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並不知道卡萊爾在哪裏，她只是憑感覺選了一個方向，腳步快而不亂。

她覺得卡萊爾不會離她太遠。

這是一種直覺，也是一種信任。

走著走著，她竟然來到了市中心的露天廣場上，那個卡萊爾曾經帶著她跳舞的地方。

此時，廣場上空無一人，不，應該說，只有一只吸血鬼，正背對著她站在陰影中。

簡走下臺階，停住。

那人的背影極細微地顫了一顫。

其實，憑借吸血鬼絕佳的聽力，卡萊爾很早就察覺到了簡的出現。

但他沒有動作，或許是因為難得的怯懦，又或許是——他渴望求證什麽。

剛才，他一個人站在這裏的時候，頭腦中閃過很多東西，但最終總會不由自主地歸於同一個問題——

如果簡不能接受他的身份……

他發現自己完全不敢想象那種情形。

簡在石階下停住的那一瞬，他突然明白了那個時候——當他選擇站在她三米之外時——她是怎樣的心情。

卡萊爾閉了閉眼，轉身。

“簡。”

簡靜靜地看著他，眸光閃動。

這個男子面對她的時候永遠是一臉溫和的笑容，即使現在他的笑容中難以抑制地帶著一絲苦澀的味道。

她忽然生出了許多感慨，眼前這個場景是何等的熟悉，只不過他們的角色對換了一下。

“卡萊爾，你為什麽不看我。”

卡萊爾微微一震，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可是——”簡輕嘆，“難道我剛才的做法還不能讓你明白嗎？”

他倏地擡頭看她，眼底藏著一絲緊張和不敢相信。

簡微微一笑。

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什麽比擁抱更能表明她的態度——當簡環住卡萊爾的腰時，明顯感到對方僵硬的身體漸漸地放松下來。

卡萊爾微微一怔，幾乎是立刻反手回抱她，緊緊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到她。

“卡萊爾，請你相信自己，也請相信我。”

既然他可以接受擁有特殊能力的她，她為什麽不能接受擁有特殊身份的他呢？

“簡……簡……”他一疊聲地叫著她的名字，嗓音有些哽咽，末了情不自禁地低頭在她柔軟的發頂印下一吻。

誒誒？

簡的心不規則地一跳，小巧白嫩的耳垂騰地一下——紅了。

“咳，卡萊爾，給我講一講關於吸血鬼的事情吧，好像實際情況和人類傳說的不太一樣？”為了掩飾尷尬，她急忙轉移話題。

“好。”卡萊爾溫柔地看著她，左手輕撫她的秀發。

“吸血鬼是一種超自然的存在，所有的吸血鬼都是由人類轉變而來的。正如你所看到的，我們擁有蒼白的膚色、堅硬的身體、永遠無法消去的黑眼圈、用於誘惑獵物的美麗的外表。除此之外，我們還擁有強大的力量、五感、速度、思維、以及——不老和永生。”

“在人類的傳說中，我們會被太陽燒死、在白天總是神志不清、沒有映像、懼怕十字架、聖水和大蒜、有明顯的毒牙、可以變形為蝙蝠、可以被刺入心臟的木棍殺死……”

說到這兒，卡萊爾忍不住搖頭輕笑。

“當然，這些都不是真的。”

“那你為什麽從不將自己暴露在陽光下？”她早就註意到了這一點。在絕大多數晴朗的日子裏，卡萊爾總是閉門不出，即使有事不得不出門，他也會把自己密不透風地裹在厚實的鬥篷之下。

“那是因為，我們的身體在陽光之下會像發光材料一樣閃閃發光，這樣別人一眼就能看出我們與普通人的不同。為了避免暴露身份，我們盡量不在晴天出門。”註意到簡感興趣的眼神，他寵溺一笑，“有機會，我展示給你看。”

簡點頭。

“可以說，我們幾乎是堅不可摧的，”卡萊爾繼續說道，“只要沒有被徹底毀滅，我們就有能力自我還原。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辦法能夠將我們徹底消滅。”

“其中一個是吸血鬼獵人的銀劍吧？”簡以肯定的語氣問道。

“是。吸血鬼獵人，也即銀劍士，他們一族傳承了幾百年的秘術，能夠將普通的聖水和銀以特殊的方法融合在一起，鍛造成殺傷力極大的銀劍。只要被他們的銀劍穿過心臟，我們永生也就結束了。不過——”他頓了頓，“據我所知，銀劍士的血脈傳承似乎一年比一年艱難，以致當世的銀劍士數量極少。因此，大部分年輕的吸血鬼都沒有見過真正的銀劍士。我們這一次會遇上凱恩——實在是十分出乎我的意料。”他的臉上流露出一抹無奈之色。

這算是他們的運氣特別好嗎？

簡默默吐槽。

“至於第二種方法——使用頻率則要比第一種高的多。可以說，大多數被毀滅的吸血鬼都是死在這種方法之下——也就是我對剛才那只吸血鬼所做的那樣——將他撕碎，然後焚燒。因為吸血鬼的自我修覆能力很強，所以必須在焚燒之前先令其喪失活動能力。”

“另外，少數吸血鬼擁有被我們稱為‘天賦’的超自然能力，例如能夠看清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紐帶、讀取思想、超強的追蹤或者逃跑的本領等等。”

天賦……

簡的腦海中似乎閃過了什麽，快得令她難以捕捉。

“那——你有什麽天賦嗎？”

“坦白說，我沒有發現自己有什麽明確的特殊能力，也許——是同情心與憐憫心？”他語氣輕快地回答，而後溫暖地看著她，“還有什麽問題嗎？”

簡遲疑了一下。

“你剛才說的獵物——是指人類嗎？”

這是她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吸血鬼吸血鬼，顧名思義是一個以血為生的種族。吸血鬼獵人之所以要消滅吸血鬼，就是因為擔心他們會對人類不利。她相信卡萊爾絕不會傷及人類的性命，那麽他到底是怎麽做的？只取一點點血嗎？

“不全是，但大部分都是。作為吸血鬼，我們本能地渴望著人類的血液，人血對我們具有極大的誘惑力——不過這種誘惑並不是不可以克服的。”

“你克服了。”她肯定地說。

“是的，”他的眼底流露出一絲慶幸，“我以動物血為生。”

動物血……

簡松了一口氣，似乎明白了什麽。

“所以——”她一邊思考一邊說，“你的眼睛的顏色和剛才那個吸血鬼的顏色不一樣，因為他吸食的是人血，所以是紅色的，而你吸食的是動物血，所以是金棕色的。而大多數吸血鬼的眼睛都是紅色的，所以凱恩一開始才會不能確定你到底是不是吸血鬼，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簡，你說的很對。”卡萊爾讚賞地看著她。

——而凱恩卻以為金棕色是卡萊爾為了躲避銀劍士的獵殺而刻意偽裝出來的眸色……

簡抿了抿唇，回想起剛才卡萊爾和凱恩之間的對話。

吸血鬼獵人對所有名為吸血鬼的生物都有一種近乎仇視的偏執，因此有時反而容易偏離真相。

“對了，簡，”卡萊爾想起一件事，“這兩天暫時沒有前往下一個城鎮的馬車，不過——其實我可以背著你過去，吸血鬼的速度是很快的。”

“這就是你那麽晚沒有回旅館的原因嗎？”

“是的，我找了很多家車行。你知道，在大庭廣眾之下，我必須像一個正常人那樣行走，實在是……”他攤了攤手，“有點慢。”

“我們還是等到有了亞力克的消息之後再離開吧。”簡毫不猶豫地決定。

之前她之所以急著離開，只是因為害怕那份高額的懸賞會對卡萊爾的生命造成威脅。

現在真相既然已經大白，他們當然沒有必要這樣匆忙地離開。

卡萊爾聞言，微感詫異，不過他向來尊重簡的意願，所以很快便道了一聲“好”。

“我們回旅館去吧。”簡打了個哈欠，有些困倦地說道。

“是的，女王大人。”

誒誒？

簡感到身體忽地騰空，隨後落入一個幹凈清爽的懷抱。

卡萊爾……

她有些呆楞地註視著卡萊爾。

“我抱你回去。”金發的男子低頭，目光溫柔如水。冰涼的呼吸淺淺地噴薄在她臉上，有一點點癢。

——這一絲細微的癢意仿佛傳到了心底，化為一只幼貓的爪子在她的心上撓啊撓。

簡忍不住，耳朵紅了。

她刷地將臉埋入對方的懷中，雙手捂住耳朵，緊緊地藏好。

不給他看，就不給他看。

頭頂上傳來某人忍俊不禁的低笑聲。

簡動了動，把臉埋得更深。

討厭，竟然取笑她。

敢取笑她……

她忍了忍，又忍了忍，嘴角還是忍不住向上微彎。

卡萊爾走得很穩，也很緩慢。

月光如波紋起伏，靜靜地灑落在地。

簡發現，每次和卡萊爾在一起的時候，周圍的環境似乎總是很安靜。

很久以後她才明白，那是因為她的心感到安寧。

“到了嗎？”

感到卡萊爾忽然停下了腳步，簡有些驚訝地探出腦袋。

好像並沒有走很久呀。

視線在觸及前方一點後，忽然頓住。

簡敏感地察覺到掌下的肌肉有些緊繃，而她自己也反射性地繃緊了神經。

她微微一動，卡萊爾立刻會意地放下她，轉而將她拉到他的身後。

前方五米開外，凱恩神色覆雜地註視著他們倆的動作。

“我來——是想告訴你們，我暫時不會與他為敵。”他的視線掠過那一雙相執的手上，落在卡萊爾的身後。

簡知道，他是在對她說話。

“但是我會一直監督他，如果被我發現他做出任何傷害人類的事情，我不會再猶豫。”

“他不會。”簡松了一口氣，毫不遲疑地說道。

卡萊爾緊了緊與她交握的手。

“但願如此。”凱恩抿了抿嘴角，將視線移向卡萊爾，後者從容地迎上他的目光。

就像幾天前的那個晚上一樣，這一次，又是凱恩率先移開對視。

接下來的一段路安靜得有些詭異。

簡和卡萊爾走在前面，凱恩走在他們身後三米左右的地方。到了旅館，凱恩快步上前越過他們倆，背影迅速地隱沒在樓梯的拐角處。

簡微微擡眼。

“他不一定能夠傷到我。”卡萊爾忽然說了一句，言下之意是叫她不必擔心。

“我知道。”她朝他淺淺一笑。

她還知道，凱恩一定找不到傷害他的理由。

卡萊爾目送著簡進入她的房間後，才轉向自己的房間。

正打算開門，他的動作忽地一頓，眉頭皺了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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