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一聲巨大的坍塌聲響徹蓬萊仙宗，聲音之大，上達雲音宮，下至地底刑堂，引得無數弟子側目。

浮曲樓的亭臺水榭、春池樓閣在一聲驚天動地的響聲中倒塌一片，主樓中騰飛出一只威風凜凜、黑鱗綠眸的蛟，沖破雲霄，騰雲駕霧，將太陽的光亮奪去三分，鱗片閃閃發光，無比颯爽，乘雲飛向蓬萊仙宗外。

下一瞬，一名青衣仙人飄然飛出，身形如青煙，朝她急掠而去。

阿嫵綠寶石般的眼睛專註地盯在前面，雲層中的水汽打濕在蛟鱗上，氣得微微張口，蛟頭險些更咽發顫，撲通鉆進雲層裏，一尾巴氣得拍散積雲。

真沒想到，本蛟這麽一只威猛厲害、天下第一的蛟，居然會被謝蘊這麽欺負。本蛟剛長出來的完美的角，他居然在上面親吻個遍！此事若傳出去，本蛟還怎麽做蛟？

本蛟剛長出爪，還沒來得及欺負別的大小動物，居然會被先欺負？這讓一向高傲的蛟不能接受，飛快往山下飛。

她速度極快，哪怕謝蘊領悟了萬道本源，追上去也有些吃力，若非他和蛟簽訂過契約，現在定然會跟丟。

“小蛟！”謝蘊倏忽間出現在蛟的前面，擋住她的去路。

嘶――蛟一看謝蘊現在這副清冷雅致的模樣，更是綠眸一暗，氣得鱗片炸開。

人類果然心機深沈……果然哪怕狡詐如本蛟，也會有一時不察被人類騙過的一天，看謝蘊現在端方的仙人模樣，誰能想到他剛才把本蛟按在座椅上親還不夠，還按到靈玉床上親。

親了本蛟的人形不夠，還親本蛟的角！本蛟的角是拿來作戰的！那是蛟這樣的頂尖猛獸最看重的尊嚴！

蛟眼一熱，想到素日以來對謝蘊的信任喜歡，再想想剛才自己這只小蛟蛟遭受的事情，難受到張開蛟嘴，一陣更咽，蛟頭傷心發顫，但因為在謝蘊面前，蛟活活忍住，別開蛟臉不看謝蘊，尾巴一甩，唰一聲騰雲駕霧，轉頭飛走。

謝蘊的身形散開，下一瞬又出現在蛟的面前：“小蛟，我們先談談。”

嘶――蛟脖子上的鱗片炸開，立起上半身，嬌俏女聲帶著不悅開口：“本蛟才不和你談，謝蘊，你欺負了本蛟還不讓本蛟走，你現在是強搶民蛟，還不給本蛟讓開！”

謝蘊這樣的仙人，自然不會做強搶民蛟的事情，蛟別開綠眸，不拿正眼看謝蘊，威脅道：“你再不讓開，本蛟就吼了，這裏是蓬萊仙宗山腳下，到時候他們都能見到你強搶民蛟……”

“小蛟，你是我的蛟，我們簽訂的是最高等級的仙寵契約，我不算強搶。”謝蘊面對蛟的質問心平氣和。

蛟一聽更生氣：“你也知道是仙寵契約！那你親我做什麽？”

謝蘊目光一暗：“是小蛟先親我。”

“本蛟親你當然有原因，本蛟是為了證明你那次親本蛟是因為本蛟好看，你控制不住，本蛟都是為了你好！”蛟理直氣壯。

謝蘊道：“我親小蛟，也是為了向小蛟證明我親你並非因為你好看，小蛟，現在你能信我了嗎？”

他一直盯著蛟，生怕蛟下一瞬迎風而起離開。

蛟拉長蛟臉，從地上的影子中看見自己威風的角，謝蘊連蛟頭都能親，她還怎麽說謝蘊是為了她的臉？

蛟畢竟是一只死鴨子嘴硬的蛟，扭臉：“嘶――誰知道你是不是就喜歡本蛟這樣形狀的獸，比如蛇、蛟之類。”

“小蛟……”謝蘊無奈，這也算是他仙生中遭遇最嚴重的一次汙蔑，小蛟以為他愛好獨特，不喜歡人，反而喜歡獸嗎？

謝蘊清聲：“小蛟，我還不至於古怪到那般地步，我到底是喜歡你，還是喜歡你這樣形狀的獸，你真不知道嗎？”

蛟以前不知道，但現在知道了，她腹誹，按照人類的審美來說，謝蘊是那種最好看的線條好看的人類，的確不會這麽古怪。

蛟其實也有些驚訝，雖然本蛟一直知道本蛟是一只優秀完美的蛟，但也沒想到謝蘊會對本蛟是那種喜歡。

蛟從地面上的影子那裏，看著自己慘遭蹂躪的角，綠眸中強壓委屈。

要不是謝蘊一直幫助本蛟、信任本蛟，今日敢對本蛟的角做這種事的人，本蛟一定要一口――不，他不配，本蛟一定要一尾把他甩到力工所的爐子裏打鐵！亂尾把他打成一團餅。

謝蘊見蛟的神色，立即自責起來，忍不住上前一步，蛟正在氣頭上唰一下戒備退開。

謝蘊只能站在原地，控制自己上前攬她入懷的欲忘：“小蛟……剛才很疼嗎？”

蛟只是被親了親，雖然感覺很奇怪，但無論如何也不疼，反倒是謝蘊，謝蘊豐神俊朗的臉上帶著一點血，猶如冰玉中宛著的煙霞，那是唇舌廝殺間阿嫵咬破他的舌頭，鮮血滴下，謝蘊初時沈入那個吻，不想擦，後來慌忙去追上蛟，來不及擦留下的殷紅血跡。

蛟悄悄看了謝蘊的臉一眼，不期然被謝蘊捉住目光，她唰地收回視線。

嘶――謝蘊嘴上的血雖然是本蛟咬的，但都是他逼迫本蛟，怎麽可能是本蛟的不是？

蛟深沈地背過身，給謝蘊留下一個黑漆漆的背影，惆悵道：“本蛟雖然不疼，但是主……但是你今天和之前差距太大，讓本蛟有些擔心。”

他之前不會是裝出來騙本蛟的吧？

蛟想破頭，也不會想到謝蘊會有這樣的一面。她知道謝蘊誅邪蕩魔，不可能是真心慈手軟的仙，但也沒想到他會這樣對自己，真令蛟不習慣。

“小蛟，如果我今天不這樣做，你會一直誤會我。”謝蘊忙解釋，“我並沒有變。”

卻見蛟回頭，綠眸中一片冷靜，漆黑生光的蛟頭上兩只角看起來威風凜凜，在謝蘊眼中更十分可愛。

蛟道：“可我還是擔心……”蛟是非常有警惕心的不定哪天就變了，我聽說人類的愛情會讓人變得不像自己。我還是先離開化龍吧，等哪日小蛟成龍後，小蛟再回來看你。”

蛟騰雲駕霧，馬上飛起來。

謝蘊怎能眼睜睜看著小蛟離開，他同樣飛身而前，全速跟在蛟旁邊：“小蛟，既然你要離開，我陪你一起。”

嘶――蛟之所以要離開，就是因為對今日的謝蘊有些不習慣，才不願意讓謝蘊跟著。

她整只蛟加快速度：“不要。”

謝蘊此次沒說話，沈默地跟在蛟旁邊。

蛟生氣：“你先讓開。”

“小蛟，只此一點，我不能答應你。”謝蘊言語如常，沒有半點怒氣和著急，卻讓蛟聽出無限堅定。蛟清楚，謝蘊看起來光風霽月，實則很少改變決定。

“你讓開。”蛟臉一垮，“你和我一塊兒，說不定哪日你還會來親本蛟的角，本蛟不喜歡那樣！”

“小蛟……”謝蘊本低沈的心情生出一些希望來，神色清寧，“小蛟你今日生氣，並非全氣我孟浪，而是氣我動了小蛟你的角？”

嘶――蛟的角當然不能隨便亂動！在蛟躺在貴妃榻上照鏡子的時候，蛟已經想好自己的角怎麽用。

首先，她的蛟角比蛟鱗的形狀更堅硬，長在頭頂，本蛟集畢身之力，可以將角戳在其餘兇獸的要害之處，讓它擋無可擋，死無葬身之地。

其次，本蛟也可以拿角來威脅群獸，總之，她的角絕不是拿來被人褻玩的。

蛟看在謝蘊的確對她好的份上沒罵他，陰著臉往前游，下方的樹木花草風一樣往後退，謝蘊沒得到蛟的回答，不依不饒再度全力使用萬道本源，飛到蛟前面。

他剛出聲：“小蛟……”

砰！

蛟像之前一樣一頭撞過去，與之前不同的是，她這次頭上生了角，雖然沒有用擊殺獵物的力氣，但蛟的角總比神兵還要厲害。謝蘊也沒有和往常一樣在周身升起柔軟的保護屏障。

點點溫熱的血灑到漆黑的蛟頭上，蛟綠眸中湧上驚訝，她的角……好像插進什麽東西裏去了，那種溫熱的觸感和肌理……

蛟擡眸，看見謝蘊青色的衣衫前開滿一團血花，鮮血不斷擴大，謝蘊身形挺拔如玉樹，面色上也沒露出半點痛苦之色，星眸一直看著蛟。

不管他看起來多麽像沒受傷的模樣，但是蛟造成的傷口和別的傷口完全不一樣，哪怕是蓬萊祖師親臨，蛟造成的傷口也無法被快速愈合。

“主人！”從剛才起一直在氣頭上的蛟大驚失色，蛟頭一擡，想去察看謝蘊的傷勢，但只會破壞、從沒照顧過人的蛟毛手毛腳，忘記自己的角還插在謝蘊身上，一擡頭，噗嗤一聲，蛟角更沒入謝蘊的身體幾分。

蛟：……好像更進去了。

謝蘊唇間溢出鮮血。

“主、主人。”蛟心知自己闖禍，蛟頭用力，連忙把自己的角拔出來，上面果然還帶著鮮血。謝蘊的血長流不止往下流。

“小蛟，你終於像……之前那樣叫我。”謝蘊終於看見小蛟在乎自己，身上的疼痛相比起來倒也顯得不那麽明顯。

蛟看見謝蘊身上瘋狂冒血，蛟頭痛苦搖晃，嘶――她擅長毀滅和破壞，一個回春法術都不會。

蛟立即變為人形，人形的手要更靈巧，沒有蛟爪那樣殺傷力強大、帶著沾上就死的蛟毒。

她這次沒有捉弄謝蘊，身上幻化出一件紅衣，馬上把謝蘊從空中帶下去，放在一棵大樹下，急得團團轉，蛟沒怎麽處理過這種狀況：“主人，你快給自己用治療的仙法止血。快一點，雖然這是我造成的傷口，但我一直管殺不管埋，我根本不會治！”

再這麽流下去，真的會死，謝蘊以為本蛟造成的傷口是其餘阿貓阿狗造成的傷口嗎？

謝蘊面色蒼白，卻一把抓住慌亂的蛟，比起傷勢，他更在意蛟瞬間轉變的態度，深深看著她：“小蛟，你並沒因為剛才的事討厭我？”

他的目光放在阿嫵身上鮮紅的衣衫和賽雪的肌膚上，原來小蛟已經學會化形時化出衣服，小蛟之前故意不化出衣服，是她想戲弄自己嗎？也許，小蛟比他想象中要更喜歡和他一起玩。

蛟認為，親一親又不會怎麽樣，蛟生氣之處在於謝蘊這次這麽兇還動自己的角。

她給謝蘊按住傷口：“主人，你別問了，小蛟不想你死。”

這一句話，在謝蘊心中已經勝過千言萬語。

他阻止自責的蛟：“我沒事，小蛟你先別慌。”謝蘊精通醫術，回春仙法更是手到擒來，他在自己胸膛前點了幾下，鮮血瞬間止住，但下一瞬，鮮血又源源不斷地流出來，青衫已經被鮮血染濕大半。

蛟痛苦地抱著頭：“主人，又流血了！”她道，“主人這次為什麽不躲開？哪怕不躲開，也可以像之前一樣用靈力做一個屏障。”

經常喜歡像炮彈一樣撲進謝蘊懷裏的蛟，終於見到這一舉動的危險性。

謝蘊面無血色：“我之前對小蛟做了孟浪之舉，哪怕我有自己的考量，那樣做也不對，所以，今日我只打算攔下小蛟，如果攔不下就隨你一起走，沒任何打算和小蛟你……動手。”

蛟心一熱，謝蘊果然還是最喜歡自己，沒有因為剛才的奇怪舉動，就徹底發生變化，他總是最關心自己。

“小蛟，可以別走嗎？”謝蘊滿身是血，“小蛟以為我愛上你，就會隨之發生變化，但我不會。”

他體內的力氣大量流失，也趁著現在自己還能壓住傷勢，趕緊道：“我早就知道自己喜歡小蛟你，最早也許在三師兄提醒我的時候，最明確則在小蛟被九頭蛇困住之時，這麽久以來，小蛟，你認為我變了嗎？”

謝蘊君子端方，他除了雷劫後的吻外，沒有因為無望的愛做出任何出格的舉動。

蛟想起自己在被九頭蛇困住時，最信任一定會來救自己的人是謝蘊，她渡劫時為她護法的人也是謝蘊。

向來沒心沒肺的蛟終於心生一點愧疚：“主人，小蛟再也不懷疑你了。”

她眼眸微微濕潤，蛟頭微微發顫，謝蘊心中泛起無限柔情，他手上全是血，本想輕輕摸摸蛟的頭發，現在也只能作罷。

“小蛟，相信我，留在我身邊。”謝蘊忍痛，“你經歷的雷劫太大，你不是普通蛟，不要一蛟出去……”

“我不會逼你愛我……我們和以前一樣……”

“我知道，主人。”蛟看著滿地的鮮血，蛟心破天荒有自責：“其實小蛟也沒有想過真的離開主人，剛才小蛟沒有全力離開，小蛟只是太生氣了。”

她見血越來越多：“主人，我帶你去找蓬萊祖師。”

蛟聽人說過，蓬萊祖師也會醫術。謝蘊眼前已經開始模糊，哪怕有萬道本源，被蛟的角一傷，傷勢仍然不可小覷。

他聲音開始低下去：“小蛟……別找師尊，此傷雖重，但不致死，先去蓬萊外山。”

謝蘊擔心師尊因為他被小蛟所傷，對小蛟不滿，小蛟再對師尊不滿，屆時就麻煩起來。謝蘊清楚小蛟並不是故意傷他，他反倒要感謝這道傷。

謝蘊使一個蘭風回春術，萬道本源之力進入傷口，原本指頭大小汩汩冒出的鮮血慢慢變得只有兩三絲血滲出，但他失血過多，蛟的力量阻止著他恢覆……

小蛟的角，太厲害了。如果他沒有掌握領悟萬道本源，哪怕是金仙，也會死在這樣不能愈合的傷口中。

謝蘊意識開始渙散，蛟趕緊照著謝蘊留下的話，把他搬到蓬萊外山一處山洞裏。

蛟給謝蘊找了點幹草墊著，深深嘆息一口氣，嘶――

第一次，蛟沒有因為自己強大的殺傷力開心。

她分開謝蘊的衣服，細細看裏面的傷勢，雖然流血速度變緩，但仍然有血絲不斷滲出，蛟想了想。

她獨自一蛟飛到再度坍塌的浮曲樓中，找到謝蘊放藥的地方，把整個藥架子全部搬過去。

蛟在藥瓶裏翻翻找找，這些藥她全部聞不到和蛟毒類似的氣味，並非她所擅長。

蛟試著拿一瓶藥滴了一滴到地上。

只見瞬間，地面燃起熊熊火焰，這要是滴到謝蘊身上……蛟甩甩頭，她不是那樣的笨蛟。

“主人，主人！”蛟用手推謝蘊，在蛟的理解中，越受這種傷，越不能暈倒。她道：“主人，我把你的藥架搬過來了！你快看看有沒有你能用上的藥。”

“主人，主人！”

隨著蛟的動靜，謝蘊終於睜開眼，他身上纏繞濃郁的血腥味，星眸迷離，一眼見到蛟關切的眼睛，他第一反應道：“小蛟，你沒走……真好小蛟。”

“主人，別說那些了。”蛟真沒想到謝蘊這樣一個平時看起來那麽清冷孤高的仙，動情後如此癡狂，她指著藥架子給謝蘊看，“你看看有沒有能用得上的？”

“由上往下數第二排，左三……”

“由下往上數第三排，右一……”

謝蘊對這些藥再了解不過，他說出一些藥之後，還差一味藥，謝蘊卻憋在心裏，任由身上血絲湧出，蛟詭異的傷口不斷撕開他的皮肉，他也沒提。

他對疼痛的感覺本遠遠低於常人，但或許因為情之所至，謝蘊心潮澎湃，今日的痛和甜蜜，都格外清晰。

蛟專註地搗鼓這些藥，終於，按照謝蘊的說法調制好。

她專註時，眼睛裏瞳孔微微變細，把藥水往謝蘊胸膛上一潑，謝蘊咬緊牙關，下一瞬，蛟俯身下去，仔細舔上去。

嘶――鮮血的味道。

蛟碰上血，身為頂尖猛獸，會更加興奮，但她此刻極度冷靜，謝蘊微微驚訝：“小蛟，你做什麽？”

蛟擡起頭，嘴角處沾著艷麗的鮮血，似水明眸此刻充滿蛟類的天真殘忍，但眼底深處夾雜著一些關懷。

“小蛟的唾液，當然能夠幫助主人的傷口愈合。”蛟理所當然道，“小蛟之前受傷也是這麽做的。”

她又專註地去舔傷口，動作非常快，一邊讓謝蘊的傷勢變好，一邊被鮮血滋養，蛟滿是靨足，她這樣一只話，心中五味雜陳，這正是他沒說的那味藥。

他沒說的原因是不想小蛟再誤會他見色起意，沒想到小蛟會這麽關心他。

原本壓制痛楚的精力和現在需要壓制升騰而起情欲的精力相比，不足十分之一，他好像更痛苦，又好像更高興，總之，謝蘊甘之如飴，只要是蛟願意給他的東西，無論痛苦還是快樂，他都可以一言不發。

這名一向冷淡的仙人在陰暗山洞中，被半靠在狼藉的幹草上，再度確認這是此生唯一令他繳械的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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