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和好的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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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漸漸呼嘯，天際有一團濃厚的烏雲順風飄來，蛟仰起頭，頗有經驗地看了眼天色，又要下雨了。
她得快些游，最好能找到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山洞。
蛟速度奇快，她一直是一只頗有行動力的蛟，說要化龍就能從家鄉千裏迢迢遠赴蓬萊仙宗，從不拖泥帶水。現在，她雖有瞬間難以自抑的悲傷，卻也更多在思考未來該如何。
上路吧！沒有蓬萊仙宗，還有其餘仙門，她可以想法偷聽。蛟不認為偷聽不好，也不認為自己是一只偷雞摸狗的蛟，這只是她生存的方式。
阿嫵抖擻起精神，游得快且悄無聲息，完美的漆黑蛟軀隱入黑暗的夜幕中。
蛟前腳離開，下一瞬邱宅內出現一個白衣沾血的俊美男子，謝蘊以神通短時間看遍邱宅內外，空無一蛟，他心知和師兄們交涉耽擱了時間，現在，要強的小蛟肯定離開。
蛟藏匿蹤跡的本事已經刻在骨子裏，哪怕那麽大只游走，也沒給謝蘊留下任何可以循去的痕跡。
“小蛟……”
謝蘊又急又擔心，他對它如何，它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嗎？走得這樣幹脆利落。謝蘊想到仙寵契約，利用和阿嫵之間的契約聯系，鎖定一個大致方向追過去。
蛟此時已經游入山林之中，暴雨傾盆而下，茂密的樹葉被打得沙沙作響，蛟頭上被滴了無數雨，雨水順著蛟軀上的鱗片流下。
整個山林的動靜，自動納入阿嫵的防禦、捕獵範圍，她在細聽有無熊獸、虎獸之類有洞穴的猛獸的響動，這樣，就能根據那些響動，盡快找到可棲身的洞穴。
然而，這片山林，靜得有些過頭，只有雨聲和一個龐然大物的呼吸聲。
轟隆隆，天上雷聲響動三聲，白色驚雷劈向山頭，巍峨的山頭被劈開，和著暴雨泥水一起坍塌下來，洶湧的泥石流中裹挾著一條迅猛的東西。
嘶——這個天象，暴雨、白雷、塌山，好像是蛇化蛟。
阿嫵下意識目光灼灼，條件反射蹭一下隱匿到暗處，舔舔唇，蛇化蛟，蛟化龍危險重重，大多蛇都撐不過去，如果本蛟在此等候，此蛇若是身死，本蛟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白撿妖丹。
蛟陰險地等待狩獵，瞳孔細豎，現在本蛟又成了獨自一蛟，沒人會再給本蛟靈石丹藥，本蛟自然要自己動手。
暴雨繼續，雷聲再過三響，總共九道白雷已過六響，
阿嫵綠眸看著蛇在白雷中掙紮求生、痛苦順著泥水翻滾只為化蛟的場景，讓阿嫵生出同為天涯淪落蛟蛇的心情。
嘶——算了，阿嫵現在還不餓，得了乾元珠靈力也很充沛，她掉轉蛟頭，算是開恩放棄這次狩獵。
阿嫵從暗處游出去，換個方向走。
呼呼呼！嘶嘶嘶！
翻湧而來的泥石流中有一只體型極長的巨蛇，紅黑相間，眸子呈僵屍一樣的灰褐色，毒牙外翻，朝阿嫵沖過來！
食物！妖力！
它體力耗費巨大，化蛟劫雷仍差三響，再不進食，它就會渡劫失敗，千年修習一夕化為烏有。巨大的求生欲之下，哪怕此蛇看出阿嫵和普通蛇不一樣，它也不會放棄。
要麽一搏，要麽等死！
阿嫵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她那點同是天涯淪落蛟蛇的、少得可憐的同情心湮滅，在外面的獸的世界，為了活下去，同類相食、手足相殘也屢見不鮮。
巨蛇的體力不容許它再發出第二次進攻，所以，這一擊它用盡全力，以泥石流為助，張開血盆大口！
阿嫵迎頭而上。
兩條威風、兇猛的“蛇”在空中纏鬥交織，巨蛇身體比阿嫵大，甚至顯得略為肥臃。阿嫵心中冷笑，以為比本蛟大那麽小小一圈，就能殺掉本蛟嗎？
最完美的獵殺身軀，可不靠大來決定。
她發出一聲蛟吼，以巨大、磅礴的力氣一兩下甩開巨蛇，蛟尾、蛟頭同時向空中一仰，幾乎形成一個圓形，蛟頭、蛟尾首尾相抵，巨蛇腦袋頓時被砸得碎裂，骨頭盡碎。
瞬殺！
巨蛇瞬間變死蛇，紅黑的花紋黯淡無光，軟塌塌從空中跌落。蛟伸尾過來，劃開皮肉，取出妖丹一口嗷嗚吞掉。
心滿意足打一個飽嗝。
聽到動靜匆匆趕來、以為要強的小蛟現在一定難受落寞。沒想到親眼見到蛟滿足打嗝的謝蘊：……
“小蛇，小心！”謝蘊臉色一變，情急之下忘了改變稱呼。
三道白色劫雷已劈往地面，來不及阻止，蛟傻呆呆待在原地，哪怕蛟皮糙肉厚不怕區區白雷劈，但也被白雷落下時強大的力量震飛出去，在空中翻滾幾下。
嘶——蛟在空中時想，大意了。
見謝蘊來，她下意識營造無辜無害的“小蛇”形象，忘記躲開，她現在可是貨真價實的蛟，謝蘊的宗門都不要她了，她還裝什麽裝？
謝蘊飛身而上，一把接住被震飛過來的蛟，被阿嫵推開。
整只蛟砰一聲落到地面，皮糙肉厚、毫不受影響。
“小蛟。”謝蘊上前。
阿嫵脖子上的鱗片聳開，在暴雨中，蛟渾身漆黑發亮的鱗片被沖刷得更有光澤，綠眸如蒼翠的原野，不悅地對謝蘊做出防禦姿態。
“小蛟，你受委屈了。”謝蘊已經在無數次的教訓中，知道先表明立場，安撫蛟。
嘶——本蛟能受什麽委屈？你不是看見本蛟殺掉巨蛇搶奪妖丹嗎？本蛟這麽壞的蛟，你們趕走本蛟真是有先見之明！
阿嫵現在對蓬萊仙宗抱有極大成見，想她蛟生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事，居然反而落得這個下場，連帶著看謝蘊也頗為不爽。
“搶奪妖丹，你要妖丹做什麽？”謝蘊道，“各妖修煉的法門和修煉方式皆不同，你貿然吃妖丹的話，長久以來對身體不利。”
蛟猛然躍起來，兇道：
本蛟不吃妖丹吃什麽？你以為我們外面的妖獸和仙宗的仙寵一樣想吃什麽就吃什麽？蛟頭忍著酸澀，化為怒意，繼續道：
有得吃就不錯了！走到荒蕪人煙、沒有獸跡的地方，本蛟連樹葉都吃過！你看看本蛟的樣子，本蛟餓得吃過草！
謝蘊看見阿嫵碩大的蛟軀，無法想象小蛟吃草的模樣。但他知道，小蛟沒有說謊。世上總有些兇險之地，小蛟又不會騰雲駕霧，途經時一定有過食草充饑。
它吃過這麽多苦，好不容易到蓬萊仙宗來有了穩定生活，卻傷心遠走。
謝蘊更為心疼：“小蛟，我是來接你回去的，我剛才遠遠看見了，是那條巨蛇先攻擊你，你再殺它。”
嘶——哪怕它不殺本蛟，本蛟也會殺它吃掉，這就是本蛟的生活方式。謝蘊，你一定見不慣本蛟的！
阿嫵用仙寵契約不斷說，她才不是那種沒有尊嚴的蛟，蛟一判斷，就知道謝蘊為什麽來遲。一定是起初蓬萊仙宗不同意留下本蛟，最後礙於謝蘊的堅持，才後悔，勉強同意留下她。
這種勉強的同意，她才不要！
謝蘊著急得額間冒汗，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誰說我見不慣你？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小蛟，我知道那是你的生活方式，不會說什麽。以後有我在，你也不用再去狩獵妖丹，靈石和丹藥提供的靈力會更為精純。小蛇你修的是仙靈之力，無上玄門心法，和妖力不能相融。”
蛟沒有說話。
“在小蛟心裏，我就是一個這麽不懂變通、頑固的人嗎？獵殺食物是萬物生息的一環，我怎麽舍得怪你。”謝蘊道，“如果是別的獸，我會漠視，是小蛟你，我卻會心疼。”
蛟聽得心中酸澀，又不想表露出來，只能別過蛟頭，難受到張開蛟嘴深呼吸，蛟頭顫顫著哽咽。
人類就是這麽會甜言蜜語，之前謝蘊還沒有染上這種壞習慣，都是本蛟在用糖衣炮彈，後面謝蘊被本蛟給帶壞了！
打心裏來說，蛟其實覺得她挑的人類真的不錯。
可是蓬萊仙宗居然是那樣的仙宗，一個不歡迎她的仙宗，會表露在冷淡的動作、如刀的言辭上。她早晚會受不了對他們大打出手，過上被通緝的淒涼蛟生。
所以，謝蘊再好，她也得走。
阿嫵不再生氣，垂著蛟頭，綠眸裏再倒映不出謝蘊的模樣，認真在心裏道：
嘶——謝蘊，我真的要走了，你之前對我的照顧，我會記得，以後等我功成名就，我會回來看你。
平靜的小蛟比發怒的小蛟更堅定，謝蘊心如錐疼：“你要多久才能算功成名就？”
嘶——蛟垂頭喪氣，說，大概幾萬年吧。
化龍可不是簡單的事，她獨自一蛟，難上加難。
“幾萬年？！”謝蘊一聽這個年數，臉都發白。
蛟已經一甩蛟尾，背過身去，道，嗯，要是幾萬年不成，就是十幾萬年。你放心，本蛟離開仙宗，也會去當大王，不比做仙寵差，本蛟走了。
“你不能走！”謝蘊立即道。
蛟已經飛快射出去，游到東方，一頭撞上攔路的謝蘊的胸膛。她立刻轉頭游到西方，不期然再撞上謝蘊。
哪怕有仙法護體，謝蘊也被撞得生疼。
倉促間，謝蘊終於想到師尊、師兄們的話，他為讓小蛟寬心，以留聲石記錄了一兩句，連忙掏出來，扔到空中：
“小蛟，你聽！”
蓬萊宗主的聲音透出來：“師弟去把仙寵帶回來吧，蓬萊仙宗永遠為它而開。”
蓬萊祖師舌燦蓮音：“極好，極妙，原來那日本尊察覺到的向道之心是它，妙極。”
“這難道還不好嗎？如蛟者，主動來我仙宗學習仙法，聆聽教導。如若世間所有妖獸、大魔都能如此，世間哪還有妖魔橫行害人？”
蛟在奔跑中聽到這些聲音，忍不住豎起耳朵。原來蓬萊仙宗的人沒有目中無蛟，更沒有恩將仇報。
謝蘊更是道：“我們都很喜歡你，從沒有想趕走你。而且，小蛟，哪怕真的別人不大喜歡你，你就要拋下我嗎？”
噗通一聲，炮彈一般朝東方射去的蛟不意外落入一個充滿蘭香的懷抱，這次，她沒有立馬鉆出來，反而蛟頭朝謝蘊重重一靠，尾巴纏上謝蘊。
嘶——主人！我沒有！
阿嫵軟化下來，一顆蛟心再次熱情跳動。
她哪裏又舍得放棄自己奮鬥這麽久的化龍機會，不過是防範於未然，才被逼得遠走。現在誤會解開，蛟馬上在謝蘊懷裏不住哽咽。
“小蛟別走了，我們回家。”謝蘊反手抱住它。
蛟綠眸泛著濕意，嘶——主人，我也一點都不想離開你，可是我基本上沒做什麽好事，暴露蛟的身份對付滅道血魔，是我好不容易才做的一件好事，我比那個火元真君好多了！
我好不容易做了好事，火元真君做壞事，我卻因為蛟的身份要被趕走，我心裏從來沒這麽難受過。他們這麽目中無蛟，我就不想再待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謝蘊輕輕拍打蛟軀，“小蛟受了很大的委屈，他們沒有要趕走你，是我來晚，讓你有此誤會。”
阿嫵把蛟頭靠在謝蘊胸膛上，尾巴拿出一塊極品靈石，嘶——你送我的靈石，其實我都不舍得吃，想留著做個紀念。我走，也是不想連累你。
“你永遠不會連累我，小蛟，你的一切都不是連累。”
一場誤會，一次風波，反而讓謝蘊和蛟的感情更加深厚。
蛟想，原來這個人類在本蛟心中，也不只是化龍的階梯，本蛟和他還是有幾分情誼。
謝蘊想，小蛟在我的心裏越來越重要，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能再失去它。
一人一蛟在暴雨中相擁。
浮曲樓，謝蘊已把阿嫵哄睡著，這才註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全被暴雨淋濕，上面的血沖成淡紅、再沖成雪白。
謝蘊搖搖頭，當時的情況，他根本沒想到以仙法避雨。
謝蘊出去換了一身衣服，在蛟身旁躺下，過了會兒，睡夢中仍囂張的蛟尾自動搭上他的腿。
翌日。
阿嫵囂張地躺在貴妃榻，尾巴卷著一本書，努力以有限的知識水平想要弄懂上面艱澀的句子。
這是本關於妖獸化形的典籍，蛟偷偷摸摸獨自看，苦於知識水平看得一知半解，又礙於她的人形實在醜陋，也不好意思拿去問謝蘊。
蛟一個頭兩個大，什麽叫做“獸之開慧，與形有關，天生自然，道法自然。”
她當然知道形體很重要，像她哪怕在族中也是最颯的蛟，就因為粗壯的身軀，發亮的鱗片，最上等的品相，其他蛟根本打不過她。
但是什麽叫自然？難道她的蛟軀還不夠自然？蛟長伸蛟頭，打量自己的蛟軀，很好看呀。
阿嫵看不大懂，準備哪天拆分下來問謝蘊！
她也並不著急，謝蘊知道她是蛟後，加上那天她傷心難受的事，承諾她和他一塊去靈玉床上睡覺，只等明晚！
蛟頭喜悅發顫，她有乾元珠，還有對她有莫大吸引力的靈玉床，肯定能一舉生爪，根本用不著以人形過渡。
她施施然用尾巴卷了一盆葡萄，塞進嘴裏，咕嚕嚕吞下——葡萄是謝蘊親手剝皮。
又卷了一盆魚，紮進去吃光——魚刺是謝蘊以仙法剔光，
在蛟大快朵頤時，黃管事、萬寶以及一列弟子搬著好幾列箱子過來，放在地上。
面對蛟的綠眸，萬寶道：“元君仙寵在滅道血魔一事上立下大功，這是蓬萊仙宗按規定給您的禮物，宗主不日也會過來看望您。”
嘶——原來是這樣。
蛟很受用被送禮物，尾巴尖兒在空中一甩，示意他們放下東西可以出去了。
其餘弟子們魚貫而出，只剩下黃管事和萬寶。
阿嫵是蛟不是蛇的事，沒有在仙宗大肆宣揚，免得引起恐慌。
但邱心志被撤職後，有望晉升總管事的萬寶、和管理力工所猛獸的黃管事因為職務特殊，是少數知道此事的人之二。
黃管事和萬寶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看阿嫵，訕笑開口：“蛟、蛟王？”
但凡蛟，皆為一方霸主，他們稱起蛟王來很是順口。
蛟斜睨他們，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不會是看本蛟的禮物多，想開口要一兩件吧？
蛟瞬間戒備起來，休想，本蛟只進不出。
卻見黃管事和萬寶看見蛟隨意一個眼神都那麽有氣勢，更是在心裏激動、後怕起來。
這居然是蛟？！他當初幾千仙靈幣的添頭居然是一只蛟！他還和蛟近距離接觸過還不死！
黃管事更是後怕，他當初拍過蛟頭罵過蠢蛇，居然還好好活著。
這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事，這一切，都要感謝祖上積德，再感謝眼前蛟王的不殺之恩。
黃管事和萬寶商量好，齊聲道：“蛟王，之前我們有眼不識金鑲玉，幸好蛟王不怪罪，我們兩個來，是給蛟王準備了些禮物，請蛟王原諒我們當初不懂事。”
嘶——人類真是見風使舵阿。
蛟暗想，不過只要有禮物收，她也願意，蛟頭矜持地微點，派頭做足。
黃管事和萬寶忙拿出禮物，小心翼翼放在阿嫵吃東西的盆的旁邊。
蛟點點頭，示意本蛟原諒你們了，滾吧。
黃管事和萬寶再禮數周全，拿出三柱香，瞬間點燃，對著阿嫵拜了三拜。他們死裏逃生多次，眼前的蛟已經不是普通蛟，而是放他們多少次性命的善蛟，蛟神。
二人十分虔誠地敬神，他們還沒修成仙體，毫無仙人包袱，期望能和蛟打好關系，畢竟他們以後的職務無法避免和蛟接觸。
蛟卻總覺得這個動作怎麽這麽眼熟，她想到了！之前她去人類墓地偷吃食時，看見那些人類上墳就是這個姿勢！
蛟忍無可忍，本蛟還沒死呢！一尾把二人甩出去扔到墻上，重重滑下去，再把禮物留下，砰一聲關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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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得快些游，最好能找到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山洞。
蛟速度奇快，她一直是一只頗有行動力的蛟，說要化龍就能從家鄉千裏迢迢遠赴蓬萊仙宗，從不拖泥帶水。現在，她雖有瞬間難以自抑的悲傷，卻也更多在思考未來該如何。
上路吧！沒有蓬萊仙宗，還有其餘仙門，她可以想法偷聽。蛟不認為偷聽不好，也不認為自己是一只偷雞摸狗的蛟，這只是她生存的方式。
阿嫵抖擻起精神，游得快且悄無聲息，完美的漆黑蛟軀隱入黑暗的夜幕中。
蛟前腳離開，下一瞬邱宅內出現一個白衣沾血的俊美男子，謝蘊以神通短時間看遍邱宅內外，空無一蛟，他心知和師兄們交涉耽擱了時間，現在，要強的小蛟肯定離開。
蛟藏匿蹤跡的本事已經刻在骨子裏，哪怕那麽大只游走，也沒給謝蘊留下任何可以循去的痕跡。
“小蛟……”
謝蘊又急又擔心，他對它如何，它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嗎？走得這樣幹脆利落。謝蘊想到仙寵契約，利用和阿嫵之間的契約聯系，鎖定一個大致方向追過去。
蛟此時已經游入山林之中，暴雨傾盆而下，茂密的樹葉被打得沙沙作響，蛟頭上被滴了無數雨，雨水順著蛟軀上的鱗片流下。
整個山林的動靜，自動納入阿嫵的防禦、捕獵範圍，她在細聽有無熊獸、虎獸之類有洞穴的猛獸的響動，這樣，就能根據那些響動，盡快找到可棲身的洞穴。
然而，這片山林，靜得有些過頭，只有雨聲和一個龐然大物的呼吸聲。
轟隆隆，天上雷聲響動三聲，白色驚雷劈向山頭，巍峨的山頭被劈開，和著暴雨泥水一起坍塌下來，洶湧的泥石流中裹挾著一條迅猛的東西。
嘶——這個天象，暴雨、白雷、塌山，好像是蛇化蛟。
阿嫵下意識目光灼灼，條件反射蹭一下隱匿到暗處，舔舔唇，蛇化蛟，蛟化龍危險重重，大多蛇都撐不過去，如果本蛟在此等候，此蛇若是身死，本蛟就能不費吹灰之力，白撿妖丹。
蛟陰險地等待狩獵，瞳孔細豎，現在本蛟又成了獨自一蛟，沒人會再給本蛟靈石丹藥，本蛟自然要自己動手。
暴雨繼續，雷聲再過三響，總共九道白雷已過六響，
阿嫵綠眸看著蛇在白雷中掙紮求生、痛苦順著泥水翻滾只為化蛟的場景，讓阿嫵生出同為天涯淪落蛟蛇的心情。
嘶——算了，阿嫵現在還不餓，得了乾元珠靈力也很充沛，她掉轉蛟頭，算是開恩放棄這次狩獵。
阿嫵從暗處游出去，換個方向走。
呼呼呼！嘶嘶嘶！
翻湧而來的泥石流中有一只體型極長的巨蛇，紅黑相間，眸子呈僵屍一樣的灰褐色，毒牙外翻，朝阿嫵沖過來！
食物！妖力！
它體力耗費巨大，化蛟劫雷仍差三響，再不進食，它就會渡劫失敗，千年修習一夕化為烏有。巨大的求生欲之下，哪怕此蛇看出阿嫵和普通蛇不一樣，它也不會放棄。
要麽一搏，要麽等死！
阿嫵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她那點同是天涯淪落蛟蛇的、少得可憐的同情心湮滅，在外面的獸的世界，為了活下去，同類相食、手足相殘也屢見不鮮。
巨蛇的體力不容許它再發出第二次進攻，所以，這一擊它用盡全力，以泥石流為助，張開血盆大口！
阿嫵迎頭而上。
兩條威風、兇猛的“蛇”在空中纏鬥交織，巨蛇身體比阿嫵大，甚至顯得略為肥臃。阿嫵心中冷笑，以為比本蛟大那麽小小一圈，就能殺掉本蛟嗎？
最完美的獵殺身軀，可不靠大來決定。
她發出一聲蛟吼，以巨大、磅礴的力氣一兩下甩開巨蛇，蛟尾、蛟頭同時向空中一仰，幾乎形成一個圓形，蛟頭、蛟尾首尾相抵，巨蛇腦袋頓時被砸得碎裂，骨頭盡碎。
瞬殺！
巨蛇瞬間變死蛇，紅黑的花紋黯淡無光，軟塌塌從空中跌落。蛟伸尾過來，劃開皮肉，取出妖丹一口嗷嗚吞掉。
心滿意足打一個飽嗝。
聽到動靜匆匆趕來、以為要強的小蛟現在一定難受落寞。沒想到親眼見到蛟滿足打嗝的謝蘊：……
“小蛇，小心！”謝蘊臉色一變，情急之下忘了改變稱呼。
三道白色劫雷已劈往地面，來不及阻止，蛟傻呆呆待在原地，哪怕蛟皮糙肉厚不怕區區白雷劈，但也被白雷落下時強大的力量震飛出去，在空中翻滾幾下。
嘶——蛟在空中時想，大意了。
見謝蘊來，她下意識營造無辜無害的“小蛇”形象，忘記躲開，她現在可是貨真價實的蛟，謝蘊的宗門都不要她了，她還裝什麽裝？
謝蘊飛身而上，一把接住被震飛過來的蛟，被阿嫵推開。
整只蛟砰一聲落到地面，皮糙肉厚、毫不受影響。
“小蛟。”謝蘊上前。
阿嫵脖子上的鱗片聳開，在暴雨中，蛟渾身漆黑發亮的鱗片被沖刷得更有光澤，綠眸如蒼翠的原野，不悅地對謝蘊做出防禦姿態。
“小蛟，你受委屈了。”謝蘊已經在無數次的教訓中，知道先表明立場，安撫蛟。
嘶——本蛟能受什麽委屈？你不是看見本蛟殺掉巨蛇搶奪妖丹嗎？本蛟這麽壞的蛟，你們趕走本蛟真是有先見之明！
阿嫵現在對蓬萊仙宗抱有極大成見，想她蛟生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事，居然反而落得這個下場，連帶著看謝蘊也頗為不爽。
“搶奪妖丹，你要妖丹做什麽？”謝蘊道，“各妖修煉的法門和修煉方式皆不同，你貿然吃妖丹的話，長久以來對身體不利。”
蛟猛然躍起來，兇道：
本蛟不吃妖丹吃什麽？你以為我們外面的妖獸和仙宗的仙寵一樣想吃什麽就吃什麽？蛟頭忍著酸澀，化為怒意，繼續道：
有得吃就不錯了！走到荒蕪人煙、沒有獸跡的地方，本蛟連樹葉都吃過！你看看本蛟的樣子，本蛟餓得吃過草！
謝蘊看見阿嫵碩大的蛟軀，無法想象小蛟吃草的模樣。但他知道，小蛟沒有說謊。世上總有些兇險之地，小蛟又不會騰雲駕霧，途經時一定有過食草充饑。
它吃過這麽多苦，好不容易到蓬萊仙宗來有了穩定生活，卻傷心遠走。
謝蘊更為心疼：“小蛟，我是來接你回去的，我剛才遠遠看見了，是那條巨蛇先攻擊你，你再殺它。”
嘶——哪怕它不殺本蛟，本蛟也會殺它吃掉，這就是本蛟的生活方式。謝蘊，你一定見不慣本蛟的！
阿嫵用仙寵契約不斷說，她才不是那種沒有尊嚴的蛟，蛟一判斷，就知道謝蘊為什麽來遲。一定是起初蓬萊仙宗不同意留下本蛟，最後礙於謝蘊的堅持，才後悔，勉強同意留下她。
這種勉強的同意，她才不要！
謝蘊著急得額間冒汗，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誰說我見不慣你？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小蛟，我知道那是你的生活方式，不會說什麽。以後有我在，你也不用再去狩獵妖丹，靈石和丹藥提供的靈力會更為精純。小蛇你修的是仙靈之力，無上玄門心法，和妖力不能相融。”
蛟沒有說話。
“在小蛟心裏，我就是一個這麽不懂變通、頑固的人嗎？獵殺食物是萬物生息的一環，我怎麽舍得怪你。”謝蘊道，“如果是別的獸，我會漠視，是小蛟你，我卻會心疼。”
蛟聽得心中酸澀，又不想表露出來，只能別過蛟頭，難受到張開蛟嘴深呼吸，蛟頭顫顫著哽咽。
人類就是這麽會甜言蜜語，之前謝蘊還沒有染上這種壞習慣，都是本蛟在用糖衣炮彈，後面謝蘊被本蛟給帶壞了！
打心裏來說，蛟其實覺得她挑的人類真的不錯。
可是蓬萊仙宗居然是那樣的仙宗，一個不歡迎她的仙宗，會表露在冷淡的動作、如刀的言辭上。她早晚會受不了對他們大打出手，過上被通緝的淒涼蛟生。
所以，謝蘊再好，她也得走。
阿嫵不再生氣，垂著蛟頭，綠眸裏再倒映不出謝蘊的模樣，認真在心裏道：
嘶——謝蘊，我真的要走了，你之前對我的照顧，我會記得，以後等我功成名就，我會回來看你。
平靜的小蛟比發怒的小蛟更堅定，謝蘊心如錐疼：“你要多久才能算功成名就？”
嘶——蛟垂頭喪氣，說，大概幾萬年吧。
化龍可不是簡單的事，她獨自一蛟，難上加難。
“幾萬年？！”謝蘊一聽這個年數，臉都發白。
蛟已經一甩蛟尾，背過身去，道，嗯，要是幾萬年不成，就是十幾萬年。你放心，本蛟離開仙宗，也會去當大王，不比做仙寵差，本蛟走了。
“你不能走！”謝蘊立即道。
蛟已經飛快射出去，游到東方，一頭撞上攔路的謝蘊的胸膛。她立刻轉頭游到西方，不期然再撞上謝蘊。
哪怕有仙法護體，謝蘊也被撞得生疼。
倉促間，謝蘊終於想到師尊、師兄們的話，他為讓小蛟寬心，以留聲石記錄了一兩句，連忙掏出來，扔到空中：
“小蛟，你聽！”
蓬萊宗主的聲音透出來：“師弟去把仙寵帶回來吧，蓬萊仙宗永遠為它而開。”
蓬萊祖師舌燦蓮音：“極好，極妙，原來那日本尊察覺到的向道之心是它，妙極。”
“這難道還不好嗎？如蛟者，主動來我仙宗學習仙法，聆聽教導。如若世間所有妖獸、大魔都能如此，世間哪還有妖魔橫行害人？”
蛟在奔跑中聽到這些聲音，忍不住豎起耳朵。原來蓬萊仙宗的人沒有目中無蛟，更沒有恩將仇報。
謝蘊更是道：“我們都很喜歡你，從沒有想趕走你。而且，小蛟，哪怕真的別人不大喜歡你，你就要拋下我嗎？”
噗通一聲，炮彈一般朝東方射去的蛟不意外落入一個充滿蘭香的懷抱，這次，她沒有立馬鉆出來，反而蛟頭朝謝蘊重重一靠，尾巴纏上謝蘊。
嘶——主人！我沒有！
阿嫵軟化下來，一顆蛟心再次熱情跳動。
她哪裏又舍得放棄自己奮鬥這麽久的化龍機會，不過是防範於未然，才被逼得遠走。現在誤會解開，蛟馬上在謝蘊懷裏不住哽咽。
“小蛟別走了，我們回家。”謝蘊反手抱住它。
蛟綠眸泛著濕意，嘶——主人，我也一點都不想離開你，可是我基本上沒做什麽好事，暴露蛟的身份對付滅道血魔，是我好不容易才做的一件好事，我比那個火元真君好多了！
我好不容易做了好事，火元真君做壞事，我卻因為蛟的身份要被趕走，我心裏從來沒這麽難受過。他們這麽目中無蛟，我就不想再待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謝蘊輕輕拍打蛟軀，“小蛟受了很大的委屈，他們沒有要趕走你，是我來晚，讓你有此誤會。”
阿嫵把蛟頭靠在謝蘊胸膛上，尾巴拿出一塊極品靈石，嘶——你送我的靈石，其實我都不舍得吃，想留著做個紀念。我走，也是不想連累你。
“你永遠不會連累我，小蛟，你的一切都不是連累。”
一場誤會，一次風波，反而讓謝蘊和蛟的感情更加深厚。
蛟想，原來這個人類在本蛟心中，也不只是化龍的階梯，本蛟和他還是有幾分情誼。
謝蘊想，小蛟在我的心裏越來越重要，無論發生任何事，我都不能再失去它。
一人一蛟在暴雨中相擁。
浮曲樓，謝蘊已把阿嫵哄睡著，這才註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全被暴雨淋濕，上面的血沖成淡紅、再沖成雪白。
謝蘊搖搖頭，當時的情況，他根本沒想到以仙法避雨。
謝蘊出去換了一身衣服，在蛟身旁躺下，過了會兒，睡夢中仍囂張的蛟尾自動搭上他的腿。
翌日。
阿嫵囂張地躺在貴妃榻，尾巴卷著一本書，努力以有限的知識水平想要弄懂上面艱澀的句子。
這是本關於妖獸化形的典籍，蛟偷偷摸摸獨自看，苦於知識水平看得一知半解，又礙於她的人形實在醜陋，也不好意思拿去問謝蘊。
蛟一個頭兩個大，什麽叫做“獸之開慧，與形有關，天生自然，道法自然。”
她當然知道形體很重要，像她哪怕在族中也是最颯的蛟，就因為粗壯的身軀，發亮的鱗片，最上等的品相，其他蛟根本打不過她。
但是什麽叫自然？難道她的蛟軀還不夠自然？蛟長伸蛟頭，打量自己的蛟軀，很好看呀。
阿嫵看不大懂，準備哪天拆分下來問謝蘊！
她也並不著急，謝蘊知道她是蛟後，加上那天她傷心難受的事，承諾她和他一塊去靈玉床上睡覺，只等明晚！
蛟頭喜悅發顫，她有乾元珠，還有對她有莫大吸引力的靈玉床，肯定能一舉生爪，根本用不著以人形過渡。
她施施然用尾巴卷了一盆葡萄，塞進嘴裏，咕嚕嚕吞下——葡萄是謝蘊親手剝皮。
又卷了一盆魚，紮進去吃光——魚刺是謝蘊以仙法剔光，
在蛟大快朵頤時，黃管事、萬寶以及一列弟子搬著好幾列箱子過來，放在地上。
面對蛟的綠眸，萬寶道：“元君仙寵在滅道血魔一事上立下大功，這是蓬萊仙宗按規定給您的禮物，宗主不日也會過來看望您。”
嘶——原來是這樣。
蛟很受用被送禮物，尾巴尖兒在空中一甩，示意他們放下東西可以出去了。
其餘弟子們魚貫而出，只剩下黃管事和萬寶。
阿嫵是蛟不是蛇的事，沒有在仙宗大肆宣揚，免得引起恐慌。
但邱心志被撤職後，有望晉升總管事的萬寶、和管理力工所猛獸的黃管事因為職務特殊，是少數知道此事的人之二。
黃管事和萬寶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地看阿嫵，訕笑開口：“蛟、蛟王？”
但凡蛟，皆為一方霸主，他們稱起蛟王來很是順口。
蛟斜睨他們，嘶——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不會是看本蛟的禮物多，想開口要一兩件吧？
蛟瞬間戒備起來，休想，本蛟只進不出。
卻見黃管事和萬寶看見蛟隨意一個眼神都那麽有氣勢，更是在心裏激動、後怕起來。
這居然是蛟？！他當初幾千仙靈幣的添頭居然是一只蛟！他還和蛟近距離接觸過還不死！
黃管事更是後怕，他當初拍過蛟頭罵過蠢蛇，居然還好好活著。
這是多麽不可思議的事，這一切，都要感謝祖上積德，再感謝眼前蛟王的不殺之恩。
黃管事和萬寶商量好，齊聲道：“蛟王，之前我們有眼不識金鑲玉，幸好蛟王不怪罪，我們兩個來，是給蛟王準備了些禮物，請蛟王原諒我們當初不懂事。”
嘶——人類真是見風使舵阿。
蛟暗想，不過只要有禮物收，她也願意，蛟頭矜持地微點，派頭做足。
黃管事和萬寶忙拿出禮物，小心翼翼放在阿嫵吃東西的盆的旁邊。
蛟點點頭，示意本蛟原諒你們了，滾吧。
黃管事和萬寶再禮數周全，拿出三柱香，瞬間點燃，對著阿嫵拜了三拜。他們死裏逃生多次，眼前的蛟已經不是普通蛟，而是放他們多少次性命的善蛟，蛟神。
二人十分虔誠地敬神，他們還沒修成仙體，毫無仙人包袱，期望能和蛟打好關系，畢竟他們以後的職務無法避免和蛟接觸。
蛟卻總覺得這個動作怎麽這麽眼熟，她想到了！之前她去人類墓地偷吃食時，看見那些人類上墳就是這個姿勢！
蛟忍無可忍，本蛟還沒死呢！一尾把二人甩出去扔到墻上，重重滑下去，再把禮物留下，砰一聲關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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