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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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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午後,和煦的陽光穿過半開的百葉窗,在窗邊的辦公桌面灑落淡淡的光影。  趴在桌上午休的虞慈翻了個身,光線透過薄薄的眼皮,她慢慢睜開眼,心裏產生一種恍然的感覺。

回杭城工作快有一周了,時不時還會有身處海市的錯覺。

虞慈大學是海市上的,於三年前畢的業,畢業以後也就留在了那裏,直到去年年底才回來。

回來以後第一件事便是找工作,她大學的專業是財務方面的,回來之前一直在海市某家規模不小的會計事務所上班,投了幾家也都收到了面試通知。  最後敲定了她現在上班的這一家。

面試她的經理是個漂亮的重慶人,在看了她的履歷表之後笑道:“你是杭市本地人?”  “是的。”  “以你的工作經歷完全能勝任財務,怎麽會想去銷售部的?”

虞慈想了想,說:“可能是因為口才不夠好,膽子也不大,還有點兒社交恐懼癥,想練練膽。”

經理看了看她,似乎是不太相信,笑道:“那行,我給你安排個師父,能力很出眾,你跟著她能學到很多東西。”

那天和經理聊了很多,也很投緣,離開之前經理說她很喜歡虞慈,很少會和應聘的員工聊這麽多,還問她為什麽不繼續留在海市。

當時虞慈回答說,想回來建設家鄉。  倒是把經理樂的不行,說這姑娘太可愛了。

虞慈揉了揉臉,在椅子上呆呆坐了一會兒清醒一下,為什麽會回來?其實這個問題她也從來沒有仔細想過,當時經理這麽問的時候,她被一下子問住了。

為什麽回來呢?  大概是因為她的家在這裏,她的童年和青春,所有的回憶都在這裏,落葉總要歸根。  又或者還有別的原因。

師父馮晚諾看到她發呆的樣子,笑道:“醒了啊?”  虞慈回了回神,沖馮晚諾笑了笑。  馮晚諾瞧著她柔柔靜靜的樣子,打心眼裏疼愛,接著說:“待會兒讓秋兒帶你去倉庫學習一下。”  “好。”

馮晚諾就是經理說的那個“很能幹”的師父,幹銷售七八年了,還是專門從別的公司挖過來的。  虞慈來之前還有些忐忑,她的性格溫吞慢熱,之前都沒做過銷售,很怕不能勝任這份工作。  而且聽經理的描述,還以為馮晚諾一定四五十歲的年紀,有種大架子的感覺。

完全出乎虞慈的意料,馮晚諾不僅年輕,還貌美,白皙高瘦,絕對是妥妥一大美人兒啊,完全可以靠臉吃飯,卻偏偏要憑才華。

虞慈第一天上班,打完卡去上廁所,看見馮晚諾站在門口,指間夾著一根香煙,那模樣又酷又帥。  她當時還不知道這人就是她師父,只覺得好漂亮,怎麽會有女人連抽煙都這麽帥這麽好看,不禁多看了幾眼。馮晚諾吐著煙圈,也朝她看。

後來據馮晚諾說,第一次看見虞慈的時候便知道就是她了,面完試的那個晚上,經理給她發信息,說她手下會過來一個特別特別溫柔乖巧的小姑娘,保準她會喜歡。

果真,馮晚諾第一眼看到虞慈就喜歡了。  想著,還真來了個乖巧的小孩呢。

馮晚諾說這話的時候,虞慈不說話,只是抿著唇微微的笑。  馮晚諾看著她直笑,“你啊這麽乖,我都不舍得罵你。”

秋兒在一旁說道:“晚姐就跟你說話最溫柔,跟別人她都直接開罵。”  馮晚諾笑道:“那可不咋的,這麽溫柔的小孩我可下不了口罵。”

秋兒:“我剛來那會兒也很溫柔,都是晚姐帶的我們,都不溫柔了呢。”  馮晚諾:“你可滾一邊去吧,你還溫柔,這兩字哪一個你沾上邊了?”

對面的何斐接話道:“晚姐,你再這樣,我和秋兒可要吃醋了。”  馮晚諾笑罵:“你這死孩子,整天吃醋。”她滿臉寫著“我就是明目張膽護著我的小徒弟,你們能怎麽樣”的表情。

內銷部十幾個人,一個大區一個辦公室,頭頭是馮晚諾,大家都喊“晚姐”,虞慈所在的辦公室加上她一共四個人,馮晚諾、秋兒、虞慈和何斐,都是女孩兒,關系很融洽,成天嘻嘻哈哈的笑鬧。  馮晚諾為了鍛煉虞慈的膽子,總會主動挑起話題讓她加入,沒過兩天,虞慈也和這幾個姑娘混熟了。

前兩天只是在辦公室簡單的了解公司運作,幹點雜活,跑跑腿,比較閑。  下午馮晚諾讓秋兒帶著她去倉庫和加工部學習和了解。

倉庫有好幾個,樓上樓下的爬,秋兒帶著虞慈先到一樓的大倉庫,一排排的貨架堆著各種成品和半成品,看的眼花繚亂,秋兒指了指貨架:“這些貨品的名稱都需要很熟悉,不過你剛來,一點點慢慢來好了,先了解運作流程。”

說著又把她往裏面帶,員工都忙碌著。秋兒叫了一聲那個大塊頭,“宣哥,這是虞慈,咱們部門新來的。”

宣哥轉頭看了眼虞慈,點了點頭。

秋兒低聲對虞慈說:“一倉主要是宣哥負責,有什麽事都找宣哥。”  虞慈點點頭,一邊記一邊又朝宣哥看了眼,她有點臉盲,怕過會兒把人記錯了。  接著,秋兒又把她往樓上帶,“樓上兩個倉庫主要是吳叔,待會兒我再帶你去旁邊那個倉庫,你要是記不下來也沒關系,我會寫個單子給你。”

“好的。”虞慈一邊點頭,一邊在腦子裏把她的話過了一遍記住。

倉庫這邊都看完了,她們才回到辦公室。  虞慈這幾天的工作主要是跑腿的比較多,要在辦公樓和加工部還有倉庫來回跑,這些地方的人和事宜都要牢記,回來之後她把秋兒說的話全都摘到了筆記上,以防忘記。

五點一到,秋兒和何斐收拾好東西,兩人嘻嘻哈哈的叫虞慈:“小慈,走了走了,我們部門的原則:到點就跑,堅決不逗留一秒鐘!”

虞慈看了看馮晚諾工位,“師父,你還不走嗎?”  “嗯,”馮晚諾劈劈啪啪打鍵盤,頭也不擡,“我還有幾個客戶要聯系,你先走吧,路上小心。”  “好。”虞慈站起來,收拾好東西,輕輕把椅子推進座位下,“師父,那我走了。”  “拜拜。”

雖然在杭城土生土長的,但其實虞慈以前是個特別宅的人,後來上了大學以後才慢慢開朗了一點,在那之前,她除了家裏和學校兩點一線的公交車會坐之外,別的地方都搞不清楚路線。

所以來之前特意把從公司到家裏的路線都查好了。

正是晚高峰時間點,公交車搖搖擺擺的來,塞滿了一車人,過了半個多小時,虞慈下了車,回到家裏。

她家一共三個小孩,上面有一個姐姐,她和弟弟虞詹行是龍鳳胎,家裏排行老幺。  如今姐姐虞思媛結了婚,不在娘家住,弟弟虞詹行工作也很少回家,母親秦華月一個人冷清,虞慈就沒去外面租房了,跟秦華月住在一起。

秦華月和虞少明在幾個孩子年幼的時候感情就不好,兩人性格不合老是吵架,相互忍耐了好幾年,在虞慈考上大學那年去民政局離了婚。  和平分手,分開的很平靜,虞少明那邊的親戚依然還是在走,在必要的場合下,虞少明還會出現在家人聚會當中。

其實過了這麽多年,虞慈也看開了。

秦華月正在做飯,聽到虞慈進來,從廚房裏探頭看了眼她,“我下午收拾東西的時候整理了一些東西出來,是你讀書那會兒的書,沒用的都拿去樓下賣廢品。”

虞慈嗯了聲,轉身走進房間。  父母的婚離得還算體面,念及舊情,虞少明把房子都留給了秦華月,他自己搬去了鄉下爺爺留的老房子,如今倒也過起了田園生活。

這屋子是虞慈高二那年搬過來的,原來那套老房子,秦華月念叨著說以後要給她當嫁妝。  她當時從老房子搬過來的那幾箱子書全都堆在一樓雜物間,這麽多年來也不記得要整理一下。  秦華月最近整理雜物間,把她的書都整理出來放在她的房間裏。

虞慈坐在地板上,翻著那些泛黃的落滿灰塵的紙頁。  一本紅色硬殼帶密碼的日記本映入眼簾。  虞慈爬過去,撿起來。好像是初中的時候寫的。  密碼是什麽?久的都不記得了。

憑著感覺,隨便撥了幾下,竟然開了。欣喜的心情夾雜著幾分未知名的酸澀,她隨便翻開了某一頁,稚嫩的筆跡,滿藏著少女暗戀的秘密。

“今天見到他很怪異,看得出來他心情很不佳。的確是這樣,這次的失敗正預示著他的努力全白費了,再加上書也弄丟了,心情會好就奇怪了。  昨天沒見到他,所以今天故意吃的特慢,慢慢走在路上,直到打鈴才擡起頭尋找他。  剛進了教學樓,我和他的目光相遇後,但隨即我頭一低,臉上面無表情,直挺挺地向前走,我是多麽想和他撞到,可兩人快撞上時,他猛地將手挪了一下,就擦過了。  我瞄了一眼他的手:兩只手插在褲袋裏,靠我這邊的那只衣袖翻在外面,樣子落魄極了,看得出來他真的傷心、倒黴極了,看到他這樣,我也好心痛,我真的好想好好安慰他。”

……

到底那時候陸嚴岐遇到了什麽事,虞慈已經完全沒印象了,日記本上也沒有寫時間。

曾經,她是真的真的真的喜歡陸嚴岐啊。  那種喜歡,隔著十年的時間再看日記上的文字,仍舊能嗅出來。

可也只是曾經而已了。

*  高中畢業以後,虞慈便再也沒有見過陸嚴岐了。  回來杭城也是因為確定陸嚴岐在京市發展,好像還打算在那裏定居了。  以後,她和陸嚴岐也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

她怎麽也想不到會在七年以後重新再見到陸嚴岐。

那天,虞慈本不知道他也在。  春節的最後幾天,兩家的飯聚上,剛好那天伯伯家也在,隔開兩桌,遙遙相對,她一進門就看見他脫下了大衣,只穿一件黑色高領毛衣,坐在對面那桌,和旁邊的陸叔叔,也就是他的父親聊天,眼裏沒有任何人,一如既往的清冷倨傲。

她抿著唇,神情淡漠,假裝沒有看見,一言不發地朝旁邊的小門進去,那小門裏面的桌子坐著大堂姐、她姐跟她弟弟虞詹行。  大堂姐看見了她,熱情招手:“顏顏,快過來這裏坐!”

叫聲不小,隔著一道敞開的半圓拱門傳到外間,陸嚴岐分了心,餘光朝聲源側了側,拱門空蕩蕩,簾紗被走進去的人帶出來,飄蕩著。  他收回視線。

虞慈走進拱門,坐下在虞詹行旁邊,“剛到?”  “嗯。”

看得出來今天虞詹行興致也不高,她和陸嚴岐的事他是知道的,當然,虞思媛也是知道的,但畢竟大他們四歲,成長不在一個階段,很多事情不能感同身受。

他們這桌都是不喝酒的,陸嚴岐和長輩們坐在主桌,有人來叫虞詹行去主桌喝酒,他擺手說要開車不去了。

“開車可以找代駕司機啊,去吧去吧,再說阿岐也在啊,你們兩個不打小一起長大的麽,很多年沒見了吧,這不去多不給人面子啊。”那人熱情的說道。  虞慈靜靜的喝著杯子裏的飲料,垂著睫,沈靜宛如雕塑。  耳邊,虞詹行淡淡的笑聲:“都說不去了。”  那人還要再說,虞慈擡頭,溫和笑道:“他酒精過敏,已經戒了半年酒了。”  那人也只好走了。  虞詹行瞧了眼她,嘴角輕輕一勾。

沒過多久,小姐姐姍姍來遲。人到齊了,飯局開動。  這桌比旁邊主桌要自由的多,都是自家人,少了客套,開著玩笑說著段子,氣氛融洽。

飯到半途,敬酒這個環節少不了。

秦華月走進來,笑容滿面,“顏顏,阿行,去給伯伯和陸叔叔敬個酒,還有阿岐,他剛最近才回來,你倆要多擔待點人家。”  說著,朝虞慈暗使了個眼色。

虞慈裝沒看見,坐著沒動。虞詹行利落地站起來,低頭對她說:“我去替你敬了。你坐著哪兒都別去。”  以往給長輩敬酒的環節也都是虞詹行去的,他習慣了。虞慈輕輕點頭:“嗯。”  虞詹行走時順便把秦華月一起拉去了主桌。秦華月也只好作罷,只是臨走前頗有些恨其不爭似的瞪了眼虞慈。  她假裝不知,繼續吃著自己的菜。

能聽出主桌上熱鬧的聲音時不時傳過來,虞詹行在客套和禮儀方面比她出眾。  她把這些聲音自動屏蔽,也變得更沈默了。

過了會兒,虞思媛主動坐到她旁邊來,在耳邊輕輕說:“還是去吧,你這樣別人都看出來了。”  “那就讓他們看好了。”虞慈冷感的說。  虞思媛嘆了口氣,“就算是維持面子也該去一下。”

“我不去。”她依然神色淡淡,語氣卻多了堅定。  虞思媛拉起她的手,將她從座位上拽拉起來,“陸叔叔和琳姨小時候對你也不薄,你不能這麽白眼狼吧。”

虞慈籲出一口氣,沈著臉,狠狠甩開束縛,擡頭,眸光驟冷,用力咬著嘴唇,胸腔仿佛被委屈充滿,眼淚不斷的冒頭,被她力壓下去。  低聲的說道:“他憑什麽高高在上,我們是同齡人,憑什麽讓我去敬酒?”  虞思媛被她這樣嚇到了,松開了手。  “姐。”虞詹行不知什麽時候進來的,對虞思媛說,“我先帶她回家。”  說完也沒等虞思媛的反應,抓起虞慈,將她帶離了這裏。

虞詹行叫了代駕,兩人在路邊等。  虞慈蹲在馬路邊,望著車來人往的街道。

不是沒法忘記陸嚴岐,而是無法在腦海中刪除刻骨銘心的——  他帶給的痛楚。

虞詹行垂著頭看著她,暮色下,看不清神情,良久,他笑了一下,輕輕踢了腳她:“真的不去?”

她擡起腦袋,瞇著眼看他,“去個屁,你剛喝酒沒喝夠?”

突然虞詹行一改剛才的漫不經心,正色叫她:“姐。”

虞慈隨著他的示意,擡起頭去看。

陸嚴岐長身立在路燈下,也看到了他們,朝這裏走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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