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竹剛睜眼的時候就看到了藍心——那個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本質的人。

不過, 他不喜歡多嘴，就任由那個驚喜的人歡迎著他這位突然出現的同事, 默認了她自己認定的身份——前輩。

她總是說著自己是前輩, 所以藍竹需要事事聽她的。藍竹無意糾正, 總是默默替她做著所有的事, 反正結果是一樣的——她是新世界系統分化出來的心，他作為新世界系統的力量不止要聽令於新世界系統, 還得隨時滿足她各種各樣的要求。

比如現在, 那個女人十分惡意地看著他，下達了自己的命令：“來，給前輩笑一個。”

藍竹聽話地展現笑顏，並沒有多說一句抱怨或者拒絕的話。

藍心十分失望, 苦著那張讓所有男人都神魂顛倒的臉蛋，萬分嫌棄地擺擺手：“你太無趣了，都不會抗議的嗎？算了，別笑了, 看著滲人。”

然而她沒想到的是，藍竹此人還是有反抗心理的。

在這日之後, 藍竹就學會了隨時展現淡淡的微笑，還在藍心質疑時振振有詞：“微笑是最好的偽裝，能讓其他人無法揣度我的情緒，如果你實在介意我這張臉, 我就戴面具好了。”

戴著戴著, 藍竹居然習慣了自己這身裝束, 很少以真面目示人了。而藍心也終於習慣了和藍竹一隊執行任務。

只有在這時，藍竹才能感覺到自己和藍心明顯的不同。

他習慣在心理上折磨恐怖游戲中的人，讓那些人陷入絕望，然後收割他們的極端情緒。這是一種必要的舉動，除此之外，藍竹不會做任何多餘的事。

而藍心則不同了，她會做很多多餘的事。

她會在那些人痛苦不堪的時候瘋狂大笑，仿佛無比愉悅。無論何時她都會利用她那張妖媚異常的臉魅惑眾人，將眾人玩弄、榨幹最後一絲價值再命令他殺掉。而這種殺戮通常是在游戲之外，是無法獲取極端情緒的不必要行動。

“如果你只是需要殺人的話，大可不必，你自己就可以動手。”在這樣做了數次後，為了自己的工作效率，藍竹還是提出了意見。

藍心似乎非常驚訝，那雙魅惑的眼睛勾人地盯著藍竹，卻激不起他任何的波瀾。

“我還以為，你喜歡殺人。”藍心輕撫著藍竹的面具，補充了一句，“平常看你在恐怖游戲中那麽活躍地害人，怎麽到現實中就這麽——人畜無害了？”

藍竹微微後退一步：“我只是不喜歡做不必要的事。”

“不是哦。是因為你沒有心。”那個自以為是的人湊上前來點了點藍竹的胸口。

藍竹卻因為被她說中了而想要反駁：“系統說過，我的心和其他人不同，那裏已經被它填滿了必要的執行任務所需要的極端負面情緒。”

這一點系統並沒有像隱瞞藍心一樣隱瞞他。系統也告知了他此舉的原因：那些埋藏在他胸臆的極端負面情緒可以讓他理解人性，從而在游戲中玩弄人心，讓最終結果達到最佳，至於那些正面的人性，系統認為他不需要，他自己也是如此認為的。

不必要的東西，舍棄就好。

這點上，他和系統有著某種共識。

但藍心卻不這麽認為：“如果你真的是有這樣一顆壞心的話，為什麽你看到那些人那麽痛苦不會開心呢？為什麽你對為惡不感興趣呢？如果你真的有心，那你告訴我，你活著是為了什麽？”

“為了系統的任務。”藍竹毫不猶豫，卻又隱約這個答案好像不太對。

藍心好似聽到了什麽可笑的回答，獰笑了好幾秒才再次開口說話：“這就是沒有心。你根本沒有自己的想法，只是系統的一個工具而已，你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任務，所有任務都結束，你就消失了，你甘心嗎？”

“沒有什麽甘不甘心，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你也是如此。後面一句話，藍竹認為是不必要的句子，並沒有說出口。

就如他所說，這也是系統的打算。系統明確說過，等到一切結束，他就會被回收，對於這樣的處理，他沒有任何異議。他知道等到需要的時候，藍心這顆心也會被系統回收。只是這個人太叛逆了，恐怕不會乖乖聽話，才會需要藍竹盯著她，才會需要向她隱瞞她身為系統的心的本質。

“你這就是徹底的沒心了。真可憐。”藍心似乎真這樣認為的，看向藍竹的眼神裏是滿滿的憐憫。

這樣的感覺讓藍竹稍感不適，讓他首次做了一件多餘的事：“我無意反駁你，你既然這麽看重‘心’這個東西，那就給我說說，你認為的心是什麽吧！”

藍心有些驚訝，卻還是回答了他：“所謂的心就是不為他人而活，只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而行動。比如，我經常會跑去玩弄那些被我的美貌和能力俘虜的男人，這是我的樂趣，所以我樂此不疲。”

“哦，這就是你日常劃水偷懶的理由？”藍竹面無表情地腹黑對嗆著。

“咳咳，這不是還有你嘛。”藍心不愧臉皮比城墻還厚，直接接著說了起來，“我活著是為了好好享受我的人生。當然必要的時候要做做任務還是會做的。而你，就完全就不會享受，完全沒有心。”

藍竹捏著下巴，故作沈思狀，過了幾秒，在藍心期待的目光下輕啟尊口，給出了自己的結論：“所以你所謂的心，就是以玩弄他人為樂，並會因此而做一些不必要的事的情緒嗎？”

“這樣說……好像也沒錯。”

藍竹笑了：“這樣說的話，心，還真是一種惡心的東西呢。我不需要。”

那時候的藍竹是這樣說的。打那以後，兩人便互相看不順眼，除了任務的時候基本是能不湊到一起就不湊到一起。

後來，因為能量收集的太快，系統難以消化，只得給兩人分別放了十年的假期。藍心得此假期無比歡快地跑到各個世界玩樂，而藍竹則是宅在了新世界系統那兒為自己制造一些比藍心要可靠的多的同事——因為不怎麽喜歡人類，他制造的同事或者說下屬都是一些以他的性格為藍本，以小動物為外形的“規則”。

這樣一來，只要他成功安排了一次對點的協議入侵，後續的擴張入侵就可以全權交給他們了。

而他是個專註的人，這樣一做就做了九年。時間很快來到了十年假期的最後一年，他也該尋回自己那個日常劃水的同事了。

萬萬沒想到，這個藍心居然懷孕了。

作為被系統創造的生物，他們本身是無法創造生命的，要想生下這個孩子，藍心只能將自己的性命傳承給這個孩子。傳承過後，這個世上就沒了藍心，而是多出了一個全新的生命。

藍心讓他撫養這個孩子。藍竹並不覺得自己有必要做這樣的事，一口否決了。但是他很好奇所謂的有心的藍心性命傳承下來的孩子會是怎麽樣的，最終還是接下了這個重擔。

“賭這個用我的生命孕育的孩子會是像我們一樣的惡人，還是一個正常的好人。”

藍心提出的賭局他並不想賭。因為結果是顯而易見的，藍心身為那個無惡不作的新世界系統的心，從一開始就十分邪惡。這個繼承了藍心的孩子，比起藍心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且人類的孩子本身就是很容易受環境影響的，只要他多加引導，就能讓她徹底從惡。親手培養一個魔鬼，想想也是一件趣事呢……

也許是因為這難得的好奇心和玩心，他沒有將這個孩子的事告知系統，只說藍心被殺死了。而那個系統還是像程序一樣行事，並沒有追究什麽，只是讓他可以準備開始繼續執行任務了。

奶孩子的時間就這樣被系統給擠沒了。藍竹只能將這個名為冷水心的孩子送到了孤兒院。

等到徹底閑下來，又迎來了長達幾年的假期的時候，藍竹突然就想起了這個孩子，再次來到了他為這個孩子選定的安全世界。

只是幾年時間，這個嬰兒徹底長成了一個有他半人高的小孩。時光的流逝在她身上刻下了明顯的痕跡。

他原以為在孤兒院長大的她會像其他孤兒一樣變得性格有問題，變得如她母親一樣邪惡。然而她竟然是一個好孩子，是一個總是會主動關心他，總是會主動關心所有人的好孩子。

這是第一次，有一個人如此不計代價，不計目的地對他好，每每看到她早早起來，早熟地替他做飯的身影，藍竹就有一種異樣的感受。

那種感覺根據他對人類的了解，也許可以描述為愧疚和感動……

也對，他違背了自己的承諾，在之前幾年並沒有親自照顧她，現在是該撿起這份承諾了。

於是兩人的角色對調，他本就是個心思細膩的人，真想照顧起人來，當然是無微不至，讓小水心無比感動。他也欣然接受著小水心對他的全然依賴和關心。

他甚至想將她的一切情緒據為己有，在看到她關心其他人時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就像是這天，他看著她向一個路邊的乞丐走去就輕輕拉住了她。

在觸碰到她善良無辜的目光時，藍竹突然就心生惡意，不必要地說著：“別給他錢，那是騙子。你看他左手和雙腿都斷了，是怎麽爬到這裏的？還不只能是被人擡過來到這裏騙錢的？”

這時候，他想到了自己當初的打算——看來自己這也算是在踐行當初想要教壞這孩子的計劃了。這是教壞孩子的第一步，讓她對所有人懷疑，產生惡意。

可冷水心一點也不像她的母親，還是天真地望著他：“可是，他斷手又斷腳的，確實可憐啊。我想幫他。”

藍竹並沒有放棄，而是徹底否認了她的行為：“你這只是偽善，你現在給了他錢，到最後還不是他幕後的人把錢收走了，他一分都得不到。”

“可是……”小小的冷水心十分不忍心，甚至憋出了一點點淚花，好似馬上就要哭出來。

而這孩子還十分倔強，在看到藍竹關切地看過來的時候直接別開了頭，不讓他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樣。正是這一別頭讓她看到了附近的一個包子鋪。

冷水心歡快地朝那邊跑了過去。

藍竹放心地笑了：果然還是小孩子，看到吃的就什麽都忘了。

然而，冷水心註定不是個普通的小孩子，她在跑回來的時候，首先將一個包子遞給了藍竹，然後跑到乞丐身邊，將剩下的兩個包子都給了那個可憐的乞丐，甚至為了讓他方便吃，主動將包子放在了他嘴邊，讓他用右手單手拿著吃。

等她回來的時候，她手上已經空無一物了。

“這樣就行了吧。那些人總不會搶他已經吃到肚子裏的包子吧？”小水心一臉開心的笑著。

那洋溢的笑容比中午的烈陽還要刺眼，逼得藍竹無法直視她，只得拉著她走開：“都記得給我買一個包子了，你怎麽不給自己留一個？”

“無心你看起來不希望我這麽做，我就先給你包子賠罪了。既然是賠罪，我當然就只能幹看著，不能吃啦。”

“明知道我不喜歡，怎麽還做？”藍竹有點想不通。

“不做的話，”冷水心一下子低沈下來，“晚上會愧疚的睡不著的。”

那時候的冷水心就是這樣一個人了。她的責任感，她的善良一直都在藍竹無法理解的範圍內，而且多年不改。

在多年後，藍竹再次來到這個世界，並且因為任務的原因和她進入同一所大學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個人還是當初那個人，那個只求問心無愧的人。

他想，她的心，和藍心的心是不同的。

至少，不會讓他覺得惡心。

他渴望她的那顆心。

而很快，在他的設計下，她的心就歸屬於他了。他成為了她的男友。

這時候，他才發現了自己那不正常的獨占欲。

他見不得她關心任何其他的異性，每每看到這些，他就得艱難地忍下將那些人撕碎的沖動。

他不停問自己這是怎麽了。忽的，他就想到了藍心：藍心本身就擁有著因為接觸了他的藍血而產生的魅惑能力，她的女兒會不會也傳承了這個能力？

而這個之前被他有所防備沒有中招的能力，此時終於應驗了？

而他那種不正常的沖動是因為他那些極端負面情緒當中的嫉妒情緒……

一切都有了解釋，他開始重新看待兩人的關系，開始重新看待自己的心……

心？呵呵，自己沒有這種東西。

他這樣告訴自己，任由一切地發生，任由冷水心被拉入游戲中——他本也沒有將游戲者拉出去的權力，只能將那幾個對冷水心有異心的男人拉進來，也算是給冷水心陪葬了。

是的，陪葬。

彼時的藍竹一心以為自己被冷水心那不自知的魅惑能力給迷惑了，並不希望她活下來，只是事前還是忍不住讓小浣熊優待下她，至少別讓她死的太痛苦。

然而看著她那樣痛苦掙紮，自責不已的模樣，看著她那全然關心自己的模樣，藍竹忽而心軟了，他將游戲的其中一個解法暗示給了她，讓她成為了游戲中唯一可能活到最後的人。

最後，他和她成為了最終剩下的人。

看著冷水心為了他全然擊鼓，為了他不願放棄希望的模樣，他一會兒覺得她可憐，一會兒又覺得有些愧疚，這兩股討厭的情緒一直持續著。

終於，她倒下了。他附身的這具身體也因此死亡了。

原以為一切就這樣結束了，然而他還是忍不住再次救了她。

她問他真的喜歡她嗎。

怎麽可能不喜歡呢？

不管是因為魅惑還是她本身的影響，他已經為她失常了好幾次了。

這一次，他希望她能一直活下來，所以他給了她能任意穿梭世界的能力。聰明的她一定能靠著這個能力在一個個世界中活下來。

也是從這時起，他就知道兩人註定是敵人了。冷水心的原則和他的立場讓他們註定不會有別的可能。

但是，還是忍不住啊。

水心，你怎麽可以在我的面前關心別的男人呢？

就算是會讓你討厭，我還是希望，你眼裏只有我一個人，只有我這個——

仇人！

哪怕是仇人，我也是你的全部，不是嗎？

哪怕是仇人，也是不能讓其他人插手殺死的。

所以夢魘……在她在藍竹面前表現出對冷水心的殺意時，她就已經死了。

藍竹精心為她和冷水心設計了一切，只等冷水心發現。

如果冷水心發現了藍竹的暗示，那麽結局就是冷水心勝，夢魘死。而系統會發現冷水心的存在，命令他除掉冷水心。到時候，他會非常期待到底是她死在他手下還是……

畢竟，無論哪種情況，她眼裏都只有他了。

如果冷水心沒有發現，那她也只能命盡於此了，她並沒有能力熬到手刃她的仇人的地步。

而這時，藍竹發現了一個插曲。冷水心此前已經接受過一次藍血，而即使身負藍心血脈，她也只能接受兩次藍血的力量。這次入夢的力量她又接受了。那不是說明她本身就只有這兩種力量……

魅惑的能力，她並沒有。

藍竹當時表現的平靜，但內心早已是波濤洶湧。

原來，我竟然是真心喜歡她嗎？

也許，這一喜歡早已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

後來，一切如他所料，他再次見到了她，並且與她對決。

他肆意玩弄著她的原則，將她折磨得痛苦不已，並且打心底裏感受到了曾經藍心說過的那種愉悅：看著冷水心憤恨而又難以置信的樣子，他就能感覺到自己徹底掌控了這個人的情緒，這種感覺讓他十分愉快，並且樂此不疲。

太好了，你的原則能堅持到什麽時候呢？

放棄吧，成為惡人，成為我們的一員吧。

你本來就是我們的一員。

來到這邊吧，這裏，才是你的歸屬。

只有在這裏，我們才能在一起……

他瘋狂地渴望著。看著夢中那瘋狂反擊折磨他的冷水心，他滿心只有歡愉，沒人能想象他心底裏潛藏的激動：太好了！就這樣，就這樣繼續瘋狂下去，你就能變成我們了！

你為惡的樣子真美！

原來心真的就是這麽惡心的東西。

藍竹忽然有一絲悵然。

最終冷水心還是恢覆了正常，堅守了自己問心無愧的原則。

藍竹說不清自己是遺憾還是松了一口氣，只是他忽然明白冷水心比他想象的要堅強，她的心與他那顆惡心的心不同。

這顆心即使到了最後要算計他的時候也是那麽光明磊落。

為了困住他，她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

而這一切，只因為她竟然沒那麽恨他，她竟然愛他。

他算計來的愛情，居然是這樣的結果。

藍竹所有的嫉妒，所有的占有欲瞬間消失了，有的只是對失去冷水心的恐懼。

他痛苦地抱著她，央求著那個金屬人，渴求挽回她的生命。

在得知了冷水心的堅持後，他毅然背叛了系統，選擇為她結束自己的生命。

其實早在對心這種東西好奇的時候，他就已經背叛了系統吧？

沒想到，這顆心到頭來，比他想象的還要愛她。

這樣一顆心，是否沒那麽惡心了呢？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問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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