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本蛟真的忍不住了。

阿嫵扭過頭，再次吐出一些還沒來得及消化的靈果，其中有幾只靈果仍然紅燦燦地發艷，這麽兩輪狂吐，蛟的綠眸已經開始迷離，蛟頭無力地在空中一點一點。

要死蛟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真沒想到，她這樣一條風雨無阻的蛟，居然會病成這樣。

“小蛇，你是不是吃壞了什麽東西？”謝蘊雙眉緊蹙，從懷中掏出一方冷白色的冰綃方帕，朝阿嫵走過來。

阿嫵心中緊鈴大作，一邊用蛟頭朝謝蘊的胸膛撞去抵抗他，一邊用最快的速度掃上了另一塊草皮。蛟雖然略微無力，掃一塊草皮仍不在話下。

唰唰唰——浮曲樓前栽種著花草，原本花叢顏色似金蕊流霞胭脂光，現在被蛟掃得草皮亂翻、玉愁花慘瓊葩碎，價值千金的仙花就這麽死在蛟尾下。

終於又蓋住了。

然而，謝蘊抱著抵在自己胸膛上的蛟頭，用冰綃方帕給阿嫵擦了擦嘴，安撫地輕輕拍了拍阿嫵。他看起來纖瘦，卻能一只手抱著整只蛟的重量，另一只手擡袖拂出一道風，想要吹走草皮。

這不可以！蛟活生生又一甩尾攔住謝蘊揮出的風。這個人類怎麽回事，有什麽好看的？！

謝蘊一楞，他沒想到會被阻止。想了想，把阿嫵的頭擡起來，對視那雙此時泛著迷離煙光的綠目，認真道：“小蛇，你病了。我需要看你吐出來的東西，給你對癥下藥。”

有什麽好下藥的？蛟大王不耐地一甩尾巴，她一直生長於野外，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冬天時從冰雨中淌過，夏日時自烈焰中灼烤，也從來沒吃過藥。

總之，那些“罪證”絕不能被發現。

蛟大王說做就做，一下從謝蘊懷中掙脫，蛟尾蓄力揚起刀子樣的勁風，再以千斤之勢重重壓到草皮上，轟——

草皮粉碎、剩下的靈果粉碎，全部被活活壓成均勻細小的碎末，被風一吹，散開。

蛟再次輕松完成毀屍滅跡的壯舉，未免嚇到謝蘊，她主動擡起頭，珠爍晶瑩的綠哞泛著無力的水光，軟軟趴回謝蘊懷中。

同時利用契約，努力地在心裏想——她這樣愛幹凈的小蛟蛟，怎麽能讓別人看見自己這麽不幹凈的一面，她都是為了謝蘊著想，為了不讓謝蘊不喜歡自己，和毀滅罪證這一類事根本沒有關系。

謝蘊果然領會了阿嫵的意思，他絲毫沒有懷疑，只輕輕嘆息：“小蛇，你的速度太快，剛才連我都沒反應過來，否則我一定會阻止你，不許拿自己的性命玩笑。我粗通醫術，不會覺得那些不幹凈，並且……”

謝蘊聲音清冷，對自己看中許以契約托付後背的“小蛇”承諾道：“我永遠不會不喜歡你。”

嘶——本蛟也很喜歡你。蛟很是受用謝蘊的重視，蛟眸輕輕一轉，流光溢彩。半出謝蘊的懷抱，體貼地讓出通道，示意自己被謝蘊感化，謝蘊可以暢通無阻地去檢查那堆粉末。

蛟仿佛很是體貼大度、迷途知返的樣子，實際滿腹壞水——

那堆粉末不只混合了果屑、石屑還有紛雜的草屑、花屑、泥土均勻地混合在一起，連顏色都發生改變，味道也紛雜，阿嫵五感靈敏，保證連她都聞不出來的東西，謝蘊也聞不出來。

她卻沒想到，謝蘊身上浮起霜星似的光輝，靈光璀璨覆於他手，天上星河轉，乾坤次第開——

所有均勻混合在一起的粉末瞬間散在空中，星羅棋布分開排列，紅色的粉末聚於一堆，橙色的、綠色的、褐色的……

蛟瞳孔地震！能聞出來了！

蛟心裏痛苦得直搖頭，嘶嘶嘶嘶——人類誠不欺蛟，人類明明說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她卻忘記了！她考慮了那麽多，獨獨忘記謝蘊是能被她看上的人類，仙法卓絕！

好作弊的手段！

向來以力服人的蛟被仙法的神奇折服，稍痛苦一瞬後，漆黑的蛟頭楞楞地望著謝蘊周身的“星河”

她被吸引了。

這就是她不遠萬裏也要來蓬萊仙宗，想要學到的東西。

那麽璀璨，那麽迷人。

能回溯本源，能明晰真相，至高無上，引蛟探尋。

阿嫵在這一刻忘記破壞謝蘊施法，呆呆地朝前游一步，想要至少偷學一點點。她的尾巴也跟著謝蘊的手勢悄悄轉動，心無旁騖。

“朱刺果、望燈果、藍瑩果還有至熱純陽的真火靈果……”謝蘊忽然收了仙法，念出一大堆被阿嫵偷吃的靈果名單，至少有五六十種。

阿嫵猛地回過神來，尾巴僵硬一滯，被抓包了。

蛟也聽不懂這許多名字，但從數量上來看，的確是這幾天她偷吃的靈果，這也不能全怪她，要想不被發現，當然要每種靈果都偷吃一點。

“朱刺果、水腥草這兩樣性屬極涼，真火靈果則至火至陽，這幾種靈果性狀相沖，在你體內翻攪，就會生病。”謝蘊的臉上看不出表情，只仔細地解釋阿嫵為什麽會吐。

的確，阿嫵這次吐得比第一次上蓬萊仙山厲害得多。

謝蘊出於醫者本能，詢問阿嫵：“你怎麽會吃這些東西？”

完了！她被發現了！事到如今……別怪本蛟心狠。

阿嫵的綠眸直視謝蘊，充滿悲傷，蛟頭微微顫動，又開始了哽咽。

阿嫵一邊用蛟軀擋住謝蘊的眼睛，一邊下狠心，蛟尾蜷曲，用自己堅不可摧的蛟鱗狠命摩擦背部的蛟鱗。嘶……其實有一些痛，但真正的猛蛟，敢於直面慘淡的蛟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小蛇，怎麽了？”謝蘊按住阿嫵，有些心亂，它好像很傷心，又像因為無法說話，無法完整表露痛楚。

然後，在謝蘊著急時，眼前的蛟像是忽然無力一般，重重地摔倒在地，濺起一地灰塵，正好露出被利器磨損的、傷痕斑斑的背部，少許鮮血映在謝蘊眼簾。

“小蛇！”謝蘊這次毫無耽擱，生怕阿嫵又拒絕醫治，立刻施展仙法治療。謝蘊仔細地看背部，傷痕很淺，血很少，在玄色的蛟身很不起眼，難怪他之前沒發現。

“誰傷的你？！”謝蘊記得上次阿嫵和銅屍搏鬥後，身上都沒這些傷痕，意思是它的傷乃是蓬萊仙宗之人所傷。

嘶——是本蛟自己。

阿嫵雖然是蛟中一霸，但一路走來，也總會碰到一兩只實力不錯的對手。在吃掉它們之前，蛟總會受一些中等的傷，所以，這種程度的“小傷”,阿嫵其實根本不放在眼裏。

但在謝蘊懷裏，阿嫵把一分痛演出十分，痛苦半蜷縮著，蛟頭依戀地蹭謝蘊，同時搖搖頭，表示自己已經習慣了。

它把各種情緒演得非常到位、細膩，極有層次感。正常來說，謝蘊一定不懂。但誰讓她是謝蘊的仙寵，和謝蘊結了契約。

謝蘊通過契約，領悟到阿嫵的意思，他神情猛地一變：“小蛇，這傷是你在萬獸園背靈果做事時所傷？”

謝蘊下意識想到，這麽活潑可愛的“小蛇”，在崇山峻嶺之間背負著許多重物翻山越嶺，重物緊緊壓在鱗片上，才讓當初和銅屍搏鬥都沒有傷的鱗片被磨損。

“你吃靈果，是因為你實在堅持不下去，沒辦法才選擇吃一點靈果充饑？”謝蘊再次領悟到阿嫵的意思。

蛟“無力”地點頭。

對，她都是被迫的，她不是那樣一只拿著月例還偷吃靈果的蛟。謝蘊千萬不要因此就不教她仙法，讓她成龍的過程變得曲折阿！

謝蘊的面色越來越寒，力工所雖需要靈獸做事，但蓬萊仙宗的宗旨並非奴役靈獸。

如今厲害的小蛇尚且受了這樣重的傷，其餘獸是否也有苦說不出？

聰慧的蛟大致能想到謝蘊所想，她可不能讓謝蘊去找黃管事。蛟再次依偎進謝蘊胸膛上，蛟尾纏住謝蘊的腿，綠眸汪汪看著謝蘊。

“小蛇，你的意思是，力工所原本的任務並沒有那麽繁重，那些任務是你主動承擔，只為了好好表現來……見到我？”

“因為我很少出現在萬獸園，你想被黃管事推舉，有成為我仙寵的機會？你……你在第一次我在邱管事面前幫你時，就很喜歡我了？”

蛟瘋狂點頭。

仙寵契約真是神奇，她就是這些意思，謝蘊真聰明，將她的意思領悟得分毫不差。

謝蘊說不出心裏流動的暖流是什麽感覺，他這些年，殺過許多妖魔邪祟，救過許多人。這是他職責所在，大義所指。

他從未想過回報，可當知道“小蛇”第一眼見他就掛念他，一直想要陪著他，他卻從不知道，使得小蛇為他受了這麽多苦時，謝蘊的心裏還是軟得一塌糊塗。

“小蛇，對不起……”

謝蘊微微傾身，緊緊抱住阿嫵，墨色的長發從雪白的衣上流瀉下來，身上帶著幽蘭的氣息。

生病的阿嫵被謝蘊帶回浮曲樓一間大房裏，被灌了整整五大盆黑糊糊的藥。整只蛟差點扭曲。

蛟哽咽，其實她也不想喝。關鍵謝蘊說再好的丹藥都有丹毒存在，普通病可以選用草藥代替丹藥，蛟的身軀又那麽大，必須至少喝五大盆。

謝蘊面色雖冷，卻仍處在為阿嫵感動的狀態，阿嫵不得不配合他，乖乖喝下藥。

這，就是一只成熟的蛟所必要的取舍吧，舍不得蛟胃，套不到人類。

謝蘊讓阿嫵好好休息，他離開後不久，窗戶上悄悄探出半只蛟頭和骨碌碌的眼睛。

阿嫵目送謝蘊的身影再也看不見後，心疼地回轉蛟頭，把蛟尾望前面送，整只蛟形成一個圓形。

她威風凜凜的蛟鱗，就這麽被磨損了！

蛟忙舔舔磨損的地方，唾液能夠幫助鱗片快速恢覆，她可不想一直帶著磨損的蛟鱗生活，那樣的話，以後哪怕化龍，說不定也會有妒忌她的獸說她是癩子龍。

阿嫵仔仔細細把磨損的地方舔了個來回後，綠眸中又湧起雄心壯志。

嘶——她的蛟尾擡起，按照剛才謝蘊的手勢，緩緩地模仿。

阿嫵其實還有些暈，但她擔心手勢覆雜，過了太久她會忘記。托仙寵契約的福，謝蘊施法時的意志和想法，她能夠理解八九分。

阿嫵對準房內一盆花，蛟尾游動，靈光乍現，天上星河轉，乾坤次第開——

花盆中的花草無風自動，風速越來越大，花、草、泥當即分開，被定格在空中，和謝蘊施法時一模一樣。

蛟瞳中滿是自信，覺得自己離化龍又近一步。

然而——蛟一呆，怎麽收這個仙法呢？謝蘊收仙法時是什麽動作？蛟頭一歪，深思，好像……沒有動作，他直接就開始說自己吃了哪些靈果。

那她是不是也不需要做動作，阿嫵這樣想，直接斷掉催動蛟軀內的靈力。

哢擦——阿嫵聞聲望去，只見自己背上磨損的鱗片中，其中一片哢擦掉了下來。

掉了——

蛟瞳孔地震，她無堅不摧、只有自己的蛟鱗能夠破壞的蛟鱗毫無征兆地掉了一片！！！

這一刻，阿嫵渾身的蛟鱗全部炸開，這是什麽法術？！她是不是練岔了！綠眸浮上驚恐，她會被說癩子龍的！！

“砰”一聲！阿嫵撞門而出，用畢生力氣像飛箭、像流星一樣火速朝謝蘊游去！

謝蘊！快來救救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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