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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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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宓從城南回來路上, 一直來回想著蘭姨說的話。

她初初見到趙姨娘, 還以為她是為了蘇珍的事而來, 但原來是為了平妻的身份。

而她竟然也成了蘇明德要挾虞青娘的一個工具, 將娘逼回了江陵城。

現下想起來,難怪之前每一次回信都要用好幾日, 原來是信箋還要幾經周轉才到虞氏的手裏。

蘇宓回府便給虞青娘寫了一封信, 直接寄到了江陵城的蘇宅。

她滿懷著心事, 魂不守舍的, 晚饗也沒吃什麽, 早早的沐浴完就躺上了床榻。

蘇宓記得小時候, 蘇明德對虞青娘也是呵護備至的模樣,再想起如今, 為什麽一個人可以變得那麽多,如果當初活著的是她的弟弟而不是她,娘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

...

秦衍從凈室回來, 褪下身上披著的絨氅, 露出裏頭月牙色的絲質綢衣,身形修長,鴉發逶迤。

門開闔之間,秦衍身上帶來的冷香被衾被下的一團所覺, 她將軟被上提, 只露出了光潔的額頭, 額上的碎發有些淩亂。

秦衍註意到她的動作, 彎腰伸手扯住這邊的被角, 感受到對面一股小小拉力,他用勁一扯,被沿下移。

蘇宓的鼻尖紅紅,眼睛緊閉著,然而那顫抖的睫羽還是能看的出她的欲蓋彌彰。

“睜開。”

秦衍的語氣算不上溫柔,是他慣有的不容置疑,蘇宓到底不敢不聽話,緩慢的睜開雙眼。

那形若桃花的眼睛,此時紅彤彤的泛著水霧,眼底還有淚珠淺淺掛著,好似眨一下眼,就能帶出零星的水花。

秦衍突然覺得胸口有些悶,攏眉沈聲道:“是蘇家的事讓你難過了?”

從城南回來,她就安靜了許多,可是區區蘇家,能有什麽事令她不高興。

“沒有,只是我娘回江陵城了。”

蘇宓搖了搖頭,不是不想說,而是不知該從何說起。那些細枝末節的瑣事,關於她零散的情緒,要怎麽說的清楚,督主又怎麽會喜歡聽這些,所以她只能避重就輕地提了這句。

她說完往左側挪了挪,眼睛順勢又埋到被子下頭。

秦衍這次沒有掀開,而是側躺在她讓出的那處,右手穿過被下,在她的眉頭停住,指腹輕點了點,揉散她眉心的淺淺蹙起。

“蘇宓,我不喜歡聽瑣事。”

被子下的那一團,聞言微微動了一下,秦衍沒有理會,用著最平常的語氣繼續道:

“但關於你的,都不算是瑣事。”

***

江陵城的蘇宅內院,虞青娘收到蘇宓的信箋時,臉上並未有更多的驚訝。

她回來江陵城,沒及時告訴蘇宓是不想她擔憂,更是不想她將所有的問題都歸結到自己身上。

蘇明德提起平妻一事,她知道不過是想讓她說服蘇宓過繼蘇珍的孩子,畢竟按照明殷朝的規制,縱是在商賈之家,平妻的存在也是上不得臺面的,所以她不信蘇明德那麽註重自己面子的人,是真心替趙姨娘爭這個位置。

她回江陵城也只是不想再被蘇明德不斷催促去督主府,晾他一晾罷了。

所以當真算不得什麽大事,不過蘇宓如此關心她,還是讓她心頭一暖,虞青娘將信收好,擺出白宣,提筆準備寫信回京府,將這些利害關系說明白,好教宓兒放心。

突然寢臥門外傳來一陣叩響聲,是春蘭的聲音。

“夫人,夫人,門外有人來尋您!”

“是誰啊。”虞青娘覺得奇怪,蘇明德不在,還有誰會來宅裏找她。

“夫人,奴婢也不認得,她說是很久以前替您接生二小姐的穩婆。”

不知為何,虞青娘聽到這句時,手不自覺一松,手上的白宣飄落在地。

“你讓她去正廳等我。”

“是,夫人。”

***

虞青娘來到正廳,第一眼差點沒認出劉穩婆。

她只比虞青娘大了幾歲,記得那時還是長得周正的模樣,此時卻是滿臉褶皺,皮膚黑黝,身上的棉服打的補丁都快看不出它本身的樣子。

看她那搓手緊張的神態,應該已是站了一會兒。

“劉穩婆?”

“夫人啊,您可來了。”劉穩婆一看到虞青娘,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滋出來,跪在了地上,拖住虞青娘的腳。

虞青娘皺眉向後退了一步,還是沒能甩開她。

“你對著我哭是作什麽,不是舉家搬遷去青州了麽,怎的回來了?”

虞青娘看她的樣子,定是家裏遭了災,問她討些救命錢過日,誰知劉穩婆接下來的話,說的虞青娘心頭一緊。

“老奴是來求夫人原諒,再不來,老奴就怕這命都沒了。”

“你給我先把話說清楚。”

劉穩婆此時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聲,抹掉眼淚道,“夫人,都是報應,老奴到了青州,我家那死老頭子拐了我的錢就跑了,兒子也扔下我不理,連個孫子都不給我見,這都是報應啊......”

虞青娘心底長久以來深藏著的不安,在聽到劉穩婆這些聽似胡亂的絮絮叨叨時,變得愈加分明。

她的聲音都在抖,“你說明白,到底要我原諒你什麽。”

劉穩婆咽了口唾沫,提了好幾次氣,才斷斷續續地將話說完整,語氣中帶著害怕與緊張,更像是梗著脖子逼著自己說出。

“夫人,當初,當初是趙姨娘要我,一出生就將您的孩子悶死。”

“小少爺出來的時候,還是鮮活鮮活的,我就為了那五十兩。我,”劉穩婆狠狠地打自己的巴掌,“我不是人,我活該有這個報應。”

“夫人啊,我求求你做個法事吧,就讓小少爺好好地走。”

“夫人,我是聽命辦事的,我求求你讓小少爺去找趙姨娘,不要再來找我。”

虞青娘從她講第一句話時,手就揪上了劉穩婆的衣領,張著口卻是半天說不出話來。

她的全身都在抖,最後直接癱坐在地上,任由春蘭怎麽扶都扶不起來,唯有抓著穩婆衣領的手,攥的死緊,看的一旁的春蘭都哭了,虞青娘卻沒有哭。

就這般,虞青娘扯著劉穩婆一直坐在地上坐到了入夜,那漆黑濃重的夜色,和沒有上燭火的廳堂,她想起這些年來每一個聽到她兒子哭聲的夜晚,她無數次在夢裏看不清的那小小身影,瑟縮在不知何處的冰冷的角落。她的眼淚終於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流淌,一開始是低聲的悲涕,後來是沾濕前襟的淚水潸然,最後,是聲嘶力竭的哭喊。

虞青娘揪著劉穩婆的手已然麻木,她雙眼空洞,近乎於癲狂之前的最後一絲平靜,聲音沙啞地對穩婆說了這許久之後的第一句話,

“為什麽不賣了他,你們為什麽不賣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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