐姐，跟我同行來的……”小九兒的問話沒說完，門就在她的面前重重關上。

小九兒心裏一灰，這是怎麽了，見天著把人弄丟，她命裏克什麽吧？

走進漠陽樓時，小九兒心情非常覆雜，一邊是盼著進去就看到五姐，一邊擔心看到瘋子般的阿娘找她要人。漠陽樓異樣冷靜，小九兒走到後屋，阿娘和阿耶都不在，屋子裏的東西並沒有動，幾上的粥碗還有半碗粥，像人突然離開的。

小九兒站在屋子中間發呆，胡姬走過來，看了她一眼，小九兒可找到了救星。

“我阿耶阿娘他們……”

“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怎麽不知道？”

“早上來了幾個人，找到你阿娘說了幾句，他們就歡天喜地跟著走了。”胡姬漫不經心地說道，“對了，留個地址，你找過去吧。回頭把東西清一下，房子我要給別人住的。”

小九兒接過地址，撒腿就跑，一路上她合計，阿娘他們突然被接走，兩種可能，一種是五姐交上好運，被太子想起來了，還有一種就是二哥的事有了著落。她寧願是後者。

走到宅子外面，就可以看出來不是一般的府邸，只是門前冷落，不似一般貴人府上車馬不息的熱鬧。小九兒走上臺階，在門上拍了幾下，馬上有人應門，問了小九兒的姓名，二話不說就帶了進去。

走到二進院，門人退回去，又有婢女接應，也是不多問，帶著一路深入。小九兒偷眼瞧了瞧，院子收拾得很精致，只是看得出年頭不少了，近年也沒有裝葺，不夠鮮亮。還沒走到花廳，就聽裏面飛出一陣笑聲，不正是阿娘略帶沙啞的聲音？

小九兒見了親人，甩開婢女幾步沖進去，果然阿娘和阿耶坐在下座，五姐綠凝靠在憑幾上，懶懶的，面色還有些蒼白，眼睛卻是活起來了。

綠凝是被李瑛救下的。

那日李瑛救下她，總歸不放心，派了心腹跟隨。綠凝暈倒在街上時，親隨把她帶近附近的茶樓。本來李瑛是打算把綠凝送回家就算了，偏就他心裏牽掛，過來看了一眼，這一眼不打緊，見綠凝雙目緊閉，一張臉慘無血色，柔弱堪憐，心裏就不忍了，把她帶回別院安置好。

綠凝醒來時已經是晚上，李瑛怕她醒來時受驚，特意命人在屋子裏多擺了燭臺。綠凝醒來時，眼前星光點點，晃得睜不開眼睛，她揉著眼睛細看，就看到燭光中走來的李瑛，這是和每日做來的夢是一樣的，不同的是，這個李瑛是真的，輕輕俯下身，把她攬在懷裏。她把臉貼在他硬硬的胸膛上，淚流成河。

這一夜決定了很多事，李瑛把她接來，就沒有送走的道理。難辦的是阿娘他們，李瑛在漠陽樓一瞥，也看個大概，阿耶是老實人，阿娘有點不好惹，小九兒似乎和韋青走得有點近。這麽覆雜的關系，按說不適合金屋藏嬌，可是現在沒有退路了。李瑛也不明白為什麽，只要涉及到綠凝，他就一點主張都拿不出來，全憑感覺走，一步一步就走進了她的溫柔陷阱。

這話李瑛也對綠凝說了，綠凝當即垂淚道：“奴家並無心設什麽陷阱，只是作繭自縛的一只小小飛蛾，只要太子輕輕一攆，就會粉身碎骨，奴家都不怕，太子怕什麽？”

李瑛被她說得啞口無言，只能暗自嘆口氣，把頭埋在她的胸前。

天剛亮，太子就怕人去把阿娘並阿耶接來，夜長夢多，他是想把這邊快快安置好了。綠凝是醒事的人，太子前腳走，她後腳就把阿娘和阿耶叫過來，仔細吩咐了一下。

現在看來綠凝是這座宅子唯一的女主人，她心裏明白自己的地位不穩，想要穩住只有一個辦法，就是讓太子放心，太子對她越放心，她的路走得越遠，越長。這些對阿娘是小事，不用囑咐，她是游戲人間的風月老手，早就心知肚明，一疊聲叫綠凝放心。

小九兒猶豫半晌，還是對阿娘說，她想回漠陽樓。阿娘有些意外，略想想也大概明白了她的心意，現在住進太子的別院，對綠凝是個好收梢，可小九兒卻未必，以後跟韋青見面都難了，這就成了賣一個女兒搭一個女兒。雖說阿娘已經眼見著看到綠凝的前途一片光明，還有些貪心，希望小九兒也能飛到高處，讓她這個娘徹底風光一回。

胡姬沒想到小九兒還會回來，看著韋青的面子，也不好說不收，只好話都不答扭身走開，算是默認了。小九兒回來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她希望有一天二哥能出現在漠陽樓門口，笑著說，我回來了。

這一天讓小九兒等來了，結局卻不是她所想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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