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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番外·封印於高塔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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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番外·封印於高塔的時間

書塔,大陸東方最為穩固的建築物及精神象征,坐落於狄瑟京都南端,靜謐得有如風景。黃昏時分暖暖的橙紅色光暈,柔和下了高塔冷硬的外部線條。清風吹動松軟的雲彩,從頂樓窗口掠過,一如以往。

螺旋的樓梯一路向上延伸,從上往下看來就好像一只碩大的眼。這枚眼,從早睜到晚,然而在黃昏時分,卻是顯得靜謐而平和的。

身著銀藍色長擺制服的年輕女性走在樓梯上,黑色的皮革長靴在雕花紅木的中央印下穩定的步伐。她走得並不快,就如同追尋著記憶的腳步一般。過膝的衣擺蹭過黑色的長褲,她腰間緊系的漆黑長劍小幅度地前後擺動,磨蹭著右手手掌。

“故地重游的感覺就是不一樣啊。”艾斯蒂爾·布萊恩特感嘆了一句,然後又被自己這種老腔老調的話語逗得一笑。尋常人只能膜拜向往的高塔頂樓,就在這樣懷念又輕松的心情中,很快抵達。

此時距離凱普林的那場動亂已有三年的時間,假設艾斯蒂爾活了下來,假設她留了下來……那麽現在的確是應當空閑下來,像現在這樣輕松愉快地生活著。

“搞什麽……”

當然,如果在拜訪舊友的時候被用空間傳送魔法招呼,可就不是什麽令人心情愉快的事情了。

所幸這只是持續時間不足五秒的短距離傳送,艾斯蒂爾很快站直了身子,順便抽出腰間挎著的拉克西斯之劍,銀白色的亮光映照出面前紅袍女孩的身影。

“我不想和你交手,我只是來見司書的。麻煩你幫忙傳達,就說艾斯蒂爾·布萊恩特前來……”

“狄瑟的塔主可不是誰想見就能見的。”

“……”她怎麽不知道狄瑟的女孩子都可以這麽剽悍!

對面靜立的女孩子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紅色的衣袍顯得有些大了,絲綢如同流動的鮮血般鋪散在地面。她大約只有艾斯蒂爾胸口那麽高,但是眉眼精致、神情張揚。艾斯蒂爾無奈舉起長劍,“說起來,到底是哪個人格屬性為蘿莉控啊,如果是國家的意志那一位也未免太重口了啊!”

紅袍女孩站在原地沒有動彈,但是艾斯蒂爾卻驟然揮動長劍向空無一物的空中劈去。狄瑟巫師那些個殺人於無形的技巧就好像官方特許的金手指,同等級下完全就是在毆打小朋友一般的碾壓。如果是司書本人與艾斯蒂爾對峙,某人自然是沒有勝算的;然而女孩年紀尚輕,無論是修行的經驗或是戰鬥的技巧都還帶著無畏的青澀,眼見先手攻擊被對手輕松破除,女孩有些氣惱地跺了跺腳。

艾斯蒂爾有心快速結束戰鬥,一擊得手後便前沖縮短兩人間的距離,然而在跑了一陣之後,卻發現自己的相對位置沒有絲毫變化。

“哼哼~是不是感覺很奇怪啊~為什麽動不了呢~”

“怎樣都好,妹子你直接讓我進去不行嗎!你這個樣子我會很為難啊。”艾斯蒂爾停下腳步,看樣子對方是在這個空間中動了手腳,像這樣小打小鬧是無法起到作用的。但是一見面就開大招傷了人家妹子,似乎也不太好……

“你還真敢說啊!我告訴你,我的力量是操控空間,除非你打破整個領域,否則就永遠也別想打敗我。”

“我說……就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隨便把絕招連帶破解辦法一同告訴敵人嗎。這是成為主角刷怪升級路上墊腳石的節奏啊!”

艾斯蒂爾側身閃過一股迎面而來的攻擊——感覺上與某位風屬性神官慣常使用的風刃十分相像,大約是空間裂縫一類的東西,她將長劍交到左手,然後微笑著說道:“再說最後一遍哦,妹子你還是趕緊把我傳送回去比較好。否則的話,萬一不小心弄亂了這裏的書籍,可不怪我啊。”

“你休想!”

長劍突兀地抖動了起來,如同震顫的蜂鳥的翅膀,連帶著女人的左臂一同,閃亮的制服邊線與劍刃連接成同一道銀白。對面女孩接連發出的幾次攻擊都被絞碎在面前,艾斯蒂爾朝面露驚詫的對手挑釁般地一擡下巴,怎麽看都是一副有恃無恐的張狂樣子。完全憑借紅袍女孩孱弱的身體支撐起的空間結界顫抖著發出支離破碎的呻/吟。

“這樣下去外面的空間也會受到影響,我會讓你見到司書的,請趕快停下來!”

就在此時,一道柔和的女聲從不遠處響起,然而卻不見半個人影。艾斯蒂爾心想終於來了一個可以溝通的人,便牽引著左手放松下來,方才兇猛的劍勢如同見了主人的獵犬般馴服地低下了頭。外面的空間如同破碎的鏡面般碎裂落下,四面左右那些熟悉的高大書櫃一點點露了出來。

“姐姐!為什麽要讓她進來!”紅袍女孩不滿地抱怨道,然而也再沒有對我出手。她提起衣袍下擺,飛快地跑到來人的身邊,那副依戀地姿態讓人無端覺得溫暖。

……盡管來人並沒有實體。

“這位是你師父的朋友。”從書架間飄飛而來的惡靈小姐溫柔地解釋道,長長的黑色衣袍懸在半空中,赤/裸的雙足從衣袍中稍稍露出看起來蒼白卻柔軟的腳趾。對方那雙漂亮的眼眸,一如多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明亮。

“也是你的朋友啊,”艾斯蒂爾收劍入鞘,然後快活地走上前去,順便坦然承受了紅袍女孩的眼刀一擊,“沒想到你還記得我,當時也只是見過一面而已,我還差點慫恿司書把你給收了。”

“一直以來能踏入書塔的人很少,所以每一個我都記得。每一個願意和他說說話的人都是我們的朋友。”惡靈小姐摸了摸紅袍女孩的發頂,“有什麽事情嗎?”

“沒有事情就不能來會見舊友了嗎?一定要說的話,我是來傳遞凱普林對狄瑟反戰派的感謝的。如果沒有你們從中斡旋,當年的事情也不能這麽順利地解決。”

時間流動到書塔的時候總會停滯下來。那些書架就好像多年來從未被人移動過一樣,紅木的邊角上纖塵不染;每一本書靜靜地排列在那裏,等待著某一天被一只手抽出翻動;還有不知在頂樓存在了多久的惡靈,除了大路通用語說得更好了之外,也不見任何改變。

“坐下來慢慢說吧。”惡靈指了指書桌前的椅子,紅袍女孩便扁著嘴過去替方才的對手拉開,然後用一副“你敢不坐”的兇惡眼神盯著銀藍色制服的女人看。

“司書不會是不在吧?”艾斯蒂爾自然不敢不從,她四處觀察了片刻,也沒有看到記憶中那個黑袍的男人從什麽地方走來。倒是……當年懸掛滿書塔頂層的紅線和銅鈴不見了蹤影,這點變化雖然算不得什麽,但卻無端讓人感到不安和憂傷。

“哼!既然找不見就快走啊!”

“唉唉、不就是剛才和你打了一場嘛,打過就是朋友了啊!相我當初剛入騎士團的時候,還曾被第一分隊的前輩們挨個兒毆打過來著……明天再來,我會記得給你帶糖的~”

“誰、誰要吃你的糖!”

“不吃就丟掉好了,就當是洩憤吧。”

“哼!”

艾斯蒂爾側坐在椅子上,雙手環抱著椅背,輕笑了兩聲。紅袍女孩不自在地扭過頭去,傲嬌又不坦誠樣子就和多年前分別了的貓一般……真是讓人懷念啊,陪伴了自己度過最為艱難的人生後默默離開的友人。

“我就是塔主,你有什麽事就說好了……才不是為了你的糖!”

笑容在艾斯蒂爾的臉上凝固了兩秒,她猛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木椅被這股力道帶著往後推了一小段距離,摩擦著發出沈悶的響聲。“你是塔主?”

“……餵!你這是什麽意思?!看不起我嗎?”

女孩子氣憤的聲音清脆地響起,艾斯蒂爾忙低頭道歉安撫。之後,她擡起頭詢問一直默默站在旁邊的惡靈,“怎麽回事?怎麽會突然換人?司……前任司書發生什麽事情了嗎?”

“因為……”

“你快住嘴啦!不要在姐姐面前說這個!”

“沒關系。”惡靈說,“因為書塔不能沒有主人,所以前任去世的話,立即就會有人接任。這一次確實有些突然,所以穆音才會這麽小就成為新的塔主。你也看到了,她還是個小孩子,很多地方都不太成熟。”

艾斯蒂爾沈默了下來,過了半響才開口說道:“抱歉,我不知道發生了這麽多事。”

“沒關系的。”惡靈溫柔地微笑著,“他會很高興還有人能記得他,在過了那麽久之後,還能有人專程來看他,而不是為了狄瑟的塔主。”

當年在這裏續接斷臂的艾斯蒂爾,還曾經暗自羨慕過當時的惡靈。那個時候,在白天徘徊於書架間追尋著戀慕之人腳步的她,臉上蕩漾著的、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笑容,自己直到今天也沒有辦法忘卻。

自己在戰後答應伊莎的請求,成為非官方的外交人員,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因為無法忘記,那些在自己曾停留過的地方生活著的重要之人的笑容。因為想要確認他們都幸福的生活著,因為想要再一次見到他們溫柔的樣子,所以才會不安於在典伊老老實實地呆著……

握劍的女人幾次啟唇想要說些什麽,但最後還是放棄了。她最後望著惡靈半透明的眼睛,用一種固執地認真確認道:“他最後知道你愛他嗎?”

“嗯。”站在自己身前的生靈如同回憶起當時的場景般,歪過頭笑了。“他最後說,現在終於可以呼喚我了。這麽多年來,我也終於能夠被他用那樣溫柔的眼神註視了。”惡靈並沒有流淚,她的笑容在黃昏最後的霞光中閃閃發光,正如多年前纏綿註視著那個在書架間穿梭的男人的背影一般,從來就沒有改變過。

“天色快要黑了,那個家夥就快要出來了吧。連小女孩的身也上實在是……你們就不能想個方法把它弄下來嗎?”挑選在黃昏這個時間段前來拜訪,艾斯蒂爾多少也是懷抱著和國家的意識體見上一面的心思來的。雖然那家夥性格比較陰沈,但是好歹也算是反戰同盟的一員,又是為自己接手的恩人,道個謝也是應該的。

“那倒也不必了,司書離開的時候,它也消散了。”

“……!”

“你別在意,這些事情不會造成大範圍的影響。你看現在狄瑟也好好的,除了我們幾個,尋常百姓不會知道他們的存在,自然也不知道他們的消失。”

他們被封印在神壇一輩子,但是沒有人在意他們存在過。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比起這些事情……你呢?還要留在這裏嗎?還有將來,還是必須要有新的塔主住進來嗎?”

“嗯。現在狄瑟多少有些外強中幹,所以書塔決不能倒。至於我自己……反正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這裏一直以來都是我唯一可以回來的地方。”

艾斯蒂爾並沒有停留太久,約定過明天再來之後,就回去狄瑟暫時的住所去了。惡靈在她離開之前順帶問了一下,當年那個“氣息很讓人在意但是對你很溫柔的男人”最後有沒有和她在一起,得到的回答是一堆言不達意的迂回回應和一句“雖然沒有感覺到和從前有什麽不一樣,不過確實好像是在一起了”……

惡靈對這個莫名其妙的答案感到滿意,這樣就好,是可以一直幸福下去的預兆。雖然自己這邊的情況與舊時的友人大有不同,不過心底那份怎麽也不會消散的溫暖所帶來的,也許正是可以被描述為“雖然不在,卻又好像一直在一起”的感覺。

她記得那個男人小時候因為孤獨而哭泣的樣子;記得自己想要安慰他而在他面前顯出身形時,對方驚愕的表情;記得自己坐在書桌邊上,趁對方熟睡之際用指尖觸摸過他的臉;記得他在頂樓掛滿紅線銅鈴後,似乎是對著自己露出的滿足的微笑;記得他漫不盡心地從自己身邊擦身而過時,蹭到自己耳尖的嘴唇的溫度;記得兩人握住同一本書時,自己透明的手被對方握著時顫抖的心跳聲……

記得他最後離開前對自己張開雙臂,他微笑著說“現在,終於輪到我來呼喚你了”。那個時候,所有的銅鈴都在響,紅線從符咒的固定下脫離,然後在半空中破碎,他的法術和他本人一起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盡管如此,自己卻沒有過絲毫的怨恨。

就像當初他看不見自己一樣,現在換作我看不見他了。但是……但是我們之間那種想要陪伴著彼此的心情,卻一直不曾消散。

惡靈站在窗口,清風霽月從她的面前路過。在書塔頂端最深沈,也最令人恐懼的黑暗中,自己想要守護那個人的願望也從未改變過,就如同……一段被封印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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