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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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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刃相擊聲中, 夏如茵終是支撐不住,昏了過去。她陷入了一個雜亂的夢境。夢中,她回到了夏府。那年她十四歲, 難得能出後院走一走,卻遇見了那個男人。他也是這樣淫邪笑著,抓住她想脫她衣裳,蘭青沖上來攔,被他踢飛了出去。

夢中都是蘭青撕心裂肺的哭喊與求救聲。蘭青拔了發簪紮入男人後背, 拼了命幫她拖住男人。男人受傷, 發狂一般踢打蘭青,蘭青卻只是嘶吼讓她逃。夏如茵看見蘭青的臉上身上都是血, 可她卻仿佛被泥沼纏住了腳步,根本動不了。還是她院中一個胖嬤嬤趕來了, 操著石塊罵罵咧咧,和那男人扭打在一起, 成功將那男人砸暈了過去。

這事自然鬧去了夫人那, 男人最後被打了一頓, 遣出了府。夫人說家醜不可外揚,將那救了她的嬤嬤也趕了出去。那嬤嬤是夫人為她新換的仆役, 才到她院中幾天,和她甚至都來不及熟悉。但嬤嬤面目猙獰與男人扭打的樣子, 夏如茵始終銘記,由衷感激。

夫人還要趕走蘭青,夏如茵又去求了爹爹,才將蘭青留了下來。蘭青的傷好了, 額頭臉頰和身上自此有了傷疤。夏如茵問她, 為什麽要豁出命去救她。蘭青說我就算被怎樣了, 也頂多是受點傷,你身體這麽差,如果被怎樣了,一定會丟了性命。

夏如茵知道在很多人眼中,她的命運悲苦。她一歲生母便過世,六歲又大病一場,自此再無法肆意生活。可她依舊愛這個世界,因為她有幸遇到過許多善意。那些美好的瞬間點綴著她蒼白的生命,讓她有勇氣面對死亡,也渴望活下去。

她的神智逐漸回籠,緩緩睜開眼。首先入目的是施針的老禦醫,原來她正靠在樹上。暗九和劉嬤嬤跪在前方,不遠處站著個她沒見過的年輕男子,地上癱著受傷暈倒的錦衣衛。太子背對她而立,聲音滿是怒意:“……孤怎麽說的,不能讓她出半點事!為何她還會受到驚嚇?!”

暗九躬身答話:“此人乃是貴妃侄子,二殿下表弟,屬下一時猶豫,怕給殿下惹麻煩……”

“錚”的一聲響,太子劍已出鞘:“你管他是誰?!”

那語調字字拔高,暗九伏地叩首:“屬下知錯,請殿下責罰!”

太子厲聲道:“鄔明軒,弄醒他!孤不會讓他好死——”

那年輕男人便上前,拿了什麽東西給那錦衣衛聞。錦衣衛咳嗽兩聲,果然睜開了眼。鄔明軒卻又擋在了太子身前:“殿下,此人乃錦衣衛指揮僉事,還請殿下三思。”

太子冷笑:“三思?今日她若是……”

他朝著夏如茵看來,未說完的話便消了音。老禦醫拔出銀針,朝太子拱手:“殿下,這位姑娘已經無礙。”夏如茵也努力撐起身體:“殿下,我沒事……”

太子頓了頓,改口道:“他敢動孤帶來的人,便是不將孤放在眼裏,孤豈能輕饒他!”他朝劉嬤嬤道:“劉嬤嬤,你帶她先行,孤隨後就到。”

劉嬤嬤便起身,摻扶起夏如茵,帶她沿原路返回。夏如茵走得遠了,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仿佛還聽見了淒厲慘叫聲。

這回,她安全回到了馬車,換下了破衣裳,卻仍舊惴惴不安。夏如茵擔心太子會責罰暗九。她剛醒那陣頭腦還不大清醒,記不清太子說了什麽,可後面那些話她卻聽得真切。太子似乎對暗九沒及時阻止那錦衣衛不滿,覺得暗九給了錦衣衛機會動他帶來的人,讓他臉上無光。

可這是宮中,暗九一介侍衛,行事自然處處顧忌。太子與二殿下對立,暗九為太子著想,不願給太子惹麻煩也是忠心,太子竟然還責備他。況且,九哥可比殿下更在意她安危,不可能不保護她。那錦衣衛也沒動成她,她不過是情緒激動才會暈過去,都沒有受傷……

她在馬車中胡思亂想,不知過了多久,太子終於回來了。他掀開車簾,帶來了外面灼熱的暑氣,也帶來了一絲血腥味。夏如茵一眼便看見,太子的手臂上有一道長長傷口,驚得坐直了身。劉嬤嬤更是急道:“殿下,你受傷了!”

太子坐下,無所謂道:“無事,暗九割的。”

夏如茵聽到這話,人都傻了。暗九為什麽要以下犯上傷害太子?!難道……太子要罰暗九,或者幹脆要殺了暗九,暗九不想死,反抗之時才割傷了太子?那暗九還活著嗎?!

不待她的思維天馬行空發散,太子便淡然道:“要殺那人有點麻煩,孤得受點傷。”

夏如茵的思緒這才收住了。她明白過來,太子是故意讓暗九割傷自己的。他若憑白殺了那錦衣衛,貴妃和二殿下會糾纏不休。所以太子來一出苦肉計,比如這錦衣衛意圖不軌,太子被迫出手自保……貴妃和二殿下便沒法再掀起風浪。

夏如茵有些敬畏看太子,覺得這人不僅瘋而且狠,為這麽點小事,他竟不惜自殘。馬車嘚嘚行駛起來,太子看向夏如茵,語氣平淡好似例行公事一般:“你沒事吧?”

夏如茵連忙答了句“無事”。劉嬤嬤翻出藥箱,遞給夏如茵:“夏姑娘,還不快給殿下包紮?”

夏如茵這才反應過來,太子這位主子都慰問她了,她這個做丫鬟卻還什麽表示也無,也太不像話。夏如茵連忙接過藥箱,卻忽然一滯,羞愧道:“劉嬤嬤……我不會包紮。”

劉嬤嬤方才看到太子因為夏如茵暈倒大發雷霆,已是完全確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太子果然看上了夏如茵!可太子分明是沖冠一怒為紅顏,卻偏偏要給自己安一個“不將孤放在眼裏”的名目。笨到這地步,劉嬤嬤著急啊!可她又不好說什麽,畢竟殿下這麽一把年紀都不曾找過女人,想來是不懂怎麽討女人歡心。偏偏夏如茵也是個傻乎乎的,壓根就不知道太子殿下在意她。劉嬤嬤好容易給這兩人找機會親近一下,讓夏如茵給太子包紮,夏如茵竟然又不會包紮。

劉嬤嬤也只得將藥箱拿回來:“那老奴來吧。夏姑娘,你且學習下,多懂一些總是沒壞處。”

比如下次換藥時,你就可以幫太子包紮了!劉嬤嬤覺得自己真是為太子操碎了心,不料太子看過來,金色面具下,那雙黑眸冷冷的:“不必了。她才受過驚嚇,讓她好好歇著。孤回去找大夫便是。”

劉嬤嬤:“……”

得,殿下還怪她累著他的姑娘了!就讓殿下繼續犯蠢去吧!劉嬤嬤閉嘴,將藥箱放回車凳下,一路再無話。

馬車駛回太子府,夏如茵跟著太子下馬車,便見到了單膝跪在地上的暗九。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此刻的暗九表情太緊繃,夏如茵莫名覺得他有些陌生,連那聲音也格外低沈:“屬下失職,請殿下責罰。”

夏如茵立時緊張起來,偷偷看向太子。太子戴著那張冷硬的金色面具,看不出絲毫情緒:“去領三十鞭。”

夏如茵心猛地一跳。太子真要懲罰暗九!夏如茵不知道三十鞭對暗九來說算不算太重,但她慌了。她清楚自己在太子這裏沒有資格說話,可她沒法什麽也不做,就這麽看著暗九被打。眼見暗九應是,起身準備離開,夏如茵撲通一聲跪下了:“殿下!殿下,且等等!”

太子微微偏頭,不辨喜怒看她。夏如茵愈發怕了,卻還是顫聲道:“殿下,那錦衣衛並沒對我怎樣,我是一時情緒激動才暈了過去,暗九實在不算失職。殿下便看在暗九也是忠心的份上,從輕發落吧!”

夏如茵伏地叩首,一時間,四下安靜了。許久,還是劉嬤嬤一聲輕咳,勸道:“夏姑娘,老奴知道你心善,可殿下行事,自有殿下的道理……”

太子打斷了劉嬤嬤的話:“什麽叫沒怎樣?”有什麽被扔在她面前,是她被撕破的衣裳:“這叫沒怎樣?!”

夏如茵沒法爭辯。太子聲音森寒:“你替他求情。”他重覆道:“你竟然替他向孤求情。”

他的聲音壓下來,那嗡嗡聲愈發震得人心顫。夏如茵克制不住發起抖來,不明白太子為何要重覆這句話。她以為太子要將她和暗九一起發落了,可太子遲遲再沒了下文。夏如茵聽見他長長呼吸,終是緩了語氣:“回去歇息吧。”

他不和她計較,夏如茵知道自己應該慶幸,可暗九還是要挨打。夏如茵終於仰起頭,哀哀看向太子:“殿下,殿下……”

太子自她身旁擦肩而過,丟下句:“這三十鞭且先記著,滾吧!”大步離去。

夏如茵呆住,反應過來,急急謝恩。她再回頭去看暗九,暗九竟然已經沒了蹤影!夏如茵只覺奇怪,四下張望,還是沒見到人。劉嬤嬤上前將她摻扶起,又撿起衣裳,神色古怪:“夏姑娘,你……你和暗九?”

夏如茵不明所以:“什麽?”

劉嬤嬤欲言又止,終是頭疼道:“怎麽就成了這樣!”

肖乾冷著臉回到寢殿,鄔明軒已經在那等著了。他向肖乾匯報道:“……聖上起初是想追究的,可貴妃和二殿下一反常態,都擺出副息事寧人的態度。聖上想是明白了這事與他兩人脫不開幹系,便讓我回了。”

肖乾摘下面具,吐了口中的金屬薄片:“他們敢不息事寧人?”他嘲弄道:“自己的手腳不幹凈,還敢挑事?”

他開始扯蟒袍,忽然恨恨道:“鄔明軒,賑災那差事,給孤搶過來。”

鄔明軒聽言大喜:“殿下,你終於肯振作了!自你剿匪回來便閉門不出不理政務,二殿下卻處處出盡風頭,微臣真是擔心……”

“他想惡心孤,孤難道會讓他好過?”肖乾打斷了他的話,一字一句道:“況且,孤要出京城。”

他隨意披上外衫,陰沈著臉疾步出了殿。

卻說,夏如茵回到屋中,還來不及歇下,房門便被人推開,肖乾走了進來。夏如茵看見他,連忙迎上前關切詢問:“九哥,殿下沒為難你吧?”

肖乾神色愈冷:“怎麽,你以為太子殿下答應了你,還會背地裏偷偷對付我?在你心中,太子殿下就這麽十惡不赦?”

夏如茵真怕了他這嘴上不把門!她慌慌張張讓蘭青關門,這才埋怨道:“九哥,你怎麽總是說些這種話!被人聽到怎麽辦?好像我對殿下很不滿一樣。太子殿下今日沒有發落你,我覺得他已經不錯了,至少能聽進勸,不會一意孤行。”

肖乾掀了掀眼皮,兇惡扔下句:“現下才覺得他不錯,已經晚了!”

夏如茵被他神情嚇了一跳:“九哥你幹嘛這種表情!什麽晚了?”

肖乾冷漠道:“殿下很快就要出去京城賑災,要帶你一起去。”

夏如茵怔住,片刻喜形於色:“真的嗎?這不是好事嗎!我可以出京城了!殿下出行肯定處處穩妥,我跟著去也不會有大礙。太好了太好了!殿下賑災去哪啊?”

她歡喜著,肖乾便用一種涼颼颼的目光看她:“高興吧?過不了幾天,你就能與殿下朝夕相處,再不用看到我了。”

夏如茵反應過來:“九哥你不一起去?”

夏如茵心裏有點慌。大約是在太子府有靠山的感覺太好了,突然得知暗九不跟著去,她還有些不習慣。肖乾見她緊張,心中總算舒暢:“我去幹嗎?我另有任務,要留守京城。”他惡意道:“何況,我去不去有什麽關系?你還當我對你很好嗎?在我心中你根本不算什麽,之前那些幫助,不過是我隨手為之罷了!真碰上了事,我難道會顧及你安危?就比如今日在宮中,我都沒想救你——”

夏如茵怔了怔,忽然抿唇笑了:“九哥,你是因為這個自責嗎?所以古古怪怪的。”她眉眼彎彎,擡手拍了拍肖乾的發:“我沒有在意啊,九哥也不要在意啦。”

肖乾:“……”

那手伸過來時,肖乾是想避開的,可不知為何卻沒動。他心中的氣還堵著,卻又別有滋味浮上心頭:“傻子,幹嗎這麽包容我。”

這話說的,好似她包容他也錯了。夏如茵理所當然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考量,遇到問題時難免多想。可重要的是最後的選擇。九哥你最後選擇了救我,我便感激你。”她想了想,索性舉了個例子:“就像今日,殿下說要打你時,我第一反應也是不想管的。我害怕被連累,甚至在心中勸自己,九哥和殿下關系那般熟絡都逃不過懲罰,我去求情,只會多一個人挨打。”

肖乾本來還深沈聽著,心情覆雜,聽到後面卻是沈了臉:“夏如茵!你竟然不想救我!”

夏如茵在他兇狠的盯視下縮了縮脖子:“只是想想嘛,很快我就選擇了救你……”

肖乾咬牙切齒:“閉嘴!虧我對你這麽好,你卻忘恩負義!夏如茵,你沒良心!”他臭著臉推開夏如茵,揮袖離開:“往後,我再不會見你了!”

夏如茵:“……”

夏如茵覺得好難!她包容暗九對他好,他不樂意;她不想救他對他不夠好,他也要生氣。他自己說在他心中她不算什麽,結果兩句話的功夫,他又說他對她這麽好,她忘恩負義。

九哥這脾氣,可真是愈發琢磨不清了。夏如茵倒不信暗九再不會見她,畢竟九哥雖然古古怪怪的,但總算不太小氣。不料兩天過去,暗九還真沒再出現。眼看太子馬上要出發了,夏如茵都還沒見到暗九,終於急了。

夏如茵擔心暗九還沒消氣,卻又百思不得其解,暗九到底在氣什麽。賑災少說要離京一兩個月,不論如何,她都不想鬧著別扭和暗九分別。於是夏如茵開始四處找人。

她去問掌事姑姑,掌事姑姑說不知道九爺在哪裏。她蹲守堵住了個換班的暗衛,暗衛嘴特別嚴,楞是話都沒說一句。她又跑去問劉嬤嬤,劉嬤嬤古怪看她,搖頭嘆氣。

夏如茵找不到暗九,都想去問太子了。可一則她本能畏懼太子,二則太子這幾天籌備賑災事宜,也十分忙碌,夏如茵都沒機會見他。夏如茵只能帶著沒與暗九和好的遺憾,隨太子離開了京城。

她不知道的是,肖乾沒再以暗九身份來見她,並不是因為沒消氣。可他說的不再見夏如茵,也不只是說說而已。那天夏如茵竟然替暗九求情,替那個易容後的真暗衛暗九求情,肖乾心中嘔了好大一口氣。之前他決定循序漸進,不給夏如茵壓力,現下統統扔到了腦後——他可是處事果決的太子,為什麽對上夏如茵就要婆婆媽媽?!

肖乾決定斷夏如茵的後路,逼她習慣太子。夏如茵喜歡“暗九”?那就讓“暗九”從此消失。夏如茵不想見太子?那就讓她天天呆在太子身旁。

以太子身份帶夏如茵出京城,既可以讓“暗九”順理成章消失,又能讓夏如茵不得不呆在太子身旁。順便還能完成夏如茵出京城看看的遺願,實在是一石三鳥的完美計劃。

可這完美計劃才起步,就碰上了大問題。車行出了京城,眾人換乘大船,夏如茵便不大好了。她暈船了。上船不過半天的時間,夏如茵吐了兩次了,根本吃不下東西。

夏如茵臉色慘白躺在床上,趙老大夫為她施針緩解。夏如茵可憐問趙老大夫:“這針能一直紮著嗎?我感覺拔.出來又暈了。”

趙老大夫將銀針插回藥包:“那怎麽行。”他見夏如茵整個人都委頓了,安慰道:“你之前坐小船都不暈,這種大船本來也不該暈。可能正巧你今日身體狀況不佳,過一兩天恢覆些,便會好了。”

夏如茵懨懨道謝。趙老大夫想了想,又問蘭青:“有沒有帶梅餅之類的?或許吃點酸東西,可以壓一壓。”

蘭青還真沒帶梅餅,立時出去問人。趙老大夫離開後,夏如茵奄奄一息昏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蘭青回來了,只帶回了一碗清粥。她喚醒夏如茵:“茵茵,沒有梅餅,喝碗粥吧。”

夏如茵也沒抱希望。此次出行的多是官員親軍和侍衛,只得劉嬤嬤、夏如茵、蘭青和幾名侍女。一堆男人加幾個侍女,誰會帶小零食?夏如茵坐起身,勉強喝了幾口,又覺得胃裏開始翻騰。夏如茵皺著臉推開粥碗,不肯喝了:“我要睡,讓我睡。”

蘭青只得依她。夏如茵又昏昏沈沈睡了過去。她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再次清醒,發覺床竟然不搖晃了,船停了。

天色已暗,夏如茵一天都沒吃東西,身體都軟了。她有氣無力喚道:“蘭青。”

不知是不是她聲音太小,蘭青沒聽見,屋外竟然沒有應聲。夏如茵在出去看看和繼續躺著之間掙紮,房門便被人推開,蘭青的聲音傳來:“茵茵,你醒啦!正好來吃些東西。”

夏如茵這才看清蘭青手中端著碗粥。夏如茵真是餓了,端起那粥慢慢喝了起來。許是沒了那如影隨形的晃動,夏如茵竟然沒再覺得惡心。蘭青見她能吃東西了,十分開心:“太好了。多虧劉嬤嬤來通知我,說殿下要停船靠岸辦事,讓我趕緊給你弄點東西吃。果然不開船,你便不會吐。”

夏如茵喝了半碗粥,身體總算是不軟了,腦袋卻還是昏昏沈沈。她強撐著在蘭青的摻扶下,出船艙走了走,好歹消化了吃食,便又爬回床上休息。

搖晃的路程仿佛沒有盡頭,夏如茵在混亂的夢境中浮沈,漸漸感覺身體發寒。她隱約聽見蘭青焦急呼喚:“茵茵,茵茵!”

夏如茵眼睫顫了顫,沒有清醒。又過了一會,有刺眼的光,聲音也嘈雜起來:“……受寒了,有些發熱……我開些藥……”

夏如茵覺得難受。太吵了,光也太亮。她拿手遮住眼,嗚咽道:“我要睡……”

房間便再度安靜下來,那光線也消失了。夏如茵在黑暗與安靜的包裹中,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夏如茵……茵茵。”

夏如茵心中微動,終是努力睜開眼。天色已徹底黑了,彎月懸在天際,船又停了。借著依稀的月光,夏如茵看見床頭坐著個人。她看不清他的臉,卻知道那就是暗九。夏如茵吃力朝他擡起手:“九哥……”

肖乾握住了她的手:“怎麽會暈船?還發熱了。”

夏如茵忽然覺得委屈:“你不是說要留在京城……你不是說不見我了嗎?”

肖乾沈默了。片刻,男人無奈道:“你都生病了,怎麽還記著這個。”

夏如茵愈發委屈了。她吸了吸鼻子,控訴道:“我生病了,我還暈船。今天我只喝了一碗粥。都怪你。”

肖乾:“……這怎麽怪我了。”

許是黑暗讓人放松,許是生病讓人軟弱,又許是男人的聲音低緩而縱容,夏如茵感覺心底的委屈怎麽也壓不住:“都怪你和我鬧別扭,我想找你和好也找不到。昨晚我做夢都在找你,沒睡好。趙大夫說我是狀態不好才會暈船。”夏如茵說著情緒便激動了,又開始頭暈,忘記了自己想說什麽。她嘴唇開闔,半響方喃喃道:“……你欺負我。”

女子聲音本就柔軟,又因為昏睡和生病,愈發細細綿綿的。那句你欺負我聲音不大,卻紮紮實實落在肖乾心上,讓他莫名又酥又麻。肖乾握住夏如茵的手微微抽動了下,放輕了聲音:“我只是說氣話,我這不是跟來了嗎。”

肖乾早就聽說夏如茵暈船了。他剛上船便覺得人多,正想將夏如茵叫過來屏蔽情緒,卻得知夏如茵吐了。肖乾當時便想過去看看,可太子不該探望夏如茵,否則便是“操之過急”。於是肖乾只能派趙大夫去看診。趙大夫沒點屁用,夏如茵第二次吐了。蘭青出來找梅餅,一船的人都是廢物,竟然沒一個人帶梅餅。

肖乾當即下令,到下個城鎮停船。這一等便等到了傍晚,他又讓劉嬤嬤去通知蘭青,叫醒夏如茵給她吃點東西。他下船去買梅餅,買好了回船,縣令才收到消息趕來,只看到了太子殿下登船的背影。可他匆匆趕回,夏如茵又睡下了。肖乾聽說她喝了碗粥,總算放心了些,給了蘭青包梅餅。

趙大夫說夏如茵狀態好些或許就不暈船了,肖乾還指望著第二天醒來,夏如茵便又精神了。卻不料大半夜,夏如茵發熱了。

肖乾坐不住了。操之過急他也不管了,他必須去看看。蘭青和趙大夫聒噪說著話,劉嬤嬤又點了燈,夏如茵便哼哼唧唧埋住頭說想睡。肖乾心中惱火,令人滅了燭火,將這群不懂事的人都趕了出去。

他在夏如茵床頭坐下,猶豫著摘了面具,又吐出了口中的金屬薄片。然後他試探喚了兩聲,夏如茵便睜了眼。月光灑在她蒼白的臉上,愈發襯得她柔軟、易碎,又美麗。那一刻,肖乾退讓了。他將那個被他毀屍滅跡的暗九挖了出來,讓他繼續活下去——夏如茵太弱了,他不能對她太狠絕。他這不是婆婆媽媽,他這叫因地制宜。

肖乾的指腹無意識摩挲了下夏如茵的手:“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我帶你走陸路。”

夏如茵本來半閉著眼,聞言卻睫毛輕顫,睜開了眼。她搖了搖頭:“不要。大夫說我狀況不好才會暈船,可能我生病好了,便不暈了。”

肖乾卻道:“你本就不舒服了,若還暈船,不是更難受。”他哄道:“聽話。”

夏如茵卻不依。她抽出手,轉身背對肖乾,發出了一聲細細的抽噎:“我說我不要啊。”她忽然傷心了,語帶哽咽:“我不要給你們添麻煩。”

肖乾默然。夏如茵哽咽了幾聲,呼吸就變得急促,肖乾探手去拍她的背:“那便不了。”

夏如茵這才慢慢平覆。有人輕輕敲門,肖乾帶回面具去開門,原來是劉嬤嬤送藥來了。肖乾接過藥關門,又坐回床邊:“來吃藥。”

他扶起夏如茵,夏如茵眼睛都快闔上了,軟軟靠在他的肩上。肖乾試著將藥碗送到夏如茵唇邊,片刻又收回了。他低喚她:“夏如茵,醒醒。自己喝,我不會餵。”

夏如茵用力眨了眨眼,擡手捧起了藥碗。大約是打小喝慣了藥,她一副迷糊的模樣,卻也一滴不灑將藥喝了幹凈。肖乾將她放回床上,又想起了什麽,自懷中摸出個小紙包。夏如茵呼吸綿長仿佛睡著了,肖乾湊近看了看,試探喚道:“茵茵?要不要吃梅餅?”

夏如茵片刻,含混“嗯”了一聲。肖乾便借著月光捏了塊小小軟軟的梅餅,送到夏如茵唇邊。夏如茵沒睜眼,卻是本能啟唇,將東西吃了下去。

肖乾收回手。指腹殘留著梅餅的觸感,也殘留著夏如茵嘴唇的觸感……比梅餅更軟,更溫柔。指尖一點濕意,是殘留的藥汁。

——還說她一滴沒灑,到底是沾在唇上了。

夏如茵次日醒來,感覺牙齒酸酸的,嘴裏還有不知道什麽殘留著的東西。身體有種大病過後的虛軟,但她終於不暈了。夏如茵坐起身,喚道:“蘭青。”

屋門外立刻一陣響動,蘭青很快推門進來:“茵茵!你好些了嗎?”

“好多了,都不暈了,也不發熱了。”夏如茵從窗戶望出去,江水流淌,樹木蔥蔥:“怎麽沒開船?”

蘭青聽見她好多了,大喜:“太好了太好了!昨夜你發熱後,便停了船,應該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趙大夫過來時,殿下也來看過你。”

夏如茵一怔:“昨夜太子殿下來過?”昨夜她又病又暈,記憶都有些模糊,但是,仿佛,似乎只記得暗九來過。夏如茵想了想,猜測應是太子殿下跟大夫一起來探望,然後就離開了:“殿下來的時候,我是不是昏睡著?”

蘭青應是。夏如茵有些緊張:“這可太失禮了,一會我要去向殿下請罪。”

蘭青連連點頭:“還得道謝,昨夜的藥都是太子殿下餵給你吃的。”

夏如茵差點嚇傻了!聲音都變了調:“你說什麽?!”

她明明記得喊她吃藥的是暗九啊!他還扶她起床。等等……那人真是暗九嗎?

夏如茵努力回想,沒理出頭緒,腦子倒亂成了一鍋粥。她一把抓住蘭青雙手:“姐姐,昨晚除了殿下來過,九哥有沒有來?”

蘭青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九爺?沒有啊!應該沒有吧。”

夏如茵急道:“別‘應該’!你確定下!”

蘭青也急道:“我不知道啊!我中途離開過,當時劉嬤嬤讓我去辦事,我也不知道九爺有沒有來過。”

夏如茵更急了:“那你為什麽說是太子殿下餵我吃藥的?!”

蘭青:“因為我看見是他開門接藥碗啊!”

夏如茵松開她的手,神思恍惚扒拉床上的被子抱住。蘭青見她這樣,又開始咋咋呼呼:“怎麽啦茵茵?你幹嗎問九爺?要我去幫你問劉嬤嬤嗎?”

夏如茵擺擺手,虛弱道:“不必了。我好餓,你先給我弄點吃的吧。”

蘭青聽言,果然急吼吼出了屋:“好好好!我再請趙大夫來幫你看看!”

留下夏如茵一人在屋中,茫然搓著被角。她真是越回想越不能確定,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以確定的只有兩點,一,最開始喚她醒來的人肯定是暗九。她與他說了會話,說了什麽她也記不清了,好像……有點亂發脾氣?二,她喝了藥,這也是確定的。但是誰扶著她讓她喝藥,喝藥時又說了什麽做了什麽,她真是沒一點印象。

所以,昨夜發生的事,有兩個可能。其一,暗九與太子一起來看望她了。太子令劉嬤嬤支開蘭青,放了暗九進屋。暗九與她說話時,太子便在一旁,她只是沒註意到。

其二,暗九和太子,是一前一後來看她的。暗九先來,和她說了一會話便離開了。藥送過來時,房中的人其實換成了太子,只是她病糊塗了,誤將太子當成了暗九……

這兩個猜測,真是一個比一個可怕。夏如茵痛苦捂住了臉,不想面對。可太子那邊她總得去見上一見,夏如茵無法,只能起身洗漱更衣。

趙老大夫很快過來了,看診後驚訝又疑惑,說她已經大好了。蘭青又送來了清粥。夏如茵吃飽了,趕緊去找劉嬤嬤。

夏如茵其實想找暗九的,畢竟想弄清昨夜情況,找當事人最簡單。可暗九神出鬼沒,夏如茵根本找不到他,這才退而求其次。劉嬤嬤正在太子那當差,聽到夏如茵求見,急忙出來:“夏姑娘,快進屋,別吹風加重病情。”

她將夏如茵帶入船艙。這是船上最寬敞的屋子了,乃是太子殿下的居所。劉嬤嬤帶夏如茵來到耳房,夏如茵有些拘束道:“沒事的劉嬤嬤,我身體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劉嬤嬤聽言很高興:“那真是太好了。昨夜殿下怕你不適,都下令停船了,你若是無事,他今日便可以繼續啟程。”

夏如茵怔了怔,又是一陣心慌。原來停了大半夜的船,竟然是因為她嗎?可太子殿下為什麽要因為她中斷行程?

夏如茵覺得自己猜到了原因:定是九哥心疼她吃不消,求了太子殿下。而殿下覺得無所謂,便依言停了一晚。劉嬤嬤又道:“夏姑娘,殿下便在裏屋。你既然來了,正好去謝過殿下,也告訴殿下可以啟程了。”

謝自然是要去謝的,可夏如茵想先弄清昨晚到底鬧了怎樣的烏龍。一想到這個夏如茵就心裏慌,問:“劉嬤嬤,昨夜九爺是不是也去過我房間?”

劉嬤嬤慈祥的笑容一滯:“夏姑娘,您便別為難老奴了。你問這些問題,老奴也不好回答啊。”

夏如茵滿肚子疑惑就被這句話堵了回去。她以為昨夜暗九的出現涉及到什麽太子的重要部署,而劉嬤嬤身為懂事的老人,不能回答這些問題。夏如茵不敢再問,道歉道:“對不住,我無意打聽什麽,只是昨夜病昏了頭,好像認錯了人,醒來卻又什麽都記不得。”她訥訥道:“那,那麻煩嬤嬤為我通傳一聲吧。”

劉嬤嬤這才恢覆了笑容。夏如茵很快進屋,見到了太子。房中只得太子一人,男人倚著小榻斜躺,手指支著金色面具,狀態是不同平日冷肅的懶散。夏如茵傾身施禮:“見過殿下。”

太子的聲音嗡嗡傳來,聽不出什麽情緒:“不必多禮。你身體可好了?”

夏如茵應道:“已經大好了,趙大夫來看過,說應該不會暈船了。”

太子便平淡道:“那便讓他們開船吧。”

這便是承認了,他停船的確是因為她!夏如茵呆楞著不知該如何反應,身後卻冒出了一句“是”。夏如茵一驚,本能扭頭去看,正見到一個暗衛推門出去。

這房間竟然還藏著暗衛!大約是夏如茵愕然的表情太明顯,太子低低笑了。夏如茵連忙收回目光,恭敬垂首:“多謝殿下照顧。耽誤殿下行程,如茵心中實在難安……”

太子打斷了她的話:“和孤還這麽客氣作甚。”

??等等,她怎麽不知道,她都能和太子不客氣了?夏如茵愈發不敢想象昨夜發生了什麽。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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