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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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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琦的婚事定在了月末二十八。

原本就定下的舊書鋪開張的日子是二十二, 恰巧是秦衍要啟程的那日。

告示既已貼出去了, 蘇宓也不想臨時再改, 是以她便□□梅提前到了夕水巷子, 與那新掌櫃商量好開張事宜,由他全全掌管。

開張的前一晚, 夕水巷最顯眼位置的新鋪子, 一個年至花甲的老人, 正仰頭看著鋪頭的空牌匾。

他形容微胖, 長的慈眉善目, 身上裹著藍白厚棉襖, 看了一會兒,便走進了鋪子內。

鋪內是滿滿的樟木的清新香氣, 幾排新做好的木架整整齊齊,上面的舊書暫時還不多,但李掌櫃也不急, 舊書鋪, 舊書當然是等開了張越收越多的了。

眼下,他急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鋪名。

按說他科考運道不怎麽樣,做起掌櫃來倒是得心應手, 也總能遇上好東家。

他一個快至花甲的老秀才, 原本看到告示, 揭下來也不過是試試, 誰知竟然還能被選上, 連鋪名都叫他選,那他可不是得給新東家留個好印象麽。

可他想了半日,都沒想出好的來。

尋常店鋪的名字,他一個秀才想的起。但偏偏這次是個書鋪,於他們讀書人而言,書是絕不可褻瀆之物。他年歲大,但好歹有些讀書人的氣節,若是隨意想個鋪子名將就,那他心裏總有覺得有些不甘。

可,奈何,他想不出好的啊。

李掌櫃邊想,邊不知覺走到了與夕水街鄰著的永安街上,已過亥時,長街行人漸少。偶有幾家晚關的鋪子檐上掛著的幾盞紅燈籠,帶來些光亮。

而在那零星燭火的掩映下,是個正在看書習字的書生。

窮人家省些燈油錢,就趁街上鋪子臨關門前讀上一會兒書,李掌櫃年輕時也是這樣過來的,他心裏一時有所觸動,就站那多看了一會兒。

待臨街的鋪子開始熄滅紙皮紮的燈輪,書生也起身將書放進了藤笈,狀似要走。

“嘿,書生。”李掌櫃低低喊了一聲,臉上是和善可親的笑容。

簡玉玨回頭,對上了李掌櫃的視線,“老者是在喚我?”

李掌櫃一看見他回過頭來,這俊氣的容貌,說起話來聲音清潤,如六月湖水般溫涼,真是讓人看一眼都能心生好感,他忍不住道:

“夕水巷開了家舊書鋪子,我是那的新掌櫃,正好我還要替東家想一會兒鋪子名,晚一些才回去,書生要不來坐一會兒,也解解老頭子的悶。”

皆是讀書人,若直說要他來借個燭火,就怕年輕人面子掛不住,李掌櫃也年輕氣盛過,哪能不照顧這些毛頭小子的情緒。

簡玉玨聞言微微一滯,今日沿街的燈暗的有些早,家裏的桐油用完了,還待明日去山上采,若是回了家,他的確看不了書。

眼前的老者雖未明說,但言下之意便是想借他燭火。

李掌櫃見他似有猶豫,笑呵呵地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想這麽多作甚,讀書人,還是要以讀書為要緊事。”

簡玉玨聽言,忖了幾息,“那晚輩多謝掌櫃,借光。”

李掌櫃笑了笑,他倒是看輕了這個年輕書生。

夕水巷子其實就鄰著永安街,可租售卻比永安街便宜上許多,那是因這巷子進出只有一口,巷道又窄,人流一少,地價也就低了。

李掌櫃帶著簡玉玨,不一會兒便走到了鋪子前。

鋪檐門口連著掛著三盞燈輪,比起永安街要明亮了許多,甚至與在屋室內也沒什麽差別。

李掌櫃看著簡玉玨安安靜靜地放下藤笈,端坐在光影下,右手執書,左手則時不時在藤桌宣紙上寫些什麽,他有些好奇地走近一看,竟是在默寫手中書的前一頁。

這般‘一心二用’的過目不忘,讓李掌櫃不禁有些咋舌。

他忍不住又盯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憶起自己還未想好鋪子名字,嘆了口氣,回頭跑到了櫃臺邊。

李掌櫃一手扶著老腰,另一手在白宣上揮了好幾次,揮完便在門口比對。

松竹齋?不好,百文齋?似乎隔壁街也有一家。

不好,都太過普通,李掌櫃嘆了口氣,坐在了長條凳上休息一陣。

...

李掌櫃瞇著眼,半睡半醒地思索,不知不覺已至亥時末,簡玉玨收起紙筆,輕輕撣了下夾襖內袍擺上宣碎,起身走至李掌櫃身側。

見李掌櫃似是睡著,便站立一旁,想等他醒了再辭別。

李掌櫃懷著心事,其實也沒睡沈。此時感受些細微動靜,擡頭便是簡玉玨那張溫雅的容顏,有禮和善地停在了不遠不近的位置,恰好不擾到他,又避免看到他手上的宣紙內容。

簡玉玨見李掌櫃醒了,溫聲作揖:“晚輩簡玉玨,謝謝掌櫃。”

“無事,我本來就要留下來想著鋪子名。”李掌櫃邊揉眼邊說著,突然嘖了一聲,停下了手上動作,“你叫簡玉玨?就是隔壁青州的解元?”

去年秋闈,青州出了一個十六歲解元,姓簡名玉玨。當時因青州就在應天府城鄰壁,京府都鬧得轟轟烈烈,不過後來到了春闈便沒什麽消息,眾人以為不過是曇花一現。他也以為如此,畢竟縱是幼年天資卓絕,之後趨於平庸的也不在少數。

“嗯。” 簡玉玨神色溫和地應了一聲。

果真是簡玉玨,李掌櫃心嘆,從方才看下來,他不該是如此平庸之人啊,為何春闈沒什麽消息呢,難道失利落榜?

李掌櫃不知其中有何曲折,但也不想挑人傷口。他看了看櫃臺上的一堆鋪名,轉移話題道:

“玉玨,我想了一晚上這鋪子名,也沒想出個好的。你與這鋪子算是有緣分,能不能替我想想,好讓我給東家增點顏面。”

簡玉玨今日借了燭火,原就在想該如何相還,是以聽的李掌櫃所言也就沒有推卻。

他只想了一會兒,起聲道:“掌櫃覺得珽方齋如何。”

“方正於天下,珽然無所屈。”

李掌櫃默念了幾遍,面上泛起喜色,“好,好!”

***

去往郴州的官道上,是一架富麗堂皇的單騎馬車。

雖說內裏裝飾精致,但比起雙騎,車廂還是要小的多,蘇宓坐在秦衍身旁,貼著右側一角,生怕自己擠到他。

“督主,你這次去郴州要多久呀。”蘇宓忍不住詢問。

“在蘇宅等我。”

“嗯....”

雖說秦衍沒回答,不過他的意思便是會來接她了。那要是秦衍在郴州多呆幾日,她還能在家多陪陪虞氏。蘇宓這麽一想,心裏頭還有些雀躍。

秦衍掀眸看了她一眼,無聲地揚了揚唇角,將手中書冊翻過一頁。

正是冬日清晨,官道殘餘些露水濕滑,因此馬車行進的不快。蘇宓撩開窗牖上的垂紗往外看,眼下才駛出京府的南城關,路過的是幾個田間的莊子。

暖陽下,幾個稚童坐在田地的草垛上,伏著石墩上用冬棗玩推棗磨,蘇宓頓覺的有趣,她記得自己兒時也這樣玩過。

蘇宓就這樣一直伏著看著窗外掠過風景,許久之後,耳邊突然竄入一道低沈的嗓音,近的仿佛就在耳畔。

“在看什麽。”

蘇宓一驚之下轉過頭,是秦衍的側顏如玉。

他探身將蘇宓圍在角落,左手則順著蘇宓手指撩開窗紗的弧度,又往上提了提,與她一樣看向窗外。

從蘇宓處看,他眸色如墨,鼻梁高挺,開了一個結扣的領褖,還能隱隱看到鎖骨的邊緣。

蘇宓忙心虛地別開眼,可大概因靠的太近,秦衍身上的清冷檀香一陣陣沁入她的鼻尖,又教她忽然想起替秦衍擦身那日,看到的瑩白如玉,就在方才看到的鎖骨之下....

“督主,我在看,幾個....”

“什麽?”秦衍回過頭看向蘇宓,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蘇宓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薄唇張合,臉憋的通紅,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腦子是徹底什麽也想不起來了,索性不再說話。

秦衍滿意地看著蘇宓慌亂的模樣,終於放下抵著窗紗的食指,哼笑了一聲,

“沒什麽好看,便不要往外看。”

蘇宓點了點頭,看向秦衍,他已經回到廂座上,手重又捧起一本書冊。

督主好像是什麽都不管她,可有時候也管的挺多的,糖不能吃,現在坐馬車都不能往外看了,可難道還往裏看麽,車裏又沒什麽可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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