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巧笑嫣然, 男子俊秀清雋，春箏停在不遠處癡癡看著，心中只覺得很好。

具體好在哪裏她也說不上來, 只覺得兩個人在一處有種難以言說的默契與安寧。

腳步忽而變得沈重起來, 春箏倦怠地不想去打擾兩人，略一思量, 轉身回了裏屋。

趙明瑜眼看著小丫頭走到半路，呆呆站了一會後竟折返回了屋子。

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趙明瑜正想斥責春箏兩句, 可想到她方才哭紅的眼, 無奈的嘆了口氣。

算了, 他親自去喊吧。

趙意嬋說的起興，沒註意到來人，衛律卻敏銳的很, 春箏剛停下步子，他就發現了。只是見趙意嬋正在興頭上，不忍打斷。當然他本人也是很享受這溫情脈脈的時刻。

只是偏有人來搗亂。趙意嬋一句話還沒說完，衛律忽地握緊了她的手, 她正有些摸不著頭腦，沒待發問，卻感覺背脊發麻, 身後隱約傳來些陰沈冷氣。

正準備轉過身瞧瞧，就聽到了熟悉嗓音響起，似乎帶了幾分不滿。

“嬋姐兒，做人要守信用。”趙明瑜簡直要被自己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氣死, 說好的半刻鐘，她都快拖到兩刻了。

身邊有衛律撐腰，趙意嬋膽子更大了，但好漢不捋老虎須，她沖趙明瑜討好的笑笑，偏過頭又吐了吐舌頭，一幅你奈我何的小人得志模樣。

“阿律，我們談談吧。”趙明瑜知道自己拗不過趙意嬋，退而求其次，偏頭望著衛律道。

衛律頷首，示意他去一邊說話。兩人默契地離趙意嬋有些遠，聽不到談話內容，趙意嬋氣憤地跺跺腳，跑回去找春箏了。

“你當真心悅嬋姐兒？”趙明瑜還是有些不相信，衛律這些年來身邊都沒有過女子，平日裏冷冷清清，怎麽忽然看上了嬋姐兒。

還沒學會爬就跑了起來，這一步委實邁的大了些。

“是。”衛律一雙眼沈如古井，語氣誠摯的宛如立誓，“我今生只要她一個。”

也好，聽到衛律回覆時趙明瑜腦中當先湧現的念頭是也好。趙意嬋粗枝大葉，隨性灑脫，衛律卻心細如發，謹慎聰敏，從性格互補的層面上還算的上般配。

私心來說，他也不喜歡沈家那個小子，一股子書生氣，嬋姐兒跟他在一處，保準說不了三句話就得冷場。

只是雖說是兄弟，這該考驗的地方還是要考驗。

“吭吭～”趙明瑜清了清嗓子，要給衛律理一理狀況。“我們家嬋姐兒自小便是嬌生慣養，缺點一籮筐，你若是想和她在一起，就得做好心理準備。”

“她很好。”衛律不假思索道，這是實話，他沒覺得趙意嬋有什麽缺點，就是是有，在他眼裏那也是不可多得的優點。

趙明瑜本想給衛律點警告，不想他竟比他這個兄長還要會自欺欺人加護短，心中頗為滿意。有道是“情人眼裏出西施”，看來衛律也不能免俗。

“嗯，有覺悟。”趙明瑜不住點頭，又道，“你記得你說的，若是和循循在一起，便不許看旁的女子一眼，今生也只能有她一個。”

“若是你敢欺負循循，就別怪我這個做兄弟的不留情面。”趙明瑜沖衛律揮了揮拳頭。

“好。”衛律低聲允諾，心中暗暗補了一句，不會有那麽一天。

“要不要我先去給你旁敲側擊說說好話。”趙明瑜覺得自己得知了兩人相戀的消息都詫異不已，更別提自家爹娘了。

“不用，南下剿匪凱旋，我會親自上門提親。”衛律黑如點漆的眸子又恢覆了往日的深黝，看模樣竟似勝券在握。

“好。”趙明瑜為衛律的自信叫好，心裏卻暗搓搓想，沈氏早就給嬋姐兒安排了個沈鳴，他若是不抓緊，恐怕以後的求親路就難咯。

因著對兄弟瞞著他拐走了自家妹妹的事的憤懣，趙明瑜決定不告訴他這件事。

兩人算是達成了共識。衛律是抽空來的護國公府，明日便是南下剿匪的日子，鎮北王府裏事情還有一大堆事務未處理。蘇承忙的不可開交，他為著趙意嬋出來一趟，已然耽誤了不少時間。

拖趙明瑜轉告一聲，衛律最後往屋中看了一眼，轉身便準備離開。

“等一下。”趙意嬋在屋裏看到動靜，匆匆奔出來，張開胳膊攔在衛律身前。

她瓷白的面上浮現緋色，如霞映澄塘，期期艾艾咕噥道：“你要走了也不和我打聲招呼，明兒日我可送不了你。”

“等我。”衛律情不自禁俯身摟住了她，在她耳邊柔聲道。

他的聲音像是秋日的一波清泉，漾過趙意嬋的耳廓。趙意嬋呆楞著，衛律將懷中人攬緊了些，很快松開手，留戀地深深看她一眼，像是要把眼前人刻進心扉，而後轉身大步離開。

男子的身形秀挺的宛如修竹，是經年不變的溫柔與堅韌。

世風日下，道德淪喪。趙明瑜看著妹妹那幾乎呆滯的眼，心中嘆息道。看來嬋姐兒是真心戀慕阿律，這人都有些癡了。

趙意嬋呆立了好一會，回過神來身邊只剩那落光了葉子的老柳樹，她有些失落的垂下頭。

對了，她還沒問阿律方才和長兄說了些什麽呢？趙意嬋忽而想起差點忘了的事，立即跑到屋裏纏著趙明瑜，無奈怎麽問，趙明瑜就是不肯說。

案上墨色長劍閃過微光，趙意嬋氣的將劍舉起來，看著趙明瑜擔憂的神情，又故作氣憤的往下一摔。

完了，他的寶貝長劍吶。趙明瑜心中哀嚎一聲，閉上眼不敢看了。

預料之中的響聲卻遲遲沒有響起，趙明瑜睜開眼，面前是一張滿含戲謔的笑臉。

“我們兩清了。”趙意嬋將墨劍“砰”的一聲放回木案上，拍了拍手，扭過頭轉身就走。

春箏強忍著笑意，福身行了一禮，追著趙意嬋亦走了。

好一對狼心狗肺的主仆。趙明瑜捧著自己心愛的絕世美劍，心痛到無法呼吸。他還說要撮合衛律和嬋姐兒來著，現在看來，還是罷了吧！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天色便暗了下來，黑暗降臨，不多久紅日初生，晨光熹微。

今日便是大軍南下的日子，五更時分，趙明瑜就已經穿戴好甲胄，騎著駿馬準備出發了。

趙意嬋跟著沈氏趙長軒還有幾個早起的兄弟姐妹，一齊來送趙明瑜。

趙明德今年十五歲，還未及冠，他向來崇拜長兄。一張臉秀氣文弱，眼睛裏卻帶著奇異的光彩，像是燃起了小小的火焰，握拳激昂道： “長兄，明德以後也要成為長兄這般厲害的大將。”

“我趙家男兒，自是志在四方。”趙明瑜俯身拍了把他單薄的肩，大笑道。

沈氏眼前酸澀，偷偷用帕子拭了下眼角的淚。趙長軒亦是滿面臣肅，趙意嬋在這樣的氛圍下也不由難過起來，暗中祈禱南下一切順遂。

“父親，母親保重身體，瑜兒走了。”趙明德看著眼父母，又看了眼排排站的弟妹，眼底略過一抹不舍，很快又轉為堅韌豪邁。

他一揮馬鞭，駿馬長嘶一聲，往東門疾馳而去，不一會就消失在街道盡頭。

此刻城東門已有大批部隊集合，天色已然大亮，無數老幼攙扶著來到城門口，鮮花和錦帕落了一地。

有人歡笑，有人流淚。趙意嬋到底是纏著趙長軒到了東城頭，只是人實在太多，往下看去，黑壓壓全是擁擠的將士，根本分辨不出誰是誰。

“快看，蘇將軍在那！”趙意綿非纏著要來，此刻大呼一聲，趙意嬋不由自主的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蘇承就在隊伍正前方，身著一身墨色玄甲，頭上帶著的銀盔在天光下閃耀奪目。

他騎著一匹純黑駿馬，趙意嬋瞇著眼終於勉強看清了，那正是她小時候養的那一匹神駒，流火。

離的太遠，蘇承說些什麽趙意嬋根本聽不清，可場中氣氛肅穆的令人肅然起敬，趙意嬋和趙意綿都不由自主握緊了手，暗暗心折。

只不過想的卻大不相同。趙意嬋是單純的欽佩自家爹爹，趙意綿卻是敬慕居多。她自十三歲初見蘇承起，便一直念念不忘，說不清是什麽感覺，但心口為他滾燙。

“天佑洛安，此戰必勝。”寂靜中忽而響起無數戰士的吶喊，滔天的壯志豪情叫人心驚。

趙意嬋也不由跟著喊了起來，“天佑洛安，此戰必勝。”

從沒有一刻，眾人的心如此接近，在這血與屍身堆積的往生路上，大家仿佛同時發現了某種堅不可摧的力量，那種力量一般被稱作信仰。

流躥於奔騰的骨血，永恒於跳躍的心臟。

為了家，為了國，為了朝朝暮暮不分離。

蘇承舉起手中長劍，揚聲高呼“出發。”

軍士吹起號角，部隊開始有序向前進發。

主帥蘇承身後不遠處，一匹褐色俊馬忽地停了下來 ，馬上的青年仰起頭，望向北面高聳的城樓。

那張臉蒼白冷峻，正是衛律。墨色的瞳眸幽如深潭，有微不可見的憾然。發才他仿佛聽見了女郎的輕語。

後方傳來低嘩，趙明瑜推了衛律一把，磨磨唧唧的，還走不走了。衛律回過頭，扯動轡繩，隨著洶湧如潮的部隊向前。

黑壓壓的軍隊慢慢變成墨色一點，趙意嬋眼角的淚水終於忍不住落了下來。她沒看見衛律，可她知道，他就在這兒，就在她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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