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跟著卡佩恩的神木埼很快就和一小隊正打算增援的人馬匯合了。在簡單匯報戰況和神木埼戰果之後，一隊人開始往預先計劃好的集合地點趕去。

天空升起了代表撤退的信號彈，一道一道地劃破天空。讓身邊這些一直緊繃著神經的士兵們終於能稍微卸下一會兒心理包袱，安穩地呼吸片刻。

神木埼在空中騰起跳躍，伸手一點點地按上了貼著胸口的筆記。她出色地完成了任務，甚至可以說非常順利。但不知為什麽卻高興不起來，更讓她訝異的是，竟然會有隱隱的不安。

目前為止薇拉和席勒一點消息也沒有，西邊防線被巨人突破這讓神木埼大概能猜到駐守西側小隊的慘狀。席勒恐怕兇多吉少。

迎面而來的巨大風壓讓神木埼無法完全睜開眼，足下的腳步卻有條不紊。

可這隊人馬沒走多遠就被一群巨人堵住了去路。沒錯是一群，這讓所有的士兵都在瞬間露出惶懼的神情。因為巨人數量讓人簡直無法鼓起勇氣看第二眼。

只是遠遠地望著那些黑色小點，就讓人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仿佛眼前的不是巨人，而是死神。原本通往回去的道路明亮了半晌後，又一次黯淡了下去，沒有一絲光亮，黑得讓人絕望。

發現前方的人群使得巨人們都露出了不同程度的興奮表情，在巨人邁開步子奔跑或是跳躍起來後，宛如死刑般的事實血淋淋地擺在了所有人的眼前——全是奇行種。

“怎麽會有這麽多奇行種？”

“趕快阻止它們！”

“不可能的！數量太多了！”

“誰有信號彈？馬上通知羅傑分隊長！”

“來不及等增援趕來了，不趕緊走的話很快就會被追上！”

士兵們一時慌作了一團。強按住內心恐慌的士兵們本來還殘存的理智，卻因為一句“快跑啊”，剎那間灰飛煙滅，完全失了方寸。

所有人條件反射似的就換了方向飛去。神木埼被匆忙逃走的士兵們撞了幾下，邁不開步子。最終被卡佩恩拽了起來，“現在不是走神的時候！跟上大家快走！”

立體機動裝置的鐵鎖飛快地射入沿街的墻壁上，耳畔的風刮得神木埼一陣陣的疼，卻怎麽也掩不去內心不斷往外滲的恐懼。

那麽多的奇行種，怎麽想都會覺得奇怪。而且看樣子巨人的移動並非沒有任何目的性，它們正往陣形的內部深入。

士兵們瘋癲了一樣往身後跑，可他們逃得了嗎？就算立體機動裝置的速度勝巨人一籌，這麽不計後果地使用瓦斯，燃料很快就會用完。沒能發射信號的一隊人絕對等不到增援，更糟糕的是，這些士兵面對如此眾多的奇行種後，心理防線的徹底擊潰已經讓他們再也無法重拾勇氣去面對這些怪物了。

其餘人的臉龐完全被恐慌淹沒，個別人因為一時間無法控制情緒而在裝置使用上出現了失誤。神木埼一回頭，只見巨人停下腳步像捏著堅果一樣把她的戰友提了起來，丟進了口腔。那些人連慘叫都來不及，一聲脆響後，血漿四濺。

那顆沒有被放在嘴裏的腦袋被巨人的利齒硬生生地截斷，墜落在了街道上，骨碌碌地往前滾了幾米。一雙蒙塵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其餘人逃走的方向，視線宛如毒液般侵蝕著旁觀者的理智。

神木埼甚至能看到，那雙渾濁的眼中，悲哀的神色。

第一次看到巨人吃人的場景，就是如此殘酷。

神木埼晃了晃神，一腳踩空居然撞在了墻上，隨著巨大的反作用力，她狠狠地貼在了地面，全身都麻木了。地面的顫動讓她的心懸了起來，伸手想去觸摸立體機動裝置的扳機，卻怎麽也找不到。

一絲刺鼻的血腥味鉆進了鼻腔，額頭上的傷口不斷地開始淌血。神木埼的腦袋像是灌滿了鉛，沈重得無法讓她擡起頭來去看看那只已經站在她身旁的巨人。

感覺到自己的腳踝被什麽東西攀住，眼中的景致下一秒就顛倒了。神木埼被巨人抓住了左腳，提在了半空中，血液倒流積聚在大腦帶來的脹痛讓眼中整個世界都扭曲了，卻還是讓她看到自己現在的處境。她正慢慢地被送向巨人令人反胃的大嘴。

努力睜開眼試圖掙紮了幾下，伸手想抓住些什麽，最後她的目光定格在卡佩恩忽然停下的身影上。

他會救她，因為他們是同伴。

一個很輕很輕的聲音在心底某個角落回蕩，不斷地提醒著她，要去相信眼前已經為她駐足的那個人。

可卡佩恩的前腳還沒有跨出一步，對上身後一群狂奔而來的奇行種，睜大的眼球中溢滿了發自內心的濃稠的懼怕。也就在那一刻，他背過身去，無比幹脆地點足離開，一點猶豫都沒有。

神木埼楞住了。

雖然只是匆匆一瞥，她還是看清了卡佩恩最後表情。

絕望、恐懼、內疚、自責。

巨人燥熱的吐息噴在神木埼的臉上，突然湧上來的疲憊感讓她閉上了眼睛。神木埼竟然苦笑了一下，帶著自嘲的意味。

既然選擇對她棄之不顧，那就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啊……

這反而讓人覺得，更難受。

被巨人提著的左腳傳來一聲脆響，劇痛潮汐般一**地刺激著痛覺神經。奇行種捏住她腳踝的手指輕輕松開，神木埼頓覺身體猛然往下一沈，開始自由落體。而落地的地點，是讓她覺得無比骯臟的巨人寬敞的食道。

但這種失重的感覺持續不了多久，一條鋼索與神木埼擦肩而過，準確地紮進了那只巨人臉部的肌肉。而後後背襲來一陣讓她差點失去平的風，緊接著就被一只手牽住拽離了巨人的嘴邊。

神木埼貼著身側的那個人，提起沈重的眼瞼看到的不是別人。

是薇拉。

——那個一直被她瞧不起的，偶爾讓她覺得挺可靠的愛哭鬼，在所有人選擇棄卒保車拋棄她的時候，不顧一切來救她的薇拉。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知能否被稱之為笑的表情，卻在即將咬緊嘴唇的時候聽到了薇拉的聲音。

“會沒事的，小埼埼。相信薇拉。”

神木埼被耳邊碎發遮住的臉嚴嚴實實地藏在了陰影當中，覺得很不是滋味。過了很久她才似有若無地回了對方一句。“那種事，你不說我也知道。”

語氣還是那麽瞧不起人。

薇拉快速地從空中掠過一排房屋降落到地面，把那群奇行種隔在了另一條街上。落地後的神木埼把重心放在了右腳，根據她的直覺，就算左腳的骨頭沒碎，也差不多已經脫臼了。

薇拉吹了聲指笛，馬兒踏著飛快的步子朝著她們奔來，最終停在了薇拉的身邊。跨上馬背的薇拉把手伸向了神木埼，後者把手遞了過去。薇拉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好像擔心下一刻神木埼就會消失一樣。

薇拉夾緊馬肚子，在馬兒開始奔跑的那一剎，回頭問道：“小埼埼，那些奇行種是怎麽回事？這裏雖然算不上陣隊的內線，但與外圍防線還有相當一段距離。為什麽巨人入侵到這種地方卻沒有人發信號彈？”

神木埼撕下鬥篷上的碎布嘗試著給自己額頭上的傷口止血，抽空說出了自己的猜測，“西側防守被突破了，應該和增援全軍覆沒，所以來不及發信號彈。那些奇行種很可能是集中在陣形西側的某個駐點發起奇襲，因為目前為止還沒有看到陣形其餘地方發出失守的信號彈。”這也就能解釋被她和卡佩恩解決掉的那只巨人為什麽會越過防線了。

“群聚了大批巨人的集中進攻嗎？怎麽可能，巨人沒有智慧的！”薇拉因為這個大膽的猜測驚呼，難以置信地握緊了手中的繩索。

神木埼放下包紮傷口的手，眼神沈了沈，“那些是奇行種，有沒有智慧恐怕到現在為止，人類還不得而知。”

薇拉沈默了一陣，說道：“小埼埼，你來放信號彈，這件事必須馬上通知羅傑分隊長。如果不趕快撤離，羅傑班很快就會遭到奇行種的掃蕩而全軍覆沒的！”薇拉把掛在馬脖子上的儲物袋遞給了神木埼，神情是一反常態的謹飭，“那種數量，除非兵長在，否則人類一點勝算也沒有……”

神木埼在儲物袋中找出一枚用於告知緊急事件發生才會使用的信號彈，剛裝上槍支，身後一陣逆天般強大的氣流鋪天蓋地地襲來，地面像是發生地震了一樣瘋狂地開始顫抖。

馬背上的兩名少女瞬時回頭，看到了那悚然的一幕——剛才還在另一條街的奇行種們紛紛跑跳著以令人膽寒的速度朝她們跑來，更可怕的是那詭異的加速，讓巨人和人類的直線巨人以肉眼可辨的速度不斷縮小。

“它們追過來了！”薇拉額前淌下一滴冷汗，強制性地讓自己攥緊了韁繩，嘗試讓自己的愛馬跑得更快些。

然而在救下神木埼之前，薇拉駕馭著馬近乎是毫不間斷地在奔跑協助尋找筆記，此時的馬已經十分疲憊了，喘息越來越紊亂，步子也不如之前那麽靈活，何況它現在載著薇拉和神木埼兩個人，簡直接近不堪重負的邊緣。

視野範圍內除了她們倆沒有其餘人。空蕩蕩的街道似乎象征著她們已經走到了窮途末路的深淵。

神木埼回頭看了一眼能讓人一瞬間崩潰的畫面，把手伸向了胸口的醫療筆記。

“薇拉，我是你什麽人？”神木埼突然悶著聲音這麽問了一句。

薇拉怔了怔，想都沒想就說道：“同伴……不，是薇拉除了兵長以外最崇拜的人！”

“如果我真是那樣的存在，是不是不管我說什麽你都會聽？”她的話音被風裹著，聽起來讓人恍恍惚惚。

“嗯！”前面的少女竭盡全力地點頭。

“那你聽著。”這種情況下神木埼還能用如此冷靜的口吻說話，讓薇拉心中騰起恐慌。她看不見神木埼此刻的表情，卻從身後少女的語氣中聽出了宛如告別般的決然。

“小埼埼……”

神木埼沒有留給薇拉說話的機會，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匹馬載不動我們兩個人，所以我們之間必須留下一個人拖住巨人的行動，掩護另一個人逃走。”

薇拉猜到了神木埼的決定，用近乎尖嘯的聲音把她的話駁了回去，“不可以！要走一起走！薇拉絕不會丟下小埼埼一個人！！”

神木埼捧著手中帶著自己體溫的筆記，側目看了一眼左腳，讓自己的話聽起來盡可能平穩而漠然，“苦瓜的後腿骨折，我放棄了它。我的腳受傷了，跑不了多遠。現在只有你有這個能力平安地與羅傑匯合，把筆記交到艾爾文那個畜生手上。”

“小埼埼那樣你會死的！”這是個鐵錚錚的事實。

神木埼不甘心地“嘁”了一聲，如果可以，她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無可奈何的抉擇。誰不想活著？哪怕是茍延殘喘也好。

她把筆記塞進了儲物袋裏，系在了馬鞍上。

“要真把我當偶像……”神木埼松開了抱住薇拉的兩只手，“那就聽我這一次。”

她的話音剛一消失，薇拉背後變得空蕩蕩的。仿佛連心裏都缺了一塊似的，只剩下一陣陣的冷風刮了進來，讓薇拉顫栗著弓起了身。

馬背上的少女回眸的那一剎，神木埼隨著收縮的鋼索繞到了巨人的後頸，雙刀折射著刺目的陽光，銀芒乍現的頃刻間，巨人已經身首異處。噴濺在空中的鮮血，宛然成了歌頌慷慨赴死戰士的禮花，讓在巨人高大身軀間跳躍的少女，像極了為他們開路而披荊斬棘的先行者。

薇拉楞怔地望著漸漸離她遠去的神木埼。那時在她看來，神木埼仿佛就是黎明前的燈盞，黑暗中唯一的一光亮，卻即將黯淡下去。

視線像是被什麽東西彎曲，她看不見身後那個身影了，只剩下獵獵的風聲在耳邊聲嘶力竭地哭旋。

“小埼埼！！——”

……

神木埼望著薇拉越跑越遠，逐漸逼近的巨人已經圍上了上來。巨人們因為神木埼的駐足都停下腳步，甚至沒有一只去追趕前方的薇拉。

也好，這樣她就不用擔心薇拉會遭到奇行種的襲擊了。只是……

她倦怠地擡起手遮住雲隙間遺漏下來的光，幾乎要將自己拋棄。

——孤軍奮戰，該有多絕望。

好在，那個家夥，最後終於沒掉眼淚。

這樣，她也能稍微看得起她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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