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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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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北王府

今日朝中無事, 蘇承早早便回了府邸。衛律回來的時候,蘇承正坐在太師椅上喝茶。

他穿著身竹青色寬松長裳,模樣頗為悠閑。

“律兒!”蘇承見到衛律, 心中正是一喜, 衛律去江洲之後,他日日憂心不已, 只怕他出了什麽紕漏,身陷囹圄。現在見到他安然無恙, 一顆高懸的心總算是落了地。

“叔父, 此次江洲之行甚是順遂。”沒待蘇承問出口, 衛律已猜到他心中顧慮,輕描淡寫道,又蹙起眉, “我身子有些不適,午膳恐怕不能陪叔父一起用了。”

他說話時神情恍然,實在不像是無礙的模樣。

蘇承知道衛律的性子冷淡,只要說過的話斷然沒有回頭的餘地, 縱使還有話想問,也只能等他緩過來再說。

衛律向蘇承行了個禮,轉身往南院行去。一襲白衣染微塵, 身形挺秀卻無端帶著落寞伶仃之感。

蘇承望著衛律漸行漸遠的身影,眼底不由浮現一抹疑慮之色。這是怎麽了?

天光恰好,衛律回了南院,難得沒有待在書房“修仙”, 而是撿了院子的一塊大青石,坐在上面沐陽觀魚。

四面翠竹環繞,微風過處,疏影散落斑駁,些許竹葉隨風蕩開,落於水面,驚動了幾只悠閑游動的錦鯉,景致幽然中帶著幾分冷冽之感。

衛律目光落在池中,腦海卻在回想著不久前護國公府發生的事,心中氣苦又無奈,更多的卻是懊惱。

適才他被趙意嬋幾句話刺激到了,一時失了頭緒,竟忘了問她前世到底是被何人所害。

衛律想著不由叩緊了粗糲的青石壁,眼中閃過一抹自嘲。可恨他自負足智不輸於旁人,卻連她死於何人之手也未能查清。

他永遠也不會忘了那一日,十二月十八,紅梅盛放的時節。

北地戰事已了,衛律站在敵軍都城往下望,餓殍遍野,死傷無數。心中除了悵然之外竟無一絲喜悅。他何嘗喜歡征戰,不過是被逼無奈罷了。

望著目不可及的泗洲,衛律閉上了眼,黑暗中他看不見任何人,腦海裏卻浮現了蘇歌明媚的笑顏。

長嘆一聲,衛律心中默默思量,再有十六日便是除夕夜了……蘇歌的生辰。

他難得生出幾分柔情,想要趕回去陪伴蘇歌。北地到泗洲按正常速度騎馬約莫要二十來天路程。衛律日夜兼程,總算在十五日內趕回了泗洲。

他以為迎接他的是蘇歌驚喜的目光,不想卻遭遇了人生又一劫難。

那日天色已晚,蘇歌卻不在府上,衛律以為她是去找方淵逛逛,便出府去尋她。

沒走多遠,卻在岔道口看見了方淵,他抱著個身著紅衣的女郎往這邊行來。那女郎身形纖細,隱隱約約是蘇歌的模樣。

衛律心中微酸,既而楞在了原地,神情由劇痛轉為空茫無所依。

女郎的手無力的垂在身側,隨著距離的拉近,衛律一點點看清了女郎的面孔。膚色慘白,眼唇略微發紫,半面臉都沾染了血汙,周身全無生氣。

一顆心從高空墜落,衛律有那麽一瞬間的窒息,而後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又停滯在半空。眼前酸澀模糊,唯有大片瀲灩的血色。

指尖太過用力陷入手心,血一滴滴落在雪地上,仿佛純白的畫布上綻開了一朵朵紅梅。

衛律期冀這一切是一場幻夢,夢醒了他還在北地,蘇歌好好的在家中,可手心的抽痛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

“讓開。”方淵擡起頭凝視著衛律,眼中的寒意幾乎化為了冰箭刺過來。

衛律立在茫茫飛雪裏,感覺那凜冽寒意透過厚重的甲胄滲進了骨子裏。他渾身顫抖,張口欲言,嗓中卻艱澀無比,只發出了幾聲破碎的啞音。

方淵冷冷瞥了衛律一眼,須臾又向前行去。衛律失魂落魄地跟在方淵身後,望著蘇歌的屍身,不敢靠近,也不舍得遠離。

蘇承是軍中主將,留在北地未歸,管家只能給他飛鴿傳書,望他早日回府。幸得是冬日,屍身腐壞的慢些。

衛律整日待在冰室裏,抱著蘇歌的屍身,喃喃自語。

蘇承回來時滿眼血絲,看上去有好幾日沒合過眼了,他沖進冰室拉開癲魔般的衛律,厲聲訓斥了他一番。衛律卻沒什麽反應,他宛如水墨丹青繪成的面龐失了靈韻,明明活著,卻失了魂魄般惘然。

時人奉行火葬,衛律卻深惡痛絕,母親死在大火裏,化為飛灰,他不想循循也這樣。可他又有什麽資格反對?

心如死灰,衛律跪在蘇承門外兩天兩夜,終於求得他的點頭。

楠木棺槨運來的那一天,蘇歌屍身已拖了七八天,有了微微腐壞,蘇承只得下令當即入殮。衛律眼睜睜看著蘇歌躺進了那副他親手選擇的棺槨中,當真萬念俱灰。

夜間他撫著那棺槨,頭磕在冰涼的沿壁上,心中已有死志。循循死了,他自是要陪著她。她那麽怕黑,他去了,她就不會怕了。

蘇歌下葬的那一日,大雪紛紛揚揚幾乎要覆沒了整個泗洲城。幾天沒露面的方淵穿著白衣,紅著眼出現了。他全程只字未言,可周身盡是悲戚,那個話癆少年仿佛一息間長大,眼中有了擔當與沈穩。

衛律渾渾噩噩,恍惚間面上倏然被人狠狠了捶了一拳,臉頰傳來火辣辣的痛感,他俯下身,脫力地倒在雪地上。

束發玉簪脫落,衛律鴉羽般長發披散了一地,他穿著麻布孝衣,通身皆是純白,雪覆在他面上,一眼望過去,整個人幾乎要融於雪中。

寒風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仿佛要織成一面巨網,困於溺於其中的未亡人。

“循循,我很快來陪著你,你等著我。”衛律閉上眼,墨色瞳仁中的最後一抹星光黯淡,喃喃道。

“我想與你談談。”吱呀一聲推門聲響起,而後傳來男子微啞的嗓音。

回憶戛然而止,衛律擡起頭,看著面前冷著臉的方淵,眼底俱是悲愴之色。

世事無常,有些事情繞來繞去,終是回到了最初。

“說罷。”衛律垂下頭,望著手中的那枚玉佩出神。

“事已至此,你何苦傷人傷己。”方淵神情晦澀,語氣幾乎帶了幾分懇求,“放過循循吧!”

“你明知道的。”衛律將玉佩合在掌心,幾乎是嘆息道,“我不會放手,也沒法放手。”

“她已經死了一回,如今你還想再逼死她第二回嗎?”方淵忍不住出言刺他,他實在不懂眼前人在想些什麽,難道愛一個人只能至死方休,不能各自安好。

“這件事我定然會查清,你若是有心,不如亦去查探當年真相。”衛律心中隱隱作痛,他怎麽會逼她,他只求她好好的。至於害她的兇手,他定然讓她生不如死。

只是尚且差一個證據。他若想和循循在一起,這證據還必須讓她親眼目睹,否則……

柳府

撞見衛律後,柳竹意和趙意寧面上不說,心中都有些別扭。

趙意寧還罷,柳竹意本就是被寵壞的嬌嬌小姐,遇事向來以自己為先。越想越氣,惱恨趙意寧竟也看中了她的意中人,不願多待,匆匆告辭便回了柳府。

柳則下朝剛換了身便服,就見女兒滿面憤然地回來了,心中微驚,迎上去問道:“意兒,何事如此氣惱?”

柳竹意瞪了柳則一眼,心中更是郁卒。上次她求爹爹去找蘇承商量結親的事,他沒談妥便罷,竟還和蘇承鬧僵了。

柳竹意為此哭了大半天,覺得自己實在命苦。枉她平日裏常去鎮北王府,費盡心思地討好蘇承,結果被爹爹一個攪和,所有努力皆前功盡棄。

她真是不甘心,自己生的貌美如花,性子又好。衛律為什麽就不願多看她一眼?整個洛安城,除了她,還有誰與他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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