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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金牛座·落子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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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歸棋盤,落子無悔。



翠竹山。

有兩個人對坐在一個玉石棋盤,一個是銀須白發,道家風骨的老頭兒;另一個則是身披長發,身著華服的公子哥兒。

“楚公子,下棋就要講究落子無悔,你都悔了多少步了?”說話的老頭兒叫宋鶴,他在山裏住了幾十年了,沒人知道他到底多大歲數了。

平常沒事的時候就愛下下棋來消遣時間,可這麽多年了,來的人一直都是同一個人——楚少軒。十幾年了一直沒變過。

“老頭兒,你都讓了我十幾年了也不差這一次。”正說著,又明目張膽的收回了剛剛落定的棋子。

就見楚少軒拿著棋子在棋盤上空猶豫了半天,也沒想好落在哪裏。

宋鶴撚著胡子,一邊指了指一處方位,一邊笑道:“依我看,這裏如何。”

楚少軒定睛一看:“好,是個好地方。”

他心中還在竊喜,絲毫沒看見宋鶴眼神裏閃過的一絲狡黠,就在他剛落子的下一秒,宋鶴緊隨其後。

“楚公子,你輸了。”

“老頭兒你框我?”

“願賭服輸,願賭服輸,拿來。”宋鶴貪婪地伸出手。

楚少軒努努嘴,身邊的小侍拿起了一個酒壇子放到了宋鶴的腳邊。

“醉花酥,可是我們家的珍藏。幾輩人都不能釀出幾壇佳釀,你這麽容易就從我這裏翹出去了一壇,要是被我爹知道了我可就慘嘍。”

“你爹那老小子巴不得強塞給我一壇子呢,幾十年沒嘗過這種味道了,老夫我還真是有些懷念。”

“得了吧,我爹自從知道我有事沒事來跟你下棋也不去做功課了以後,銀子也不給我了,侍從也給我減半了,再這樣下去我可就真成平民了。”

說話間,新的一盤棋局開始了。



“我兒回來了?”楚伯安在櫃臺後面打著算盤,連頭都沒有擡。

楚少軒“嗯”了一聲,把手背到後面示意身後的小侍快跑。

楚少軒賠著笑臉,小跑到櫃臺後面喊了一聲:“爹——”

“還知道我是你爹就好,我還以為你小子早就改名換姓,姓“宋”了。”

“哪能啊爹,我這也是適當的培養興趣愛好,也沒什麽壞處嘛。”

“對你當然沒什麽壞處,偷了我一壇醉花酥真是討打。”

楚少軒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跑出去一看,果然自己的小侍在代自己挨打,最終還是沒跑了。

小侍房間。

“公子,我真搞不懂為什麽你每天都要去找那個老頭子,在商鋪打理家族商業豈不是上上策?”小侍趴在床上,枕頭墊在腰下,熱毛巾敷在屁股上。

楚少軒倚在床框,“趁我爹身子骨還硬朗就交給他唄,他拿了一輩子算盤說不定以後不拿了他還會不習慣。我呢,有我自己的夢想,我還年輕才不想這麽早就被困在櫃臺後面,整天和算盤打交道。”

“公子還真是個怪人。”

小侍谷奈清,和楚少軒年紀相仿,和其他小侍一樣,也是四五歲的時候就被買了進來。相比於從買來就幹各種臟活、累活的小侍相比,他這個被安排照顧公子的小侍簡直不要太幸福。

公子待他也很好,和兄弟一樣。盡管有時候他都不能理解公子的做法和想法,但是他知道,公子永遠都是對的。身為商家公子,他有著比他爹還縝密的心思。



“谷奈清——谷奈清——”天才剛剛亮,楚伯安就在院子裏扯著嗓子喊。

谷奈清舊傷未愈本來就獲得楚少軒特批在房間裏睡覺,結果突然被這麽一喊,忙不更疊的下床牽動了傷口,差點就和大地母親來了一個“親密瞬間”。

“谷奈清,公子呢?”楚伯安見他這麽久還沒出來直接就推門闖了進去。

“看你那個矯情樣,做下人的誰沒挨過幾下板子?公子不見了,準又是去找宋鶴了,還不快去把他拽回來!”

“是,是。”谷奈清登上鞋就跑出去了。

楚伯安出門看著跑沒影兒的谷奈清,又看了看翠竹山的方向,心裏五味雜陳。

管家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說:“公子看起來是上心了,要不然老爺您就……”

楚伯安打斷了他,說:“他能精通棋藝自然是很好,我也願意花重金為他請名師。可是偏偏他被宋鶴那個老狐貍看上了,當年我在他那裏栽了跟頭,如今不想再讓悲劇重演了。”

晨間的翠竹山雲霧繚繞,飄飄乎讓人有如臨仙境的感覺。葉尖的露水打在竹下的水窪,“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仿佛是有人在幕後操控,好為這難得的晨間譜上一首“仙樂”。

畫眉來到這裏一展歌喉,晨光下映,透過竹林,斑斑光點照在上面,是為了讓她們更好的找到方向。

上山的山路兩側布滿了石碣,更像是文人騷客的天堂。

谷奈清可沒有時間去欣賞,他清楚,他要是不能及時把公子帶回去那麽他的下場會很慘。

可本就神秘莫測的竹林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他找不到通往山頂的入口了。

之前的幾次他都是陪著公子一起來一起走,暢通無阻,可這次他來來回回的跑了好幾圈,還是沒有找到入口所在。

“難道山頂有結界?”不過很快這個想法就被谷奈清打散了,自己肯定是戲折子看多了。

“將。”宋鶴笑瞇瞇的走了最後一步。

“不算不算,再來一局。”楚少軒不服輸的說。

宋鶴大袖一揮,又是一盤新棋。

“是法術?”

“是幻術。”

一個時辰後……

“將。”

“再來一局。”

三個時辰後……

“將。”

“再來一局!”

五個時辰後……

“將。”

“再來一局——”

十二個時辰後……

“將。”

“再來一局……”楚少軒要崩潰了,但是礙於面子還是決定再來一局,萬一就能一雪前恥呢?

宋鶴撚著胡子笑道:“小小孩童,心比金堅,心比金堅啊。不過今日時候以晚,我們明日再戰,如何?”

楚少軒剛想反駁,就聽到谷奈清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如今看來,也無法再戰了。”

一陣雲霧,宋鶴連同棋盤,都不見了。

“公子。”

“你怎麽灰頭土臉的,還沒休息好嗎?是時候去備午膳了,等回去就去準備吧。”

“公子……已經天黑了。”

“?!”楚少軒剛想訓斥他累暈了頭,指著天說:“看清楚,現在是……日落了?”

明明剛剛還是頂足的晌午的太陽,怎麽這麽快就落下去了。

又是幻術嗎?

“沈浸在自己喜歡的事情裏肯定會忘記一切的,公子我們回去吧。”

楚少軒點了點頭,等回到家裏早就已是空中明月高高掛起,滿天繁星點點鋪路。



谷奈清回來後就幫公子安排了晚飯和洗澡水,剛打算回房就看見楚伯安一個人在門口站著。

谷奈清走上前去,恭敬地叫了聲:“老爺。”

楚伯安走進屋裏,讓他跟上。

“今天怎麽去了這麽久?”

谷奈清把整件事情包括自己覺得詭異的地方都說了出來。

誰知楚伯安聽完之後臉色大變,連忙叫他把楚少軒叫來。

“爹你找我?”楚少軒剛洗完澡,聽到他爹找他,抽了條中褲就跑來了。

楚伯安讓谷奈清出去把門,自己則憂心忡忡的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爹,到底什麽事啊?”

楚伯安讓他坐下,隨便把谷奈清放在床上的衣服給他扔過去了一套,“現在雖然現在到了盛夏,但是你爹我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衣冠不整的成何體統。”

楚少軒接過衣服也沒挑,直接就穿上了。他們的衣服幾乎是一個檔次,有時候他單獨出門還會被不少人誤認為是哪家的富家公子。

“以後你不要再去翠竹山了,更不要再去找宋鶴了,對你沒好處。”

“為什麽?”

對面楚少軒的發問,楚伯安不得不跟他說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一件往事。



二十年前,是圍棋盛行的一年。楚伯安那時候已經子承父業當了掌櫃,而且嗅到了銀子的味道。

可楚伯安根本就不不懂棋術,於是他便獨自上了翠竹山,想要找到傳聞中的棋仙宋鶴。

“該死,這竹林怎麽沒完沒了。”楚伯安罵道。

天上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竹林雲氣彌漫,楚伯安心裏更是煩躁。

又走了幾公裏,正準備打道回府的時候,突然打遠處看見了一個伐竹的老人,跑過去問道:“老人家,你知道上山的路該怎麽走嗎?”

老人放下背簍,用手背擦汗,看見他的一瞬間眼睛裏閃過了一道精光。

“上山?你上山做什麽?”

楚伯安作揖道:“上山自然是去找傳聞中的宋鶴仙人學習棋藝。”

“你是真心想學?”

“真心想學。”

老人哈哈大笑,大袖一揮,說道:“山,不在於眼前,而在於心中。”

看得見路的不是眼睛,是心。

說罷,剛才還郁郁青青的翠竹林,隨著雲霧消散,竹林忽然消失不見了,隨即出現的就是只坐落著一間道觀的平坦山頂。

“您就是棋仙宋鶴?”

“棋仙不敢當,只是比別人技藝略高一籌罷了。既然大人來了,那就是看得起鄙人,可要與我一起討論棋術?”

楚伯安本來以為拜師要廢些周折,沒想到竟然如此容易。

楚伯安就這樣和宋鶴學了三年棋藝,三年學期已到,宋鶴把他叫來,來下最後一盤棋。

“徒兒,這次你可要拿出你全部技藝了。出了師,你就可以自立名號了。”

楚伯安才不在乎名號,他只在乎能不能賺到錢。

“棋者,應心存浩蕩,切不可因小失大。看來,你還是不懂。”

楚伯安手心裏已經開始冒汗,一滴汗珠淌過指尖。

“收官。”宋鶴落下黑子——勝負已分。

突然玉石棋盤閃過一道金光,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

宋鶴看著玉石棋盤,喃喃道:“不是你,那會是誰?”

“您在……說什麽?”

再一看宋鶴,雙眼通紅,喉嚨裏發出轟隆聲,發簪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披散的銀發讓他宛若地獄羅剎。

“離開這裏!”

大袖一揮,楚少軒只覺得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下一秒就把自己彈飛了。等他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癱坐在山腳巨石旁邊了,想站起來,感覺渾身的骨頭都斷裂了。



“哦——爹是考試不及格了對不對?”楚少軒“蹭”地站起來。

楚伯安真是想不明白自己兒子的關註點怎麽這麽奇怪,真是自己親生的嗎?

“蠢蛋,我是讓你小心宋鶴,他是個妖精,是個陰晴不定的眼睛,是個危險。你肯定是被他盯上了,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啊!”

“他沒你說的那麽危險吧,我去他那裏也有……也有……”楚少軒突然大驚之色,“爹,明天……正好三年!”

“遭了!”

宋鶴那個老妖精會法術,他們兩個凡夫俗子又怎麽能鬥得過呢?

翌日,楚少軒大老早的就從床上爬起來,連洗漱水都是自己打的。

“公子。”

“公子。”

……

下人們看到他紛紛行禮,可他卻好像沒聽見,表情呆滯地徑直的朝門口走去。

今天的翠竹山格外靜寂,霧重了,山路也更崎嶇了。

“小生,老夫等候你多時了。”宋鶴立在觀前,雲淡風輕。

“棋靈宋鶴,久仰大名。”

宋鶴一驚隨後又轉驚為喜,道:“果然這小生就是天選的星守,三年前是我算錯了,這次我不會再錯過了!”

原來,楚少軒從出生開始就擁有不同尋常的學習能力,有些人學一輩子都完不成的學業,可到他這裏簡直就是輕而易舉。他的外公不知道通過什麽法子,認識了占星院的於寰。更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封印了楚少軒的能力,可是在那之後不久,楚少軒的外公和母親就都分分離世了。

昨夜楚伯安擔心他會被宋鶴勾去,不惜動用了於寰離開時留下的解開封印的密卷。

現在的楚少軒利用星守的力量,可以說是上曉天文,下知地理,對這個世界都有了全新的認識。

棋靈宋鶴,由和氏璧碎玉制成,千年來被掩藏在厚重的黃泥之下,逐漸滋生成靈。

“你也活了幾千年,到底還是被對力量的追求所吞噬了嗎?”楚少軒說道。

“我終歸是靈,是靈就終有一天會消散,而星守的力量可以讓我不老不死。”

“星守的力量也是你區區棋靈能駕馭的?真是異想天開!”

“能不能駕馭試了才知道。”

宋鶴拔下發簪,整個山頂被包進了幻境。

“以山體為棋盤,看來你真的等不及了。”

“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可以浪費。”

宋鶴大袖一揮,千歸棋盤——出子。

“小生,若是老夫贏了,你就要自願交出星守力量。”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黑子——

白子——

宋鶴自信的讓了他三子,兩個人針鋒相對,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絲毫不肯對讓。

楚少軒從剛開始的手足無措到現在的從容應對,真的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有破綻。”

原來是宋鶴有些得意忘形,一個老花眼竟然下錯了尤為重要的一子。

“遭了!”宋鶴暗道不好。

楚少軒眼角的金光韻紋逐漸展現出來,高高擡手:

“收官。”

——勝負已分。



“不可能——不可能——”宋鶴癱坐在地上,喃喃道。

“靈體消散是不假,可你本就是和氏璧上滋生的靈又怎麽會這麽容易消散,這一切不過是你杞人憂天,庸人自擾罷了。”楚少軒走上前去,他的周圍充斥著靈。

宋鶴正在慢慢衰老,他的靈力快散盡了。

“小生,我命不久矣了,就讓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什麽?”

宋鶴重新坐到了玉石棋盤上,那是他的本體,能護他靈力一時半會兒的周全。

“你的外公和母親,都是你害死的!”

楚少軒三四歲的時候就表現出的能力很讓他的母親感到自豪,可身後的外公卻打從他出生那天起就憂心忡忡。

楚少軒的外公是十幾年前退休的占星師,他在楚少軒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強大的力量,只是這股力量現在還沒被完全激發出來。

外公想法子通過關系找到了於寰,占星院的每一個人如果是被前輩找到尋求幫助的,只要有正當理由都要答應並且做到,這是第一代占星師就傳下來的規矩,是為了彌補窺探天機的錯誤而立下的規矩。

於寰答應他可以封印楚少軒的力量,但是代價就是需要獻祭一名至愛親朋。

孩子還小,不能沒了爹娘。外公一想到自己這把老骨頭反正也沒幾年活頭了,心一橫就同意了。

烏雲密布的一個晚上,外公把熟睡的楚少軒抱到院子裏。

“為什麽要在這麽烏漆嘛黑的晚上,白天不行嗎?”

“這事還是謹慎一點的好。”

外公擡頭望天,什麽都看不到。

“我要開始了。”

於寰手持權杖,用力觸地。外公的腳下出現了一個暗紅色法陣,隨後外公就傳來了嘶啞的低吼聲。

不知道過了多久,聲音漸漸消失。等到天蒙蒙亮,楚伯安起夜的時候才發現躺在地上,渾身褶褶巴巴血液像被抽幹了似的外公的屍體。



“那我娘呢?”對於娘和外公,這兩個人一直是他的記憶空白。

“你娘?”

宋鶴冷笑了一聲,好像是聽到了一個不太好笑的笑話。

楚少軒他娘更是個重感情的人,平時老爹就對她疼愛有加,這不明不白的就去世了無論是誰心裏肯定都受不了,果然不出幾個月就因為整日茶不思飯不想病死在床上了。

當然,這是楚少軒聽說的。可宋鶴告訴他的真相,最是可怕。

當年外公被獻祭的時候娘是知道的,與其說知道不所說是參與其中說的恰當。楚少軒被抱出去都是他娘看在眼裏的,就連外公看見的“於寰”都是占星院的其他占星師冒充的。

而這麽做的目的就是想獲得楚少軒體內的星守力量,所以暗地裏早就就和“於寰”串通好要先除掉日後可能會成為絆腳石的外公。

可沒想到弄假成真,星守力量真的被封印了,他娘也成了被獻祭的對象。最終屍骨無存。

宋鶴用著最後的力量說完了前塵,身體也開始慢慢變得透明。

一不得貪勝,二入界宜緩,三攻彼顧我,四棄子爭先,五舍小就大,六逢危須棄,七慎勿輕速,八動須相應,九彼強自保,十勢孤取和。

此圍棋道也,亦是為人之長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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