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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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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顯得很無奈,“本君不是不願給你機會,實在是你闖禍太多。要不是看在紫府君的面子上,根本不會留你到今天。”

這些都是冠冕堂皇的場面話,不過是為讓他這位天地主宰顯得更加仁義慈悲罷了。崖兒身上數不清的傷口淌出血來,染紅了殿宇內的白玉磚。身上的縛仙鎖有千斤重,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她咬牙不發一語,因為倔強,絕不讓那個作踐你的人看見你的痛苦。

鮮血匯聚成一股紅色的細流,順著磚縫向前緩慢流淌,高貴的天帝就站在離她不遠處,在血即將弄臟他的鞋履時,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腳。崖兒艱難地擡起頭來,“天君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請不要有意為難,最好從重發落,給我個痛快。”

天帝哦了聲,“倒是個不怕死的硬骨頭,其實認個罪,服個軟,本君還可以網開一面。”

崖兒笑起來,“天君要是果真想放我一馬,就不會廢這麽多口舌了。趁著紫府君還未到,天君動手吧。我一人做事一人當,雖然開啟孤山寶藏,是轉世後的齊光促成的,但我確實參與了,我不抵賴,天君只管發落就是了。”

如此桀驁的話,讓天君很不痛快。他等不來這凡人的心服口服,細想想其實那幾句話也不重要,遂一揮手,“押上斬仙臺去吧。”

崖兒以為一個凡人上斬仙臺,未免小題大做了,畢竟螻蟻一樣的性命,隨便一撚就能撚得粉碎。但她不知道,斬仙臺上斬仙,仙無非是去盡靈根,下六道輪回。而斬仙臺上斬人,那麽這人便連魂魄都一並斬沒了,自此天上人間再也不會以任何形式存在。

大禁有些焦急,“君上……這事是否應當從長計議?”

天帝不悅,一雙利眼寒冷地望向他,“難道她犯下的罪過,還不夠她為此赴死嗎?小小凡人一再觸犯天規,如果不是紫府君不問情由一味袒護,她早就該下八寒極地了。蓬山安定了上萬年,因為她的出現,弄得瑯嬛君仙不仙,妖不妖,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天帝的話當然沒有人敢反駁,大禁只是擔心草草處決了,紫府君回來會鬧得天翻地覆。他焦躁地搓手,覆又上前一步,“君上,瑯嬛君現在的狀況不宜受刺激啊,萬一真的墮入了魔道,那……”

就無法向貞煌大帝和璇璣佛母交代了,天帝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但正因為顧忌太多,屢次讓他的權威遭受挑戰,也是件相當令人不快的事。他哼然一笑,涼聲道:“大帝是創世真宰,他的心胸遠比大禁想象的寬廣。今天這人犯本君親自監斬,回頭大帝要怪罪,本君負荊請罪上等持天,聽候大帝訓斥。”

天君一拂袖,決然不會再接受任何勸諫。殿外的天王壓刀進來押解人犯,手剛觸到縛仙鎖,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擊得倒退了五六步。定睛一看,紫府君殺到了,他披散著頭發,看人的眼神都是異樣的,從殿外一步步走進來,陰沈道:“本君今天倒要看看,誰敢碰本君的夫人一手指頭。”

話說得算是很不客氣了,當初天帝的選拔,並不只有少蒼一個,他也是其中有力的競爭者。但因為他的出身太輝煌,加上本來性情就散淡,那個首神的位子他主動讓給了少蒼,自己無甚出息地甘願駐守人間,當了個半人半仙的瑯嬛君。這麽多年了,自己雖然不在意,但架不住人家心有芥蒂。如何才能讓少蒼高興?難道為了他的舒坦,自己就帶著崖兒去死麽?他一向是求太平的,也不想挑起什麽爭端來,免得牽連父母。但真要把他逼到了絕境,他也不在乎鬧他個日月無光。

他猖狂又不馴,一雙眼狠狠望住天帝,彈指一揮,便將崖兒身上的鎖鏈斬斷了。

“天君這樣對待一個身懷有孕的女人,似乎不太人道吧!且不看在她是我夫人的份上,就算是個普通人,也不忍心讓她刑具加身。天君是仁德的仙君,當初你我同在祖洲煉虛合道,本君記得天君不是這樣的,如何萬年後的今天,你會變得這麽殘忍?”

這話讓天帝臉色微變,那麽遙遠的事,尤其是他還未登上天君之位時的種種,他早就不想提及了。他並不是天界年紀最大的上神,但一定是最適合統領眾仙的人。一個曾經的競爭者,以一種平起平坐的語氣和他你我相稱,實在讓他感覺很不舒服。

但天帝畢竟是天帝,他有他的自重和驕傲,“本君執掌天界萬年,一向秉公執法,從來不徇私情。本君只問府君,是否記得三萬年前白帝處罰龍伯國的事?雖然我等未能有幸目睹,但對這段歷史應當有耳聞。白帝下令流放龍伯,使其永世不得踏出轄地。可惜龍伯人太不安分,才令白帝退位之前徹底滅了該族。”

紫府君還是那副寵辱不驚的樣子,他扶起崖兒,讓她靠在懷裏,一面查看她的傷勢,一面隨口應答天帝的話,“傳說自然是聽過,但哪本史料上載明孤山就是龍伯山?春巖就是龍伯城?那山到處飄移,最後下沈誰又親眼見證了?反正本君不知道孤山和龍伯國人有關……”他微頓了下,忽爾擡眼直視天帝,“難道天君早就知道,卻有意隱瞞?如果真是這樣,那天君的目的又是什麽?”

他一連串的反問,竟然令天帝無法作答了。殿上那麽多人看著,他可以問得不卑不亢,天帝卻需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平覆心中被冒犯的怒氣。

“府君覺得本君有什麽目的?引你們入套,借此陷害府君麽?”天帝微微一哂道,“府君替本君執掌人間,不論是在列諸位,還是下界地仙,皆對府君既敬且愛。府君是本君的膀臂,瑯嬛維持穩定都要靠府君,難道府君覺得本君是有意針對你麽?”

可是問題恰恰就出在那個既敬且愛上。但凡位高者,沒有一個願意身側出現能夠分庭抗禮的人,尤其這人出身很好,當年呼聲很高。

當然那些潛在的問題,決不能信口提及。人在矮檐下,你必須懂得給上位者留面子,除非你決定撕破臉皮背水一戰。

紫府君沒有接他的話,只是問:“天君已經決定殺她了?”

天帝平靜地望著他,眼中有憐憫之色,“府君覺得,本君還能繼續網開一面麽?上次她差點踏足八寒極地,當時府君親口答應本君,拿到魚鱗圖後便重返蓬山,因為蓬山根基不穩,還需府君維護。且本君也叮囑過,府君必須堅守三途六道的法則,不得在人間動用任何仙術,府君做到了麽?”天帝冷笑,揚手指向孤山方向,“先前戰況之激烈,九天都能感受到震顫,一切都因你們翻轉孤山所致,你們闖下了這樣的彌天大禍,本君念在府君是受這妖女所惑,不打算追究府君的責任,怎麽?府君覺得本君判處不公,應該將你二人同罪論處麽?”

這樣鬧下去,事情就變得有點大了。天帝真要是橫下一條心來,至多把瑯嬛搬離方丈洲,浮山要毀便毀,天大地大,未必沒有比蓬山更適合安置瑯嬛的地方。方丈洲不再需要紫府君時,他還以什麽來要挾天帝?只是搬走瑯嬛並不如想象的簡單,生手上任也不那麽好接管,能夠維持現狀,當然對大家都有好處。

大禁看了紫府君一眼,壓聲道:“仙君萬萬不可意氣用事。”

意氣用事?他要是意氣用事,早就沒有少蒼的立足之地了。

他也不同他廢話,直言道:“天君不能殺她,她懷著身孕,誰動了她和本君的兒子,便是本君的生死對頭。”

天帝哦了聲,“府君倒是提醒了我,她腹中懷了龍伯的後人,更加留不得。”

紫府君聽後朗聲笑起來,“是啊,這下可麻煩了,既是龍伯的後人,又是貞煌大帝的孫子。天君竟然只重母族,不重父族,你要拿我聶氏的血脈去懲治龍伯國,天君之心,未免昭然若揭了點吧。”

事態越來越覆雜,他們闖下的禍足夠問罪,但岳崖兒的肚子裏又懷著聶氏的骨肉,當真不計後果處置了,於情於禮都說不過去。

眾仙為難地對望,竊竊私語,天帝現在處在進退維谷的處境,若沒有人伸梯子,連臺階都不好下。

還是大禁上前,拱了拱手道:“君上,臣有個主意,既然岳崖兒懷著大帝的孫子,那何不暫且將刑期壓後?等她生下孩子,再處置她不遲。這樣既可嚴明法度,法外又容了情,就算將來大帝問起,君上也問心無愧,君上以為如何?”

但在天帝看來,這個主意可說是餿透了。一個仙胎,天知道究竟會懷多久。世上的事瞬息萬變,這期間又會生出多少花樣來,誰也說不準。他作為天帝,起初的一點念想,不過是想讓紫府君重回原來那種無欲無求的狀態,繼續為他好好統領地仙,妥善看守瑯嬛。可是現在事態發展不在他掌握中,他們越是反抗得厲害,便越是勾起他玉瓦同碎的決心來。

惡毒麽?並不,他占著理,僅僅是想維持首神的尊嚴,不被這些反叛弄得顏面盡失。再說他堂堂的天界主宰,連這點麻煩都處理不好,豈不成了笑話!

他慢慢舒了口氣,“天界不是胎生的多了去了,養於蓮,養於百子樹的,大有人在。”

紫府君眼中寒光浮現,冷笑道:“誰讓我兒子離開娘胎,養在那種冷冰冰的地方,我就讓他也嘗嘗妻離子散的味道,反正不能本君一個人受罪。”

此言一出,殿上立刻劍拔弩張。崖兒不是沒見過大場面,她從來就不懼死。既然到了這種時候,說得再多都是枉然,無非舍身一戰。

正要抽劍時,忽然聽見外面傳來一串清雅的鈴音,瞬間霞光普照,一直從殿外鋪陳進殿裏來。

鈴音是從那雙玉足上飄來的,隨著每一步的踏近,瑯瑯之聲在高廣的天殿中盤桓。來人一身如絮如雲的偏衫,下有山水連綿的道裙,眉心一點朱砂,身後圓光十丈。胸前八珍瓔珞不顯奢靡,反而有法相莊嚴之感,所到之處,天界眾仙都紛紛俯首行禮,連天帝見了,也不得不禮讓三分。

崖兒沒見過這樣美麗嫻靜的人,不由看癡了。仙君倒是老神在在,漫不經心一瞥,“我娘。”

崖兒大覺意外,心道這位婆母真是太顯年輕了,至多不過蘇畫那樣的年紀。看她舉手投足,盡是禪意縱橫的氣象。走到天帝面前,合什行了一禮,“冒昧前來,還請天君見諒。”

天帝忙答了禮,“佛母法駕光臨,請恕本君未及遠迎。”

大人物親自到場,其實大家心中都有數,不管她開不開口,這岳崖兒是沒法再審下去了。

佛母是個耿直的人,她的脾氣也不興那些彎彎繞。看了崖兒一眼,應當是對這個兒媳相當滿意的,輕輕啟唇一笑,覆對天帝道:“前因後果,本座都知道了。我的孩子辦事魯莽,天君給些教訓是對的,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原本這是天界的家務事,不當我這局外人參與,但事關我小孫孫,我還是不得不走這一趟。天君是想將孩子取出母體,放於蓮花或百子樹上麽?這樣的做法恐怕欠妥,天君不是女人,不懂得孩子只有長在母體才是最好的。本座舍了這張老臉,向天君討個人情,容本座為孩子的莽撞善後。”

天帝還能說什麽,說不能嗎,自然是不行的。他遲疑了下,“佛母打算如何處置?”

璇璣佛母從袖中取出一面金環來,隨意往外一拋,笑道:“孤山重新打回水下,還羅伽大池碧海青天,天君看這樣可行?”

眾仙都向懸在半空的乾坤鏡望去,那金環的法力無窮,臨空重重一擊,便將孤山打回了原來大小。然後套上山頂,向下扭轉,山體和城池劇烈震動,竟被生生扳得顛倒過來。白茫茫的水銀海,因金環沈進水底,開始了一波又一波的滌蕩。銀浪翻滾,無窮無盡,漸漸銀色發生了轉變,反覆的沖刷下開始變清變透,最後終於還原成以前的樣子,連水紋和漩渦也和原來一模一樣。

一條巨大的魚從水底躍起來,尾鰭重重拍擊水面,拍起了幾丈高的浪。水珠濺了滿鏡,眾仙一凜,仿佛那水都濺到了自己臉上似的。

佛母慈眉善目微笑:“天君看,一切可還滿意?”

天帝點了點頭,“佛母神通廣大,本君佩服。”

璇璣佛母莞爾,“各派法門不同罷了,本座已將大池恢覆了原貌,接下來還有一事相求,求天君讓本座帶走佳婦,她滿身是傷,亟需靜養,要是傷了我小孫孫根基,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天帝只得道好:“佛母請便。”

璇璣佛母招了招手,崖兒忙上前,她牽了崖兒的手,領她往殿門上去。仙君在後面快步跟上,卻被佛母瞪了一眼,“你留下,讓那人來接你!”

仙君腳下頓住了,眼巴巴看著她們飄然而去,心裏再次湧起了慘遭遺棄的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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